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戏中戏外
林中荒宅现妖异，猫蛇化童戏孤魂。夜宿此间入蛛网，行商旅人无生还......
关于妖灵精怪的异闻与传言，向来最是吸引人，晨时茶铺瓦舍门初启，这谣传便已从桌上闲谈四散至各处街巷，行人无不结伴聚集窃声议论。未几，逐渐混乱不一的言论竟也传入了高墙深院之中。
而这传言里的主角一行人，却正于迎远客栈内安稳入睡、鼾声连连，全然不知在坊间的各种胡乱编撰中，自己已经以各式各样的方式“死去”，甚至，被曝尸林间。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
楚绍愤然而声高。
但言出之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浮躁，立即向楚烨之拱手欠身以示歉意：
“孩儿失礼了。”
楚烨之却接过他的手，展臂环顾、左右踱步，确认他安然无损，才默默将悬起的气呼出，可依然询问道：“你与墨欢，可有受伤？”
楚绍摇首道：
“怎敢让父亲忧心，孩儿无恙，墨欢也安好。只是，那些谣传实属离谱，而且晨初之时便已开始各处流传，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可昨夜那场搏斗只在客栈之内，除了詹行远一行人外再无住客，而那些老兵皆是父亲从前所信任之人，其品行，父亲最是了解，所以，极有可能是那操控傀灵的幕后之手所为。
倘若那些身在昭黎的胥唐布商听信了这些夸张谣言，只怕会更加惶惶不安，现下需得......”
他话未道尽，就被楚烨之打断。
“早该想到他们定然还会再生事端，昨日就应当让阿勒仙士也与你们同去，说不定，她还能用仙术或法器寻到那幕后者所在方位，将其擒住。”
楚绍不禁蹙眉，父亲竟岔开话，而且又将阿勒牵扯进来，他无奈默叹，低声道：
“阿勒是母亲请来为妹妹治病的医者，是客，不是侍卫。”
声音虽小，但这不是楚烨之想听见的话，他神色微敛，背手看向了门外：
“那绍儿认为，这突如而来的流言蜚语，该如何处置？”
楚绍正要应答，却忽然感到疑惑：“既是谣传，那当然是下令制止。可父亲这么问，莫不是还有其他处置方式？”
楚烨之欣然浅笑：“你果真伶俐、善测人心。其实孤的所思所想，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这场‘戏’呀，开场已久了，既然还有人乐意助演，那就顺着他们的戏码继续下去吧，更何况，这不正是他们想看到的一幕吗？”
这段朦胧话语令人如入迷雾，但楚绍大致知晓这其中的代指，可对于父亲究竟要如何实施，他猜不透，便试着探问：
“父亲是想，将这谣传变成事实？可是，詹行远不只是一名商人，更是胥唐使臣。”
楚烨之轻笑一声，瞅了眼楚绍，道：
“放心，并不会真要取他们性命，只不过，在一切结束之前，他们只能暂且失去身份姓名了。而且，詹行远并不算是使臣，不过是探子而已，每每借着这绸缎交易前来探听胥唐质子的现状，以证虚实。若如此也就罢了，他还妄想插手我昭黎帝都的商贸，呵，既然这摇传已然被撒开，那孤就正好利用一番。”
他转身拍了拍楚绍的肩，细声嘱咐道：
“再过不久，胥唐真正的使臣就会前来昭黎，届时结束，你就让詹行远一行人悄悄随着他们返回胥唐便是。”
看来父亲早已计划好了所有，处变不惊、眉眼含笑，似乎他自己才是那看戏之人，楚绍虽还有诸多疑惑，但现下也只能颔首。
楚烨之踱步至桌案，微微放声道：
“好了，之后的事你也不必处理，如今重要的，是多去陪伴妹妹，早些让她想起所有、恢复如初。昨日阿勒仙士前来与孤说，适当地学武可助乐儿强健体魄，若身体恢复得当，或有助于记忆恢复，而乐儿也愿意去学，孤就允了。”
提及妹妹，楚绍凝重的神情顿然松弛几分，变得柔和，眸中似跃入了光。
