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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死人生走马灯

    对于一个人的死,有人风光大葬,有人冻死街头。

    米赫雅莉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护士为她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背上不断淌下的冷汗濡湿了身下的被单。

    米歇尔床边,凝视着高高挂起的针水袋。床尾挂着的体温表已经记上了一半,护士每一个小时会来一次,距离米赫雅莉来到医院已经六个小时了,她的体温也上升到了三十八度。

    在米赫雅莉被送到医院不久后,米歇尔就被人拜托来照看她。似乎是朋友的朋友拜托的,米歇尔本想拒绝,但当他知道病人是米赫雅莉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还真是不巧,米赫雅莉小姐。没想到再会是在这种地方。”米歇尔在进了病房看见那张惨白的脸后无奈地笑了笑。

    要是米赫雅莉天天跑去那脏乱不堪的地方过日子,不生病才怪呢。但现在却是因为一点小纠纷被人推下水。

    米赫雅莉躺在床上迷糊地说着梦话,嘴里只是一个劲地嘟囔着什么。

    米歇尔留神仔细听了听才听出来是“姐姐”。

    病房是独享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筐水果。

    要说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什么,那就是白色的安静与恐怖。坐在房间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米赫雅莉轻微的鼻息米歇尔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米歇尔无聊地坐着,不断换着坐姿,那个委托人请求他等到米赫雅莉的姐姐开到为止,但很显然那个不称职的姐姐没能在妹妹出事的第一时间到来。

    看脸色,你还很像你姐姐嘛。米歇尔想着,不过,你的姐姐似乎不知道你现在躺在医院的创伤,说白了,你还真是不幸的朋友。

    米歇尔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一本袖珍版《圣经》,《旧约》里,主看什么是恶的,就叫作恶的死了。米歇尔对其中方舟的一节印象深刻。

    因挪亚在主面前是义人,就在主面前蒙了恩,得以在洪水时与众生在方舟里存活。其他义人并恶人都被淹死了。

    米歇尔翻了几页,觉得无趣便合上放在桌上。

    白炽灯发出的光芒使白色粉墙如雪般白,极小的铝窗所透入的血红色夕阳光被湖蓝色的薄纱帘所阻隔,逃离密网的几缕阳光透射在瓷砖地上已经不见了踪影。空气中所弥漫着的消毒水味,寂静之中似乎足以听见远处的火车轰鸣声,仿佛男人的谩骂女人的哀嚎儿童的哭泣能够一一分辨出来。

    “全能仁慈的天主,你是生命之源,求你祝福患病的人,使他们怀着希望和信心,勇敢面对疾病的磨难,求你赐给他们忍耐病苦的力量,让他们获得适当的治疗,早日痊愈,恢复健康。也求你护佑病者的亲友,给他们忍耐和服务的恩典,使他们在关怀照顾病者的同时,也懂得平衡自己的情绪,保持自己身心的健康,阿门。”一段儿时非常熟悉的祷词在心中浮现,米歇尔不自禁地念了出来,语毕,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起一个儿时的朋友,他是非常虔诚的信徒,最后溺死在便池里。

    “打扰了,米歇尔先生,请问您是米赫雅莉的陪护人吗?”

    “暂时的。”

    “那能麻烦您过来一下吗,医生有些话要和您说。”

    “没问题。”

    ......

    模糊的低语。

    米赫雅莉感觉浑身发冷,她抬起沉重的脑袋,周围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雾一般模糊,难以看清。目之所及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仅有少许的线条把这些色块区分开来。

    好难受。

    心脏传来一阵阵的刺痛,难以忍受。

    “呜......”她捂着胸口,蜷缩起来。

    仿佛堕入无边的黑暗,无法动弹半分。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一阵清风吹来,发丝被拂起。眼前一片湛蓝的天空。

    天台。

    米赫雅莉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的所在,这里很高,足以俯瞰大半个城市。蓝天与飞鸟,白云与清风,久违的景象。

    “你是谁?”

    米赫雅莉沉醉与眼前美景时,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

    她循声望去,发现一个黑发少女坐在楼梯间上俯视着她。

    “我是米赫雅莉。”她米赫雅莉回答道。

    女孩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接话。她抬头望天,双脚无畏地在空中晃来晃去。

    “你在看什么呢?”看着女孩入神的样子,米赫雅莉不禁问。

    “天空。”

    “天空?一直盯着也不会有变化呀。”

    “如果你一直看的话,就会发现天空有流云,有飞鸟,到了傍晚,你可以看到夕阳落幕的瞬间。”女孩回答说。

    “你能望到地平线那边有什么吗?我每次登上高楼,和你一样望向天空,天空的尽头只有蓝色。还有白色。地平线那一边,我什么也看不见。”

