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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王冠——芬兰克尔(三)

    “表哥!”是安露尔公主。

    “我这里还有些草药,请您让他服用下去,会舒服很多。”一个没有听过的女声。

    “我来,我来。”是自己的小跟班侍从。

    芬兰克尔先动了下四肢,非常疲倦,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征战,但并无伤病感。扭头看去,这个女子他见过,是在奥赛德洛圣所时候见过的,应该是沣水镇村民。再之后远处站着指导方济煎草药的农人模样的夫妻,可能是这女子的父母。看来他现在在沣水镇的农家,想到这,他就听到脚那传来的一些牲畜哼声,鼻子也冲进牲畜粪便味。

    “安露尔……”芬兰克尔在安露尔帮助下支起身子,呼出一口气,立刻清爽许多,疲倦感都扫去了一半。“您是……”这时候才腾出功夫仔细打量这位陌生女子:脸色偏黄,五官很难说有什么特色,头发带些不明显的红棕,比较寻常的村中待嫁女子的发型,年龄大概接近二十岁,从头巾到甚至的粗布衣都是深蓝色的,也不知是污垢染黑的还是原本就这么深。

    “老爷。”女子就回答了一个敬称,低垂着头,虽然并没有明显的局促不安。因为听到这边声音,女子的父母也都走来,紧张地对芬兰克尔恭敬道:“老爷,您醒了。”

    芬兰克尔侧首看向表妹。安露尔自然懂得意思,摇头,她并没有把一行人的真实身份告知这家农户。她贴着芬兰克尔的耳朵小声解释:“你昏过去了,奥赛德洛圣所的老德鲁伊让她将我们暂时安置在她家照顾。大概因为我们是德鲁伊所嘱咐来照顾的人,所以他们就认为我们是什么尊贵人物了。”

    “昏了多久?”他揉了下眉心,有些漂浮的意识还没能和现实接洽上。

    “两日了。”安露尔回答。

    芬兰克尔若有所思地点头,的确,德鲁伊的地位至高无上,和他们相关的人物自然也会被披上神秘色彩。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挤出笑容道:“请不用如此,我们并非贵族。”这样的话显然是没什么可信度的,自然无法打消这家人的疑虑,不过芬兰克尔本也不执著于此。

    安露尔问道:“你好些了吗?”

    芬兰克尔点头,然后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没事,只是有些累,刚才是做噩梦了。”

    “这位是麦尔蒙娜小姐,这是她的父母,莫里斯夫妇。”安露尔介绍着,接过方济递来的碗后顿了下,又将碗塞回方济手里,身体让出位置。方济稍楞后就明白了,挤进来服侍芬兰克尔喝药。安露尔在一旁继续说:“麦尔蒙娜一直在圣所里负责照料庭院,所以德鲁伊才让她先收留我们。”

    “哦,这样……”芬兰克尔才喝下苦涩的药,敲了下还有点发懵的脑门。又顺着屋顶射进来的微光观察着手背,他依稀还记得那些烧灼感,但并无灼痕。尽管现在还不知道那到底是梦境还是什么,但想必一定和那奥赛德洛圣所的老德鲁伊有关。

    “我……我父亲曾给贵族老爷照料一段时间园林,所以祭司大人才让我……”麦尔蒙娜还低着头,连声音都带着些堵塞感。可能是芬兰克尔的态度太冷淡,压得人喘不过气。

    芬兰克尔先用一声轻“唔”打断了麦尔蒙娜的话,稍用舌尖湿润了下干涸、苍白的嘴唇,挤出笑容道:“小姐,很感谢你伸出援手。”他看到麦尔蒙娜好像偷着抬了下头,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紧接着就又变回那惶恐不安的样子。芬兰克尔眨着眼动了下脖子,饶有兴致地看了下这个农家小姑娘,不过也不打算去揣摩对方的心理活动,稍作停顿后就又和安露尔说:“这几天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哪方面?”安露尔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很快就补充:“不管哪方面,都没什么事情。”

    “这里距离圣所远吗?”芬兰克尔抬头看了天色。

    “不算远,走路的话,一个小时就到了。”安露尔想了下。

    芬兰克尔突然仰头将草药一饮而尽,然后挪动着屁股准备起身:“时间还早,我们去圣所。”

    “怎么……”安露尔和方济都上前扶住芬兰克尔。

    “您……”

    几人循声而去,如果没有猜错,刚才发出声音的是麦尔蒙娜。

    “莫娜……”老妇人欲言又止,虽然没说什么,但确实止住了女儿。

    莫娜?大概是麦尔蒙娜的昵称吧。芬兰克尔双脚摸索着把鞋套上,然后抬头问道:“呃……麦尔蒙娜小姐,你的意思是?”

