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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河而来的春风(五)

    凭借门旁火把的微弱光芒,勉强可以确认这就是阿特里克男爵的庄园,莉米斯对这让她难受了一整天的这座宅子可没有一点好感。这座庄园已经靠近萨奎尔斯的外城,据说是阿特里克被降为男爵后才买的,现在也并不住在这里,只是用于度假。其本家还住在稍微靠里面一点的小宅子里,虽然小,但却能彰显曾经伯爵的身份。

    凡德斯的种种考虑是有道理的,但莉米斯并不能认同因此而畏手畏脚。下午的时候,虽说他们还没有打算对刺客进行搜查,但是泰拉瑞还是补了搜查手续,缪露安把手续塞进了莉米斯的房间,这才让莉米斯做出了夜探庄园的决定。

    从院墙上小心朝里观察,有一处火光很盛,其余地方只有零星几点。照理说,这样度假用的庄园不会有多少看守的家丁,现在看来的确内中有其他故事。翻过前后莉米斯就沿着边顺着草爬行,好在其他地方都只有一两个巡哨的家丁,并不危险。拨开灌木,那火光密集地方也没有人,只是十来个油灯和火把插在一个屋子前后。

    莉米斯没有轻举妄动,把手头的长剑从裹布中取出,等了有十分钟,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按下心头的疑惑,向前挪动了一点,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快速移动到屋角。耳朵贴在屋子上也没有发现什么,绕着墙壁走了半圈,发现一扇窗户还留了个缝隙,屋里也没有人,而且好像有些凌乱。

    她小心抬高窗户翻身而入,这才发现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留有一些挪动过的痕迹,再细看,桌子上有一些轻微的凹痕,像是被刀剑磕碰出来的。看来这里经历过一场战斗,但并不激烈,可能只持续了几秒钟,周围没有血迹,也没有清洗痕迹,这场打斗看来是以制服敌人收场。

    不过屋子里还剩下不少东西,墙角放着一些农用品,看起来是搭理庄园植物用的。柜子里有几套衣服,都不是贵族穿的,应该是佣人的衣服。其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但确实没什么值得关注的。这里的桌椅没有被复原,看起来进攻者并不在乎是会留下现场痕迹,可也没有搜索过的迹象,看来这些进攻者并没有在这里翻找什么,如果不是他们不在乎,那就是他们知道这里并没有值得搜索的。

    莉米斯还打算再搜索一遍,但听到地砖下有动静,连忙从窗户翻出房间,小心地窥视。不一会在屋外都能听到一些小动静,然后“咔”一声,壁炉动了一下,然后被向一侧拉开,三个人从地下室走出来。

    两男一女,都是黑发、穿着着萨奎尔城仆人的服饰,没有外国人的特征。他们上来后立刻被屋内的情形惊到,迅速贴在墙壁摆出防御的姿势。莉米斯直觉到危险,连忙把自己的身体压在附近草丛中。果然,仅仅几秒后,她一直窥视的窗户被猛地推开,那个女子在朝外张望,没有发现莉米斯,也没有看到其他情况,才把窗户重新关起来。

    莉米斯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回去,已经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看起来,袭击的人没有发现地下室。”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我们走吗?”是一个嗓音粗糙的男性声音。

    “不能随便离开这里。在外面反而更危险,他们搜索过这里了,不会再回来了。”另一个男声比较年轻。

    女性开始检查四处的痕迹:“这里没有激烈打斗,看来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底细。想从这些人嘴里问出信息。”

    “也有可能是交给审判所。”粗犷男声道。

    “你真以为他们会按照程序审判?萨奎尔斯的统治,还有现在被叫做禁锢者的萨奎尔斯王,看到我们这些人杀了就好,所谓的审判不过是做做样子。”女性的话语中透露着对萨奎尔斯的仇恨。

    审判所?看来他们可能是不信仰圣主的异教异端,这么说,阿特里克男爵也是异端?或者是这位阿特里克男爵利用异端来达到自己肮脏的政治目的,这也说不准。莉米斯微捏紧拳头,她知道无论是审判所还是地方的官府,都有私刑的情况,也有人借着执法为非作歹,纠正这些错误正是泰拉瑞骑士团的初衷。

    “你看着动静,好像很熟悉我们。会不会是……他们出卖了我们?”年轻男声问。

    女声回答:“那他们可以之前就举报我们,把我们放在这里,岂不是给自己招惹嫌疑?”

