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此间江湖君何在 » 第十九章 谁家规矩

第十九章 谁家规矩

    雍城天香书府,天字号官学,礼部尚书刘怀瑾亲自督办。

    这几日书府内,众说纷纭一片哗然。因为不远的百杨镇上冒出来一家若水书院,只收一文钱便招学四方,消息传入雍城在各大书院中闹得沸沸扬扬,坊间学子们都纷纷翘首以待跃跃欲试。

    这可苦恼了那些书院的主事们,天香书府学士院的门槛都快被踏没了。

    “呵,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头孩子而已,诸位先生何必如此”

    书府大学士李程漫不经心的端茶自品,显然没把眼前这群着急上火的老学究们当回事。

    “李老先生您给评评理,自先皇颁布法令兴办私学至今数十载,我等为报皇恩浩荡日夜苦心供读莫有敢怠。而今我雍城学子上万,历年会试、殿试贡生中脱颖而出的进士才子数不胜数,当今朝堂中有出自我雍城子弟的大员更是比比皆是。

    当年业内共同商定,入读只需三十两的规矩已经沿用了二十年有余,偶有上下浮动差别也不过是三五两银子,此相较于国子监八百石,府学三百石的门槛已经少之甚少到了下限。

    诸位本是各自相安、全心研学的境况,这下可好,突然就出了这么个若水书院,要一文钱问学黎民道,传的整个雍州地界妇孺皆知。

    这可公然是在打我们这些私学同业的脸,更是意欲砸这天下学院的招牌啊。这等胆大妄为居心叵测之徒,日后必会误人子弟害人不浅啊,还望您老可以出面为雍州的儒生学子们主持公道,还我等私学一方净土。”

    李程冷哼一声并未理睬几人的应声附和,他放下茶盏冷冷道:

    “一方净土?呵.....诸位就不要再诉苦了,大家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说话,何必借那些家国道义来说事。

    你那楚风书院三百学子,一人三十两银子才九千两,你楚大先生那匹从西域胡子手上购来的汗血宝马传闻就值两万两,你说你从哪儿攒的本钱?

    还有你晋城书院的许老,你每年主考会试,去年八百贡生中至少有九成都奉上了至少三百两的门槛茶水吧,你自己心里没数?

    其他的各位我就不多说了,各自心里清楚就好。朝廷正值栽培新人之际,诸位还请多花时间教书育人忙些正事为好。我还有事,诸位请自便........”

    几大书院的主事当家的被李程一席话说的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面红耳赤全都不敢吭声,见李程转身就走都没有底气再追,只能悻悻然纷纷挥袖离开。各自心里都清楚,为了入门费这点蝇头小利的事情惹了不该惹的人,可比被别人断了财路还要严重,看看再说吧,只要考学的资格在手谁还真的在乎那点小钱,充其量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罢了。

    走到后院的时候,李程撞见了正在刘云舒,此人正是刘怀瑾的内侄。见李程紧缩眉头闷闷不乐的样子,刘云舒也大概猜到了一二,于是上前关切道:

    “人都打发了吧?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学究,为了那个小镇书院的风言风语,真的是闹的没完没了。也不打听清楚,那个若水书院背后是什么人,就知道瞎起哄”

    “哦,什么人?”

    李程这才停下脚步,转向刘云舒。此人虽平日里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但诸多内幕消息倒是灵通确切,若不是看在他叔父的天大面子上,早就给他扫地出门了。

    “太师张廷焕.........”

    刘云舒赶紧凑近李程耳畔,一字一顿的小声吐露玄机。

    嘶...........那个太师府油盐不进的倔驴老头?怎么,雍州的农耕军商都抓在手里了,现在又在觊觎我礼部一脉的文人香火?看来此事也的确并非那些人夸大其词故弄玄虚,还真得安排人问问。

    当晚天香书府大学士房,李程秘密召见了一位书生模样的黑袍男子,烛火中二人低头相商直至翌日丑时。

    雍城南门寅时,有四五骑黑衣持天香学府门牌纵马奔出,为首的黑袍男子竟然是个少年,面容极其俊美。

    百杨镇的林木初现的笔直山丘脚下,那座老宅焕然一新。四周青砖围墙,三面屋舍卯榫相交白墙黑瓦,院内布局错落有致石板地面工整铺设。李谨言拖人从苏江移栽的几棵垂杨柳落在小池边,伴着学堂里传出的阵阵郎朗书声和着春光风度翩翩。

    若水书院的牌匾是张廷焕亲手题字制作并差人送来,为避开口头是非刻意没有落款。

    今日阳光和煦,忙好早饭的张若文正抱着名为八万的小狗在门口戏耍,这名字陈三望起的,寓意简单粗暴又励志,挣足八万两就关门放狗养老逍遥去了。

    纪公常正带着闻名而来的农家子弟们读书讲学,李谨言则在他那别具匠心的池柳之地,卧躺摇椅独享春风,就好这口潇洒不羁的风骨。

    “请问,纪先生在吗?”门口传来一个年轻声音的询问,

    “在啊,纪先生正在讲学,你是?来问学的.........还是来论道啊?”

