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拔剑
“呜——”
长长的、浑厚且低沉的牛角号声响彻白鹿府城的四面八方。
这些声音传自每坊之中的望火楼，这种以9丈石台为基、5层哨塔为体的公共建筑，在设计之初是为了防治城市火灾，而后逐渐增加了不少挂件，功能也越来越复杂多样。
此刻，随着府政事院一声令下，这些望火楼由中心向四方依次此起彼伏地吹起牛角号，告知紧急封禁的来临。
“踢踏、踢踏。”
两匹快马在长街上飞奔而过。
“是城禁号。”叶赫听着号角声，看着街道两旁飞快奔走的行人，赶忙收拾的小摊小经纪，打烊关门的店铺，口中呢喃道。
这个指令他从小就知道，但从未见过，只是听一些老人谈及，才晓得以前还有宵禁这么一会事。
不过今日，接近上百年未响的城禁号，再一次响彻白鹿府的天空。
“也算是好事，至少我们骑马的速度可以更快一些了。”
李铁匠双手握着缰绳，眼观六路，同时还能回一句叶赫的私语。
显然也是有着不俗的实力在身上。
“那位前辈不在陈将军庙，眼下我们要何去何从？”
叶赫趁着这个空档，问出了自己方才从河中小岛回来后一直想问的问题。
“眼下对你我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位前辈的身边。”
“所以我们这是要去江心坊？”叶赫的反应有着几分讶然。
“没错，”李铁匠咬了咬牙说道，“虽然听起来有些疯狂，但这恐怕是此时最好的办法。”
“若是那伙人有本事查到你的身份，那就这么短时间，老夫无论带你逃到何处都有可能被追上；而若是那伙人查不到你的身份，此刻便是去到江心坊，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就去江心坊找那位前辈，就算是中途被追上了，也能离救援近些。”
叶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已经想明白了。
“当然无论怎么说，眼下的局面都可以称得上凶险，除了对方根本没有发现你的存在和我们在被追上前先找到那位前辈这两种最好的可能之外，其他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一番恶战恐怕都是难以避免的。”
“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李铁匠的眼睛看了眼挂在叶赫腰间的长剑，
“让长剑随时都可以出鞘。”
“明白，”叶赫沉声应到，他知晓，此时的每一分准备，都有可能增加他安全的几率。
“滴答，”
他感觉到脸颊上多出了一点冰凉。
他抬头望天，只见昏暗的天空中，顺着路灯的光束，依稀可见稀稀拉拉的雨点飘落，就如他此刻悲伤且不安的思绪一般。
“下雨了。”
张挽琴一只手挥动着缰绳骑马领队前行，一只手从乌丝锦缎斗篷之下伸了出来，感受着细微的雨点湿润手心的触感。
“可惜，要是再大一些就好了。”
她想到此处，抬头看了看远处那被映照得火红的天空，奋力一挥马鞭，同时一道清冷但坚定的声音在其身后的近百骑人马的耳畔响起：
“就要到了，再快一些！”
朝潮小筑，望海阁内。
法王透过窗户眺望城内的景象，忽然笑了起来。
“桀桀，常掌柜可得快些收拾收尾了，”
“刑异司的人就要到了。”
常暄脸色一僵，刑异司对于他这样的修道者来说还是积威颇深的。
而眼下的情形也对他十分不利，一方面是提前发动导致未尽全功，玄舟会的赏赐之后可能会平添波折；另一方面由于此次发动的仓促，各种痕迹都到了无法收束的地步，身份暴露几乎已成定局。
俨然是到了不得不短尾求生的地步。
法王没有管这边常暄阴晴不定的神色，他们和玄舟会只是逢场作戏地合作了一次，彼此之间可是毫无信任基础，自然懒得管常暄的死活，甚至在他看来，自己这样提点一句，已经是仁至义尽。
一张符箓被法王从阴影中取出，在谢六冰冷的目光中，他把符箓贴在了谢六的身上。
随即，符箓化为星星点点的紫黑色光斑，没入谢六的体内，在其神魂深处，化为重重叠叠的紫黑色锁链，封锁住他的神魂。
谢六顿时失去了一切对外界的感知，瘫倒在地上。
“玄阶极品的封魂符，你也算是赚到了啊，桀桀桀。”
法王做完这一切，再次负手站在窗台之前，眺望外边的人间炼狱。
“法王，眼下之事到此恐怕是要了结了，常某先行告退。”
常暄很快下了决断，拜别法王。
法王则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放他离开。
而在常暄带着打手离开朝潮小筑后，几个黑衣人骑马赶了过来。
“你们查到了这人的藏身之处？”法王看向昏迷倒地的谢六。
“是，”黑衣人躬身应到。
“有线索吗？”
“属下无能，他们清理的很干净，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查到他还有两个同伙，一个往东逃，一个往南跑，此时两边都有使者前往追击了。”
“这布置，桀桀，”法王阴恻恻地笑了两声，“有些眼熟啊，应当是走马院的鹰犬。”
几个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沉默了片刻，其中为首一人装着胆子问：
“法王，之前不是说白鹿府走马院已经倒向我们这边了吗？这怎么又有走马院的人掺和进来了？”
“你们还是不了解这帮鹰犬，他们虽然官署上带个地名，可一但遇到要案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跨州连郡地查可不要太容易。”
“好了，你们下去吧，把我们之前安插的人手带到吹台坊去，告诉去追击的那两伙人，一旦得手速速撤离，一会儿刑异司的人就要来发疯了，桀桀。”
黑衣人齐声应下，然后又看向昏迷倒地的谢六，
“法王，此人如何处置？”
“留在这里让刑异司的人带走吧，桀桀，本座可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真是期待啊。”
*
猛火油可以在水面上燃烧。
那些脱落的、碎裂的船身和浮桥，即便落入水中，也依旧逃脱不了焚烧的宿命。
同样无法逃脱这一宿命的，还有那些坠入江水中的死伤之人。