    “但也有可能是……他们希望我们刺杀成功,然后再灭口我们……”男声猜测着。

    女声没有回答,可能她也摸不准这种事情。

    这些对话让莉米斯心惊肉跳的,他们是在怀疑阿特里克家出卖他们?亦或者还有其他同谋?看起来他们也很难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很可能会转移阵地,莉米斯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乱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在偷袭情况下,她的确有可能成功击败这三个人,但并非十足把握,今天本来也只是为了收集线索而来,没有计划打草惊蛇。

    “霍利斯,你留在这里看守她。我去找线人接头,你去和上面禀报,必须让上面知道现在的情况。如果出现意外,就按照老方法留下标记。”粗犷男声开始布置任务。

    这句话让蠢蠢欲动的莉米斯立刻冷静下来,他们好像一共有四个人,难道还有一人仍然在地下室?王都中果然有他们的内线,还不止一个,情况越发扑朔迷离。不过机会也出现了,只要另两个人离开,她就可以先擒住留守者。

    “我们三个分开?”那个男声好像不满这个计划,“我留在这里,万一有人来袭击怎么办?应该我们三个一起押送她离开。”看来他就是霍利斯,神秘的第四人看来并不是他们的同伴,而是类似于人质的存在。

    “分开,你在地下室反而是最安全的,还有足够的物资支撑几天。这是王都,如果我们真被发现了,无论是三个人还是三十人,都一样会被无声无息的抹除。所以一起行动完全没意义。但只要我们能和线人接上头,事情还有转机。”粗糙男声道。

    “那我明天中午去查看记号。”霍利斯同意了这个计划。

    莉米斯退后把自己再次藏起来,一直等听到两个人离开屋子走远了才重新露面,再次去听屋内声音,已经没动静了。又等了大概十分钟,她才小心去打开窗户,但是窗户已经被锁死,干脆深吸一口气,抡起长剑猛地砸下去。随着“咔嚓”的木板碎裂声,窗户被整个砸碎掉在屋内。屋子里没人,壁炉也合拢了,看来霍利斯已经回到地下室。

    她用剑来回摩擦了壁炉和墙壁的缝隙,插进去,先轻轻撬动,壁炉微弱挪动了一下,没什么太大异常。这才整个人靠上去将壁炉拱开,动静不小,但是下面没有动静。莉米斯看着通向地下的隧道,将自己外套脱下套在椅子上,然后抱着椅子小心向隧道走,在临近地下室的时候,猛地踏步,掷出椅子。

    椅子更飞出隧道,就见一个黑影从一旁窜出,手上的匕首在在火光映照下划出一道弧线,椅背和衣服就被砍断。莉米斯则一个健步手上的长剑轮出,将刺客狠狠拍在墙壁上,然后转身一个回旋踢,正中刺客的手臂。刺客吃痛下抛开匕首,还不及反应就被莉米斯用剑架在脖子上,整个人僵住,哪怕是手臂依然传来剧痛,也没有发出更多动静。

    “霍利斯?”莉米斯问。

    “你……”刺客先是惊讶,然后低声道:“看来你们还埋伏在外面。”

    不管霍利斯的误会,莉米斯警惕地用绳子将他捆绑起来,才敢仔细打探周围。墙壁边上放着一些置物架,上面只有很少的东西,一个桌子,上面有纸笔,地上有一个火盆,里面有烟灰。看起来这里的确是这些人的据点,很多文件已经被他们焚毁,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嗯……”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很微弱。

    莉米斯立刻抬起长剑顺着声音看去,微弱火光下可以看出是一个人,稍微靠近一点才看出是一个七八岁的少女,被绳索捆绑着。这就是他们说的人质?

