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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盟誓

    张献忠攥起拳头在八仙桌上猛一捶,从椅上跳起来,“好哇,这些话才是真真的大实话!!痛快啊!自成兄弟,你说得实诚,不弯弯绕,叫额老张听起来不能不佩服。”他向楼下大声叫:“快——拿酒来!”

    李自成赶快阻止说:“不用拿酒,咱们还有正经话没谈完哩。”

    “俗话说,喝酒见人心,一边喝一边谈,岂不更痛快?”

    “老哥,你知道额平素不大吃酒,今晚已经吃得不少了。”

    “好,那就算啦。自成,说实在的,这两年咱弟兄俩就是吃了内讧的亏!”

    “老哥,你这一句话算说准了。过去都怪自成气量窄,脾气躁,所以弄得咱弟兄之间犯了生涩,给了官军可乘之机。三年来额吃了不少亏,遭了不少难,才知铧是铁打的,一个虼蚤顶不起卧单,所以冒着路途风险特来找你,要同你重新拧成一股绳儿对付官军。今晚你既然掏出真心话,以大局为重,不计前嫌,额这心就安了,额对你说句老实话,有朝一日打下了天下,只要你张敬轩对百姓行仁义,对老伙计大度优容,不要心存忌刻,诛戮功臣,额李自成愿意解甲归田,做一个尧舜之民,绝不会有非分之想。额还要劝捷轩(刘宗敏字)和补之(李过字)他们都拥戴你像拥戴额一样。你放心吧,老哥!”

    张献忠拈着胡须、晃着脑袋,狡猾地勾起髭须下的唇角,“真的?”

    “当然是真心话,额敢对天起誓。”

    张献忠往椅上猛一靠,哈哈地大笑起来。

    “笑啥?”李自成问,“你以为额说的不是真心话?”

    “俺老张不是小孩子。枪刀林里混了十几年,刀把儿在手心里磨出了茧子,屁股蛋都磨破了几副马鞍子,在这样事情上还不清楚?你就是一口说出二十四朵莲花不少一个瓣,咱老张也不信!你如今打成光杆了,自然没有争江山的雄心;等到你羽毛丰满,还会想到拥戴俺老张么?哈哈哈哈……”

    李自成望着张献忠,两人心照不宣的微笑对视,心道:“不管你多诡诈,只要你肯暂时同我合作,肯听我的话在谷城起义就成!”

    等张献忠的笑声一住,李自成忽然脸色严肃,声调沉重道:“敬轩老哥!额虽知你一向直爽,可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也真是出我意外!咱俩一起焚毁了凤阳皇陵,同当今皇上是不共戴天之仇。一旦满鞑子退出长城,朝廷能让你安生练兵么?你如今虎落平阳困在这谷城,上受朝廷疑忌,下受地方官绅讹诈,处境实在不好。另外,众家起义兄弟,但凡有点骨气的,谁不说你不该投降?不管你真降假降,别人可捣着指头骂你!这样下去,别说朝廷这一头你抓不住,连兄弟也会失尽!”

    “额知道,这一年竟是耗子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

    “可是,你竟然还想着咱弟兄俩日后争江山的事,这不奇怪么?假若有人再挑拨离间,敬轩,额劝你砍了他的脑袋!”

    张献忠的脸红了,嘻嘻哈哈道:“自成,你莫疑心。不关别人的事,是俺老张跟你说着玩儿呢。”

    “近来额常常想着我们这些人为什么逼得造反,越想越不能半途而废。小时候替人家放过羊,挨过鞭子;二十几时因欠债坐过几个月的牢。因为额坐牢,父母又气又愁,不久都下世啦。就拿你说吧,常听说你小时候同张老伯赶着毛驴儿进川做小生意,你现在还常骂‘龟儿子’,便是那时在四川学的,说习惯了。有天,你们把毛驴儿拴在一家绅粮大户门外,粮绅出来看见地上有驴屎蛋儿,硬逼着老伯捧起来吃下肚去。老伯跪下去磕头求情,情愿把地上扫干净。可那恶霸绅粮不答应,硬逼老伯吃下去了几个驴屎蛋儿……老伯因此得了病,从四川回来不久就死了。敬轩,你说咱们起义,不光是为救民水火,就说咱们的私仇……”

    张献忠不等李自成的话说完,双目圆睁,眼珠通红,用拳头在柱子猛地一捶,大声怒吼:“额曰他伯马勒戈壁、曰他八辈儿老祖宗!老子日后得了地,到了四川,非把那里的绅粮大户统统杀光不可!”