那些泡在水中的身躯，沉于水下的部分被江水不断浸泡，浮于水面的部分则在火焰中灼烧，散发出熟肉的气味。
而那些侥幸未死的人，则在溺水缺氧和烈火灼烧之间反复挣扎，沉入水中，被漆黑的江水吞噬，浮于水面，烈火撕咬着他们每一寸皮肤与血肉。
此时的江心坊市，是一片正在进行的炼狱。
“吱呀，”
一只破旧的布鞋踩在被烈火烧得炽热的浮桥之上。
虽然桥身已经不再稳固，但幸运的是，这一段桥体是石料构成的，还保持着羸弱的安全。
“毅儿，”
“毅儿你在哪啊？”
高母跌跌撞撞地闯入这片炼狱，她的声音，由于反复的喊叫，已经变得沙哑而低沉，近乎微不可闻，轻易地就被那些痛苦的悲嚎掩盖。
但她依旧在不断呼喊，即便她的心中已经不再有希望。
忽然，她的脚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身体向前倾倒，摔在地上。
滚烫的石板磨破了他的膝盖和本就溃烂的双手。
疼痛让老妇人在石板上发出痛嚎，但石板的高温又逼迫她忍住痛苦挣扎地站起身来。
她还有事情要做，她这样想着，
一股意志支撑着她再次爬起，于烈火炼狱中站立，像是一个立起的破麻袋。
“雪儿，”
一道细若飞蚊的声音从老妇的身后传来，她踉跄转身，这才看清方才是什么绊倒了她。
那是一只妇人的手臂，通红，布满水泡，快要烫熟了。
若是这位妇人活着，恐怕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幸运的是，她已经死了。
一条木梁，大概是从画舫上坠落的，砸在她的身上，使得她的脊骨从中折断，鲜血自口鼻流出，在她身躯上汇成血流，而高温又让这些血流凝固，烤成几道血痕。
“雪儿，”
细若飞蚊的声音再次传来，老妇人走近几步，仔细辨认。
那死去的妇人怀中，赫然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
老妇人连忙伸手拨开遮挡，试图将女孩抱起，可是当她的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却又悬停在半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女孩的腹部被一根竹竿贯穿。
“雪儿，”小女孩再次发出声音，用她仅有的力气，伸手指了指石桥上的一只狸猫。
这只狸猫通体白毛，雪白雪白的，如果不是死了，应该很可爱。
“呜呜，”老妇人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从她有些空洞的双眼流下，她发出一种类似野兽的悲鸣，呜咽而悲戚。
“毅儿还在等我。”
她这样想着，不愿意再多看小女孩一眼，挣扎地扭头向前跑去。
“雪儿，”小女孩的手指垂下，看着老妇人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缓缓散去。
只有烈火和悲鸣依旧。
“要，”雪白的狸猫被塞到小女孩怀中，老妇人踉跄地去而复返。
“要好好走，”她本来想这么说，可是话到嘴边，却是如何也没能念出一分一毫、一字一句。
她徒劳地将狸猫塞在小女孩的怀中，可此时小女孩早已经没有力气去抱住她喜爱的猫咪，于是老妇人只能不断地托住那下滑的狸猫，下滑一次，就上托一次，下滑一次，就上托一次.....
“对不起，对不起......”
她就这样托着猫咪，她就这样和她说着最后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些什么。
忽然，老妇人的手猛地停顿。
小女孩的双眼闭着，像是做了一个梦，于无声无息中离开了世界。
雪儿的身躯滑落，掉在石板上，这一次它没有再被托住。
老妇人像是逃跑一般离开，一边行走，一边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只剩无限悲伤。
*
白鹿府东，永兴镇外，海港码头的一盏悬灯被缓缓放下。
不多时，谢三就见到一艘小船从远处缓缓驶来。
海盗船还停在远处，这是前来接引的小船。
独眼立于船上，亲自前来接他。
“怎么样了？”
接到谢三后，独眼就令小船向海中行驶而去，小船行了数十丈，他这才开口问道。
“阿郎牺牲了。”
谢三双目失神，怔怔地看着白鹿府城的方向。
独眼闻此消息，脸上也浮现出惶恐和悲戚的神色。
“那眼下是个什么安排，”他用沙哑的声音问，似乎是在勉力压制着哭腔。
“阿郎说，去福州府，等钦差到来，我等再上呈案情。”
谢三像是个木头人一般，机械地回答着，没有一丝生气。
独眼点了点头，复又开口道：
“既然这样，”
“什么？”
“噗呲，”谢三的胸前出现一朵血花，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他双目怒睁，难以相信眼前人的背叛。
“没什么，还请谢兄先上路吧。”
独眼用力搅动着匕首，撕裂谢三的五脏六腑。
“钦差恐怕等不到你的案情了。”
*
“已经到北一厢了，再往前，穿过三个坊，就能到北外一厢，届时，我们就可以找找刑异司的人马，想办法和那位前辈汇合。”
李铁匠盘算着路程，向身旁的叶赫说明眼下的情形。
两人骑着快马，在长街上奔驰，此时的街道，行人已经躲回屋中，故而空空荡荡，宛若鬼蜮。
“等等，”
李铁匠忽然大声喝道，拉住缰绳，马匹一声嘶鸣，双蹄高举，勒马止步。
叶赫也有样学样地停住脚步。
他循着李铁匠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见长街尽头，青石板上，漆黑的夜色之中，昏黄的煤油灯之下，立着八个骑马的黑衣人。
街道两侧的7层木楼门窗紧闭，濛濛细雨飘落，风，拂过各色商铺之外的旌旗。
叶赫伸手握住腰间的黑铁剑剑柄。
上次解锁度达到9成之时，他接受到丁剑客关于武道真义的领悟和匹配的武道真义层次剑法“十五夜”，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他无法像之前那样如臂挥指般运用这些经验，而是只能勉强模仿出一丝丁剑客的武道真义，“十五夜”也只能施展出五剑。
对于武道真义来说，他人的经验只能用作参考，叶赫终究还是得走出自己的路。
长街那头，为首的两名黑衣人骑马过来。
