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偶戏叙往（一）
金藤玉炉沉香溢，华案锦折高山叠。
数人聚在博政殿内，却伫立不动若无声息，唯薄烟袅袅。司药局的医官们在旁静候着，目光齐齐聚向正在为楚烨之把脉的阿勒。
“医官们所写药方，皆有去火补元之功效，就算由我来开，也一样是这些。”
方才刚踏入这博政殿时，阿勒就观察到楚烨之神态欠佳、眼圈泛青、眼白布血丝，而一旁的桌案上奏折书卷堆摞，灯架里的蜡烛已然快见底，定是长夜未熄。
“我想，君上是长久地彻夜挑灯处理政务，才消耗过多元气，医官与宫人，定也时常劝君上保重龙体吧。”
她面目含笑回首看向身后那一道道目光的主人。
医官们见此纷纷附和一笑，向楚烨之拱手欠身。
“君上也是为了昭黎社稷而这般劳累呀！可为了社稷，更应要适时休憩。”为首的付医官高声言道，带有些许奉承的意味。
楚烨之扶额揉眉，浅叹一声，悠悠道：
“可孤，终究是凡人一名，会病痛老去，无法永远青春康健呐。”
此话中之意，让殿内众人不禁心底一惊，暗暗看向身为仙士的阿勒。
她骤然警觉，眼底掠过几分冷意，看来这书中所著不假，人界帝王，几乎都会想寻求长生。不过，又有谁会不想寿数绵长呢？
“世间没有什么是能永久的，但也一直在流转着。世人皆道仙士长生不老，但他们不知，仙士依托的，也不过是天地间的灵力，灵力如风，终有停止消散的一日。而仙门和仙士的存在，本是为了让妖灵与人族互不侵扰，平和共处。只不过，利益驱使之下，海东陆已然没几个仙门，能记得创立初衷了。”
阿勒声音浅浅，不急不缓地道出这段话。可医官和宫人却感到心被无形之力疾速提起，皆惧怕她这般肆意的发言会令君上发怒。
但楚烨之神情如旧，眸中无愠却似含有悲戚。阿勒的这番话，冉禾，也曾与他说过。
他也明白阿勒的话中之意，便顺着她的话道：
“既然提到这仙门和妖灵，孤忽然想再细问，月灯节那夜，湖边亭的刺客，可有动用仙术灵力？”
阿勒心底掠过惊讶，轻轻颔首，回道：
“确有灵力迹象，但那晚的刺客形如傀儡，像是被人用灵术操控着。但刺客消失已久，无法细细查探。”
楚烨之长叹一声，表露无奈：“孤早已派人在城内外搜寻，可已然过去五天，也不知，还能否寻到线索。”
殿内再次静默，可人心深处上演的戏，却极为丰富热闹。
阿勒借医官的笔墨写下几种药材与处理方式。
“金银花、丹参、绞股蓝、枳壳......碾碎、取半钱入沸水、滤末可饮......”
付医官眯起眼远远看着她所写，细细声念了出来。
“乐儿她，状态好了不少吧，头可还疼？可还乏力？”
音色沉沉，浅带期盼。霎时，阿勒尚未反应过来楚烨之所说的“乐儿”是指谁，沉默一瞬后应声道：
“君上宽心，公主已无大碍，精神得很。”
已然气力十足精神饱满的芙宁在寝阁中捧着自己所写的忆事来回踱步，却无法看进去，不时地跑到门口开缝观察着云芙宫大门方向，等待来人。
芙宁垂首踱步至墙上的山水画前，驻足于此，久久凝视。母亲的这张灵画上所绘的是无岚峰西侧的风景，而师父书房中的那副灵画，则是这云芙宫中的荷池一角。这般联想，她脑海中又忆起了一些在璇方门时的日常趣事，反身伏桌，毫笔蘸墨欲再书一张故事。
跨过门槛，双足切实地踏在云芙宫之内的雕花地砖时，阿勒才长长地呼出一气，情绪得到松弛，不再呈拘谨之态。
而察觉到熟悉的灵息靠近，芙宁眸中一亮，嘴角勾笑，即刻置笔小跑到门口。阿勒甫一推门就被她拉入阁中。
“阿勒，你可还好？”
透过门缝观望时，见阿勒脸色沉沉如蒙灰雾，芙宁不禁忧心她遇到了何事。
看着眼前人眸中的关切与焦急，阿勒暂且咽下想吐露的话，嘴角轻扬，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
