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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黄木戏小河 戏罢唱反歌

    没有人知道在涎水的韩世远军队如今的境况是怎样,不知怎的,无论是官军还是倭寇都缄口不提各自的失利或功绩。

    兵行诡事本就是兵家常道,但若是阴沟里翻船的是自己这无疑会成为世间的耻辱。

    韩世远现在就是这样想的,不管是发兵之前还是如今身陷大苍山密林里,只能靠着分散兵力才能避免倭寇的大规模袭扰,原本的必胜之局让自己打成这样。

    现在外边的人应该都在笑话我韩世远吧,朝堂之上我韩世远恐怕已经被排除在大衡将领之外,成为大衡建国以来第一位把大衡钉在耻辱柱上的将军。

    韩世远闭着眼凄凉的想着。

    一旁的副将韩国看着又要阴下来的天色,不由得担心道:“将军,这是几日来第三次下雨了,我恐怕士卒们都有些…”

    韩世远睁开疲惫不堪的眼,眼中丝丝血色尚可看见。

    “韩国,你说要降吗?”

    韩国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的将军,他很难想象这话有一天会在他的嘴里说出来,于是说道:“将军,援军回来的,我们韩家军怎能临阵降敌?”

    “援军会来吗?应该早就来了吧。”

    韩世远不知怎么蹦出来这句话说。

    韩国没有听懂自家将军的话,但是只知道倭寇根本没有围杀的资本,只要坚持下去,官军一至,万事无虞。

    韩世远遥遥的望着南昌城的方向,他想起了出兵前大都督给自己说的话。

    “一战入大衡军机枢纽,伴驾身侧,前程不可限量。”

    现在想来,多么讽刺呀。

    韩世远有些忍不住了,他看着仍然斗志十足的手下,他怎么也说不出来那句韩世远是九皇子府僚,韩家军等不到大都督的兵戎。

    韩家军,成军五年,方成赣州首军,而其立身之本便是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要活下来吗?

    活下来干什么,为这样的储君效命?为容不下兄弟的君王尽忠?为这样的大衡守江山?

    想到这,韩世远觉得憋屈!

    “韩国,死在大苍山吧!现在就冲出去!”

    韩世远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严肃朝韩国吼出命令来。

    韩国顿时一愣。

    “不等了?”

    “等不到了!”

    …

    …

    …

    而另一边的木听二人此时已经成为了扶桑会馆的座上宾,他们带来了扶桑人最喜欢的大衡珍品三彩瓷,准备谨献给扶桑最尊贵的首领大人。

    三彩对大衡来讲价值并不高,但是对于仰慕几代前盛朝威严的扶桑来说盛三彩的价值超过任何金银珠宝,扶桑自上而下,从尊到卑,没有人能抵抗住盛三彩的魅力。

    而江南乃至大衡唯一的一批盛三彩在神通广大的苗乙乙手里。

    而出于身份伪装这批瓷器被装在了木听随行的这批火药里。

    要接近扶桑首领,直捣黄龙的机会就在眼前。

    木听两人摆出了坐地起价的做派。为此他们不惜穿上了象征亲近的扶桑和服。

    席上,贵客尽欢,扶桑会馆的馆主小河长野一听说有一批盛三彩即将出手,连忙将木听奉若上宾。

    因为他知道,搞到这批瓷器,绝对有机会回扶桑,去见阔别多年的妻儿。

    小河长野操着一口蹩脚的大衡话说:“黄公子既然诚心交易,那会馆必然会提供最大的帮助,黄公子不妨说说条件吧。”

    木听化名黄木,身份是一位北方巨贾,看着一脸期许的小河长野,有些为难的说道:“长野君知道,盛三彩数量有限,而且正值两军交战之际,黄某还是希望您能找一个真正爱护他的买主,最好是能保证他安全出海的人。”

    小河长野严肃的回答说:“黄公子放心,我们会馆绝非如那群武士一样野蛮,他们怎么懂得中原文化的博大,对于中原的文物,我们比任何人都珍视。”

    木听见状又追问道:“那如何出海呢?”

    小河长野愣了愣,疑惑的看了看木听,木听连忙掩饰道:“当然,如今局势,长野君不信我是对的,只是…”

    木听作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似乎这批瓷器自己也十分珍视,不忍有失。

    小河长野何等聪明,见木听不放心自己的实力,于是安慰道:“黄公子不了解扶桑会馆,我们会用军方的船直接前往舟山入海,所以黄公子不必担心。”

    “我当然相信会馆的实力,只是黄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小河长野微微变了些脸色,但还是表现出十足的耐心:“但说无妨。”

    “我要随船去扶桑!”木听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小河长野顿时脸色一变:“去扶桑?”