“有点麻烦了，”李铁匠看着那两人，剑客的那种直觉让他感受到了危险，这说明那两人都是三印层次的高手。
和他同一水平。
不过他身为剑宗持剑，在武学上已经踏入了武道真义的境界，因此即便是一对二，还是胜券在握。
还有得打！
可他没办法同时拦住剩下的6个黑衣人，倘若那6人中也有修道者，虽然他觉得这是板上钉钉的，那尚且没有迈入超凡的叶赫就有些悬了。
“想尽办法，撑过一炷香，”李铁匠转头向叶赫吩咐一句，右手取下背上的大剑，跃下马匹，向前冲去。
对面8名黑衣人同样从马匹上跃了下来，亮出了长刀长剑。
“妖崽子们，隔着远远你李爷就闻到这股子腥臭味了。”李铁匠吐了口唾沫，不屑地说道，同时心念一动，灵机向神魂之中的道印汇聚。
【虚灵】！
随着为首两名黑衣人进入李铁匠9丈之内，他们身上的衣物猛地一震，像是活了过来，勒住他们的脖子与身躯。
【虚灵】，造物法系低阶道印，可以赋予器物短暂而虚假的意识。
而三印修士的道术影响范围是7至9丈，李铁匠能影响9丈，说明他在三印阶段的修持已经到达了顶峰。
当然这也说明，他此刻是在自己的道术影响极限上施展术法，因此，这些器物的意识只能存在短短几息时间。
不过，几息也是够用。
他从腰间拿下一个铁锥，猛地向前一掷。
“此锥疾驰如矢。”
“此锥必中。”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神魂中的第二个道印——【比拟】催动。
两个增益瞬间叠加在那脱手而出的铁锥之上。
“一定要先费一个。”
李铁匠心中祈祷，这一番操作若是能成，眼下的危局就能解掉大半。
可惜事与愿违，铁锥指向的那位领头黑衣人见危机袭来，浑身一颤，肌肉像是吹了气的气球一样猛地撑起，脸部的肌肉也是一阵变幻，成了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
【血尸】！
“该死，竟然是嗜血法的修习者。”李铁匠暗骂自己倒霉的运气，嗜血法作为妖煞术中仅有的一种擅长正面硬扛的法系，居然正好对上了自己的暗器。
此时，两队人马之间的间距已经缩短为7丈，进入到对方两位三印头领的道术范围之内。
血尸头领擅长正面迎战，自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另外一位头领则抬起了他的右手。
【惊神】！
一股无声无息的力量袭来。
李铁匠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迅速判断出，对方施展的是精神类的攻击，目标是伤人神魂，于是他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却缓缓调动起自己领悟的武道真义。
他的武道真义自日复一日的锻造中悟出，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意志，却是正好克制这种神魂攻击。
然而，正当他做好准备之时，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如约而至。
怎么回事？
不好！
李铁匠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叶赫，很显然，对方真正攻击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叶赫！
那名头领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好了，任务完成，也没有很难嘛。”
他心中暗道，同时默默数数，等待着叶赫扑通一声坠落马下。
一息、
两息、
三息......
叶赫依旧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安安稳稳地骑马前行。
怎么回事！？头领的双目圆睁，百思不得其解。
“好险，”叶赫暗自舒了一口气。
方才，他感受到一种异样且凶险的力量无声无息地侵入他的脑海。
正当他以为即将承受攻击之时，一直只有显示和传承功能的十仙人图却忽然现身，极其霸道地在他神魂中散发出阵阵金色光华，而在这样的金色光华中，那道凶险莫测的攻击像是一道烟尘一般瞬间消散，渺无痕迹。
“这是什么？免疫神魂攻击的意思吗？”
叶赫转过这样的念头，但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样问题的时候。
“紧守心神，这是幽冥法，最善伤人神魂。”此时，为方才这一幕错愕的显然不只是施展幽冥法的头领，还有紧张的李铁匠，但他此时心中却只有庆幸，赶紧将相关的知识同叶赫分说。
“该死，差点阴沟里翻船了。”李铁匠心中喝骂，手中大剑猛地举起。
5丈！
六名黑衣人中，还有两名二印修士，此时已经到了他们的道术范围内。
其中一人举起手来，
【惊神】，一道无声无息的神魂攻击再次袭来，可惜他方才站在幽冥法头领的身后，没有看清场上的局势，故而此道【惊神】依旧是飞向叶赫。
“神魂攻击什么的就是屑，”
叶赫见十仙人图再次散发出光华湮灭对方的攻击，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安全感，他翻身下马，黑铁剑横与身前，做好战斗准备。
而对面的黑衣人则再次陷入同头领一样的错愕之中。
三丈！
李铁匠腾空跃起，大剑向下挥劈。
那股子千锤百炼的武道真义再次出现。
要知道，作为一名剑客，他千锤百炼的可不只是神魂，更是他的身躯、武艺和剑术！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此剑，重若千钧！”
道印【比拟】再次发动！
此剑一劈，竟有力劈华山之势。
血尸头领心中升起莫大的警兆，一时之间，有一种自己绝不可能当下这一剑的直觉。
【惊神】！幽冥法头领试图用自己的神魂攻击骚扰李铁匠的这一剑，使得血尸能从剑下逃得一命。
“该死，这老头怎么这么强，”他心中暗骂，感觉到此次行动恐怕要生出一些变数来。
就在这边三人缠斗之际，那边叶赫的7人战场也已经到了接近短兵相接的地步。
3丈之内，对面的一印修士也有几位可以对叶赫发动道术了。