    麦尔蒙娜显然在忍着,最后还是憋不住,小声道:“您现在身体可能需要多休息……我和德鲁伊大人学过一点医,虽然不懂治病,但是……”

    “啊,是这样……”芬兰克尔笑起来,他轻拍开方济搀扶的手,站起来后来回伸展了下四肢,“我还可以的,只是有些累,但不碍事。”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脚步还有些虚,但他此刻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奥赛德洛圣所。

    “可……”

    在麦尔蒙娜刚出声的时候,安露尔就抬手制止了她,摇头轻声道:“让他去吧。”

    芬兰克尔对两位女士微笑一下,然后就带着方济离开屋子。屋子里很闷,屋外现在则透气很多,看地面是下过一些雨,距离雨停也有段时间了,清风很快就将他们身上的牲畜味卷走。

    芬兰克尔动了下鼻子,显然从肺到鼻腔都舒畅很多,很快掩饰了自己的不适,转头问方济:“这两天辛苦你们了。”

    方济谦逊道:“安露尔殿下才是最劳累的。”可能怕引起什么误解,连忙补充道:“我不擅长和……我知道安露尔殿下一贯不喜欢多讲些什么,这些天都是她和麦尔蒙娜小姐交谈的。”

    芬兰克尔不可否置地点头,并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在这个问题是,他不觉得有和方济讨论的必要。“我昏迷的事情,你们有没有和骑士团通讯?或者和其他什么人说?比如我的父亲。”芬兰克尔问。

    方济道:“本是要为您写一封寄送给您的父王,但安露尔殿下认为暂时不要,就没有写信。给卡丘斯特阁下的信也写了,但还未发,因为蒙特利尔小姐说您没有大碍。”

    “你带在身上了吗?”

    “在的,您看。”方济从身上摸出信件,是标准的卷式草纸信,可能因为并未打算寄出,所以也没有封口。

    芬兰克尔接过后没忙着拆看,手指在表面上摩挲:“你们做得对,卡丘斯特在王都,信息不通,如果贸然提供什么错误信息,很容易导致时局动荡。”他似是无意地问着:“方济啊,你觉得什么才是骑士团呢?”

    方济愣了一下,他并不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感到为难,而是惊诧于被问及这一问题。在这次出行前,在数个月的训练中,他几乎没有和芬兰克尔有什么交流,即便芬兰克尔问得漫不经心,可他却不想在这一似乎非常关键的问题上有任何疏忽大意。方济始终落后于芬兰克尔半步,在回答这一问题的时候更是微弯下腰:“骑士团是由骑士领导的守护者,守护王国。骑士都是最强大的武士,他们遵从对王国的忠诚、恪守誓言……”

    虽然方济的话前后未必连贯,但芬兰克尔并无打断他。而是一边听着一边展开手中的信,上下迅速阅览,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告知卡丘斯特自己抱恙的现状,并无讲述前因,是比较标准的军中通告的样式,不带个人感情。

    “我觉得正如您建立骑士团所说,只有真正恪守骑士誓言的战士才是骑士团的成员。这是我们远比其他骑士团要更为高尚的地方,为了扶贫济弱,我们的骑士团才会逐渐壮大,而不是仅仅依靠贵族们的支持和武力。”方济继续说着。

    芬兰克尔忍不住微笑了下,顿住脚步:“反倒是我,已经不太明白什么才是骑士团了。”

    “您?”

    “小时候,我和克瑞提斯……嗯,我一起学艺的好友,我们就经常谈论骑士,那时候我觉得骑士就是那些民间流传的剑客,再算上会骑马……哪里有邪魔妖怪,他们就会去哪里锄强扶弱。他们可以独立在政治之外,蒙受伟大主宰菲索尔滋姆的庇护,遵守戒律格言却又潇洒自如。”芬兰克尔道。他看了方济,小家伙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就没继续向下讲。

    等芬兰克尔停顿了片刻,方济接话道:“您说的对,我们小时候都这么听说的,故事里古代的英雄骑士们都是这样哩!”

