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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的人

    月色朦胧的夜里,火车像一条神龙,在热闹的南方向华北平原行驶,时针指着十一点了,车厢里人们都已昏朦睡去,只有易阳和他的旅伴(一个维吾尔族青年)尚凭窗出神。从四小时前列车由桐城东站缓缓开动时起,他俩差不多一直是这样,很少说话,也没有做旁的事情。易阳不知道他的旅伴在想些什么,但易阳此刻的心情是十分繁杂的,充满着无限依恋之情。易阳的眼前老是浮现古城墙的东作门、石板路的南大街、潺潺河水的龙眠河、礼让的六尺巷、热情朴实的桐城人以及不可移动文物的大街小巷。这时候的易阳,不像是回故乡去的成年人,却像是离开母亲的怀抱,离开温暖的家的孩子多么茫然又留恋啊!再见吧,亲爱的桐城!这次逗留的时间很短,但是您又在我的心中留下许多永不磨灭的痕印。

    忽然间,易阳的旅伴从对面伸过手来,紧抓住他的衣袖,摇晃着说:“你感觉到吗?桐城的人真好,谦逊、礼让、和蔼、有礼貌有修养、特别地关心人……”稍停地他又补充道:“真的,无论三轮车夫、人民警察、米铺的老板、出租车司机,都是这样,真值得我们学习!”

    接着,他就像打开了话匣似的,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不久前他跟随苏州旅行团在桐城旅游时所受到的热情关怀;只要他们穿着民族服装上街去,一踏上公交车,人们争着让座;去理发店理发,等在最前头的把号牌换给他们;去超市购物尽管去的时间晚,已站了长长的队伍,但都能买到最好的;有几次他迷路了,几个志愿者跑得汗流浃背,终于领着他找到要去的地方……。说到最后,他万分激动地,“真如回到家里一样呀!”

    由于易阳也早有切身体会,被他的这番话深深打动了,当他们重新沉默下来之后,易阳立即回忆起那许多陌生又亲切的人和那些难忘的事情来了。

    记得是五年前一个冬日的夜晚,易阳只身从苏州去到桐城,从热闹的南门火车站走出来已经是十一点钟多了,但是他一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生平第一次来到这座历史文化悠久的古城。早在前几个小时,就压不住内心的翻腾了,抬头望见热闹的街区,耳里听着人们亲切的桐城方言,心里涌起无限幸福的感情。禁不住喊道:“啊,桐城,方苞的故乡,我来到这里了!”易阳停立了很久很久,才记起来下车后第一桩要紧的事——找家旅馆住下。但是住哪里去找呢?时间已经很晚了,不能盲目乱跑呀!正当易阳彷徨难定的时候,一个苍老又柔和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来:“先生,请问您要车吗?”易阳赶紧一看,一位五十左右年纪的车夫,手把着一辆三轮车站在前方,慈祥地对他望着,易阳说:“哦,是的,我要。”坐上三轮车,他又问,声音显得更柔和:“您是出差来此地的吧?”易阳回答:“是的。”“去哪儿呀?”“应该去xx商行,但是现在那里早下班了,还是找家旅馆住下吧!”“旅馆啦……”他踌躇起来,停了一下又才说:“试试看吧!”于是他迅速跨上车,头一低,磴向前面大街去。离车站越远,街上也越静了,易阳左右环顾那些古色古香的房屋,那些关闭了的大门,逐渐觉得寒冷起来,三轮越行越快,迎面的风像针一样刮着脸和脖颈,使他不禁瑟瑟发抖,这时他多么希望快点找到地方住下喝一杯热开水,吃一点不管什么东西,但是,接连穿过几条小巷,所见的七八家旅馆,不是挂着“客满”的标识,就是禁闭着两扇大门,一扣门环,里面就有人回答:“没房间了!”半个钟头过去,三轮车夫累得呼呼喘气,停下来,无可奈何地说:“先生,旅馆只怕找不着了,这些日子,外来旅游和走亲戚的人很多,旅客也多桐城的房子本来就很挤,新建的又一时跟不上……”“那么怎么办呢?”易阳十分着急起来,心情沉入身处异乡,无依无靠的境地,他将求助的目光朝向三轮车夫,见他紧锁着眉头,思索一阵,毅然地说:“到这一家吧,只是地方远一点,房屋也不大好。”易阳说:“那没关系,谢谢您!”又奔跑了二十分钟,他们来到一家墙上挂有“桐乡旅馆”的平房前面,那里没有挂客满的标识,屋檐上的灯亮着,门也大大的开着,他们一见十分高兴,满以为这一下如愿了,但是走到里面一看,又呆了,仅有的几张床上,都挤满了像是从外乡来的农民,连过道上也铺了几个地铺,店老板像老朋友似的和三轮车夫打招呼,十分抱歉地对易阳说:“实在不好意思,新建工厂招收了一批新工人,路过桐城市,住在这里……”出得门来,易阳沮丧得连话也不说了,没有办法,打算去火车站的候车室呆一夜再说,当他将他的意图告诉身边的陌生同伴,他接连摇头说:“不行,候车室已关门了,要下四点再开。”“啊?那怎么办呢?”易阳不禁乱抓起头发来。一会,三轮车夫突然眼睛一亮,说:“有啦!”易阳赶紧问:“什么地方?”三轮车夫顾不得回答,扶上易阳,将三轮飞一般朝前磴去。不多一会,在一幢楼房前面停下来。易阳注意一看,门上方挂着蓝底黑字的牌子,上写着“xx派出所”,三轮车夫一敲门,里面一位年轻的人民警察开门问什么事。他迫不及待地说:“这位大哥是从苏州来的,找不着旅馆啦!天气太冷,他会冻坏的,能不能在您这儿待一夜,天一明我就将他送到xx商行去。”