而他那二分之一的光，此时，正以木枝为剑，击石削叶，于明澈阳光之中跃步如舞，裙衫翩飞似云雾，青丝游动若墨流。
灵力化风，落英枯叶随气流旋动飘摇，阿勒疾步绕圈朝中心掷石飞叶，芙宁则持枝代剑灵活转腕挡下攻击。她终是如愿得以施展拳脚，但在宫中仍是没有璇方门那般自在，毕竟在旁人眼中，这长元公主初学武，她们二人只能收减力气，芙宁也得装作脚步虚浮力道绵软，仿佛在嬉闹一般。
让修习十多年的她装成初习武的模样，可真是个考验。分神片刻，一颗石子就砸中她膝盖，虽然阿勒减弱了力道，但骨头被砸仍是有些微的刺痛，而一个顽皮的想法也顿时冒芽，芙宁哎呀一声跌倒坐地。
阿勒见状即刻撤下悬浮的花叶，正要上前伸手将她拉起，却听见了她的窃笑。芙宁趁此抓住阿勒的手臂让她弯下腰，而另一手则伸向她发髻上的木簪，可连垂落的坠子都还未碰到，就再被小石子砸中而吃痛缩回。阿勒无奈一笑，反抓住芙宁的手将她从地上带起。
芙宁却在起身之时迅速抓起一把落叶朝阿勒眼前挥洒，趁她躲避之刻伸出木枝将发簪挑落，但阿勒旋身移步将其接住。芙宁不甘失败，将木枝朝她投掷去想再打掉发簪，却是慢了一步，阿勒及时收回手且侧身避开，让那木枝扑了空。
“阿勒仙士怎不让让我？”芙宁噘嘴轻哼，跺着步子前去将木枝捡回，却有人先一步将其拾起，置于双手递给她。
眼前的少女着束身简衣、高绾长发，细汗轻覆面容净若涤泉白玉，双眸灵动清莹，相较从前多了许多活气，分明容貌未变，可不知为何，这双眼睛似乎总在告诉他，已经不一样了。
芙宁接过木枝却是朝墨欢的脑壳上轻轻敲打，让忽然发愣的他赶紧回神。
“在想些什么呢？哥哥现在何处？你们昨日出宫去做何事了，怎现在才回？”
墨欢眉间微蹙，屏息垂首避开芙宁的视线，后退一步道：“回公主一问，臣方才在想，公主与仙士为何打斗。回二问，庄王现在，应该仍在博政殿与君上相谈。回三问，昨日，臣护送庄王前去处理胥唐布商之事，遇到麻烦，所以耽搁。”
他竟认真地按顺序回答了她的随心之问，这过于实在的模样不禁将她逗笑。
芙宁回首看向阿勒，她正稍稍施展灵力将飘散各处的落花落叶集起，又归于各树底下。
“阿勒是在测试我如今的反应之速与敏锐程度，好依我的身体状况而教我习武。若我能近她的身取走发上的木簪，就视为成功，可是她和你一样，太过认真了，也不让着我些。”
花叶若蝶，跟随阿勒指尖的舞动而翩然降落于树根，明明已然枯萎离体，可它们却像被注入了生息，受她的指引而行动。这一幕，与昨夜那场枯叶之雨相重合，看来楚绍确实是向阿勒请教了仙门术法，墨欢在心里暗想着。
“既是学武，公主得要认真对待，因为敌人可不会让着你。”
阿勒摇着那支木簪，边道边朝他们缓步行来，将它戴在了芙宁的发髻上。
“知道了！待我学成，就可与你们并肩作战。”
芙宁看着阿勒和墨欢如此言道，笑容明朗。
而几人的言行，被一人收入眼底，悄然印在心中。一直静默无声待在会客水榭作画的百里诺被她们二人的比试以及呼花唤叶的术法所吸引，目光与心神也渐而游离。
他忆起幼年时，自己曾在炎夏时节多次失寐，夜深之时悄悄爬至阁楼迎着夜风观星月，也因此看到了独自在院中习武练暗器的赤釉，她时而会与同伴一起对练，但多数都是她一人与影相伴。
啪嗒——
笔尖的墨渗出而滴落，在纸上晕染成涟漪状的墨点，只因执笔之人悬空停顿过久。赤釉本也一直观察着那位公主，但这细微的滴水之声将她的思绪与视线拉回，她赶忙轻拍百里诺的肩让他回神。
看着被墨水破坏的画，百里诺却无一丝反应，他搁下笔，回首看向赤釉，双眸清亮，神情肃然：
“赤釉，教我轻功吧，还有暗器，不，你们几人一起教我。”
这简短的话却让赤釉面露惊诧，而他淡笑着，继续道：
“将来，或会有危险要面对，但你们不是兵器，是人，需要休息，无法十二时辰都能护着我。若我也会轻功，就能一起逃、一起飞了。”
少年的眸光闪烁着恳切与真诚，赤釉似乎觉得，自己的内心因他而更加地温热。