    芬兰克尔这才继续道:“也许古代确实是这样的。”向前走了几步,“但现在,骑士团不过是名字好听些的军队,只是领导者们往往是被册封的骑士罢了。骑士团本就从无誓言,又何谈遵守誓言?”

    方济的脚步明显放缓了,还带有稚气的脸上露出许些忧色。他知道芬兰克尔说的是事实,罗恩王国的士兵大多是三年一轮换,王国的非贵族男性平民都是要服役的,所谓的骑士誓言是属于骑士们的,骑士团的士兵不过是骑士和领主老爷们的下人、附属品,既无需誓言也无地位。“我知道,您让我们践行骑士的誓言、让我们能够自豪且谦卑的进行宣誓,我们都非常……”他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感情,如同掺了陈年老麦酒的新品。

    芬兰克尔笑道:“我向往骑士们的品格而建立了骑士团,但时至今日,我反而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您是王族,您可以将这个国家缔造的更加美好。”方济不假思索,“斩除盗匪,抗击北方的敌人,战胜那些传说中的魔鬼……”芬兰克尔是德斯尼部族的王室,骑士团的很多人私下里都这么称呼他。

    “哈,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比以前感时伤怀不少。”芬兰克尔故作慨叹。实际上他比方济大不了几岁,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罗恩王国五大部族一直号称同气连枝,罗恩王室之外的四部族的王族也会被罗恩人认为是正统的王族,事实上,五大部族的直系血脉三四代内必有联姻,所以四大部族的王室也的的确确有罗恩王室的继承权,古代时候也不乏有罗恩王是从四部族改姓而来。百姓们这样想,罗恩的大贵族们可是对其他四大部族的王室及其贵族都鄙视得很,在他们口中,四部族的“王族血脉”算不得高贵,甚至常视之为权力斗争中的头号竞争者。在近百年里,宫廷里就有不少改革的呼声,这些宫廷大臣们认为应该废除四部族的实际统治,让罗恩王室成为罗恩王国唯一的统治者。

    方济在揣摩芬兰克尔的心思,芬兰克尔也在品味小跟班的话。大团长手指来回捋着信纸,然后重新将它卷起,笑着递给方济:“写得很得体,把它寄出去吧。”

    “啊?”方济被从胡思乱想里拉了出来,“您是说?把这个寄给卡丘斯特副团长吗?”

    芬兰克尔颔首。

    “可是……”

    “无妨,寄出去吧。”芬兰克尔道。

    方济也不多问,点头:“好的,我今晚就办……请问走什么渠道?”

    “让沣水镇的官方去办吧。”芬兰克尔回答,“既然总有人对我们的行踪好奇,索性大方一些。”又和方济随便说了点什么,见他太拘谨,也就不多说了,好在奥赛德洛圣所不算远,在气氛太沉闷之前就到了。

    圣所还是先前那样,没有火焰,仿佛连空气和那些周围植物叶子上的水汽都未曾改变,一切都随着风静止在这。芬兰克尔看向圣所的顶端,太阳已经倾斜,只有那里还能被光照的洁白,下面已经都被植被们卷成了暗绿色。芬兰克尔仿佛看到阳光闪烁,不由闭眼躲避,再次睁开眼时,什么都没发生。他已经忆起那些火焰,手按在口袋内的金属片上,那金属片和手心一样如烈日般灼热。停顿片刻后,对着圣所微行礼,然后就走进去。

    圣所内没有人,这让芬兰克尔有些诧异,按理说,总该有德鲁伊的学徒在这里侍奉诸灵。仔细听了,也没什么特殊的声音,手按在骑士剑上,放轻脚步声,慢慢贴近后门。一眼看到庭院里的小圣所,几个学徒都穿着正式的袍子站在小圣所附近。等芬兰克尔跨出门,就有学徒上前行礼道:“阁下,德鲁伊正在等待你。”

    芬兰克尔歪头看了下这位学徒,点头,解下骑士剑给方济,沿着小路走向小圣所。

    老德鲁伊就盘坐在小圣所的地上,芬兰克尔先行礼,然后也席地而坐。

    “敬伟大主宰菲索尔滋姆。”芬兰克尔将金属片摊在手心,“我看见了熊熊烈火,见到了过去的大德鲁伊艾卡,也见到了伟大的奥赛德洛。”

    老德鲁伊没有回答,只有皱纹的颤动在表明他的生命并未和外表一样沉入死寂。

    “您……”芬兰克尔犹豫着,他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您曾说过,您看到了火焰。”

