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仙人图
酉初方至，初春的白鹿府城便被暮色笼罩。
“哐当、哐当，”
黑灰色的城墙之上，一辆喷吐着滚滚浓烟的早式蒸汽火车缓缓减速。
叶赫站在车厢之中，视线越过重重人影，看向窗外由青灰色砖石、棕黄色木料和黝黑瓦片交织而成的城市。
叶赫是一个穿越者，此世还在娘胎的时候就穿过来了；今年19岁，江南东路白鹿府人士，五官干净利落，带着些青涩的少年感，算得上小帅；身高一米八，在穿越前算不上什么，但是在穿越后，可是狠狠地体验了一把一览众山小的快乐。
家境算不上大富大贵，祖父叶水心那一代阔过，后祖父因政敌的打压而黯然归隐，连带其子也就是叶赫的父亲叶严材也被贬谪。
叶严材满腔热忱、一身抱负，偏偏来不及施展便断了仕途，故而心气郁结，没几年便驾鹤西去。只剩母亲李氏独自将他带回白鹿老家抚养，靠着家中余财，供叶赫读书进学。
可惜叶赫不是个读书的料子，至少儒学是真学不进去，而叶氏家风古板，也不许他转学这些年势头正盛的自然之学，故而府学毕业之后，就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打算。
好在这个时代，府学读完的人也不大不小算个人才，叶赫也就没有沦落到毕业即失业的地步，而是通过了县司的选拔，在蒙学中做了个蒙师。
叶赫脚下的这片土地如今是大新朝的天下。而新朝看重教育，因此叶赫这个幼儿园老师的工作还算不错，属于二等吏，在五等的吏员队伍中仅次于一等吏，虽然没有什么权力，但工资待遇什么的都还过得去。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有时候叶赫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个寂寞，不谈什么别的穿越者人手一个的系统随身老爷爷，就说他眼下的境遇，连个退婚流、龙王流的要素都凑不齐。
就仿佛，他费了这么大个劲穿越，就是为了换个地方打工。
“唉，这无聊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叶赫在等待火车减速的间隙，心中百无聊赖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铃铃铃铃铃铃，”
一节节车厢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铃声，铃声由每节车厢首尾处传来，这些被固定的响铃通过机械轴与中间车厢的开关相连，每当车辆到站，在中部车厢内值守的吏员就会打开开关，敲响响铃，提醒乘客下站。
“哐，”
叶赫感受到脚下传来微微的震颤，而后一切复归于平静，这是列车到站的标志。
位于车门处的吏员把车门手动打开，而后车厢内的众人纷纷鱼贯而出。
“1339年的世界，真是枯燥且无味.......个屁啦。”
虽然叶赫如今的生活单调，但他所处的这方世界却处在巨大的变动之中。
叶赫刚穿越过来那会儿，由于只是个婴儿，脑子不太够用，勉强能分辨出自己处于古代东方已是极限。
可等他稍稍长大后，认识了更多关于世界和时代的知识，却感知到了深深的违和。
此方天地的世界线走得非常偏。
唐朝之前大抵和他前世相类，有隋有晋，有汉有秦。
唐前中期开始，出现了很多叶赫看不懂的操作，譬如什么李淳风提出日心说、张果老改良火药、女帝大兴机造、玄宗七下扬州。
至于唐亡，五代十国之后，后周殿前都点检宋广义黄袍加身，开国大洛，更是让叶赫惊掉下巴。
我大宋呢？这么大的大宋呢？
四分之三臂江山它就没有面子吗？
不过叶赫的承受能力还是非常强的，在经历了一些列的信息轰炸和错愕之后，他的内心逐渐强大（变态）起来。
从一开始的“我靠，不是吧，还能这样玩，”
变成了如今的“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样还能怎么造。”
以至于后来见到墙龙这种城墙上跑的早期火车，他除了觉得有些新奇以外，并没有太意外。