可惜，对方此时也已经看出来，叶赫似乎有什么奇物护身，并不畏惧他们的神魂攻击。
这让6个黑衣人中的三位陷入窘境，此三人都是幽冥法修士，叶赫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没有缝的蛋，又臭又硬。
不过剩余三人中，还是有两位嗜血法修士，此时开启【血尸】状态冲上前来，给叶赫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而三人中剩下的一位，则是一名吞心法修士，这一法系修士擅长的是影响和瓦解人的意志。
而此时，他就催动起【魔念】道印，开始影响叶赫的战斗意志。
“你没有必要为谢六守护秘密。”
一道声音，在叶赫心中响起，所谓【魔念】便是如此，只有自己才能说服自己，魔念便是刺激受术者内心的念头，让那些正常情况下被压制的想法一个又一个冒出来，即便是施术者自己也无法掌控和了解这些念头，但在战斗中却无往不利，少有人能对抗这些自己心底的声音。
“噔噔，”叶赫的黑铁剑格挡住两名血尸的攻击，可他的意志却埋下了阴霾。
“啊！”血尸头领发出一声惨叫，却是他以一条手臂为代价，借助幽冥法头领的干扰，躲过了方才的必死一击。
李铁匠自然不愿意给他喘息的机会。
趁他病要他命！
【虚灵】再次催动，赋予血尸衣物意志，试图阻拦他的躲避。
然而血尸头领身躯一震，浑身肌肉再次暴涨，一口气将所有衣物撑破，让李铁匠的算计落空。
【通灵】！幽冥法头领施展出他的第二个道印，一些肉眼看不见的阴魂开始在他身边汇聚，然后随他一指，飞着缠绕向李铁匠。
然而，即便是【惊神】也无法攻破被千锤百炼武道真义加持过的神魂，这些阴魂对李铁匠来说也就只能造成一些干扰，短时间内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可是即便如此，李铁匠想要速杀血尸的谋划还是落空了，他虽有信心击杀眼前两人，但是却不可避免地需要花费更多时间。
他不知道叶赫能否撑住。
“谢六之所以帮助你，只是希望你做他的棋子，替他传递消息罢了。”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叶赫双目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丝丝迷茫的神色，他虽然仍旧催动着迷踪步和无影剑诀，但是却没有了方才的行云流水。
剑中无神，终究会为外物所滞。
关注着这边的李铁匠眼神出出现一抹惋惜。
“砰，”
随着叶赫的剑势受阻，两位嗜血法黑衣人敏锐地把握住战机，两人互相配合，一人架住黑铁剑，一人趁此间隙，一刀斩入叶赫空门。
“不好，”虽然被【魔念】影响，但叶赫的战斗本能仍旧不断地向他传递警讯。
他猛地避开，躲过了致命一击，但肩膀上却还是被划开了一道血痕。
“不行，这样下去，我支撑不了太久。”
叶赫心中泛起一丝焦急，
“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同身前几名黑衣人拉开距离。
心神于危急之际，他灵机一动，尝试模拟丁剑客的武道真义，压制魔念对意志的影响。
身随心动，叶赫手中剑势一变，从无影剑诀转换为他并不能完全施展的十五夜剑术。
一股无匹的武道真义随之浮现，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
叶赫顿时感受到自己的心神恢复清明，
“有效！”
他大喜过望，正欲继续催动，乘胜追击。然而，这股强绝的武道真义却在此时忽然消散，戛然而止。
终究是未能完全掌握，此时用于战斗，太过勉强。
随着武道真义消散，方才被压制的【魔念】再次来袭，叶赫的双目之中，茫然之色重新出现，原本恢复了的战斗节奏，再次陷入迟滞之中。
吞心法黑衣人见此情形，心中大定，知道机会已经到来，连忙上前补刀。
他试图击垮叶赫最后的心神：
“就算你逃脱出去，一切也都已经无法挽回。”
“江心坊内的那个男人被法王拿下，陷入中位大修之手，十死无生。”
“逃往城东的那位也被我们查到了踪迹，带队追杀的人比这边只多不少。”
“你们费尽心思，想要保护的百姓也都已经在方才的爆炸中死去，江心已经被炸为废墟。”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何必再苦苦挣扎。”
叶赫闻言神色陡然一怔。
一种悲戚涌上他的心头。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何必再苦苦挣扎。”
他呢喃着，眼前似乎可以看见被一剑杀死的谢六叔，坠入海中的谢三哥，焚为火海的江心坊以及在炼狱中挣扎的白鹿居民。
他的心似乎在沉沦。
然而，悲伤可以让他沉沦，可在这沉沦之中，却还有着一些无法磨灭的不甘，这些不甘的情绪宛若他最后的锚点，维系着他心神中的清明不至于完全败退。
是的，他不甘，
他不甘，凭什么贼人恶事做尽，却可以到此趾高气扬。
他不甘，凭什么谢六为国为民，却只能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甘，凭什么百姓无冤无仇，却非得受此磨难。
他不甘，凭什么他费尽心血，到头来却还是无法守住他想守护的一切。
“叶二郎，”李铁匠见叶赫的剑越来越慢，不顾眼前之敌，猛地大喊：
“不要忘了！”
“你为何拔剑！”
...
“我，为何拔剑？”
叶赫抬起头，他想起来，李铁匠很早之前就和他说过这句话。
他想起来，在最后一面，谢六叔也曾这样说过。
“我，为何拔剑？”
这是叶赫的自问。
“你，为何拔剑？”
这道声音里，有李铁匠、有谢六叔、有丁剑客、甚至还有那些在江心中无辜死去的人，有他十余年的遗憾与不甘心。
忽然，他眼神中的清明之色大涨，一下子盖过了所有的茫然。
如福至心灵一般，他将黑铁剑插在地上，右手扶上了腰间的十五夜。
呼！
寒风卷起旌旗猎猎作响！
叶赫的耳畔，听见一道男子的声音和自己心声重合：
“黄昏风雨黑如磬，别我不知何处去。”
“你（我）为何拔剑。”
“嘭呲！”
剑身之上，出现一抹银亮的白。
十仙人图自动浮现眼前，丁剑客人影飞快变幻，
解锁度：
9成1，
9成3，
9成5，
...