    “我没有看见任何事情。”老德鲁伊开口了,他的声音如枯木。

    芬兰克尔没有说话。坐在对面的是德鲁伊,德鲁伊是智者,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坐在这里等待自己,与其自己揣度,不如静等。

    “我已经老了,我已经看不见这纷繁的世界,也听不见自然之灵的呢喃,更看不见过去,也难测未来。”老德鲁伊道。

    “您在侍奉自然之道,奥赛德洛必将指引您的道路。”芬兰克尔道,这种套话是德鲁伊们喜欢用来互相“恭维”的。

    老德鲁伊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放在芬兰克尔的手上,也用掌心贴着金属片:“奥赛德洛已经消亡了,奥赛德洛的德鲁伊也将消亡,他们所侍奉的秘密也将消亡。”

    “但奥赛德洛圣所不会,未来的德鲁伊……还有罗恩人们,不会忘记对他的敬重。”芬兰克尔道。

    “奥赛德洛圣所也一样会消亡,这本身就是奥赛德洛的神谕。”老德鲁伊过了很一会,将手重新垂下,并没有收回金属片。

    “如果一切都将消亡,您又为什么在这里等我。”芬兰克尔决定单刀直入。

    老德鲁伊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比先前更浊,将四周的一切映在其上:“如你所见,火焰是创造吗?”

    “不是。我见到了熊熊烈火,焚灭了橡树圣林,如人心的愤怒、悲伤,肆意宣泄而难以平息。”芬兰克尔回答。

    “那么,火焰是毁灭吗?”

    芬兰克尔斟酌了一下用语:“但火焰也会带来新生。我不认为火焰只是能用创造或者毁灭来形容,如伟大菲索尔滋姆所教导,这不过是平衡中的次第。”

    “所以,我什么也无法看到,正如你什么也无法说出。”老德鲁伊道。

    “我……”

    老德鲁伊并没有断开自己的语句:“你见到了平衡,但是你真的认同火焰肆虐吗?”

    芬兰克尔没有接话。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力量,自然之灵围绕着你雀跃,你如那露萨娜般雄伟壮阔。这是本非凡人所有的力量,它能带来一切,也能带走一切,这是火焰。”老德鲁伊说完这些,不再说了。

    芬兰克尔的喉结上下蠕动了几次,最终是没能说出什么。他坐了十几分钟,最终问道:“您可否指点我,我所见到的是真实的历史吗?这真的是大德鲁伊的黄金头饰的残篇吗?”

    老德鲁伊没有回答。在芬兰克尔起身告辞时,才终于又开口:“我只是一届凡人,谨遵自然之灵的教导,无法看见任何幻象,因为那不是我的命运。王冠既然已经破碎,就让它破碎吧,这是它应有的结局,一切都复归于自然,无意再探究了。”

    芬兰克尔的手似抓又放,最终手向一侧倾斜,那金属片掉落在圣坛上,“噗”地插在土上,被杂草掩没。“我会尽力遵循您的教诲,愿我能有如您般的勇气与智慧。愿群星与自然之灵指引您。”

    当芬兰克尔退出小圣所,一个德鲁伊学徒上前来:“请问,克摩丹大师是否已经离世?”

    芬兰克尔闻言后随即看过去,在圣坛杂草的间隙中,那位老德鲁伊已经垂下头:“怎么会……”最后的日光刺投层层藤蔓从小圣所顶部的镂空处流下,如同被敲碎的细珠,泼洒在小圣所中,将老德鲁伊也罩得明亮。芬兰克尔恍惚间见到屋顶镂空处闪过死亡之鸟莫拉斯的身影,它们在俯瞰,这些透过它们的光又如飘落的羽毛,从高处飘忽,又在触及阴影时隐入虚无,再眨眼时,什么也没再看见。

    “克摩丹大师嘱咐过我们,他说他见到了火焰,如同伟大神灵奥赛德洛所浴一般的火焰,他完成了奥赛德洛的德鲁伊的使命,将前往群星之间。”学徒道。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芬兰克尔深吸一口气,“愿他在群星之间无所迷惘。”

    “感谢您的厚意,我们也无法做主。前日,克摩丹大师已经让我们给橡树圣林发送信件。”学徒回答。

    这时候芬兰克尔才注意到学徒对老德鲁伊的称呼:“怎么?他不是你们的导师吗?”德鲁伊的学徒都是以“老师”称呼自己的引导者,对非师长的德鲁伊才会用大师等其他称呼。

    “克摩丹大师没有学徒,我们是来自橡树圣林,我们的老师让我们跟随克摩丹大师学习一段时间。”学徒看向小圣所呢,“他是最后一位奥赛德洛的德鲁伊了。”