    张若文抱起八万,犹豫的问道。因为这段时间上门论道的人实在太多了,大部分说白了都是眼气过来骂街的,最后都被纪公常舌战群儒给一一被骂了回去。眼前这个少年,看上去怪怪的,虽面容俊美异常,但透着股老气横秋,盯着亭亭玉立的张若文两眼闪烁,这让她很不自在。

    “在下,赵阳,久闻纪先生大名特来求学”

    “哦,那你进来,坐下,纪先生待会就出来”

    八万少有的对着这位叫赵阳的少年一阵狂吠,显然极其厌恶,张若文赶紧抱紧八万朝里走去。

    陈三望正在跟木匠老师傅折腾房舍的一处木作,他听到八万在门口的叫声,便跑过来一看究竟。看少年穿着就是有钱人家,不假思索便打起圆场,拉着赵阳向院子里走去。

    一旁的李谨言也看到了这个面相穿着比自己还要略胜几筹的少年,顿时如临大敌,立刻竖起耳朵来关注事态。

    此时的纪公子正在专心讲学,突然一阵目眩心头翻江倒海。他稍作停顿,定了下身子扶住长案,对学生们交代先自读一会,便匆匆走出讲堂。

    刚好碰见正在客套寒暄的两人,纪公常正准备舒缓心绪上前拜会,耳边竟突然传来了阿白的声音。

    “小心!此人恶极!”

    纪公常赶紧环顾四周,并没有人影,难道我又在梦中了?

    “你不在梦里,上次不和你说了我被困在你的善心海中吗?刚才我被一阵极道恶念唤醒了,哎呀.......终于可以破一层苦茧了.....舒坦”

    阿白伸着懒腰,如释重负,鬼眼魔珠本性对世间恶念的吸纳吞噬让他越发自在,尤其是眼前这个看似少年实在三品道修散人老头的出现,极阳。

    “对面来的何人,你知道?”

    “我能吸收到他的恶念,此人贪嗔痴三垢俱是上佳,但上次一战损我元神太多,哎......如此美餐只有闻闻的份儿,真他娘的憋屈”

    极阳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次瞒天过海周密部署的对象,竟然视自己为盘中餐案板肉。

    “这位就是纪先生吧,失敬失敬,小生赵阳,久闻纪先生大名,特来若水书院求学”

    纪公常刚缓过神了的时候,只见这俊美少年已经迫不及待迎上前来。

    只是木然作揖还礼,并没有急于盘问对方。纪公常逐渐清醒,心中开始默默盘算。

    两人先是攀谈一会儿,纪公常带着赵阳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有的没得一顿散扯。

    ...........................

    “书院刚才建成,粗陋不堪,赵公子一看就是大家门户,委实不知赵公子之前所学如何?”

    “哎.....小生我在雍城便闻先生古今池论辩全场的大名,之前只是在雍城的书院里吃喝混日罢了,在先生面前只能自惭形秽。”

    “嗯,昨日才有雍城书院的几位先生,来我这里论道,不知与赵公子是否是一道?”

    陈三望在一旁听到这里,立刻有些警惕。纪公常这样问对方,就说明来者不善,或者至少不一定善了。昨日那几个老头登门论道,没论几句就直接掀了桌子,说这若水书院里尽是些乡野村夫,没有半点的儒家氛围,果然是一文钱一文货。言辞之难听,气的李谨言都要不顾身份上去开打。

    “小生这趟独自前来,潜心向学绝无他意。”极阳眼珠子转了一下,表情郑重的回复道。

    “既然此,赵公子可否回答我三道题,书院虽小但有入门三问,你若能答的与书院合意便请留下,你看如何?”

    “好,请纪先生赐教”

    “问,何为规矩?”

    “规矩有方圆,为天定之理,无规矩便没有方圆,自然就没有天理。天下苍生皆循天理而行,背道而驰必自取衰亡,所以小生看来规矩就是天理可行之人间有效苍生的约法三章。”

    “二问,何为人间天理?”

    “人间天理,定数我儒家仁义礼智信五论,合天道五行之德性,修苍生自渡之大道”

    “三问,人间天理行的谁家规矩?”

    “..............”

    这可给极阳整懵了,若答是儒家的规矩吧,诸子百家包括我阴阳宫皆在人间,以偏概全反客为主有悖论之嫌;答是当今朝廷老周家的吧,那太过世俗显然一介凡人眼光,怕是直接就扫地出门了。这可如何作答........

    “赵公子既然不能作答,那就请回去再多加思辨,他日别处问学,若求能得正解,若水书院随时欢迎公子再次登门”

    纪公常见赵阳磨磨唧唧苦思冥想,赶紧填补一句,将此人扫地出门为妙。

    直到临别时极阳还在极力谄媚争取,结果并未收到效果,心中已是骂成泼妇。乳臭未干的竖子,装什么圣贤大家,老子我当年求学问道之时,你可还在娘胎里打滚呢,可惜了我这举世无双的俊美皮囊,竟然还在你面前点头哈腰,若不是背后有张廷焕在,老子今天就给剥皮抽筋表成字画,上书四字.....精忠报国?.....呸!呸!....怎么又想起这事,晦气!晦气!

    张若文见叫赵阳的少年走远,赶紧抱着八万跑到纪公常身边,如临大敌的对他说道:

    “常哥,这人有大问题,咱们可要小心啊,八万见他叫的可凶了,我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浑身起鸡皮疙瘩,咿.....”

    “嗯,我知道”纪公常转头对张若文微笑,温柔的摸了摸八万的小脑袋。

    “哎,这么香喷喷的一顿,就让你几句话给打发走了,可惜可惜啊。那你倒跟我说说,你的人间天理到底行的是哪家规矩啊?”

    阿白的声音显然有些沮丧,转头逼问一句,也夹带着点泄愤的意思。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各有天理,自成方圆。人间也好,天上也罢,行的当然都是自家的规矩。佛说,莫要多管闲事。”

    我去......佛老大附体了吗?

    阿白听完纪公常心中的答复,懵在苦海,久久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