    “仔细看,你总能发现自己想要的。要上来吗?”女孩指了指藏在楼梯间后边的梯子。

    米赫雅莉点点头,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坐在女孩身边。

    “你说的没错,每日天空都是一成不变的。会改变的只有云朵的形状而已,如果主把天空造成一个每日都会改变颜色的色板的话,那不是无趣很多了吗。每个人都有讨厌的颜色,每个人都有喜欢的颜色,星期一是红色,星期二是橙色,星期三是黄色,星期四是绿色,星期五是青色,星期六是蓝色,星期日是紫色。每个人都期盼着自己喜欢的那一日,在别的日子却混混度日。如果说有什么是永恒的话,天空一定能排的上号。”

    “我不懂......”米赫雅莉听着女孩有一搭没一搭的话,从这里望去,所能见到的一切都是一片白的,在远处有一条河流,也许是塞纳河。河里流淌着河水,河水是冰冷的,河水的颜色如同调色板一般杂乱。

    “我也不懂。只是有人曾经这么和我说过。如果要祈祷的话,越高的地方似乎越能够感受到主的存在。”

    “主是存在的,不需要感受。”

    “谁知道呢,我们都没见过主。”

    “只有你。我曾见到过主,他对我说,你若行善,我必赐你福。但我没办法行善了。”

    “为什么?”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都变成了白色。乌鸦的鸣叫在耳边响起,我看过去的时候却只有一片白色。你听,那里有一只乌鸦。”

    女孩循着米赫雅莉指的方向看去。

    “什么也没有嘛。”

    “可我确确实实听到了,那只乌鸦陪着我很久了。”

    “有多久?”

    “很久。”

    米赫雅莉话音刚落,视野突然扭曲,如同螺旋一般被一个小黑点吸去,旋即一切都消失了。

    “啊......”呜咽被卡在喉咙里,到嘴边化成了无声的吐息,“什么也看不见了。”

    “米赫雅莉......”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是谁?

    谁会叫我的名字呢?

    “米赫雅莉!”

    天台门被拉开,高大的身影驱散了扭曲的螺旋,米赫雅莉抬头看去。

    米歇尔先生,是你啊。

    “米赫雅莉,那里很危险,快下来吧。”米歇尔看着坐在天台边缘的米赫雅莉,担心地说道。

    在前一刻,他拉开铁门的一瞬间,一群乌鸦从眼前飞过,只留下穿着白裙的米赫雅莉和白色的天台。

    “你是?”米赫雅莉看着米歇尔,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米赫雅莉,我是米歇尔。昨天我们才见过面的,你不记得了吗?”米歇尔担心米赫雅莉掉下去,他不敢有所动作。

    “米歇尔......是谁?”

    米歇尔是——

    谁是——

    米歇尔谁是——

    谁是米歇尔——

    不重要。

    那都不重要。

    “看那飞鸟和云彩,触手可及。我只要伸出手,就能抓到它们哦。”

    米赫雅莉脸上带着天真而幸福的表情,她伸出手,成功抓住了飞鸟和云彩,周围一切都在快速变换着,以至于出现了模糊的影子。

    “呃......”

    肢体颤动。

    厚厚的床垫发出沉闷的声音,铁架床咯吱咯吱地响着,米歇尔还在惊愕是怎么回事,紧接着病人全身便开始猛烈抽搐起来。

    铃铛被猛拍两下后失声,米歇尔双臂按住病人的手,抓住对方的脸拉开眼皮却只能看见仅有血丝的眼球。

    “小妞,看着我!”米歇尔有些慌乱地叫着米赫雅莉的名字,但这一招没能奏效。病人的抽搐仍在继续,米歇尔扔下她独自一人跑去寻找白衣护士。

    护士安抚好病人情绪,为她擦净白沫,换掉因失禁而湿掉的衣物和床单。护士和米歇尔看着米赫雅莉重新害怕地裹上被子入睡后,护士转向米歇尔责备道,“您应该按铃才对,您刚才吵到一些病人了。”

    “你们应该换一个更耐用一点的按铃。”米歇谴责道并瞥了一眼按铃,护士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去,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米歇尔重新坐下来,有些后怕地看着米赫雅莉。那张仍然惊恐有余稚气未脱的脸让人忍不住动情想要去安慰。

    哪怕在梦中,她也在害怕吗?哪怕在梦中,她也没能得到冀求之物吗?