    “最后一位……”芬兰克尔看着这庭院,又看了这些逐渐被夜色和荆棘吞没的壁画。也许远古的德鲁伊有精于某一位自然神灵的传统,但现在的德鲁伊已经不再拘泥于次,虽然师徒相承依然是主流。按理说,即便克摩丹德鲁伊没有后继之人,只需要橡树圣林指派一位德鲁伊来即可,但看如今的情况,无论是克摩丹德鲁伊还是这些学徒,都没有这样的想法了。难道真的是奥赛德洛已逝?可能只是罗恩王国的人们已经与这位神祇相去甚远了吧。

    没有继续呆在这,见这些学徒们忙碌起来,芬兰克尔就直接离开了。

    “团长?”方济连忙跟随上芬兰克尔脚步。

    芬兰克尔还是一言不发,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接过剑就带着方济走出奥赛德洛圣所。

    “团长?”走了几分钟,方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

    “嗯?”芬兰克尔稍微放慢点脚步,看向小侍从。双方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骑士团长自己拍了下手:“其实,那位麦尔蒙娜小姐说的对,应该明天再来。”

    方济闻言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啊……是,天都黑了。您稍等,我有带火把。”他将随身带着的火把扯出,低下身子将他点着,向前努力举着:“可能这里的德鲁伊们并不希望有人夜里造访。”这当然是句玩笑,除了那几个大都市的圣所、圣庙,其他圣所左进的道路也是没有灯的。

    再向前走了一段,前方的道路渗出一丝光亮,那缕光电很快就靠近过来,是那位麦尔蒙娜。“老爷,您的表妹请我来寻找你们。”她还没贴紧就已经自报家门。

    “啊,安露尔想得周到,是我们迟了。”芬兰克尔拍了下脑门。

    “您……”方济好像想起什么事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芬兰克尔问。

    方济靠近团长的耳朵小声道:“您看,我是不是先回去,一个人快点,麦尔蒙娜小姐认得路,能带您。如果再晚,恐怕就敲不开市政所的门了。”

    芬兰克尔想了下就明白了,是在说给卡丘斯特送信的事情呢。考虑了下,就点头了:“好,注意安全。”

    方济微弯腰行礼就带着火把沿着小路小跑走了。只剩下麦尔蒙娜和芬兰克尔,两人相视一眼,女子低下了头,这倒是让芬兰克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其实真要算起来,自从芬兰克尔不再跟随德鲁伊长老学习,已经很久没有和平民好好说过话了。他建立骑士团后,也确实吸收了很多平民,但大多时候,他都是以骑士团大团长的身份面对这些新兵,基本不会讨论什么家常话题,都是以上级身份在教导他们骑士精神、督促训练、指挥调度。

    “咳,麦尔蒙娜小姐,我们走吧。”芬兰克尔故作咳嗽拉回两人飘忽的思绪。

    “是,老爷。”麦尔蒙娜调整了下火把的方向,转身就走。

    芬兰克尔跟了一会,四周只有虫鸣,也不太自在,最后还是没话找话着道:“麦尔蒙娜小姐,你也不用太拘谨,我也不是什么贵族。”

    麦尔蒙娜就一边走着一边轻微幅度的行礼,什么都没回答。

    “我很可怕吗?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挺……面善的……”芬兰克尔自嘲道。

    麦尔蒙娜好像确实被逗乐了,小心掩饰着一笑,只说了句:“您多心了,您的相貌很出众,是我不太会聊天。”

    “还没好好谢谢你,这几天是你帮衬着安露尔的,我们这一行让你费心了。”芬兰克尔笑道。虽然两个人的话题没有很融洽,但是至少让对方开口了,能聊起来就好,还得摸着黑走上一个多小时呢。

    “是我应该做的。”麦尔蒙娜回答。

    芬兰克尔收起笑脸,颇为认真道:“这是可敬的品质。”