只是改良蒸汽机早了四百多年出现而已，这很合理啊（叉腰）。
有的人说，人在异乡久了，就会把异乡当做故乡，叶赫大概也是这样，幸运的是他前世是个孤儿，没有什么挂念的人，而更幸运的是，他在这个世界，拥有了他前世不曾拥有的亲情，这让他心怀感激。
总之，1339年的这个春天，叶赫已经完全是一个大新人的形状了。
一切都很好，就是有些枯燥。
*
随着人流一起涌出车站，叶赫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巷。
这个巷子叫七枫巷，位于白鹿府城城北，属于永宁坊，左右一片区域都是附近闻名的文玩市集，每天都有不少爱好者出没。
叶赫今日来是想买下前几日在一家店铺中看上的一幅图卷。
这幅图卷没有名字，图上绘制着十个黑影，隐约可以看出是十个人形，但不知是作者画工潦草，还是“年久失修”，这十个人形都仿佛打了马赛克，模糊得很。
这等画质感人、狗都不看的图卷自然是无人问津的次等品，放在古玩铺子中，一整年都不会有一人询价，可因为这幅图卷是出自一个洛朝的大墓，掌柜也不愿意低价贱卖，索性就放在角落，等一个愿意慷慨解囊的大肥羊。
叶赫就是这只大肥羊，他前几日在此处闲逛，意外看到了这幅图卷，猛然心神一震。盖因这幅图卷，他穿越之前也曾见到过。
在叶赫的记忆中，自己穿越之前在古玩市场也购入了一幅奇奇怪怪的图卷，来历成谜、历史悠久、气质神秘，同他眼前这幅非常相似。
唯一的区别是，他穿越前买的那幅图卷上应该只有九个人影，而眼前这幅图卷上偏偏有十个........
但这不重要，在看到图卷的一刹那，叶赫心中就升起了一种没来由的渴望，叶赫也不知道这种渴望源于何处，究竟是这幅图卷本身就对他有着吸引力，还是他内心早已厌倦眼下的平淡生活，又或者是二者皆有之。
总之，叶赫当时就有买下这幅图卷的强烈冲动。
可惜，他的这种冲动被掌柜察觉，对方顺势坐地起价，给出了一个叶赫有些肉疼的价格，以至于叶赫没有当场买下，而是回去纠结了好几天。
但最终，内心那种潜在的渴望还是压倒了经济上的考量，叶赫清点了全部的家当，今日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七枫巷。
此行，他势在必得。
*
半个时辰后，永宁坊内，叶赫从古玩铺子内走出，快步向家中赶去。
春风微冷，他紧了紧衣物，看着四下微弱到近乎熄灭的煤油路灯和愈发黑暗的街巷，更加用力地抱住怀中的盒子，并加快步伐。
盒子中放着他心心念念好几天的神秘图卷，他成功拿下了它，代价是他半年的俸钱都打了水漂。
不过这一切都不会白费，在画卷到手的那一刻，叶赫感受到自己体内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满足感。
他有一种预感，那个改变他枯燥生活的拐点，可能就要到来了。
*
叶赫身后不远处，古玩铺子内。
“真肥啊！”掌柜望着叶赫远去的背影，向一旁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小厮见状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转身从后门溜出。
*
风停了，夜色愈浓，四下静悄悄。
叶赫此时所在的永宁坊位于府城城北，属北外二厢，厢是直属于县、高于坊的基层行政单元，在白鹿府的区划中，被城墙包裹的诸厢属于内城，城墙外的诸厢则属外城，因此厢名中多带有一个外字。
北外二厢北接永宁码头，是白鹿府主要的码道厢，厢中诸坊市分布着各色商社、仓库、驿舍，来往之人鱼龙混杂，民居中也多是住些水上讨生活的船工水手，治安环境可想而知。
叶赫暗自提高警惕。
他现在所走的这条小巷有些偏僻，灯火昏暗，两侧的房屋多是些库房，少有人迹，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作案场所。
其实如果有选择的话，叶赫也不想走这条道，但谁叫那古玩铺子偏僻，向城中回的只有这条小巷，其它路径都要绕个大圈，在永宁坊这等地界，夜里走这么远的路也未必就更安全......