10成！
一股属于天下第一的武道真义陡然笼罩住整片战斗中的街道，笼罩住所有黑衣人的心灵。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无法抗拒地看向叶赫的身影。
“若一切已无法挽回，便什么都不做了吗？”
叶赫坚定且坦然地看向看向前方，像是一把拔出的剑。
“可我答应过，”
“要成为上驷的啊！”
“咻！”茫茫剑意凌空！
十五夜长剑出鞘！
长长的、浑厚且低沉的牛角号声响彻白鹿府城的四面八方。
这些声音传自每坊之中的望火楼，这种以9丈石台为基、5层哨塔为体的公共建筑，在设计之初是为了防治城市火灾，而后逐渐增加了不少挂件，功能也越来越复杂多样。
此刻，随着府政事院一声令下，这些望火楼由中心向四方依次此起彼伏地吹起牛角号，告知紧急封禁的来临。
“踢踏、踢踏。”
两匹快马在长街上飞奔而过。
“是城禁号。”叶赫听着号角声，看着街道两旁飞快奔走的行人，赶忙收拾的小摊小经纪，打烊关门的店铺，口中呢喃道。
这个指令他从小就知道，但从未见过，只是听一些老人谈及，才晓得以前还有宵禁这么一会事。
不过今日，接近上百年未响的城禁号，再一次响彻白鹿府的天空。
“也算是好事，至少我们骑马的速度可以更快一些了。”
李铁匠双手握着缰绳，眼观六路，同时还能回一句叶赫的私语。
显然也是有着不俗的实力在身上。
“那位前辈不在陈将军庙，眼下我们要何去何从？”
叶赫趁着这个空档，问出了自己方才从河中小岛回来后一直想问的问题。
“眼下对你我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位前辈的身边。”
“所以我们这是要去江心坊？”叶赫的反应有着几分讶然。
“没错，”李铁匠咬了咬牙说道，“虽然听起来有些疯狂，但这恐怕是此时最好的办法。”
“若是那伙人有本事查到你的身份，那就这么短时间，老夫无论带你逃到何处都有可能被追上；而若是那伙人查不到你的身份，此刻便是去到江心坊，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就去江心坊找那位前辈，就算是中途被追上了，也能离救援近些。”
叶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已经想明白了。
“当然无论怎么说，眼下的局面都可以称得上凶险，除了对方根本没有发现你的存在和我们在被追上前先找到那位前辈这两种最好的可能之外，其他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一番恶战恐怕都是难以避免的。”
“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李铁匠的眼睛看了眼挂在叶赫腰间的长剑，
“让长剑随时都可以出鞘。”
“明白，”叶赫沉声应到，他知晓，此时的每一分准备，都有可能增加他安全的几率。
“滴答，”
他感觉到脸颊上多出了一点冰凉。
他抬头望天，只见昏暗的天空中，顺着路灯的光束，依稀可见稀稀拉拉的雨点飘落，就如他此刻悲伤且不安的思绪一般。
“下雨了。”
张挽琴一只手挥动着缰绳骑马领队前行，一只手从乌丝锦缎斗篷之下伸了出来，感受着细微的雨点湿润手心的触感。
“可惜，要是再大一些就好了。”
她想到此处，抬头看了看远处那被映照得火红的天空，奋力一挥马鞭，同时一道清冷但坚定的声音在其身后的近百骑人马的耳畔响起：
“就要到了，再快一些！”
朝潮小筑，望海阁内。
法王透过窗户眺望城内的景象，忽然笑了起来。
“桀桀，常掌柜可得快些收拾收尾了，”
“刑异司的人就要到了。”
常暄脸色一僵，刑异司对于他这样的修道者来说还是积威颇深的。
而眼下的情形也对他十分不利，一方面是提前发动导致未尽全功，玄舟会的赏赐之后可能会平添波折；另一方面由于此次发动的仓促，各种痕迹都到了无法收束的地步，身份暴露几乎已成定局。
俨然是到了不得不短尾求生的地步。
法王没有管这边常暄阴晴不定的神色，他们和玄舟会只是逢场作戏地合作了一次，彼此之间可是毫无信任基础，自然懒得管常暄的死活，甚至在他看来，自己这样提点一句，已经是仁至义尽。
一张符箓被法王从阴影中取出，在谢六冰冷的目光中，他把符箓贴在了谢六的身上。
随即，符箓化为星星点点的紫黑色光斑，没入谢六的体内，在其神魂深处，化为重重叠叠的紫黑色锁链，封锁住他的神魂。
谢六顿时失去了一切对外界的感知，瘫倒在地上。
“玄阶极品的封魂符，你也算是赚到了啊，桀桀桀。”
法王做完这一切，再次负手站在窗台之前，眺望外边的人间炼狱。
“法王，眼下之事到此恐怕是要了结了，常某先行告退。”
常暄很快下了决断，拜别法王。
法王则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放他离开。
而在常暄带着打手离开朝潮小筑后，几个黑衣人骑马赶了过来。
“你们查到了这人的藏身之处？”法王看向昏迷倒地的谢六。
“是，”黑衣人躬身应到。
“有线索吗？”
“属下无能，他们清理的很干净，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查到他还有两个同伙，一个往东逃，一个往南跑，此时两边都有使者前往追击了。”
“这布置，桀桀，”法王阴恻恻地笑了两声，“有些眼熟啊，应当是走马院的鹰犬。”
几个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沉默了片刻，其中为首一人装着胆子问：
“法王，之前不是说白鹿府走马院已经倒向我们这边了吗？这怎么又有走马院的人掺和进来了？”
“你们还是不了解这帮鹰犬，他们虽然官署上带个地名，可一但遇到要案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跨州连郡地查可不要太容易。”
“好了，你们下去吧，把我们之前安插的人手带到吹台坊去，告诉去追击的那两伙人，一旦得手速速撤离，一会儿刑异司的人就要来发疯了，桀桀。”
黑衣人齐声应下，然后又看向昏迷倒地的谢六，
“法王，此人如何处置？”
“留在这里让刑异司的人带走吧，桀桀，本座可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真是期待啊。”
*
猛火油可以在水面上燃烧。
那些脱落的、碎裂的船身和浮桥，即便落入水中，也依旧逃脱不了焚烧的宿命。
同样无法逃脱这一宿命的，还有那些坠入江水中的死伤之人。