    得计的李自成又突然问:“……那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在谷城起事?”

    张献忠正要答话,马元利突然上楼来,笑着说:“真是他娘蠓虫飞过都有影,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自成机警地问:“老弟,甚事?”

    马元利说:“你路过石花街的时候有人认出你来,已经报给襄阳兵备道张大经了。你看,多快!”

    “他妈的,真快!”张献忠骂了一句,看着李自成说,“可是,张大经的耳报神虽然很灵,咱的耳报神也不弱。他周围的动静不管多严密,咱这马上就知道。”

    “老哥,还是您智计百出!”

    “球个智计,还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马元利对张献忠说:“大帅,咱们得小心点。明天一早,张大经就会把这个消息禀报林铭球。”

    “林铭球他个龟儿子,说不定明天见面就要额献出人来哩。”他调皮地对李自成憨笑着挤眼睛,“自成,你看你给额惹出多大的麻烦。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嗨——这好办。你明天把额献给林铭球,岂不是既省去麻烦,又可以请功么?”

    “那呀,那样一搞,俺老张在朋友们面前以后就只能头朝下走路了。”张献忠转向马元利,把右手一挥,“明天在城里多派巡查,倘有人散布谣言,说闯王潜来谷城,都给额薅起来,轻则打他个皮开肉绽,重则叫他吃饭家伙搬家。至于林铭球和张大经那这两个杂种,咱老子自有法子应付过去。”

    马元利走后,李自成有点不放心,向张献忠问道:“万一他们找你的麻烦,你怎么应付他们?”

    张献忠笑道:“你不用担心,老弟。俺老张玩这班官僚还不容易?到时候额自有办法,保你安安稳稳的,没人能动。哎,谈咱们的正事吧。”

    “好,还谈回那件事吧。你说,你我应该何时动手?”

    “嗯——你说,额该啥时候动手好呢?”

    “额看么,你最好是明年(1639年)收了麦子就动手。”

    “额也是这么打算,到那时,粮草就不发愁啦。”

    “到时候额在商洛山羽毛也长满啦,决不使你孤军作战!”

    “这里是四月半间开始割麦,咱们就在端阳节过后一两天内同时动手吧。”

    “敬轩,此事非同小可。咱兄弟两今夜一言为定,你可不能中途变卦啊!”

    “自成,谁要是中途变卦,你看,”张献忠跳到柱子旁边,拔出墙壁上挂着的宝刀,喀一声砍进柱子,大声说,“就同这根柱子!”

    李自成则来到墙边,抽取下壁挂箭囊里的一支雕翎箭,两手咔嚓一声应声折断,“额李自成倘若不同你协力作战,有如此箭!”

    “好!自成,咱们大计已定,你就在额这安心住下去,额替你多派几个人到各处打听弟妹下落。”

    李自成暂不谈是否住下,却又问道:“敬轩,那老回回、革里眼、左金王三人怎么办?听说他们都在观望风色,准备投降朝廷,这话可真?”

    “老弟,放心!他们都跟额老张学呢,驻扎在大别山中好休养人马,但没谁真打算洗手不干……”

    “那你快派人劝说他们,假降这一招切莫再用。趁现今河南各地官军不多,让他们早作准备,一旦咱两大举起事,他们也跟着闹腾起来。这样互相呼应,全盘棋都活了。”

    张献忠在李自成的肩上拍了一下,笑着说:“嗨,你想得真周到!放心,他们经常派人到额这来,额只稍说一声就行啦。”

    至此,李自成来谷城的全部计划都成功了。他心中十分高兴,但为防意外变故,决定即刻离开谷城。他紧紧地握着张献忠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敬轩,额心里真高兴啊!如今咱两两条心又合成一条心,齐力往前干,大局就在咱们的掌握中了!”

    “老伙计,看来你不肯在额这多住些日子呀?”张献忠道,“那就住上一天,明夜再走!”

    “不,额今夜就走。”

    “什么!今夜就走?”