“总之，尽快走过这段巷子吧。”叶赫给自己打气。
“嗖。”
一道破空声在叶赫身后响起。
越来越近！
“不好，”叶赫一惊，来不及回头张望，而是撒腿就向前狂奔。
“嘭！”
叶赫的反应终究是慢了一拍，一个木棍砸在他的后背。
“啊...好痛！”
一股剧痛席卷叶赫全身，他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挺能跑啊！小子，怎么不跑了？”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叶赫忍着痛向后方看去，见一共来了三个人，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若是正常情况下，说不定自己可以在三人手中逃脱，但眼下已被偷袭，本来就是战五渣的自己这下恐怕是难以逃出生天了。
“不是吧，小爷这刚刚有些起色，难道就要栽在这里？”叶赫心中充满不甘，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疤爷，这小子昏过去了。”赶至的三名流氓地痞中走出一个瘦子上前谈了谈叶赫的鼻息，回头对领头的刀疤脸男子说道。
“没死吧？没死就行，可不能出了人命官司。”刀疤脸也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叶赫。
“老三出手也太重了。”瘦子嘟囔一句，开始在叶赫身上翻找财物。
老三是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孔武有力，听到瘦子的话也没做什么理会，只是不屑地笑笑。
新朝的风俗与唐、洛之时不同，此时市井之中流行在外衣内侧缝上一些口袋，放置财货杂物，而非将之悬挂腰间。
瘦子此时便是在翻找叶赫外衣内的口袋。
只见他一只手伸到叶赫怀中摸索了一下，然后一把抓了出来，等他看清手中之物，眼睛顿时睁大了一圈。
“疤...疤爷，这小子可真肥呀。”
瘦子向两人摊开手掌，里边赫然放着两枚金币和十余枚银币，这两种金属货币都是大新朝廷官方发行的法定货币，正式的名称分别是“大新敕造通汇金元宝钱”和“大新敕造通汇银元宝钱”，日常之中则多被简称为“金元”、“银元”。
疤脸也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小子给唐扒皮宰了一刀后，还能挤出这么多油水，真是天公保佑，活该哥几个发笔横财啊。”
三人对视一眼，都面露喜色。
“咦？”
低下头继续摸索的瘦子发出一声惊疑，却见他拿出叶赫怀中的盒子，将之打开，里头空无一物。
“疤爷，这小子方才从唐扒皮那儿出来后，便一直抱着这盒子吧？”瘦子有些好奇，按理来说，眼前的大肥羊不可能有时间和机会把这幅图卷藏起来，而且.....
瘦子拍了拍叶赫身上各处，也没有感觉到哪里像是藏了一幅图卷。
“算了，管它作甚。”疤脸有些不耐烦道，“那鸟图摆在唐扒皮铺里几年了，一个看上的人都没有，也就这小子人傻，上门给宰了一刀，找不到便找不到吧。”
“好嘞，”瘦子闻言，也放弃继续搜索了。
*
*
与此同时，躺在地上昏迷的叶赫，心神却飘到了不知何处，他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又仿佛度过了一个陌生人的一生。
那幅神秘消失的十仙人图出现在他神魂深处，图中的第一个黑影突然开始舞动，并在这舞动的过程中，一丝一毫地清晰起来。
在混沌的思绪中，眼前的光景不断变化，叶赫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而一个黑衣人负手站在他的身前：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影楼弟子，代号剑客。”
忽的，场景一变，叶赫看到“自己”在一个山谷中练剑，不断地刺出、收回、刺出、收回.....
“不要沉迷剑术，真正的杀手，只会懂得一种术，那便是杀人术。”
“柳州知州曾道安，有人买他的命，交给你去了。”
叶赫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他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老者，喉咙中不断涌出鲜血，摊到在地。
“剑客，你做的很好，隆庆府张万霖，也交给你了。”
然后便是杀人，
杀人，
杀人，
杀人......
叶赫有些想吐，只觉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的血腥场面都没有这片刻看到的多。
忽然画面再次变换，“他”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影楼中，那个教导“他”的黑衣人倒在血泊里，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抱歉，师父，我不想再杀人了。”
视角忽然旋转，叶赫看到了“自己”，一个外貌平平无奇的书生，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长剑滴血。
书生似乎是对叶赫笑了一下，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做，然后他转身，推开大门，门外天色昏暗，风雨交加。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念诵道：
“黄昏风雨黑如磬，别我不知何处去。”
话音落下，所有的画面定格，黑暗袭来。
........