那些泡在水中的身躯，沉于水下的部分被江水不断浸泡，浮于水面的部分则在火焰中灼烧，散发出熟肉的气味。
而那些侥幸未死的人，则在溺水缺氧和烈火灼烧之间反复挣扎，沉入水中，被漆黑的江水吞噬，浮于水面，烈火撕咬着他们每一寸皮肤与血肉。
此时的江心坊市，是一片正在进行的炼狱。
“吱呀，”
一只破旧的布鞋踩在被烈火烧得炽热的浮桥之上。
虽然桥身已经不再稳固，但幸运的是，这一段桥体是石料构成的，还保持着羸弱的安全。
“毅儿，”
“毅儿你在哪啊？”
高母跌跌撞撞地闯入这片炼狱，她的声音，由于反复的喊叫，已经变得沙哑而低沉，近乎微不可闻，轻易地就被那些痛苦的悲嚎掩盖。
但她依旧在不断呼喊，即便她的心中已经不再有希望。
忽然，她的脚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身体向前倾倒，摔在地上。
滚烫的石板磨破了他的膝盖和本就溃烂的双手。
疼痛让老妇人在石板上发出痛嚎，但石板的高温又逼迫她忍住痛苦挣扎地站起身来。
她还有事情要做，她这样想着，
一股意志支撑着她再次爬起，于烈火炼狱中站立，像是一个立起的破麻袋。
“雪儿，”
一道细若飞蚊的声音从老妇的身后传来，她踉跄转身，这才看清方才是什么绊倒了她。
那是一只妇人的手臂，通红，布满水泡，快要烫熟了。
若是这位妇人活着，恐怕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幸运的是，她已经死了。
一条木梁，大概是从画舫上坠落的，砸在她的身上，使得她的脊骨从中折断，鲜血自口鼻流出，在她身躯上汇成血流，而高温又让这些血流凝固，烤成几道血痕。
“雪儿，”
细若飞蚊的声音再次传来，老妇人走近几步，仔细辨认。
那死去的妇人怀中，赫然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童。
老妇人连忙伸手拨开遮挡，试图将女孩抱起，可是当她的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却又悬停在半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女孩的腹部被一根竹竿贯穿。
“雪儿，”小女孩再次发出声音，用她仅有的力气，伸手指了指石桥上的一只狸猫。
这只狸猫通体白毛，雪白雪白的，如果不是死了，应该很可爱。
“呜呜，”老妇人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从她有些空洞的双眼流下，她发出一种类似野兽的悲鸣，呜咽而悲戚。
“毅儿还在等我。”
她这样想着，不愿意再多看小女孩一眼，挣扎地扭头向前跑去。
“雪儿，”小女孩的手指垂下，看着老妇人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缓缓散去。
只有烈火和悲鸣依旧。
“要，”雪白的狸猫被塞到小女孩怀中，老妇人踉跄地去而复返。
“要好好走，”她本来想这么说，可是话到嘴边，却是如何也没能念出一分一毫、一字一句。
她徒劳地将狸猫塞在小女孩的怀中，可此时小女孩早已经没有力气去抱住她喜爱的猫咪，于是老妇人只能不断地托住那下滑的狸猫，下滑一次，就上托一次，下滑一次，就上托一次.....
“对不起，对不起......”
她就这样托着猫咪，她就这样和她说着最后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她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些什么。
忽然，老妇人的手猛地停顿。
小女孩的双眼闭着，像是做了一个梦，于无声无息中离开了世界。
雪儿的身躯滑落，掉在石板上，这一次它没有再被托住。
老妇人像是逃跑一般离开，一边行走，一边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只剩无限悲伤。
*
白鹿府东，永兴镇外，海港码头的一盏悬灯被缓缓放下。
不多时，谢三就见到一艘小船从远处缓缓驶来。
海盗船还停在远处，这是前来接引的小船。
独眼立于船上，亲自前来接他。
“怎么样了？”
接到谢三后，独眼就令小船向海中行驶而去，小船行了数十丈，他这才开口问道。
“阿郎牺牲了。”
谢三双目失神，怔怔地看着白鹿府城的方向。
独眼闻此消息，脸上也浮现出惶恐和悲戚的神色。
“那眼下是个什么安排，”他用沙哑的声音问，似乎是在勉力压制着哭腔。
“阿郎说，去福州府，等钦差到来，我等再上呈案情。”
谢三像是个木头人一般，机械地回答着，没有一丝生气。
独眼点了点头，复又开口道：
“既然这样，”
“什么？”
“噗呲，”谢三的胸前出现一朵血花，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他双目怒睁，难以相信眼前人的背叛。
“没什么，还请谢兄先上路吧。”
独眼用力搅动着匕首，撕裂谢三的五脏六腑。
“钦差恐怕等不到你的案情了。”
*
“已经到北一厢了，再往前，穿过三个坊，就能到北外一厢，届时，我们就可以找找刑异司的人马，想办法和那位前辈汇合。”
李铁匠盘算着路程，向身旁的叶赫说明眼下的情形。
两人骑着快马，在长街上奔驰，此时的街道，行人已经躲回屋中，故而空空荡荡，宛若鬼蜮。
“等等，”
李铁匠忽然大声喝道，拉住缰绳，马匹一声嘶鸣，双蹄高举，勒马止步。
叶赫也有样学样地停住脚步。
他循着李铁匠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见长街尽头，青石板上，漆黑的夜色之中，昏黄的煤油灯之下，立着八个骑马的黑衣人。
街道两侧的7层木楼门窗紧闭，濛濛细雨飘落，风，拂过各色商铺之外的旌旗。
叶赫伸手握住腰间的黑铁剑剑柄。
上次解锁度达到9成之时，他接受到丁剑客关于武道真义的领悟和匹配的武道真义层次剑法“十五夜”，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他无法像之前那样如臂挥指般运用这些经验，而是只能勉强模仿出一丝丁剑客的武道真义，“十五夜”也只能施展出五剑。
对于武道真义来说，他人的经验只能用作参考，叶赫终究还是得走出自己的路。
长街那头，为首的两名黑衣人骑马过来。
“有点麻烦了，”李铁匠看着那两人，剑客的那种直觉让他感受到了危险，这说明那两人都是三印层次的高手。
和他同一水平。