    等莉米斯靠近后,那个女孩也才看清莉米斯,身体不由向后缩了。莉米斯先是一愣,然后将自己手上的长剑向身后挪动,轻声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我是来救你的,不要害怕。”

    女孩没有说话。

    莉米斯转头看向一旁的霍利斯。霍利斯很自觉地回答:“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是阿特里克家族家主的女儿。”

    “哦?”莉米斯有些意外,“你们绑架了她?逼迫阿特里克家族供你们驱使?”

    “呵呵。”霍利斯冷笑两声就不说话了。

    莉米斯一眯眼,然后一脚题材霍利斯的肩部,让他整个人压在墙壁上:“我觉得你还是说实话好。”

    “呵……呵……”霍利斯痛得直喘,“你就折磨吧,你们这些所谓圣主的信徒,除了会这些还会什么?”

    莉米斯闭上眼,缓缓吐出闷气,她太紧张了,甚至不能很好控制自己情绪:“圣主在上,愤怒是为了磨炼信者的意志。”

    “伪劣之徒。”霍利斯无所顾忌地嘲讽。

    莉米斯一剑直戳在墙面上:“你尽管激怒我吧,我绝不会被你动摇信念。”

    这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他不是坏人……”

    莉米斯的动作为之一缓,看向这个阿特里克家族的女孩,等待她的解释。

    “他……”女孩并没有想好怎么说事情,所以总是断断续续,“他们……他们没有打骂我们……”

    “那是他们还要利用你作为人质。”莉米斯开始声音很冷,看着还在胆怯地少女,逐渐将声音缓和下来,“他们绑架你本身就是恶行,是需要接受法律制裁的。”

    “那么萨奎尔斯王接受制裁了吗?审判所屠杀我们的时候接受制裁了吗?”霍利斯又冷笑一声。

    “如果你指的是抓捕异教徒,他们是在执行法律,维护萨奎尔斯人的生活,那么这并不叫屠杀。”莉米斯道,现在她确实不再紧张,甚至感受到浑身肌肉一阵疲倦。

    出人意料的是,霍利斯没有还口,就这样闭着眼靠在墙上,仿佛什么念想也没有。这反倒是让莉米斯没法处理了。

    “我听他们说过……他们……他们祖先的村子,好像被审判所杀了。”女孩道。在她被囚禁的时候,听到了不少这些刺客们的谈话。

    “村子?”莉米斯疑惑,至少在她出生的年代后没有再听到过如此凶案。

    女孩小幅度的摇头,看来她也只是听到了零星几句。

    霍利斯睁开眼,他先看了女孩几眼,才对莉米斯道:“我们来自不同的地区,不同的信仰,我们有组织,但也有很多没有组织。在萨奎尔斯建国时,所过之处,所有不信仰你们神灵的人都被屠杀或是被迫改信。建国后,即便安稳隐居在各地的异教徒也被追捕、杀害。”

    莉米斯没有说话。

    “我们难道需要一样的信仰吗?需要来自同一个家族、村落、国家吗?不需要,因为我们的仇恨是一样的。”霍利斯并没有在用那种近乎嘲弄的语气,只是毫无表情的述说事实。

    “但你们的仇恨是错误的。”莉米斯道。

    “那么,信仰耶瑞尔塔斯的人就一定无比神圣了?”霍利斯又重新冷哼起来。

    莉米斯收起长剑:“抱歉,我对圣主的信仰无可指摘。”她将女孩身上的绳索解开,“我带你离开这里,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父母。应该离开这里了……”又转头和霍利斯说:“你们有什么行动,会有专门人问你的。”

    “专门人?审判所?萨奎尔城的事务官?”霍利斯反问,“你们最后什么都不会知道,那些所谓耶瑞尔塔斯的信徒心里到底还隐藏着什么?你难道从不怀疑他们中有我们的人吗?”

