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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知好歹

    中华殿内,批阅完奏章的贞观天子把笔一置,用力揉了揉眉头。

    没当皇帝时,对这位置趋之若鹜;

    当了皇帝才知道,到处是窟窿要补,就是把犊鼻裈补进去也不够!

    这就恼火了。

    贞观天子觉得,最快乐的时候,还是在太原飞鹰走马。

    如果可以重来,一定不沾这破位子!

    一杯绿酒,缓缓入口,淡淡的甜味在口腔内回荡。

    可惜,魏征酿的酒数量实在太少。

    “张阿难,外头两市,米价多少了?”贞观天子关心的是这个要命的问题。

    贞观二年,旱蝗起,女干商们把米价抬到二百米一斗,气得贞观天子想亲自提刀砍人。

    最后还是依房玄龄他们,将太仓、正仓、义仓的粮全部放出来,凭户籍买平价粮,才把粮价对冲下去。

    张阿难木讷地开口:“每斗四文钱。”

    这个价格确实偏低了。

    谷贱伤农,道理大家都懂。

    今年的米价起伏那么大,除了丰收之外,还有粮商们腾仓放陈粮的因素,再挟大胜之势,短暂跌价到谷底也正常。

    “下个条陈给政事堂,不能寒了农人的心。令太府寺成立常平署,平抑各地粮价,丰年收,荒年放,粮价坚决不许出现大的波动!”

    贞观天子很清醒,知道四文钱一斗的价格,也不是什么好事。

    “令光禄寺良酿署准许民间私酿放开。”

    仅仅这一条,任你多少陈粮也能吃得下。

    酒坊大致可分三类:官酿、私酿,以及魏征一般的自酿。

    原则上,自酿是不受管控的,毕竟数量太少。

    私酿分粮食酿酒与果酒,果酒任何时候都不受限制,粮食酿酒在如贞观二年这种荒年是勒令停止酝酿的。

    良酿署不仅管理着官酿,天下的私酿及相应的税赋,同样是其权力范围。

    看看张阿难欲言又止的模样,贞观天子鼻孔里哼了一声:“有话就说。”

    张阿难嘴角抽了抽:“殿中侍御史柯斜在顺天门叩阙。”

    正常渠道的告御状,立肺石下、敲登阖鼓,柯斜本身是御史行列,当然无须走这条路——何况他也不是鸣冤。

    穿顺天门、太极门、中华门,入太极殿,柯斜叉手施礼。

    “叩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说吧,你愿意付出什么?”贞观天子负手而立,口气有几分戏谑。

    黎庶越诉都要挨笞杖,叩阙直接惊动皇帝,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要不然,人人学了叩阙,动不动就在顺天门外一跪,皇帝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柯斜郑重回答:“臣身无长物,只有以观德殿的机会相抵。”

    张阿难黑着脸,冲着柯斜瞪眼。

    陛下亲许的机会,是何等的难得,你竟然要放弃!

    不知好歹!

    贞观天子扬眉:“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

    柯斜难得地跪了下去:“臣柯斜,请陛下出一队翊卫到凤州,接应监察御史马周。”

    贞观天子嘴角一歪:“马周不就是帮你查过焦堂一案吗?至于付那么大代价?”

    就知道当初的小动作瞒不过天子。

    柯斜回话:“陛下慧眼如炬,臣与马周是君子之交,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困境。”

    “可是,你不是求过宋国公了吗?”贞观天子似笑非笑地注目柯斜。“起来吧,跪着怪硌胫骨的。”

    “请宋国公缓颊,是给马周减少一些压力。”柯斜赶紧起身。“请陛下出翊卫,是保这愣头青的性命。”

    贞观天子想笑,柯斜还没马周年龄大呢,这老气横秋的口气……

    贞观天子面容一整:“你是觉得,凤州官员会铤而走险?”

    柯斜长长地吐了口气:“臣不知道。臣只知道人心善变,或许一时怒气勃发,就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人类最大的特点,就是理智与不理智并存,很多时候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失控了。

    贞观天子仔细想了想:“朕会着人去接应,你可以走了。”

    贞观天子也不得不考虑,朝廷派下去的监察御史三天两头出意外,朝廷将威严扫地。

    柯斜说得对,人心善变,就像身为国舅的长孙安业,谁能想到他会造反?

    很多时候,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了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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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二十九日,下衙。

    柯斜随着马周出了朱雀门左拐,到了春明门旁的隆庆坊——后来改称兴庆坊。

    马周的宅院并不大,妻儿衣着朴素,可见日子也不是太宽裕。

    “马周一生,除了陛下,也只庆幸遇到三个人。”肥鸡上桌,马周举酒,妻儿也不回避。

    能让女眷同桌的关系,这叫通家之好。

    “一庆以浪荡之身得娶贤妻,不嫌弃我贫困放荡;”

    “二庆得遇常郎将,坦坦荡荡,不夺我寸功;”

    “三庆得遇贤弟,察觉我的危难,登宋国公府求情,到顺天门叩阙,甚至不惜舍去观德殿射礼的机会。”

    马周为人坦荡随性,早年因为狂放、不拘小节而格外遭排斥,到长安城时已经是个落魄人,能娶妻真是婆娘眼光好了。

    柯斜大笑着饮了一口绿酒:“宾王兄见外了。万年令的事,我红口白牙一说,宾王兄义无反顾地出手,我这不过是投桃报李。”

    “不结党,但基于道义守望相助,也是理所当然的。”

    马周扯了只鸡腿,咔嚓咔嚓咀嚼,连骨头都不吐。

    “见笑了,我穷困潦倒的时候,最渴望的就是有鸡吃、有酒喝,结果成瘾了。”

    马周的发妻对他的改变是最欣慰的,虽然还是喜欢喝酒,可已经改成淡薄一些的酒了。

    “马载,见过你叔父。日后,说不定你得靠柯斜叔父拉一把呢。”马周大笑。

    马周的发妻手指滞了一下。

    马载乖巧地行礼:“侄儿马载,见过叔父。”

    柯斜伸手一捞,腰间摘下一块冰花玉带扣:“出门仓促,没啥好东西,就拿着把玩吧。”

    马周扫了一眼:“蓝田冰花玉,价值不菲呀!”

    玉这东西,自古就不是太便宜,蓝田玉更是此时倍受追捧的玉种,冰花也是上等货色。

    但贵也只是相对平民百姓而言,像柯斜这种家境,早年不是受限制的话,早扔着蓝田玉玩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