不过他身为剑宗持剑，在武学上已经踏入了武道真义的境界，因此即便是一对二，还是胜券在握。
还有得打！
可他没办法同时拦住剩下的6个黑衣人，倘若那6人中也有修道者，虽然他觉得这是板上钉钉的，那尚且没有迈入超凡的叶赫就有些悬了。
“想尽办法，撑过一炷香，”李铁匠转头向叶赫吩咐一句，右手取下背上的大剑，跃下马匹，向前冲去。
对面8名黑衣人同样从马匹上跃了下来，亮出了长刀长剑。
“妖崽子们，隔着远远你李爷就闻到这股子腥臭味了。”李铁匠吐了口唾沫，不屑地说道，同时心念一动，灵机向神魂之中的道印汇聚。
【虚灵】！
随着为首两名黑衣人进入李铁匠9丈之内，他们身上的衣物猛地一震，像是活了过来，勒住他们的脖子与身躯。
【虚灵】，造物法系低阶道印，可以赋予器物短暂而虚假的意识。
而三印修士的道术影响范围是7至9丈，李铁匠能影响9丈，说明他在三印阶段的修持已经到达了顶峰。
当然这也说明，他此刻是在自己的道术影响极限上施展术法，因此，这些器物的意识只能存在短短几息时间。
不过，几息也是够用。
他从腰间拿下一个铁锥，猛地向前一掷。
“此锥疾驰如矢。”
“此锥必中。”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神魂中的第二个道印——【比拟】催动。
两个增益瞬间叠加在那脱手而出的铁锥之上。
“一定要先费一个。”
李铁匠心中祈祷，这一番操作若是能成，眼下的危局就能解掉大半。
可惜事与愿违，铁锥指向的那位领头黑衣人见危机袭来，浑身一颤，肌肉像是吹了气的气球一样猛地撑起，脸部的肌肉也是一阵变幻，成了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
【血尸】！
“该死，竟然是嗜血法的修习者。”李铁匠暗骂自己倒霉的运气，嗜血法作为妖煞术中仅有的一种擅长正面硬扛的法系，居然正好对上了自己的暗器。
此时，两队人马之间的间距已经缩短为7丈，进入到对方两位三印头领的道术范围之内。
血尸头领擅长正面迎战，自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另外一位头领则抬起了他的右手。
【惊神】！
一股无声无息的力量袭来。
李铁匠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迅速判断出，对方施展的是精神类的攻击，目标是伤人神魂，于是他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却缓缓调动起自己领悟的武道真义。
他的武道真义自日复一日的锻造中悟出，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意志，却是正好克制这种神魂攻击。
然而，正当他做好准备之时，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如约而至。
怎么回事？
不好！
李铁匠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叶赫，很显然，对方真正攻击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叶赫！
那名头领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好了，任务完成，也没有很难嘛。”
他心中暗道，同时默默数数，等待着叶赫扑通一声坠落马下。
一息、
两息、
三息......
叶赫依旧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安安稳稳地骑马前行。
怎么回事！？头领的双目圆睁，百思不得其解。
“好险，”叶赫暗自舒了一口气。
方才，他感受到一种异样且凶险的力量无声无息地侵入他的脑海。
正当他以为即将承受攻击之时，一直只有显示和传承功能的十仙人图却忽然现身，极其霸道地在他神魂中散发出阵阵金色光华，而在这样的金色光华中，那道凶险莫测的攻击像是一道烟尘一般瞬间消散，渺无痕迹。
“这是什么？免疫神魂攻击的意思吗？”
叶赫转过这样的念头，但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样问题的时候。
“紧守心神，这是幽冥法，最善伤人神魂。”此时，为方才这一幕错愕的显然不只是施展幽冥法的头领，还有紧张的李铁匠，但他此时心中却只有庆幸，赶紧将相关的知识同叶赫分说。
“该死，差点阴沟里翻船了。”李铁匠心中喝骂，手中大剑猛地举起。
5丈！
六名黑衣人中，还有两名二印修士，此时已经到了他们的道术范围内。
其中一人举起手来，
【惊神】，一道无声无息的神魂攻击再次袭来，可惜他方才站在幽冥法头领的身后，没有看清场上的局势，故而此道【惊神】依旧是飞向叶赫。
“神魂攻击什么的就是屑，”
叶赫见十仙人图再次散发出光华湮灭对方的攻击，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安全感，他翻身下马，黑铁剑横与身前，做好战斗准备。
而对面的黑衣人则再次陷入同头领一样的错愕之中。
三丈！
李铁匠腾空跃起，大剑向下挥劈。
那股子千锤百炼的武道真义再次出现。
要知道，作为一名剑客，他千锤百炼的可不只是神魂，更是他的身躯、武艺和剑术！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此剑，重若千钧！”
道印【比拟】再次发动！
此剑一劈，竟有力劈华山之势。
血尸头领心中升起莫大的警兆，一时之间，有一种自己绝不可能当下这一剑的直觉。
【惊神】！幽冥法头领试图用自己的神魂攻击骚扰李铁匠的这一剑，使得血尸能从剑下逃得一命。
“该死，这老头怎么这么强，”他心中暗骂，感觉到此次行动恐怕要生出一些变数来。
就在这边三人缠斗之际，那边叶赫的7人战场也已经到了接近短兵相接的地步。
3丈之内，对面的一印修士也有几位可以对叶赫发动道术了。
可惜，对方此时也已经看出来，叶赫似乎有什么奇物护身，并不畏惧他们的神魂攻击。
这让6个黑衣人中的三位陷入窘境，此三人都是幽冥法修士，叶赫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没有缝的蛋，又臭又硬。
不过剩余三人中，还是有两位嗜血法修士，此时开启【血尸】状态冲上前来，给叶赫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而三人中剩下的一位，则是一名吞心法修士，这一法系修士擅长的是影响和瓦解人的意志。