    “我并不希望听到这些。”莉米斯一把将他向前推去,另一只手牵着女孩。

    “我也不是说给你听的,小姑娘,只是在提醒你,在这个世界……这个城市,你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坑害。你从未想过这个小姑娘也可能是我们的人吧?没准她就会突然一刀把你杀了。”霍利斯道。

    莉米斯一顿,下意识不让自己看身侧的女孩:“你不过是想要引起我的恐惧。”

    “当然,但这样的事情,对于萨奎尔斯人来说并不稀奇。”霍利斯主动走上台阶,没有反抗。

    等三人推开房屋门,门外多了几个士兵,这吓得莉米斯差点直接攻击上去,但仔细一看,士兵所持的旗帜上画着一个无比熟悉的标志——这是曾经她设计的骑士团标志,代表王室马特里尔家族的黄色鸟纹、蓝色的底色、鸟嘴叼着的代表神圣和公正的审判锤。

    “我送他们走吧。”泰拉瑞的声音传来。年轻的王子就站在屋子一旁。

    莉米斯看着他,过了很一会,才点头,指了指:“霍利斯,刺客之一。这位……我还不知道叫什么,阿特里克家族的人,人质。”

    泰拉瑞对着士兵吩咐了一下,就将这两个人押走了。只剩下泰拉瑞和莉米斯站在木屋前。

    莉米斯沉默不语。几分钟后,泰拉瑞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回来这里。”

    “是吗?”莉米斯反问。

    “缪露安让我下午办理了搜查令。我让她放在了你的房间。我知道你一定会忍不住来到这里。”泰拉瑞说着,然后不由露出一些笑意:“因为这才是你。”

    “但我很难相信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你。”莉米斯抬起头。刚才泰拉瑞的声音让她有一丝触动,每次她需要安慰的时候,王子殿下都会这样说话。“你知道我的意思。”

    泰拉瑞点头:“莉米斯,我一直相信你是对的。”

    “但我不相信我是对的。”莉米斯摇头,“我在回避这个世界的黑暗。”

    “不……我不觉得,我不觉得这个世界只有黑暗。而且我也不觉得你是错的。人会疲倦……”泰拉瑞顿了一下,手来回比划了一下,想要更加详尽的表述自己的意思,“你离开的一段时间,我真的……确实很疲惫,不只是我,凡德斯、福尔修都很累,你也知道,骑士团的建立并不如意,之后的事情也更不容易。”

    “当然,我当然知道你们非常疲惫,我并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莉米斯快速吹出一口气,“泰拉瑞,我是在担心你们,不是责备。是我太过年轻,不懂得养精蓄锐,凡德斯说的对,处理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她的右手一直在身前做下压的动作。

    “冷静一些,莉米斯。”

    “我不是在嘲讽你们,只是在说一个事实。你不要总把我当做小孩在哄。”莉米斯道。

    泰拉瑞本还要继续说的话噎在喉咙,然后看向一侧的火把:“莉米斯,我很希望回到曾经那样。我、你、凡德斯一起在花园玩,凡德斯把我们都推进水里。那时候我们还这样肆无忌惮的,现在却不会这样了。”

    “我记得不认识凡德斯之前,你还带我溜出宫去。”莉米斯道,“那时候我们都是想到什么做什么,现在不一样了。那时候我们每次离开都要有陛下批准,现在我们名正言顺地在宫殿之外,但已经不可能再感受到小时候的乐趣了。”

    “我们怎么突然感时伤怀起来了。”泰拉瑞笑着摇头,“其实你今天的话倒确实是让凡德斯差点憋死。”

    “是吗……”莉米斯并不感到意外。

    泰拉瑞点头:“你的话对我们的意义当然非常重要。你知道凡德斯,虽然他话很多,经常出鬼点子,但你知道的,他其实挺嫉恶如仇的,只是在行动上没有那么莽撞。”

    “哈,你的意思是,我很莽撞?”莉米斯被气乐了。

    “我觉得是的。”泰拉瑞没有去刻意安抚她,“莉米斯,我并不想通过奉承你去让你开心。”

    “你本来也不擅长这个。”

    “我觉得你的确需要成长……其实你刚才说的也并不完全正确,虽然我们不再满足于微小的快乐,但是我们依然可以从我们的所作所为中获得满足。虽然我对骑士团建立中所遭受的波折万份苦恼,但当我们得到允许的那一刻,我又是充满喜悦的,至少我们踏出了第一步。”泰拉瑞道,“但我们也的确犯下了错误,在这一点上,你是对的。有一句古语:‘善于行,恶于口。’”

    “嗯?”