“父亲忽然将你唤了过去，可是要问什么？或是他得了什么病症？”
“他无碍，不过是长期彻夜挑灯致肝火盛。还问了我月灯节的刺客，是否会仙术灵力。”
提起月灯节与刺客，芙宁心有余悸，眸光些微黯淡。她牵起阿勒的手小跑回桌案旁，将自己方才所写的忆事都递给她看。
“百里诺不了解百姓的生计，也从未能有机会亲眼去见民间景象，既然阿姐从前给他讲述的都是关于帝王的品行和事迹，那我就讲平民百姓的故事，我将咱们游历中洲时所遇见的人和事大致写了下来，再拿给白潇然，请他帮忙编成木偶戏，以此讲述给百里诺。”
说着，芙宁取来新的白纸铺于桌案。
“我想让阿勒也来写写，正好你之前去过胥唐。你们去游历的那段时日，应该正巧就是胥唐代政皇后为避免起战乱而妥协，将银月山那片城池划分给了东瀚。”
阿勒看着芙宁所书的几张纸，墨字几乎填满，但规整不潦草，且还画了一些小图以作解释，皆透出她的用心。桌上还摆有几本关于海东陆史上各国各朝帝王的传记。
“我其实，有些不明白。这些书册完全可以直接给到百里诺，让他自己研读，君上也可以让太傅去教导他，为何要让芙乐去为他讲述这些呢？”
阿勒甚是不解。
芙宁翻开最上边的一本帝王传记，将芙乐标记满满的几页展示给她看。
“这个疑问，我也曾问过阿姐。她说，父亲让她这么做，是要将她塑造成一个让百里诺可以充分信任和依靠的人。父亲不是没有让人去教导百里诺，但他和胥唐之间似乎还有什么约定，百里诺才会来昭黎成为质子，而时机到了，父亲自然要让他回去胥唐继承君位，皇子们所学的，百里诺也会学到。
但失去母亲后，百里诺就开始装成几岁孩童那般，性情不定、暴食、玩乐、不愿读书，就像我们方才所见的那样，他已经伪装了五年了，估计是有谁和他说过，唯有这般装傻充楞地才能在异乡活下去。而这时候，芙乐非但不嫌弃他，甚至如此耐心且用心地教导他，长此以往，信任和依赖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听着芙宁这番话，阿勒也似乎回想起之前的一些谈话内容。
“确实听你们提过，若百里诺回去顺利继承君位，就要他与昭黎联合，共同出兵，扳倒东瀚。而芙乐这层信任，也是加固他对昭黎的信任。”
“对，但是东瀚百年来一直利用和占领着仙门权麟宫，操控着妖灵，想要扳倒，不容易。还得需要更多力量，甚至是其他仙门以及妖灵的力量，但要想召集，也同样不易。”
芙宁心底的热火旋即高燃，似乎能透过那清澈眼眸看到她心中那抹明亮。
阿勒能明白芙宁的思虑，但她忽然恍惚了，因为从芙宁的眼中看出了坚定之外，她似乎还看到了一抹浅浅的杀意。
芙宁也察觉到自己情绪的浮动，旋即闭眸转身，收回那遥远的幻想。
“待百里诺听完了百姓的故事，我还打算给他讲讲我们妖灵的故事。”
她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薄薄的书，递给了阿勒，继续言道：
“趁他还算个孩子，思想尚未完全固化，我得让他明白，世间任何事物并非都是以善恶划分，世上没有绝对的黑白。尤其是我们妖灵，被世人误解颇深。”
阿勒浅笑道：“那你自己也还是孩子啊。”
芙宁顺手抄起一本书轻拍她的手臂：“别打趣我，至少我将这中洲都大致游览全了，见得多，也明白得多。”
“这千年之久，海东陆之人将妖灵划到了绝对反面的那一方，一旦看到身有奇异之人、或是听到些匪夷所思的传闻，就会认定那是妖灵，似乎在他们眼中，妖灵只会作恶。懵懂的孩子听信长辈之言，将妖灵为邪物记在心中，而孩子长大后又会将此告知下一辈，如此反复轮转，导致人人都畏惧妖灵。所以，想改变世人对妖灵的认知，得从孩子入手。”
芙宁的眸光再次透出炙热，稚嫩的面容显露认真的神情，她有力地握住了阿勒的双手。那传来的暖意明明能让她定心，可她却不禁，黛眉浅锁。