    “这叫什么?”麦尔蒙娜回过头,火光下的脸庞很难让人看清,但也能看出没有先前那么局促不安了。

    “如果在……嗯,在一些大城市,这是很多人追求的目标呢。善良、助人为乐,这些都是让人津津乐道的品质,不是诗歌里的英雄都这样。”芬兰克尔道。

    麦尔蒙娜摇头小声说着:“您说的太夸张了,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德鲁伊大人们从小就教导过。”的确,德鲁伊们传道总不会忘记教导一些关于谦逊、仁善的教条。

    “是啊,谁没学过呢?但即便是所谓的骑士们、贵族们,哪个没学过,都接受过更好的教育,可也没见过有多少有这样的操守。”芬兰克尔感叹着。

    “贵族老爷们我不知道,但您说的这些在我们这并不少见。”麦尔蒙娜用手遮挡着垂向火把的风,说话语气也比先前更放松了。

    芬兰克尔看着麦尔蒙娜的脸,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麦尔蒙娜和他视线交叉后就连忙移开视线,对那火把上的火焰眨着眼:“我也不明白您说的这些是什么,但是……如果只是说互相帮助什么的,我觉得并不少见,虽然对比您说的事情,都是写小事。”

    “比如?”芬兰克尔下意识追问。

    “比如……”麦尔蒙娜想了一下,“比如……”虽然她只是重复这没意义的词,但嘴唇实际上动了很多下,很多话明明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可能连她自己都觉得那些小事没什么意义说出来。

    “我又不会笑话你,说吧。”芬兰克尔自然看出来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笑着催促道。

    麦尔蒙娜看了一眼他,小声道:“您说过的,您不是贵族。”

    “嗯?是说过的……”芬兰克尔一时没明白。

    “所以……”麦尔蒙娜好像也偷瞄着,看对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才继续道:“所以您也不能强要我说什么,对吧?”

    芬兰克尔一时语塞,然后笑出声,抬起头时,看到麦尔蒙娜似也是欲笑又止,很快就被火光掩盖过去。他撇撇嘴:“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嗯?”

    虽然很微弱,但芬兰克尔还是听见了麦尔蒙娜下意识发出的疑惑声,就笑道:“我看你一直很拘谨,可没想到还有不少脾气呢。”说完之后,感到胸中一片畅快。和方济等骑士团团员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团长,自然要持有应有的庄重;即便和安露尔独处的时候,也会因为双方的身份而很难直抒胸臆。反倒是面对这样“初识”的民间农女,方可以放下所有的负担。他忍不住感叹一句:“好久没这么轻松了。”

    麦尔蒙娜向前慢步走着,也没有回头,小声问:“您说什么?”她应该是听清了,但并不理解其中含义。

    “啊,不用在意,我只是稍有些感触……”芬兰克尔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胳膊,“平时很少有机会这样放松了。”

    “您和……安露尔小姐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会很紧张吗?”麦尔蒙娜问。和那些贵族们的拐弯抹角、绵里藏针不同,她就是在单纯地问。

    也许被这样静谧的夜色感染了,芬兰克尔也“单纯”地回答着:“是啊,安露尔她啊……怎么说呢,我总不知道和她能多说些什么。倒不是没有话说,只是和她说话总会顾虑很多事情。”双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很多,真的很多。小时候和几个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这样。”

    “可是,安露尔小姐很关心您,她悉心照料您。我能看出,她并不喜欢和我们多说话,但是还是在尽力。也许……”和芬兰克尔说话多了,她也胆子大起来了,“也许您不应该对她隐瞒什么。”

    芬兰克尔抬头看着引路的少女,做了很多表情后摊开手:“也许你说得对。也许是我太执着于……骑士精神了,就像那些故事里说的一样,总想做英雄。”说到最后略带上了自嘲的笑。

    “骑士?我从未见过故事里的骑士们,但应该不会是现在那些骑士贵族老爷们那样。”麦尔蒙娜继续走着,悉心呵护着那随风而颤的火光。

    “你……”芬兰克尔失笑道:“我有个叫克瑞提斯的朋友,他就总这样呛我。”

    “嗯……”麦尔蒙娜随意应付地回答了一声,对这个话题显然没有什么热情。

    “他现在正在努力成为德鲁伊呢。”芬兰克尔感慨着笑道。他也明白这些话题并不值得引人畅谈,沉默后换了话题道:“你们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就是沣水镇。”

    “您是指治安吗?”