    “就是说,只有付出行动的才是善行,如果只付诸于口中,善意也会成为恶行。”泰拉瑞解释道。

    “这不是你自己编的吧。”

    “巧了,这句真不是我自己编的。”泰拉瑞摊手,“以前不明白,以为只是说人要敢于作为,但现在看,可能正如你说的,如果我们对行善亦有所顾虑、畏首畏尾,那么这本身就不再是善行。”

    “但我现在也不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莉米斯避开了泰拉瑞的目光,“他们是刺客,但他们却生于耶瑞尔学院带来的惨剧,他们生于仇恨、长于仇恨……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无法仇恨于他,尽管他是一个刺客……也尽管他可能说的只是挑拨离间的谎言。但我知道,这个国家……”

    “莉米斯……”泰拉瑞靠近了一步。

    莉米斯下意识后后退了半步,然后低下头:“也许我真的需要安慰。”声音带了些哽咽。

    泰拉瑞下意识抬起手想要为莉米斯擦拭眼泪,但手还是在靠近眼角的时候停了下来:“其实应该难受的是我。莉米斯,你拯救了一个生命,一个女孩,而我们,为了所谓的前途而对此视若无睹,是你将我们从毁灭的边缘救了回来。”

    莉米斯微抬起头,勉强挤出些笑容:“你还真不会安慰人。”然后自己抹去眼泪,按下泰拉瑞还抬着的手:“举在这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泰拉瑞把胳膊往身后缩了缩,尴尬地报以一笑,才继续道:“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我们都不放心,我就让福尔修先清理了这里。”

    “嗯。”在见到泰拉瑞的时候,莉米斯已经大致做出了猜测。

    “我们之前也多少监测过这里,下午确定了人数,抓捕后还少几个,所以我们推测应该有密室,只是还没发现。”看莉米斯精神好些了,泰拉瑞的语气也轻松了很多,“下午我也调查过阿特里克家最近的事情,他们应该并不是幕后主使。”

    “泰拉瑞……”

    “什么?”

    “泰拉瑞,你相信骑士团可以成功吗?”莉米斯没有再去讨论阿特里克家族的事情。

    “我相信可以成功。”

    “相信?那就是你并没有把握。”

    “我觉得我们都不会有这样的把握。前路凶险,我们都知道。”泰拉瑞回答。

    “我知道,只是过去没有什么实感。现在只觉得更凶险。”莉米斯摇头,“你知道吗?我甚至会去怀疑圣主,也许是我太疲倦了吧。”

    “我不知道耶瑞尔学院的主教怎么想,但我觉得,正因为我们对圣主之道保有疑惑才会去探索。正因为我们知道国内存在种种陋行,所以我们才会去与之搏斗。”泰拉瑞回答。

    “只是再让我去下定什么决心的时候会感到困惑、迟疑。”

    “可即便感到疲倦,你依然会去做。莉米斯,正因为如此,你才与我们不同。”泰拉瑞郑重道。不等莉米斯继续说什么,泰拉瑞忽地一拍脑袋:“怎么你回了一趟南河,都变成思想家了。今天见面后就一直在聊这些事情。”

    “是吗?”莉米斯不知道泰拉瑞什么意思。

    “难得他们不在,我可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泰拉瑞故作张望,显然有些紧张,然后走向身后草丛。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有什么要瞒着他们的?”

    “倒也不是……呼……”王子殿下弯下腰,搬起一个长匣子,然后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只是省得他们在一旁胡说八道破坏气氛。”是一个有大半个人长度的方形盒子,外面裹着布。

    “这是?”