关于妖灵精怪的异闻与传言，向来最是吸引人，晨时茶铺瓦舍门初启，这谣传便已从桌上闲谈四散至各处街巷，行人无不结伴聚集窃声议论。未几，逐渐混乱不一的言论竟也传入了高墙深院之中。
而这传言里的主角一行人，却正于迎远客栈内安稳入睡、鼾声连连，全然不知在坊间的各种胡乱编撰中，自己已经以各式各样的方式“死去”，甚至，被曝尸林间。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
楚绍愤然而声高。
但言出之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浮躁，立即向楚烨之拱手欠身以示歉意：
“孩儿失礼了。”
楚烨之却接过他的手，展臂环顾、左右踱步，确认他安然无损，才默默将悬起的气呼出，可依然询问道：“你与墨欢，可有受伤？”
楚绍摇首道：
“怎敢让父亲忧心，孩儿无恙，墨欢也安好。只是，那些谣传实属离谱，而且晨初之时便已开始各处流传，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可昨夜那场搏斗只在客栈之内，除了詹行远一行人外再无住客，而那些老兵皆是父亲从前所信任之人，其品行，父亲最是了解，所以，极有可能是那操控傀灵的幕后之手所为。
倘若那些身在昭黎的胥唐布商听信了这些夸张谣言，只怕会更加惶惶不安，现下需得......”
他话未道尽，就被楚烨之打断。
“早该想到他们定然还会再生事端，昨日就应当让阿勒仙士也与你们同去，说不定，她还能用仙术或法器寻到那幕后者所在方位，将其擒住。”
楚绍不禁蹙眉，父亲竟岔开话，而且又将阿勒牵扯进来，他无奈默叹，低声道：
“阿勒是母亲请来为妹妹治病的医者，是客，不是侍卫。”
声音虽小，但这不是楚烨之想听见的话，他神色微敛，背手看向了门外：
“那绍儿认为，这突如而来的流言蜚语，该如何处置？”
楚绍正要应答，却忽然感到疑惑：“既是谣传，那当然是下令制止。可父亲这么问，莫不是还有其他处置方式？”
楚烨之欣然浅笑：“你果真伶俐、善测人心。其实孤的所思所想，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这场‘戏’呀，开场已久了，既然还有人乐意助演，那就顺着他们的戏码继续下去吧，更何况，这不正是他们想看到的一幕吗？”
这段朦胧话语令人如入迷雾，但楚绍大致知晓这其中的代指，可对于父亲究竟要如何实施，他猜不透，便试着探问：
“父亲是想，将这谣传变成事实？可是，詹行远不只是一名商人，更是胥唐使臣。”
楚烨之轻笑一声，瞅了眼楚绍，道：
“放心，并不会真要取他们性命，只不过，在一切结束之前，他们只能暂且失去身份姓名了。而且，詹行远并不算是使臣，不过是探子而已，每每借着这绸缎交易前来探听胥唐质子的现状，以证虚实。若如此也就罢了，他还妄想插手我昭黎帝都的商贸，呵，既然这摇传已然被撒开，那孤就正好利用一番。”
他转身拍了拍楚绍的肩，细声嘱咐道：
“再过不久，胥唐真正的使臣就会前来昭黎，届时结束，你就让詹行远一行人悄悄随着他们返回胥唐便是。”
看来父亲早已计划好了所有，处变不惊、眉眼含笑，似乎他自己才是那看戏之人，楚绍虽还有诸多疑惑，但现下也只能颔首。
楚烨之踱步至桌案，微微放声道：
“好了，之后的事你也不必处理，如今重要的，是多去陪伴妹妹，早些让她想起所有、恢复如初。昨日阿勒仙士前来与孤说，适当地学武可助乐儿强健体魄，若身体恢复得当，或有助于记忆恢复，而乐儿也愿意去学，孤就允了。”
提及妹妹，楚绍凝重的神情顿然松弛几分，变得柔和，眸中似跃入了光。
而他那二分之一的光，此时，正以木枝为剑，击石削叶，于明澈阳光之中跃步如舞，裙衫翩飞似云雾，青丝游动若墨流。