数人聚在博政殿内，却伫立不动若无声息，唯薄烟袅袅。司药局的医官们在旁静候着，目光齐齐聚向正在为楚烨之把脉的阿勒。
“医官们所写药方，皆有去火补元之功效，就算由我来开，也一样是这些。”
方才刚踏入这博政殿时，阿勒就观察到楚烨之神态欠佳、眼圈泛青、眼白布血丝，而一旁的桌案上奏折书卷堆摞，灯架里的蜡烛已然快见底，定是长夜未熄。
“我想，君上是长久地彻夜挑灯处理政务，才消耗过多元气，医官与宫人，定也时常劝君上保重龙体吧。”
她面目含笑回首看向身后那一道道目光的主人。
医官们见此纷纷附和一笑，向楚烨之拱手欠身。
“君上也是为了昭黎社稷而这般劳累呀！可为了社稷，更应要适时休憩。”为首的付医官高声言道，带有些许奉承的意味。
楚烨之扶额揉眉，浅叹一声，悠悠道：
“可孤，终究是凡人一名，会病痛老去，无法永远青春康健呐。”
此话中之意，让殿内众人不禁心底一惊，暗暗看向身为仙士的阿勒。
她骤然警觉，眼底掠过几分冷意，看来这书中所著不假，人界帝王，几乎都会想寻求长生。不过，又有谁会不想寿数绵长呢？
“世间没有什么是能永久的，但也一直在流转着。世人皆道仙士长生不老，但他们不知，仙士依托的，也不过是天地间的灵力，灵力如风，终有停止消散的一日。而仙门和仙士的存在，本是为了让妖灵与人族互不侵扰，平和共处。只不过，利益驱使之下，海东陆已然没几个仙门，能记得创立初衷了。”
阿勒声音浅浅，不急不缓地道出这段话。可医官和宫人却感到心被无形之力疾速提起，皆惧怕她这般肆意的发言会令君上发怒。
但楚烨之神情如旧，眸中无愠却似含有悲戚。阿勒的这番话，冉禾，也曾与他说过。
他也明白阿勒的话中之意，便顺着她的话道：
“既然提到这仙门和妖灵，孤忽然想再细问，月灯节那夜，湖边亭的刺客，可有动用仙术灵力？”
阿勒心底掠过惊讶，轻轻颔首，回道：
“确有灵力迹象，但那晚的刺客形如傀儡，像是被人用灵术操控着。但刺客消失已久，无法细细查探。”
楚烨之长叹一声，表露无奈：“孤早已派人在城内外搜寻，可已然过去五天，也不知，还能否寻到线索。”
殿内再次静默，可人心深处上演的戏，却极为丰富热闹。
阿勒借医官的笔墨写下几种药材与处理方式。
“金银花、丹参、绞股蓝、枳壳......碾碎、取半钱入沸水、滤末可饮......”
付医官眯起眼远远看着她所写，细细声念了出来。
“乐儿她，状态好了不少吧，头可还疼？可还乏力？”
音色沉沉，浅带期盼。霎时，阿勒尚未反应过来楚烨之所说的“乐儿”是指谁，沉默一瞬后应声道：
“君上宽心，公主已无大碍，精神得很。”
已然气力十足精神饱满的芙宁在寝阁中捧着自己所写的忆事来回踱步，却无法看进去，不时地跑到门口开缝观察着云芙宫大门方向，等待来人。
芙宁垂首踱步至墙上的山水画前，驻足于此，久久凝视。母亲的这张灵画上所绘的是无岚峰西侧的风景，而师父书房中的那副灵画，则是这云芙宫中的荷池一角。这般联想，她脑海中又忆起了一些在璇方门时的日常趣事，反身伏桌，毫笔蘸墨欲再书一张故事。
跨过门槛，双足切实地踏在云芙宫之内的雕花地砖时，阿勒才长长地呼出一气，情绪得到松弛，不再呈拘谨之态。
而察觉到熟悉的灵息靠近，芙宁眸中一亮，嘴角勾笑，即刻置笔小跑到门口。阿勒甫一推门就被她拉入阁中。
“阿勒，你可还好？”
透过门缝观望时，见阿勒脸色沉沉如蒙灰雾，芙宁不禁忧心她遇到了何事。
看着眼前人眸中的关切与焦急，阿勒暂且咽下想吐露的话，嘴角轻扬，温柔地拍拍她的脑袋。
“父亲忽然将你唤了过去，可是要问什么？或是他得了什么病症？”
“他无碍，不过是长期彻夜挑灯致肝火盛。还问了我月灯节的刺客，是否会仙术灵力。”
提起月灯节与刺客，芙宁心有余悸，眸光些微黯淡。她牵起阿勒的手小跑回桌案旁，将自己方才所写的忆事都递给她看。