    “给你的礼物。毕竟之前不小心把你气走了……”泰拉瑞笑道。

    莉米斯笑起来:“你怎么突然就想着讨好我了?以前你每次送礼,可都没好事儿,都是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倒也不错。”泰拉瑞笑着将匣子用双手捧向莉米斯,“这也算生日礼物了,我记得你还有二十多天就过生日。你要是拿了这个,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怎么打赢?”尽管嘴上否决,但莉米斯还是将匣子接过来,很沉,差点没抓稳。“这是什么?能这么沉?”她掀开布,匣子没有什么装饰,是很普通的木匣。因为抬起来很费力,所以最后还是放在地上拆开最上层的木板,里面是一层白色的厚棉布。

    “你不解释一下?”莉米斯没急着继续拆看,抬起头问友人。

    “我可不是凡德斯,没那么好口才。”

    “是嘛……”莉米斯掀开白布,里面躺着一柄长剑,在火星的点缀下映出异样的闪光。剑身很宽,比一般的单手骑士剑宽很多,但却比一般的双手大剑秀丽很多,中间是雕着玫瑰纹,也用红漆打了底。剑格稍厚,中间是骑士团的纹,两侧则分别延伸出花纹。

    “怎么样?”泰拉瑞问。

    “快把你这声调改改,我还以为你在邀功呢。”莉米斯笑道,她抬起大剑,两只手使用的时候仍然觉得有些重,但比一般的双手剑要轻盈不少了。“哪来的?”

    “休格大师给骑士团打造几柄武器的时候,一起做的。”泰拉瑞道。休格大师并不属于王室,但长期被聘为王室专用的铸造大师,他的作品虽然并不以能征善战著称,但在构思、精巧上的确独树一帜。“我记得你一直喜欢双手抓着武器,所以就按照双手剑的标准去做的。小时候你可说自己要做什么血玫瑰骑士,我这不就给你刻上去了。”

    莉米斯哑然失笑:“亏你记得。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但我觉得没有过去多久,和你一起的生活还历历在目。”泰拉瑞摇头。

    “得了吧,别煽情了。你刚才还说要我做一件事情。”莉米斯来回摆弄着新到手的剑。

    泰拉瑞道:“其实没什么……但是……”

    “怎么犹豫起来了?”莉米斯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王子殿下,在她的记忆力,泰拉瑞很少这样磨磨唧唧。

    “福尔修虽然有天赋,但是想法不那么积极。凡德斯虽然机敏,但是总患得患失。莉米斯,他们……我们需要你。因为你的活力,所以能够让我们感受到未来的希望。”泰拉瑞忽地一本正经起来。

    “怎么回事?刚才还说我总啰嗦这些事情。”

    “我要离开萨奎尔城一段时间了。”泰拉瑞踌躇之中终于还是说出来,“只带走少部分骑士团的成员,我需要去走访各地,你知道的,这本就是我们规划之中的事情。你们都还在学院,王都的骑士团就要你们扶持了,所以……”

    “是嘛……你要离开一段时间啊……”莉米斯一时没了兴致,将长剑放回匣子收起,“那你要自己多注意安全。你这会出门可不比我回南河,还是挺危险的。我们不会把你的老巢弄丢的。”

    “莉米斯……”感受到莉米斯的语气又消沉下去,泰拉瑞感到一些内疚,或许他不应该现在说这件事。

    “放心吧。”莉米斯抱起匣子,对着泰拉瑞一笑,“我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们终归还是长大了,要面临这些事情。”

    “但我们也有数十年的事情去完成我们的梦想。”

    “注意多带点棉衣。垂恩省、南河省、奥拉恩省的冬天可没王都这么好对付。”莉米斯嘱咐了一句,然后抱着匣子错开泰拉瑞向院外走去。

    “我……”泰拉瑞看着莉米斯的背影,不由喊了一句,只是尽管他已经话从口出,但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莉米斯驻足了一下,没有等到泰拉瑞后面的内容,才继续向前走。只留下泰拉瑞一个人在火把的霹雳声中站立。

    “我们必须做出改变,只有有勇气面对不公,才能纠正它,不是吗?”莉米斯说完后喝了一口茶。

    在她对面的年轻人坐立不安,最后叹着气站起身,行了一礼:“莉米斯小姐,您的建议我会思考的,但现在还无法做出决定,还请见谅。”然后就离开了。

    等那人走远,缪露安忽地从一旁的灌木后走出来:“怎么样?”