永宁坊小巷的地面上，叶赫的右手忽然动了一下。
“哐当、哐当，”
黑灰色的城墙之上，一辆喷吐着滚滚浓烟的早式蒸汽火车缓缓减速。
叶赫站在车厢之中，视线越过重重人影，看向窗外由青灰色砖石、棕黄色木料和黝黑瓦片交织而成的城市。
叶赫是一个穿越者，此世还在娘胎的时候就穿过来了；今年19岁，江南东路白鹿府人士，五官干净利落，带着些青涩的少年感，算得上小帅；身高一米八，在穿越前算不上什么，但是在穿越后，可是狠狠地体验了一把一览众山小的快乐。
家境算不上大富大贵，祖父叶水心那一代阔过，后祖父因政敌的打压而黯然归隐，连带其子也就是叶赫的父亲叶严材也被贬谪。
叶严材满腔热忱、一身抱负，偏偏来不及施展便断了仕途，故而心气郁结，没几年便驾鹤西去。只剩母亲李氏独自将他带回白鹿老家抚养，靠着家中余财，供叶赫读书进学。
可惜叶赫不是个读书的料子，至少儒学是真学不进去，而叶氏家风古板，也不许他转学这些年势头正盛的自然之学，故而府学毕业之后，就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打算。
好在这个时代，府学读完的人也不大不小算个人才，叶赫也就没有沦落到毕业即失业的地步，而是通过了县司的选拔，在蒙学中做了个蒙师。
叶赫脚下的这片土地如今是大新朝的天下。而新朝看重教育，因此叶赫这个幼儿园老师的工作还算不错，属于二等吏，在五等的吏员队伍中仅次于一等吏，虽然没有什么权力，但工资待遇什么的都还过得去。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有时候叶赫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个寂寞，不谈什么别的穿越者人手一个的系统随身老爷爷，就说他眼下的境遇，连个退婚流、龙王流的要素都凑不齐。
就仿佛，他费了这么大个劲穿越，就是为了换个地方打工。
“唉，这无聊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叶赫在等待火车减速的间隙，心中百无聊赖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铃铃铃铃铃铃，”
一节节车厢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铃声，铃声由每节车厢首尾处传来，这些被固定的响铃通过机械轴与中间车厢的开关相连，每当车辆到站，在中部车厢内值守的吏员就会打开开关，敲响响铃，提醒乘客下站。
“哐，”
叶赫感受到脚下传来微微的震颤，而后一切复归于平静，这是列车到站的标志。
位于车门处的吏员把车门手动打开，而后车厢内的众人纷纷鱼贯而出。
“1339年的世界，真是枯燥且无味.......个屁啦。”
虽然叶赫如今的生活单调，但他所处的这方世界却处在巨大的变动之中。
叶赫刚穿越过来那会儿，由于只是个婴儿，脑子不太够用，勉强能分辨出自己处于古代东方已是极限。
可等他稍稍长大后，认识了更多关于世界和时代的知识，却感知到了深深的违和。
此方天地的世界线走得非常偏。
唐朝之前大抵和他前世相类，有隋有晋，有汉有秦。
唐前中期开始，出现了很多叶赫看不懂的操作，譬如什么李淳风提出日心说、张果老改良火药、女帝大兴机造、玄宗七下扬州。
至于唐亡，五代十国之后，后周殿前都点检宋广义黄袍加身，开国大洛，更是让叶赫惊掉下巴。
我大宋呢？这么大的大宋呢？
四分之三臂江山它就没有面子吗？
不过叶赫的承受能力还是非常强的，在经历了一些列的信息轰炸和错愕之后，他的内心逐渐强大（变态）起来。
从一开始的“我靠，不是吧，还能这样玩，”
变成了如今的“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样还能怎么造。”
以至于后来见到墙龙这种城墙上跑的早期火车，他除了觉得有些新奇以外，并没有太意外。
只是改良蒸汽机早了四百多年出现而已，这很合理啊（叉腰）。