灵力化风，落英枯叶随气流旋动飘摇，阿勒疾步绕圈朝中心掷石飞叶，芙宁则持枝代剑灵活转腕挡下攻击。她终是如愿得以施展拳脚，但在宫中仍是没有璇方门那般自在，毕竟在旁人眼中，这长元公主初学武，她们二人只能收减力气，芙宁也得装作脚步虚浮力道绵软，仿佛在嬉闹一般。
让修习十多年的她装成初习武的模样，可真是个考验。分神片刻，一颗石子就砸中她膝盖，虽然阿勒减弱了力道，但骨头被砸仍是有些微的刺痛，而一个顽皮的想法也顿时冒芽，芙宁哎呀一声跌倒坐地。
阿勒见状即刻撤下悬浮的花叶，正要上前伸手将她拉起，却听见了她的窃笑。芙宁趁此抓住阿勒的手臂让她弯下腰，而另一手则伸向她发髻上的木簪，可连垂落的坠子都还未碰到，就再被小石子砸中而吃痛缩回。阿勒无奈一笑，反抓住芙宁的手将她从地上带起。
芙宁却在起身之时迅速抓起一把落叶朝阿勒眼前挥洒，趁她躲避之刻伸出木枝将发簪挑落，但阿勒旋身移步将其接住。芙宁不甘失败，将木枝朝她投掷去想再打掉发簪，却是慢了一步，阿勒及时收回手且侧身避开，让那木枝扑了空。
“阿勒仙士怎不让让我？”芙宁噘嘴轻哼，跺着步子前去将木枝捡回，却有人先一步将其拾起，置于双手递给她。
眼前的少女着束身简衣、高绾长发，细汗轻覆面容净若涤泉白玉，双眸灵动清莹，相较从前多了许多活气，分明容貌未变，可不知为何，这双眼睛似乎总在告诉他，已经不一样了。
芙宁接过木枝却是朝墨欢的脑壳上轻轻敲打，让忽然发愣的他赶紧回神。
“在想些什么呢？哥哥现在何处？你们昨日出宫去做何事了，怎现在才回？”
墨欢眉间微蹙，屏息垂首避开芙宁的视线，后退一步道：“回公主一问，臣方才在想，公主与仙士为何打斗。回二问，庄王现在，应该仍在博政殿与君上相谈。回三问，昨日，臣护送庄王前去处理胥唐布商之事，遇到麻烦，所以耽搁。”
他竟认真地按顺序回答了她的随心之问，这过于实在的模样不禁将她逗笑。
芙宁回首看向阿勒，她正稍稍施展灵力将飘散各处的落花落叶集起，又归于各树底下。
“阿勒是在测试我如今的反应之速与敏锐程度，好依我的身体状况而教我习武。若我能近她的身取走发上的木簪，就视为成功，可是她和你一样，太过认真了，也不让着我些。”
花叶若蝶，跟随阿勒指尖的舞动而翩然降落于树根，明明已然枯萎离体，可它们却像被注入了生息，受她的指引而行动。这一幕，与昨夜那场枯叶之雨相重合，看来楚绍确实是向阿勒请教了仙门术法，墨欢在心里暗想着。
“既是学武，公主得要认真对待，因为敌人可不会让着你。”
阿勒摇着那支木簪，边道边朝他们缓步行来，将它戴在了芙宁的发髻上。
“知道了！待我学成，就可与你们并肩作战。”
芙宁看着阿勒和墨欢如此言道，笑容明朗。
而几人的言行，被一人收入眼底，悄然印在心中。一直静默无声待在会客水榭作画的百里诺被她们二人的比试以及呼花唤叶的术法所吸引，目光与心神也渐而游离。
他忆起幼年时，自己曾在炎夏时节多次失寐，夜深之时悄悄爬至阁楼迎着夜风观星月，也因此看到了独自在院中习武练暗器的赤釉，她时而会与同伴一起对练，但多数都是她一人与影相伴。
啪嗒——
笔尖的墨渗出而滴落，在纸上晕染成涟漪状的墨点，只因执笔之人悬空停顿过久。赤釉本也一直观察着那位公主，但这细微的滴水之声将她的思绪与视线拉回，她赶忙轻拍百里诺的肩让他回神。
看着被墨水破坏的画，百里诺却无一丝反应，他搁下笔，回首看向赤釉，双眸清亮，神情肃然：
“赤釉，教我轻功吧，还有暗器，不，你们几人一起教我。”
这简短的话却让赤釉面露惊诧，而他淡笑着，继续道：
“将来，或会有危险要面对，但你们不是兵器，是人，需要休息，无法十二时辰都能护着我。若我也会轻功，就能一起逃、一起飞了。”
少年的眸光闪烁着恳切与真诚，赤釉似乎觉得，自己的内心因他而更加地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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