而此时，他就催动起【魔念】道印，开始影响叶赫的战斗意志。
“你没有必要为谢六守护秘密。”
一道声音，在叶赫心中响起，所谓【魔念】便是如此，只有自己才能说服自己，魔念便是刺激受术者内心的念头，让那些正常情况下被压制的想法一个又一个冒出来，即便是施术者自己也无法掌控和了解这些念头，但在战斗中却无往不利，少有人能对抗这些自己心底的声音。
“噔噔，”叶赫的黑铁剑格挡住两名血尸的攻击，可他的意志却埋下了阴霾。
“啊！”血尸头领发出一声惨叫，却是他以一条手臂为代价，借助幽冥法头领的干扰，躲过了方才的必死一击。
李铁匠自然不愿意给他喘息的机会。
趁他病要他命！
【虚灵】再次催动，赋予血尸衣物意志，试图阻拦他的躲避。
然而血尸头领身躯一震，浑身肌肉再次暴涨，一口气将所有衣物撑破，让李铁匠的算计落空。
【通灵】！幽冥法头领施展出他的第二个道印，一些肉眼看不见的阴魂开始在他身边汇聚，然后随他一指，飞着缠绕向李铁匠。
然而，即便是【惊神】也无法攻破被千锤百炼武道真义加持过的神魂，这些阴魂对李铁匠来说也就只能造成一些干扰，短时间内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可是即便如此，李铁匠想要速杀血尸的谋划还是落空了，他虽有信心击杀眼前两人，但是却不可避免地需要花费更多时间。
他不知道叶赫能否撑住。
“谢六之所以帮助你，只是希望你做他的棋子，替他传递消息罢了。”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没有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叶赫双目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丝丝迷茫的神色，他虽然仍旧催动着迷踪步和无影剑诀，但是却没有了方才的行云流水。
剑中无神，终究会为外物所滞。
关注着这边的李铁匠眼神出出现一抹惋惜。
“砰，”
随着叶赫的剑势受阻，两位嗜血法黑衣人敏锐地把握住战机，两人互相配合，一人架住黑铁剑，一人趁此间隙，一刀斩入叶赫空门。
“不好，”虽然被【魔念】影响，但叶赫的战斗本能仍旧不断地向他传递警讯。
他猛地避开，躲过了致命一击，但肩膀上却还是被划开了一道血痕。
“不行，这样下去，我支撑不了太久。”
叶赫心中泛起一丝焦急，
“呼，”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同身前几名黑衣人拉开距离。
心神于危急之际，他灵机一动，尝试模拟丁剑客的武道真义，压制魔念对意志的影响。
身随心动，叶赫手中剑势一变，从无影剑诀转换为他并不能完全施展的十五夜剑术。
一股无匹的武道真义随之浮现，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
叶赫顿时感受到自己的心神恢复清明，
“有效！”
他大喜过望，正欲继续催动，乘胜追击。然而，这股强绝的武道真义却在此时忽然消散，戛然而止。
终究是未能完全掌握，此时用于战斗，太过勉强。
随着武道真义消散，方才被压制的【魔念】再次来袭，叶赫的双目之中，茫然之色重新出现，原本恢复了的战斗节奏，再次陷入迟滞之中。
吞心法黑衣人见此情形，心中大定，知道机会已经到来，连忙上前补刀。
他试图击垮叶赫最后的心神：
“就算你逃脱出去，一切也都已经无法挽回。”
“江心坊内的那个男人被法王拿下，陷入中位大修之手，十死无生。”
“逃往城东的那位也被我们查到了踪迹，带队追杀的人比这边只多不少。”
“你们费尽心思，想要保护的百姓也都已经在方才的爆炸中死去，江心已经被炸为废墟。”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何必再苦苦挣扎。”
叶赫闻言神色陡然一怔。
一种悲戚涌上他的心头。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何必再苦苦挣扎。”
他呢喃着，眼前似乎可以看见被一剑杀死的谢六叔，坠入海中的谢三哥，焚为火海的江心坊以及在炼狱中挣扎的白鹿居民。
他的心似乎在沉沦。
然而，悲伤可以让他沉沦，可在这沉沦之中，却还有着一些无法磨灭的不甘，这些不甘的情绪宛若他最后的锚点，维系着他心神中的清明不至于完全败退。
是的，他不甘，
他不甘，凭什么贼人恶事做尽，却可以到此趾高气扬。
他不甘，凭什么谢六为国为民，却只能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甘，凭什么百姓无冤无仇，却非得受此磨难。
他不甘，凭什么他费尽心血，到头来却还是无法守住他想守护的一切。
“叶二郎，”李铁匠见叶赫的剑越来越慢，不顾眼前之敌，猛地大喊：
“不要忘了！”
“你为何拔剑！”
...
“我，为何拔剑？”
叶赫抬起头，他想起来，李铁匠很早之前就和他说过这句话。
他想起来，在最后一面，谢六叔也曾这样说过。
“我，为何拔剑？”
这是叶赫的自问。
“你，为何拔剑？”
这道声音里，有李铁匠、有谢六叔、有丁剑客、甚至还有那些在江心中无辜死去的人，有他十余年的遗憾与不甘心。
忽然，他眼神中的清明之色大涨，一下子盖过了所有的茫然。
如福至心灵一般，他将黑铁剑插在地上，右手扶上了腰间的十五夜。
呼！
寒风卷起旌旗猎猎作响！
叶赫的耳畔，听见一道男子的声音和自己心声重合：
“黄昏风雨黑如磬，别我不知何处去。”
“你（我）为何拔剑。”
“嘭呲！”
剑身之上，出现一抹银亮的白。
十仙人图自动浮现眼前，丁剑客人影飞快变幻，
解锁度：
9成1，
9成3，
9成5，
...
10成！
一股属于天下第一的武道真义陡然笼罩住整片战斗中的街道，笼罩住所有黑衣人的心灵。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无法抗拒地看向叶赫的身影。
“若一切已无法挽回，便什么都不做了吗？”
叶赫坚定且坦然地看向看向前方，像是一把拔出的剑。
“可我答应过，”
“要成为上驷的啊！”
“咻！”茫茫剑意凌空！
十五夜长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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