有的人说，人在异乡久了，就会把异乡当做故乡，叶赫大概也是这样，幸运的是他前世是个孤儿，没有什么挂念的人，而更幸运的是，他在这个世界，拥有了他前世不曾拥有的亲情，这让他心怀感激。
总之，1339年的这个春天，叶赫已经完全是一个大新人的形状了。
一切都很好，就是有些枯燥。
*
随着人流一起涌出车站，叶赫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巷。
这个巷子叫七枫巷，位于白鹿府城城北，属于永宁坊，左右一片区域都是附近闻名的文玩市集，每天都有不少爱好者出没。
叶赫今日来是想买下前几日在一家店铺中看上的一幅图卷。
这幅图卷没有名字，图上绘制着十个黑影，隐约可以看出是十个人形，但不知是作者画工潦草，还是“年久失修”，这十个人形都仿佛打了马赛克，模糊得很。
这等画质感人、狗都不看的图卷自然是无人问津的次等品，放在古玩铺子中，一整年都不会有一人询价，可因为这幅图卷是出自一个洛朝的大墓，掌柜也不愿意低价贱卖，索性就放在角落，等一个愿意慷慨解囊的大肥羊。
叶赫就是这只大肥羊，他前几日在此处闲逛，意外看到了这幅图卷，猛然心神一震。盖因这幅图卷，他穿越之前也曾见到过。
在叶赫的记忆中，自己穿越之前在古玩市场也购入了一幅奇奇怪怪的图卷，来历成谜、历史悠久、气质神秘，同他眼前这幅非常相似。
唯一的区别是，他穿越前买的那幅图卷上应该只有九个人影，而眼前这幅图卷上偏偏有十个........
但这不重要，在看到图卷的一刹那，叶赫心中就升起了一种没来由的渴望，叶赫也不知道这种渴望源于何处，究竟是这幅图卷本身就对他有着吸引力，还是他内心早已厌倦眼下的平淡生活，又或者是二者皆有之。
总之，叶赫当时就有买下这幅图卷的强烈冲动。
可惜，他的这种冲动被掌柜察觉，对方顺势坐地起价，给出了一个叶赫有些肉疼的价格，以至于叶赫没有当场买下，而是回去纠结了好几天。
但最终，内心那种潜在的渴望还是压倒了经济上的考量，叶赫清点了全部的家当，今日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七枫巷。
此行，他势在必得。
*
半个时辰后，永宁坊内，叶赫从古玩铺子内走出，快步向家中赶去。
春风微冷，他紧了紧衣物，看着四下微弱到近乎熄灭的煤油路灯和愈发黑暗的街巷，更加用力地抱住怀中的盒子，并加快步伐。
盒子中放着他心心念念好几天的神秘图卷，他成功拿下了它，代价是他半年的俸钱都打了水漂。
不过这一切都不会白费，在画卷到手的那一刻，叶赫感受到自己体内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满足感。
他有一种预感，那个改变他枯燥生活的拐点，可能就要到来了。
*
叶赫身后不远处，古玩铺子内。
“真肥啊！”掌柜望着叶赫远去的背影，向一旁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小厮见状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转身从后门溜出。
*
风停了，夜色愈浓，四下静悄悄。
叶赫此时所在的永宁坊位于府城城北，属北外二厢，厢是直属于县、高于坊的基层行政单元，在白鹿府的区划中，被城墙包裹的诸厢属于内城，城墙外的诸厢则属外城，因此厢名中多带有一个外字。
北外二厢北接永宁码头，是白鹿府主要的码道厢，厢中诸坊市分布着各色商社、仓库、驿舍，来往之人鱼龙混杂，民居中也多是住些水上讨生活的船工水手，治安环境可想而知。
叶赫暗自提高警惕。
他现在所走的这条小巷有些偏僻，灯火昏暗，两侧的房屋多是些库房，少有人迹，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作案场所。
其实如果有选择的话，叶赫也不想走这条道，但谁叫那古玩铺子偏僻，向城中回的只有这条小巷，其它路径都要绕个大圈，在永宁坊这等地界，夜里走这么远的路也未必就更安全......