    “各个方面。”芬兰克尔回答,“自然也包括治安,我记得沣水镇是有几十个民兵的,但也听说过周围有盗匪出没。”

    “最近几年很少有杀人抢劫。”这是麦尔蒙娜的全部回答,简短,没打算接续任何补充。

    芬兰克尔又问:“我一直有听说,镇子上经常有冒险者,这是附近最大的聚集点了。”

    “您是为了他们来的?”麦尔蒙娜并不是反问,也不寻求答案,“镇子里最大的酒馆是冒险者们的最爱的地方,他们可不好惹。”

    “嗯?”

    “有时候,我觉得他们不比故事里的山贼盗匪要好多少。”麦尔蒙娜回答。

    “怎么了?他们抢夺财物?”芬兰克尔挑眉,也不是完全没听说过关于冒险者的品行。

    所谓冒险者,无非是离开家自谋生路的流人,多是没有长期从事的职业,更无稳定收入,依靠解决悬赏来维持生计。其中很多人未曾到德鲁伊神庙接受过基础的教育,自幼便外出谋生,所以冒险者不过是一种体面的说法,更多贵族都是直接称呼他们为无家可归者、流亡者。虽说在名义上,冒险者是和山贼盗匪不共戴天的天敌关系,但实际上,谁不知道其中冒险者中有一部分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麦尔蒙娜开始有些愤慨,但多说了几句后语气也就平静下来:“能怎么样?抢劫他们是不敢的,但是有些被他们欺负过的,谁敢说什么……说到底,我们谁不知道呢……镇子里那些老爷,谁不是收了钱的。我们就少去他们呆的地方吧。”

    芬兰克尔皱眉道:“治安官不管吗?还有德鲁伊呢?”

    “您……德鲁伊大人为什么要管这些?”麦尔蒙娜反问。

    “啊……是……”芬兰克尔张了下嘴。德鲁伊的确是不管这些的,各地神庙、圣所在名义上管辖着当地的政治事务,可又几个德鲁伊真的愿意去为这些事情繁琐?历史上倒是也有管事儿的德鲁伊,但多是被橡树圣林打成“不务正业”的反面典型。

    “我也很少见到治安官们,听父亲母亲谈论过,今年税多了,好像前些年换了人。然后又说是老国王死了,就又换了,换了后就更乱……前段时间,镇子西头的老叔被打了,也没有人管。”麦尔蒙娜一次性说了不少,脚步也加快了很多。

    “是嘛……”芬兰克尔记下这些话。这些情况他也不是没听说过:老国王死后,各大部族的官员、地方治安官都发生了不小的调动,效忠于老国王的、效忠于新罗恩王的、效忠于如今摄政王的……乱七八糟的关系如橡树圣林的老树根一样难以理清,很多地方的政事在不断交替中也就乱了。听说过这些,他之前对这些也是不屑一顾,现在见了,心里有些堵得慌。“还有吗?”他问。

    “您想知道什么?”麦尔蒙娜停下脚步,回首问。

    芬兰克尔摇头:“只是问一问。”略停顿后接着道:“可能你也猜到了,我的确是贵族,在宫廷里也有任职。”

    “您也知道我是知道的。”麦尔蒙娜很快就回了。

    大团长愣了下,他听出麦尔蒙娜的话里带了些生硬:“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说,我想多了解一下,如果可以帮助到这里的人……”

    麦尔蒙娜闻言后并未多说,调整了一下火把的角度,就直接向前了。芬兰克尔只得跟着。走了一会,已经进了镇子边缘,这里的农户们已经都关上门,只余下门框上插得东倒西歪的火把还留着白日的余热。

    麦尔蒙娜将火把递给芬兰克尔:“您可以去治安官那里,下午的时候,安露尔小姐已经把你们的行礼搬到附近酒馆了。”

    芬兰克尔接过火把,看麦尔蒙娜转身就要走,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生气吗?”

    麦尔蒙娜摇头:“您误会了,我不敢和您生气,也没有生气。”走了几步,又转身道:“您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知道您是贵族吗?”

    “你?”芬兰克尔没想到会被问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衣着?谈吐?举止?”

    麦尔蒙娜摇头:“不是的。是因为您一直都看不起我们,和那些贵族老爷们并没什么区别。”

    “我……这……这怎么会?”芬兰克尔尬笑着,“我小时候可有很多平民朋友,都不是贵族出身呢。到现在,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我怎么会看不起你们?”

    “我相信您。”麦尔蒙娜点头,“但是,其他平民并不是您的朋友,您也不会把所有人都当做朋友。”说完后深施一礼,转身离开了,一点没有停顿,不想再被问什么话耽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