    年轻的人民警察马上将他俩让进接待室里去,让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他先是仔细看了易阳的证件,又看了看他接洽工作的介绍信,倒来两杯热气腾腾的开水,然后说:“请你们稍待一会儿。”就到隔壁屋去了,不过五分钟,他笑嘻嘻的跑来说:“易阳同志,您的住宿问题解决啦!刚才我跟您要去的单位打电话,他们有人值夜班,正等着您呢!”“啊,太好啦!”易阳从沙发上跳起来,拉住人民警察的手说。三轮车夫也是喜得双脚不沾地,他几乎是将易阳抱出大门:“快上车吧!”

    当三轮重又飞驰在街道上的时候,迎面来的风雪更大了。但是易阳浑身精神,心里热乎乎的,一想先前那种身处异乡的感觉,不觉好笑,心里说:“这是桐城啦!”

    火车一声悠长地鸣叫,易阳的思绪为之一停,但紧接着又记起来另一桩事情。

    今年三月中旬,易阳在城关医院休养出来,手术后身体尚十分虚弱,按医生的嘱咐,出院后需继续卧床休息一星期,才可以到外边去走动。但是他在病房里给关了几个月的“禁闭”,一颗心早闷得发烧了,在桐城一无人管束,哪里会静得下来,于是这一天上午,做了个去南大街的“短途旅行”计划,出得招待所,乘了一辆出租车,在和平路十字路口停下来,在和平路菜市场周围闲逛了很久,又才朝前走去。进入小河街,就感觉不对头了,开始是头晕眼花,心跳气喘,等他走到崔家坟时,竟浑身哆嗦,寸步难移起来。他很想马上乘出租车去医院或回招待所。可是必须到大街上去叫,从小巷道到大街又有那么一段距离哪里走得去呢!没有法子,眼看就要倒在地上了,他拼出全身力气,向前歪歪倒倒地挪动了几步,双手紧抱住一旁的枇杷树,这时,一位大妈在那一门口看见了易阳,三步两步地跑过来,“小伙子,你怎么啦?”“我病了!”刚说完这句话,易阳就朝前倒下去,接着被两个人轻轻抬起来,平放在什么软和的东西上面,而且还在他身上盖着件棉衣之类暖和的东西。那时候,他感觉到周围围挤了不少的人,他们在焦急地低语,易阳只很模糊地听得其中的几句:“他怎么啦?”“病啦!”“啊?得赶快送医院去!”“对,让我把他背去!”一个柔和的小伙子的声音说:“老板,你背他去吧,我给你看着摊子。”

    当易阳神志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躺在城关医院的急诊室里了。床边一位穿着青布对襟衣裳的中年人,他正忙碌地帮助护士取这取那。见易阳睁开了眼睛,就高兴地转过身来问:“您感觉怎么样?”易阳答:“好些了!”他接着俯身下来说:“请告诉我您住哪条街,我去通知您家里的人……”这时身边的护士有些诧异地打断他的话说:“原来你们不是一起的呀?!”“不是的,我是南大街崔家坟卖米的。”护士立刻抱歉地说道:“真不好意思啊,那么您赶快回去忙您的业务吧,我们会安排好的。”易阳这时候万分感激地抓紧那只暖和的手说:“老板,谢谢您啦,您快回去吧,护士女士也会像您一样照顾我的。”他思索了一下,才点头说:“好,有空我再来看您,您安心休息吧!”

    ……

    朦胧的月影西斜了,在接连数声长鸣之后,火车加快速度奔驰起来,车窗外边的树木、房屋,飞一样朝后闪去。易阳终于从一桩连一桩的、无限温暖的、激动的回忆中醒转,他舒展一下身子,环顾车厢里面,人们都已打着酣息睡熟了,他对面的维吾尔族青年,他将头枕着手臂,也睡去了。他那微闭的嘴角一动一动地,红润的脸上泛出甜蜜的笑,易阳想,他必定是在梦里也会见那些陌生又亲切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