“总之，尽快走过这段巷子吧。”叶赫给自己打气。
“嗖。”
一道破空声在叶赫身后响起。
越来越近！
“不好，”叶赫一惊，来不及回头张望，而是撒腿就向前狂奔。
“嘭！”
叶赫的反应终究是慢了一拍，一个木棍砸在他的后背。
“啊...好痛！”
一股剧痛席卷叶赫全身，他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挺能跑啊！小子，怎么不跑了？”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响起，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叶赫忍着痛向后方看去，见一共来了三个人，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若是正常情况下，说不定自己可以在三人手中逃脱，但眼下已被偷袭，本来就是战五渣的自己这下恐怕是难以逃出生天了。
“不是吧，小爷这刚刚有些起色，难道就要栽在这里？”叶赫心中充满不甘，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疤爷，这小子昏过去了。”赶至的三名流氓地痞中走出一个瘦子上前谈了谈叶赫的鼻息，回头对领头的刀疤脸男子说道。
“没死吧？没死就行，可不能出了人命官司。”刀疤脸也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叶赫。
“老三出手也太重了。”瘦子嘟囔一句，开始在叶赫身上翻找财物。
老三是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孔武有力，听到瘦子的话也没做什么理会，只是不屑地笑笑。
新朝的风俗与唐、洛之时不同，此时市井之中流行在外衣内侧缝上一些口袋，放置财货杂物，而非将之悬挂腰间。
瘦子此时便是在翻找叶赫外衣内的口袋。
只见他一只手伸到叶赫怀中摸索了一下，然后一把抓了出来，等他看清手中之物，眼睛顿时睁大了一圈。
“疤...疤爷，这小子可真肥呀。”
瘦子向两人摊开手掌，里边赫然放着两枚金币和十余枚银币，这两种金属货币都是大新朝廷官方发行的法定货币，正式的名称分别是“大新敕造通汇金元宝钱”和“大新敕造通汇银元宝钱”，日常之中则多被简称为“金元”、“银元”。
疤脸也啧啧称奇，“没想到这小子给唐扒皮宰了一刀后，还能挤出这么多油水，真是天公保佑，活该哥几个发笔横财啊。”
三人对视一眼，都面露喜色。
“咦？”
低下头继续摸索的瘦子发出一声惊疑，却见他拿出叶赫怀中的盒子，将之打开，里头空无一物。
“疤爷，这小子方才从唐扒皮那儿出来后，便一直抱着这盒子吧？”瘦子有些好奇，按理来说，眼前的大肥羊不可能有时间和机会把这幅图卷藏起来，而且.....
瘦子拍了拍叶赫身上各处，也没有感觉到哪里像是藏了一幅图卷。
“算了，管它作甚。”疤脸有些不耐烦道，“那鸟图摆在唐扒皮铺里几年了，一个看上的人都没有，也就这小子人傻，上门给宰了一刀，找不到便找不到吧。”
“好嘞，”瘦子闻言，也放弃继续搜索了。
*
*
与此同时，躺在地上昏迷的叶赫，心神却飘到了不知何处，他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又仿佛度过了一个陌生人的一生。
那幅神秘消失的十仙人图出现在他神魂深处，图中的第一个黑影突然开始舞动，并在这舞动的过程中，一丝一毫地清晰起来。
在混沌的思绪中，眼前的光景不断变化，叶赫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而一个黑衣人负手站在他的身前：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影楼弟子，代号剑客。”
忽的，场景一变，叶赫看到“自己”在一个山谷中练剑，不断地刺出、收回、刺出、收回.....
“不要沉迷剑术，真正的杀手，只会懂得一种术，那便是杀人术。”
“柳州知州曾道安，有人买他的命，交给你去了。”
叶赫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他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老者，喉咙中不断涌出鲜血，摊到在地。
“剑客，你做的很好，隆庆府张万霖，也交给你了。”
然后便是杀人，
杀人，
杀人，
杀人......
叶赫有些想吐，只觉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的血腥场面都没有这片刻看到的多。
忽然画面再次变换，“他”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影楼中，那个教导“他”的黑衣人倒在血泊里，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抱歉，师父，我不想再杀人了。”
视角忽然旋转，叶赫看到了“自己”，一个外貌平平无奇的书生，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长剑滴血。
书生似乎是对叶赫笑了一下，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做，然后他转身，推开大门，门外天色昏暗，风雨交加。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念诵道：
“黄昏风雨黑如磬，别我不知何处去。”
话音落下，所有的画面定格，黑暗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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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坊小巷的地面上，叶赫的右手忽然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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