    周围安静下来。

    米赫雅莉感到自己掉入了一个幽蓝色的封闭空间,分不清方向,只能感到自己正在下沉。

    寂静充斥着整个空间,随后一道光划破了黑暗,她伸出手抓住那道无形的光。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走在海岸边。

    踏着冰凉的沙子,白色浪花拍打在少女的脚踝上,湿润的海风迎面吹来。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孩子们天真的笑声,白色的裙摆被溅起的浪沫打湿,想要欣赏海滨印象的时候,巨浪滔天如厚铁般沉重的乌云滚滚压来。少女害怕而畏缩地尖叫起来,巨浪没有卷走她,而是带来一阵阴冷的风。

    小猫钓鱼路。

    少女一眼就认出了眼前无人的街道,月光下,路灯旁,人们无言地前进着,彼此之间没有交谈。那扇冰冷的铁门上了锁,再也没有人推开了。

    米赫雅莉独自一人害怕着,希望有人能够来陪伴她,给予她勇气,但她又害怕自己刺猬一样的身形会让那些心怀好意的人避而远之。

    一切都那么真实而又虚幻。

    推开铁门,可以看见荒凉的庭院。推开铁门,可以看见废弃的宅邸。推开铁门,可以看见凋零的花朵。推开铁门,可以看见枯萎的树木。

    凋谢的花瓣,秃废的枯枝上似乎有什么在看着自己。

    一股凉意从脊背上生起,好奇心驱使米赫雅莉鼓起勇气去看。看那并没有任何东西的树木。

    很快地,那树木开始抽枝发芽,花朵重新长出花瓣可是那叶子却是血一样的红色,叶子仿佛化作了眼睛,无数的眼睛带着血红的眼眶看着不速之客。

    冒失闯入这栋陌生而熟悉的宅邸的米赫雅莉被恐惧的眼睛紧盯着,乌鸦徘徊在天空,月亮和太阳同时照耀着同一片大地。

    所有人都在沉默着。

    ......

    ——

    你还好吗——

    谁——

    米赫雅莉,你还好吗——

    姐姐吗?还是——

    米歇尔。

    睁眼,那个曾经看到过的模糊人像,映入眼帘。令人感到安心。

    “你是......”

    米赫雅莉感到安心,因为她知道了原来还有人陪着她。

    米歇尔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米赫雅莉,她从入院以来就一直是这种迷糊的状态。神志不清,甚至有些神经错乱。

    他多次把手背在少女额头上,他发现少女的体温越来越高,以至于护士在进来探体温的时候都被烫了一下。

    “米歇尔......”米赫雅莉和模糊的影子做了许久的斗争,最后胜出。“你在这里。”

    “是的,我在这里。”

    “姐姐呢?”

    “她就快到了。”

    “没关系,你在这里就好了。”因为每次都是你在我身边。米赫雅莉心里想,许久没见,米赫雅莉有些惧怕姐姐的到来,她不知道姐姐到来后该说些什么好。

    念头刚起,门呼啦地就被推开了,两人一惊,随后把目光转向闯入的人身上。

    赫米雅喘着粗气,看见安然躺在床上的米赫雅莉后双脚突然发软靠在了门框上。

    “你......”米赫雅莉怔怔地看着靠在门框上的红发女郎,“是赫米雅姐姐吗?”她有些不敢确定。

    “是我,米赫雅莉。”看着幺妹病怏怏的样子,赫米雅心疼地来到床边,抚摸着米赫雅莉的脸颊。

    米歇尔为她们让出一块地方,默默离开了房间。

    “是谁?”米赫雅莉失焦的瞳眸中没能倒映出赫米雅的身影。

    “......”赫米雅沉默地看着她,既心疼又无奈,她知道妹妹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

    赫米雅在看了一会米赫雅莉后,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坐在走廊的座位上,看着白的刺眼的墙上沾满的许多灰色污渍,心里情绪五味杂陈。

    “医生说她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就在前不久她还从病房里溜出来到天台去追乌鸦。她可能还会癫痫发作,意识一会清醒一会模糊。”一直站在门旁的米歇尔坐到隔赫米雅一座的座位坐下。

    “她为什么又会到医院来。”

    “急诊,她被人推下河了,被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垂死的状态了。谁能想到她活过来了。”米歇尔面无表情地回答着赫米雅的问题。

    “她一向如此。”

    “说起来,她是个精神病人。为什么你会同意她出院,你明明知道她可能会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吧。赫米雅。”

    “那是她自己的意愿,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把她送到疗养院去呢。不安分的妹妹。”

    “真无情。”

    “那是为她好。”

    “每个人都这么说。”

    “信不信由您。”

    “说起来,夏尔好像快要回来了吧,要是他看到米赫雅莉这个样子,你猜他会怎么样?”

    “那与你无关。”

    “一昧拒绝别人的关心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行吧。总之,米赫雅莉的情况不容乐观。按照医生的话来说,未来几个月她应该要住院直到病情稳定,并且还要有一个陪护人。这种工作我想只有你能胜任了。”

    “这算什么......”

    “你不是她的姐姐和监护人吗?”

    “算了,这事你不用操心,我会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