    “哪有怎么样……其实在平民学生里反响还不错,但可惜人数太少了。”莉米斯挠了挠头发,最近可把她累坏了。泰拉瑞一个星期前就离开王都了,据说先巡游垂恩省,给她写过信,还介绍了一番垂恩省的雪天景色,差点气得莉米斯去把他抓回来。

    因为泰拉瑞离开,王都又回到以往的平静,所有的人都按部就班地继续曾经的生活。驻留在王都的骑士团新兵们也是福尔修负责操练,但没有了王子的演讲,加入的新成员越来越少。莉米斯只能在圣维尔特学院内劝自己的同学加入,大贵族的子弟是肯定靠不住,主要还是针对小贵族和那点稀有的平民学生。

    “怎么起这么早?”莉米斯看了眼天色,应该才七点,她是为了在上午第一节课前留足时间才六点不到就起床,离开房间的时候缪露安还在睡觉。

    缪露安确实还在犯困,这个年龄的孩子还很难这么早就起床:“这不,凡德斯让我找你。”她一边打哈欠一边把手掌大的纸条递给莉米斯。

    莉米斯看了一眼,是福尔修约他们下午聚会。刚要说什么,就听远处有人道:“莉米斯小姐,请问我可以请你喝一杯茶吗?”

    莉米斯抬头,是安妮-米特里斯。只犹豫了一两秒,她点头:“请。”

    趁着安妮还没靠近,她小声问缪露安:“泰拉瑞都离开了,她怎么还没走?”

    缪露安倒确实精通这方面的情报:“据说是要走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走之前还来看你。”

    莉米斯揉了揉眼角,对已经走进的安妮抱以歉意一笑。其实莉米斯后来都快把这位给忘了,学院和骑士团的事情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不过她倒是知道,学院里面早就起了风言风语,把她和安妮比作竞争对手、水火不容,总有学生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去造谣这些事情。

    “请。”莉米斯亲自为安妮倒了一杯茶,然后也给缪露安倒了一杯,“只是一些普通的绿茶,还请别介意。”

    “这已经很好了。”安妮笑着。

    “听说你要离开?”莉米斯心直口快,问出口了才觉得这样很有歧义。

    安妮倒是没有误解莉米斯,点头道:“是的。在王都每天的开销都不小,因为泰拉瑞王子暂时离开了,家族也无意让我继续在学院。虽然我还会在王都住一段时间,但是会和长辈一起去见泰拉瑞的父亲。”说的很委婉,泰拉瑞的父亲就是现在的萨奎尔斯王,看来他们之后一段时间都要在王宫里度过了。

    “那……算是恭喜?”莉米斯也摸不清应该怎么接下去。

    “没什么恭喜的。”安妮洒脱地一笑,“家里还寄希望于向王室提亲。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父亲他们都错了,但他们终归是我的父亲,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这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泰拉瑞不是还没有定亲吗?”这话说出口莉米斯自己都觉得别扭,怎么自己还开始安慰她了。

    “哈哈……”安妮摇头,“以前我一直不知道比你差在哪里,甚至是看到你四处和学生攀谈,还觉得这不符合贵族礼仪。”

    莉米斯尴尬一笑。这当然是不符合贵族礼仪的,一个古老家族的女子天天和这些男生在一起说话,风评肯定不会好。但她倒是没什么愧意,毕竟她是在为骑士团的事情奔波,家族的那些无聊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但我觉得,正因为如此,泰拉瑞才会欣赏您。”安妮自顾自道,“也许对于他来说,天下贤惠的女子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我们都是在为了谋求自己的生活而围绕着他,但你却是在为了他的事情奔波。”