    “今夜一定走,决不多留。”

    “为啥这般急?又不是火烧屁股!”

    “你这朝廷耳目众多,加之张大经已知额潜来谷城,住下去对你诸多不便。”

    “怕个蛋!他们吃了额的,说话嘴软,不敢同额闹翻,遇事还得替咱老张掩盖三分,决不会过于顶真。你放一百个心!再说咱老张手里有几万精兵,怕谁咬了咱的XX?倘若林铭球和张大经不识抬举、敢炸刺,老子明天就来个假兵变索饷,在城里一阵鼓噪,烧他几间草棚子,杀他几个人,准保他们吓得尿到裤裆里,不敢在谷城多事。”

    “不,张哥,你不明白额的意思。额在你这里住下去当然万无一失,可是咱为着明年麦收罢大举起事,万不能事前走漏了消息,使官军有备,甚至对你不力。你要做得像是诚心投降,到时给他们来一下猛地……你别留额,额说走就走。”

    “哎——老弟,你这一路上走了五六天,都没怎么歇歇呢,身体吃不消的!”

    “你我多年来鞍马为生,就是骑在马上就能休息。这算不了啥!”

    张献忠无奈,说:“那好吧,额不留你!自成,额也没有别的助你,送你点马匹和甲仗好啦。你要多少?”

    李自成连忙推辞道:“不要,不要,这一年来张哥你也吃了不小亏,马匹器械自己都不够用,额不能再要你的。”

    “咋,看不起额?你看俺老张不够兄弟是不是?既然俺老张不是你兄弟,咱两也不用商量啥子大计了,各人顾各人罢!”

    “老哥,额知你也难……”

    “老弟,额虽说也困难,但是眼下到底比你家底厚些,帮衬你下也不会叫额伤筋动骨。说吧,自成,你要多少?”

    “那你要是马匹多,就送给额一百匹罢。另外,再送我一点甲仗。”

    “一百匹哪够?这样好啦,额送你二百匹好马,你所需要的甲仗可以尽量驮去。行么?”

    “这,这——额可太领情啦。”李自成感激地连连拱手。

    “小意思,小意思,算不得一回屁事儿!兄弟间谁还没个难过时候,水帮鱼,鱼也帮水。对了……要不要银子钱用?”

    “不用,不用。银子额这还有。”

    “那额就不勉强,要用钱就吭气。反正咱老张不打算赶上沈万三,但从这只手里花出去,就能从那只手里捞回来!你真不要银子?”

    “银子……真不需要。老哥,现在……应该是三更多天了。额稍眯一会儿,五更便动身。你送额的马匹、甲仗,麻烦老哥您现派人准备好。还有,请老哥顺便告诉我的人一声,要他们五更以前把上路的事情准备停当。”

    “行,额马上就去吩咐。你先睡吧,还能眯一个时辰呢。”张献忠想了一下,又说,“自成,你打算从哪条路走?”

    “石花街这条路额比较熟,往西去驻着王光恩的人,我想还从原路转回去。”

    “不妥!不妥!既然有人在石花街看见你,暗中报给张大经,你若再从石花街走,岂不容易走风?再说,你五更动身,白天走在朝山大道上,很不机密。”

    “可额来的时候没去找王光恩,想打算回去路过均州时顺便见他一见。”

    “可千万别!那犊子是铁了心想投靠朝廷。连曹操近来都对他起戒心了,你何必见他?他纵不会黑你,可是万一从他那走了信,你从武关附近穿过时就不定多许多麻烦呢!小心没大差,别走原路啦。”

    “那额该走哪条路好呢?”

    “额——看这样吧,你干脆出东门,从仙人渡浮桥过河。人们每天看见额的人马在谷城同王家河之间来来往往,一定不会起疑心。到了王家河附近,顺着官路往光化走,人们也只当是额的人马去换防哩。过光化后再往西北,那条路人烟稀少,山岭重叠,就不怕走风啦。到时候额再让定国送你,你要的人马甲仗就在光化县西边的僻静处等你接受。”张献忠为防自己的手下私自对李自成暗下杀手,决定排自己的义子张定国一路护送他回到商洛山。

    “好,就这样吧。”

    两人商定后,张献忠便匆匆下楼去替李自成准备人马和甲仗了。李自成则又打个哈欠,向床铺走去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