“百里诺不了解百姓的生计，也从未能有机会亲眼去见民间景象，既然阿姐从前给他讲述的都是关于帝王的品行和事迹，那我就讲平民百姓的故事，我将咱们游历中洲时所遇见的人和事大致写了下来，再拿给白潇然，请他帮忙编成木偶戏，以此讲述给百里诺。”
说着，芙宁取来新的白纸铺于桌案。
“我想让阿勒也来写写，正好你之前去过胥唐。你们去游历的那段时日，应该正巧就是胥唐代政皇后为避免起战乱而妥协，将银月山那片城池划分给了东瀚。”
阿勒看着芙宁所书的几张纸，墨字几乎填满，但规整不潦草，且还画了一些小图以作解释，皆透出她的用心。桌上还摆有几本关于海东陆史上各国各朝帝王的传记。
“我其实，有些不明白。这些书册完全可以直接给到百里诺，让他自己研读，君上也可以让太傅去教导他，为何要让芙乐去为他讲述这些呢？”
阿勒甚是不解。
芙宁翻开最上边的一本帝王传记，将芙乐标记满满的几页展示给她看。
“这个疑问，我也曾问过阿姐。她说，父亲让她这么做，是要将她塑造成一个让百里诺可以充分信任和依靠的人。父亲不是没有让人去教导百里诺，但他和胥唐之间似乎还有什么约定，百里诺才会来昭黎成为质子，而时机到了，父亲自然要让他回去胥唐继承君位，皇子们所学的，百里诺也会学到。
但失去母亲后，百里诺就开始装成几岁孩童那般，性情不定、暴食、玩乐、不愿读书，就像我们方才所见的那样，他已经伪装了五年了，估计是有谁和他说过，唯有这般装傻充楞地才能在异乡活下去。而这时候，芙乐非但不嫌弃他，甚至如此耐心且用心地教导他，长此以往，信任和依赖的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听着芙宁这番话，阿勒也似乎回想起之前的一些谈话内容。
“确实听你们提过，若百里诺回去顺利继承君位，就要他与昭黎联合，共同出兵，扳倒东瀚。而芙乐这层信任，也是加固他对昭黎的信任。”
“对，但是东瀚百年来一直利用和占领着仙门权麟宫，操控着妖灵，想要扳倒，不容易。还得需要更多力量，甚至是其他仙门以及妖灵的力量，但要想召集，也同样不易。”
芙宁心底的热火旋即高燃，似乎能透过那清澈眼眸看到她心中那抹明亮。
阿勒能明白芙宁的思虑，但她忽然恍惚了，因为从芙宁的眼中看出了坚定之外，她似乎还看到了一抹浅浅的杀意。
芙宁也察觉到自己情绪的浮动，旋即闭眸转身，收回那遥远的幻想。
“待百里诺听完了百姓的故事，我还打算给他讲讲我们妖灵的故事。”
她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薄薄的书，递给了阿勒，继续言道：
“趁他还算个孩子，思想尚未完全固化，我得让他明白，世间任何事物并非都是以善恶划分，世上没有绝对的黑白。尤其是我们妖灵，被世人误解颇深。”
阿勒浅笑道：“那你自己也还是孩子啊。”
芙宁顺手抄起一本书轻拍她的手臂：“别打趣我，至少我将这中洲都大致游览全了，见得多，也明白得多。”
“这千年之久，海东陆之人将妖灵划到了绝对反面的那一方，一旦看到身有奇异之人、或是听到些匪夷所思的传闻，就会认定那是妖灵，似乎在他们眼中，妖灵只会作恶。懵懂的孩子听信长辈之言，将妖灵为邪物记在心中，而孩子长大后又会将此告知下一辈，如此反复轮转，导致人人都畏惧妖灵。所以，想改变世人对妖灵的认知，得从孩子入手。”
芙宁的眸光再次透出炙热，稚嫩的面容显露认真的神情，她有力地握住了阿勒的双手。那传来的暖意明明能让她定心，可她却不禁，黛眉浅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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