    “这……”莉米斯从没多想这些,现在听来只觉得有些尴尬,“可能是你想多了吧。只是我从小和他认识罢了……而且也不是他的事情,骑士团是为了这个国家。”

    “可正因如此,你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安妮站起身,微笑着行礼,“其实我很遗憾,我很希望和你成为朋友,还有……”她看了眼在边上埋头喝茶的缪露安,“还有很多人。但是却错过了机会。我会拒绝父母的提议的,尽管我的拒绝未必有效果。”

    “安妮……可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朋友……”

    安妮依然保持着微笑,摇摇头,然后轻提裙子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

    莉米斯感受到了寂寞,明明几乎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且还对她抱有敌意,可是安妮的话让她的内心大有触动,不是酸涩,也不是凄凉,但也不是洒脱。她觉得可能只有漂浮在杯中水上的茶叶才能懂得她现在的感受。

    “你说……她为什么这样?”莉米斯问缪露安。

    “我都不知道你想问什么。”缪露安道。不过过了一下,她还是又说:“因为她不是你,所以无法在这座城市找到自己的位置。”

    “只是我的家族还没沦落至此。”莉米斯摇头。

    “不,我不觉得。”缪露安把茶水一饮而尽,“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样腐朽的城市里依然能凭借自己的冲动和善意去生活的。”

    莉米斯把这句话记在心里,想了很久,一直到下午见到几个同伴时还在念叨这句话。

    “怎么心事重重的?”凡德斯问道。

    莉米斯摇头,甩去这些念头:“只是觉得生活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凡德斯摊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你知道吗,阿特里克家主的女儿并没有走丢。福尔修明察暗访了一个星期才追踪到,他的女儿一直被藏在城外的乡村里。”

    “你说什么?”莉米斯一扫刚才魂不守舍的样子,惊讶地拍桌而起。

    “确实是这样。”福尔修点头,他对这件事情也感到棘手,“事情是这样的,你不是带回来一个女孩吗,她怎么也不肯说出自己是谁。后来我旁敲侧击了好久才知道,她根本不是阿特里克家族的人,或者说,只是他们家佣人的孩子。阿特里克家族用她瞒天过海去欺骗那些刺客。”

    “这……”莉米斯张目结舌。

    “先不说为什么阿特里克家族能早有预料的藏起来,单说他知情不报就大有问题。”缪露安道。

    “是的。”凡德斯对这个家族也有些咬牙切齿,“把无辜的人推进陷阱,利用刺客刺杀泰拉瑞,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福尔修摊开萨奎尔城的地图:“早上,我专门去见了基林副团长。”基林-马特里尔是泰拉瑞的叔叔,也是当今萨奎尔斯王的亲弟弟,如今作为王室和宫廷的代表就任骑士团副团长。虽然基林是代表宫廷对骑士团进行监督,但基林本人非常欣赏这个侄子,帮助起来不遗余力。

    “基林叔叔怎么说?”莉米斯问。

    “你应该问福尔修是怎么和基林阁下说的。”凡德斯看向福尔修,“你是什么态度?”

    “我没什么态度。”福尔修道,“莉米斯听了肯定会忍不住,你听了也会咬牙切齿,所以我不需要表达什么态度。”他在城市地图的西南角画了一个圈,“阿特里克家族的几个探子经常在这个地区活动,先从这里查起。”

    “福尔修,你到底怎么和基林叔叔说的?”莉米斯问。

    “泰拉瑞在临走时和我说,你和他讲了一句什么谚语:善于行,恶于口。我是没听明白。”福尔修道,“基林副团长已经向萨奎尔斯王禀报了阿特里克家族参与刺杀王子一事,由萨奎尔斯王授意,圣光裁判骑士团负责对阿特里克家族事件的调查和围剿,除恶务尽。”

    缪露安忽地笑道:“我说对了吧?泰拉瑞终归会理解的,只有莉米斯才能把这个朽烂的城市搅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