    木听有些难为情的说道:“长野君想来也知道,这盛三彩并不多见,能一下子凑齐这样数量的盛三彩,这可…”

    小河长野当即明白,怕这瓷器来源不正呀。

    于是大笑起来,看了一眼文弱的木听跟更加没有气力的祝枝山,豪爽的说道:“扶桑欢迎两位,想来二位公子定会喜欢扶桑风景人情。”

    木听赶忙应和。

    众人又推杯换盏起来。

    打算冲出大苍山的韩家军此时已经收整好了兵甲粮草。

    而正当韩世远军令将下未下之际,副将韩国拎着一人气赳赳的走进了军帐,把那人扔下对韩世远说道:“将军,抓了个细作。死活不出声,您看?”

    谁知那人刚一进入看到韩世远就立刻来了兴致,爬起来就拉着韩世远说道:“将军受累,九皇子着我来的!”

    韩国听见此话脸色一变,厉声道:“官军来了?是宫城卫还是府军?”

    宫城卫是九皇子亲军。

    那人听见韩国此话,方才还毫无表情的脸立刻黑了下来,眼神恶狠狠的说道:“区区倭寇还需要宫城卫来?”

    韩国被此人突然展现出来的威势稍稍镇住,不再声语。

    而韩世远自打男人表明身份以来就瘫坐在了椅子上,他知道九皇子使臣来的含义--没兵来!

    九皇子是闲游,领的是职事,大皇子才是差遣。

    九皇子眼见自己身陷绝地,仍然只能做到派个人慰问自己么?他与大皇子之间的关系根本不值得为一个韩世远产生哪怕一丝不该产生的裂痕。

    因为没指望九皇子做些什么,所以韩世远颇为不悦的朝那人问道:“殿下让你冒险来此所为何事?”

    那人见韩世远并无喜色,也就收了想要摆谱的意思,含糊的说:“殿下自然是挂念着将军的,在南昌城与大都督也是一番争论,但是都被大都督以兵粮不足为由不得擅动,故…”

    “所以让韩某死在这,为国尽忠么?”

    韩世远大喝一声,发泄心中郁结之气道。

    那人被吓得身体猛地一抖,差点就要跪了下来。

    韩国当即也是抽出刀来。

    那人见状不妙,忙开口着急忙慌的说道:“将军莫气!殿下有交代!”

    听完这话,韩世远稍稍冷静下来,冷声质问道:“有兵南下?走水路?”

    韩世远大胆的猜测道,九皇子能调的宫城卫在南京驻守,而唯一能避开战区来到涎水的,只有东边走水路。

    但这并不现实。

    所以那人吞了吞口水,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殿下说,会有人携天兵助将军一臂之力,而将军只许集中兵力突围一处,好让那人将天兵奉上,助将军杀敌!”

    韩世远不解的看着那人,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意味。

    “天兵?”

    韩世远轻笑了一声问。

    那人也感觉到有些怪异,但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天兵助我?九皇子好谋划哈,韩某就静待咯?”

    韩世远脸色已经十分的难看,但还是压抑住心中的怒火说道。

    那人也尴尬的回道:“韩将军果断,九皇子原本还担心将军你…”

    话还没说完,只见韩世远就挥了挥手,这时韩国从背后抽出刀来,一刀就斩杀了前来送信的男人。

    可怜这人,方才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此时却已命丧黄泉。

    韩国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尸体,啐骂了一句:“什么东西,戏耍我家将军不成?”

    韩世远突然仰天长笑起来声音里尽是凄楚。

    过罢,韩世远命令道:“韩国,着急兄弟们,我有事宣布。”

    山坪之上,韩世远早已将甲胄擦洗干净,这是看着眼前已经惨败不堪,丝毫看不出一月之前这还是一只百战之军的军队。

    一个个垂头丧气,肢体不全,血色横陈。

    韩世远再也忍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对着眼前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说道:“弟兄们!韩某先在这说声对不住了!把你们从乡军带出来,如今让你们困在这,生不如死!”

    台下的军士看着眼前同甘苦的将军,没人应答。

    随即韩世远又说道:“你我并不幸运,没有王侯命,只有替人送死的卑贱!今日,韩世远在这便揭露我们尊贵的大都督,大衡的皇子殿下,是如何把我们一步步送到倭寇嘴里,只因为韩某人是他胞弟的幕僚,是大衡九皇子的军属!”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一片骚乱。

    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更有那些早就琢磨出不对味儿的老兵,这时候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随即又被气愤替代!

    “韩某人,起于微末,从伍长做起,厉十余载得了个游勇将军的散号,领了千余人马,你们!都是跟着我一步步走到这的,有乡梓!有亲朋,有父母把你们亲手交到我的手上,拉着我告诉我要让他们的娃出人头地!要让他们的娃好好活着!”

    “韩某人没资格决定你们的生死,没资格决定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妻子的夫君,一个家中的顶梁的生死!而远在南昌城的大都督他也没资格!”

    韩世远此时已经眼带红光,发梢飞舞,颇带决绝之意。

    他摇了摇头,说出了了他的决定。

    “降!反!此地一失,我们可活江南可陷!尊亲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