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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袭

    二人于屋内静坐了片刻,便有侍女“咚咚”敲门,前来送晚膳。

    元楚起身开门,让那侍女进来。

    她简简单单地福了福身子,便将黄花梨提盒打开,伸手把其中的膳食依次摆于案上,而后又应声退下,拎着提盒离开了厢房。

    一碟碟的小菜,皆是青瓷盘。菜肴色泽鲜亮,蔬果上撒了碎密的调味香料,肉片上浇着些许滚滚的热油,而那两碗细米饭,亦是白润晶莹。

    二人皆未动筷。

    阿颜舒展了一下腰身,极为惬意地靠于身后的软垫上,墨黑的眸子凝视着元楚,却不言语。

    元楚亦不作声,瞥了瞥雕花木窗之外,知侍女已然走远。她提起一双木箸,随意搅了搅饭菜,又夹了点吃食进碗,转头瞅见榻边的落地花樽,便顺手将那些吃食拨进了樽中,再翻了翻土,抖了抖木箸,摆回碗筷。

    马守道当真是胆大包天。

    命人送来的膳食里面,加了足量的蒙汗药,想来用完膳后便会昏昏欲睡,那香料与热油,不过是加以掩饰,防止被人闻出。

    而这点伎俩,对于熟知药理香料的阿颜来说,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孩子玩笑。至于元楚,亦因钟寒山五年多有接触此类之物,遂辨来亦非难事。

    “他既希望我们早些入寝,我们可别辜负了他如此心计。”元楚的视线,冷冷地掠过了面前的道道菜肴。

    “正是呢。”阿颜眼角染上狡黠笑意,她“哗”一声开扇,动作说不尽的风流潇洒,扇面一沉,掀起的气流熄灭了最近的一盏灯烛,而后她微微凑近元楚,语气颇为暧昧,“公子……小生伺候您就寝。”

    亥时三刻,冷月倾斜,万籁俱寂,当百鬼夜行。

    厢房内安静如许,唯有浅浅的呼吸之声萦绕于夜间。

    星稀,元楚二人于卧榻上合眼,却并未入眠。

    而是静静地、静静地听着,那已经刻意放轻,却于寂夜之中仍逃不过她们耳朵的,愈来愈靠近厢房的脚步声。

    这一回,元楚并未特意带上门闩,因而那屋外之人,只轻轻抬手,便缓缓地推开了厢房木门。

    十步、七步、五步、三步……来人于二人床榻边停了下来,大约是发觉她们似乎已入梦,略略松了口气。

    而后那人骤然抬手,寒光猛然下坠——

    只闻得“铮”一声,尖锐金属两两碰撞,如千年寒冰冷然相袭,速度之快力道之大,接合处几近擦出火花。

    寥寥深夜中,少女眼眸若星,唇角轻扬。

    “落刀当果断。等你许久了。”

    那握着匕首的人身形一颤,顷刻间露出一丝慌乱,但须臾后便抬起手,不管不顾地,对着元楚又是一刺。

    又是“当”一声,元楚反手握刀,明明处于黑夜,却仿佛能看透眼前人的动作一般,毫不迟疑地横刀相接,这一回,不再是等力相迎,而是以开山破海,千军万马不可挡之势,径直冲去,那人手上的匕首于一瞬间,刀刃粉碎。

    而此刻……

    本在元楚身侧静卧的阿颜,不知何时已起身,点亮了床榻边的镶纹烛台。

    火光骤然驱散夜色,那人见状,一把扔掉匕首残余的握柄,一手遮住脸面,抬腿便要往外跑。

    元楚从榻上暴起,右手提刀,迅速追去。

    身后却有斩风之势猛烈卷袭而来,于她肩头半寸之处堪堪擦过,只闻得“噗嗤”一声……

    那人背后已绽放出了如火的血迹。

    大片大片晕染开,仿佛黄泉之花,妖冶绮丽。而那血迹中央,直直地插着一把花扇,扇中刀刃贯穿那人身体,深深地刺破了他的心脏。

    一招毙命。

    身后阿颜愉悦而笑,颇为恣意。

    而按着长刀的元楚,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阿颜察觉元楚的静默,收住了笑容,凝神望去。

    青丝散落,少女回首。

    锐利的长刀,青白的指节,微抿的朱唇,还有那……满是冷意的墨瞳,深不可测。

    “……怎么了?”阿颜第一次见元楚露出这般冷肃的神情,只觉脊背渐渐爬上寒意。

    元楚按刀的手指紧了一紧,她徐徐闭眼,似是克制,似是冷静。而当她再度抬眸时,已不见方才令人倍感压抑的冷漠。

    “没什么。”她道。

    阿颜莫名,视线微微下落,正瞥见了元楚手中的刀——刀尖点地,锋利至极,却为刀背向前。

    也就是说,从方才的接刃到后来的追敌,元楚一直都是以刀背相迎。

    阿颜错愕,似乎明白了元楚情绪变化的原因,然而她不解,亦辩驳似的急语:“你做什么?妇人之仁?他来行刺,而你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愿伤他性命?”

    元楚偏过头去,不作理会,只将手中之刃收回了刀鞘。

    而身后阿颜却怒从中来,猛然起身,大步向前,一把抓住元楚的肩:“你回答我,元楚。”

    “你在想什么?怪我?”

    “我何错之有?他人来犯我难道不当斩草除根?!”

    她语气甚急,黛眉拧起,凤眸凛然。

    而元楚沉默半晌,终是伸出手,拂下了阿颜落于自己肩上的柔荑。

    她盯着阿颜,试图语气温和,然终究是带了一丝,微微的,难以掩饰的寒意:“你没有错,阿颜。”

    “那你方才为何要以那般目光看我?!”阿颜并非愚昧之人,也不接受元楚现下刻意的安抚。

    闻声,元楚微微颔首,墨瞳于幽微烛光下显得愈发沉肃,她对着阿颜,认真道:“阿颜,我不认为你有错。斩草除根是你的选择,我没有资格干涉。”

    “但于我,阿颜,我不认为我有权力杀伐决断,不认为我可以擅自夺去他人性命。”

    “我不认为你有错,是因为他今夜确是要伤你我性命,你无论如何回击我都不可以去干涉你。但是阿颜,同样的,如果可以,我想留他性命,也是我的选择。”

    “阿颜,让人付出代价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要置人于死地,这是我的选择,仅此而已。”

    她的语气轻柔,却又果断至极不容置疑。

    而见到她这般反应,阿颜却片刻无声,良久,面上露出一丝苦笑:“阿楚,我原以为你我是一样的人。但现在想来,历经苦痛,背负仇恨的只有我罢了。而你,你定然不曾坠入过深渊,方能开口说出这般话语。”

    不曾……坠入过深渊么?

    如果疼爱了自己十七载的家人,被残忍杀害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为了甚至不知希望在何处的前路,连放声而哭都不能够,亦不算苦痛的话……

    她看着阿颜,从后者的眼里读到了一丝落寞。

    她缓缓伸手,解开腰间佩刀,递向面前的阿颜。

    钟寒山五年修习,她原是先接触的剑法,最终却选择了长刀。只因双刃剑,青锋无情,相较之下,她更愿使用单刃之刀。

    “阿颜。”元楚轻轻抽刀,目光温柔且坚定。

    “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我自己始终认为,拔刀,当是为了守护,而并非反击。”

    正如当初她与那人所言一般,此行为守护,护至亲至爱,护天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