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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门外之师

    比武之日临近,喜鹊门的众弟子个个抖擞起精神,早晚练功,任自飞反倒有些心懒了,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练,都不可能取胜任何一人,仁为殿是喜鹊门的垫底王,自己则是全天下的垫底王,师父也似乎对他放弃了,不怎么管他。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一练功时,就觉得师兄们在偷偷取笑他,他便飞下深谷,一个人在那里练功,没人打扰,也没人督促,更没人陪练,便有些三心二意起来,稍感累些,就坐地歇息,望着天空发呆,一坐便是大半天。

    这日,他正对空发呆,忽见一轮白日中间,似有人影飘来,便似从太阳之中飞出来的一般,揉揉眼睛细看,果然是个白衣女子。

    吃了一惊,忽然想到爷爷说过,通天岛每次降临时,便是从太阳之中而来,莫非她是仙子?

    忽然又想到,自己和千影夫人曾有五年之约,她助他登上通天岛,然后杀他报仇,难道她真有通天法力,竟能指使得动天上的仙子?

    那么,即使自己上了天,也难逃她的手掌心,他不由害怕起来。

    随着距离拉近,人影越来越大,只见衣袂飘飘,如风似雾,在云彩中间忽隐忽现,任自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转眼间,那白影已突破云层,袅袅娜娜地降到谷底来,在任自飞面前几步处站定,脸上蒙着白纱,一双大眼睛中似含着笑意。

    任自飞耸耸喉结,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笑道:“怎么,认不出来了?”

    声若泉水叮咚,清脆悦耳,任自飞一阵怦然心动,叫道:“是清涯姐姐……”

    一时激动得不知所措,眼眶一热,差点流下泪来。

    那女子扯掉面纱,正是许清涯,一如五年前的样子,清丽脱俗,脸上笑颜如花,她几步跑过来,拉住任自飞的手,道:“你完全长成大人了,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任自飞只顾憨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许清涯道:“我不敢到山上找你,怕被你的师兄弟们发现,便在这一带游荡,谁知竟看到了你。”

    任自飞更是激动,听她的话音,这次是专程来找他的。

    许清涯道:“我又失言了,不过这次是有急事,我不得不来见你。”

    任自飞道:“什么急事?”

    许清涯道:“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

    两人在崖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许清涯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任自飞便将这五年发生的事,捡重要的说了一些,问道:“你呢?”

    许清涯道:“五年前,我从家里出来,本想好好地游玩一番,可是走遍四面八方,皆是满目疮痍,随处可见死尸白骨堆积成山,实在没个好玩的去处,和你在喜鹊山下分别后,我便回了家。不久后,我娘给我派了一件差事,我又出来绕了一遭,却没替她办事,晃荡了几日便回去了。”

    任自飞问:“你为什么不替你娘办事?”

    许清涯道:“不想办,我的腿脚在我的身上,由不得别人。”

    任自飞道:“她让你办一件什么事?”

    许清涯道:“你这么婆婆妈妈地干什么?快说说你这五年的练得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任自飞便不由沮丧起来,把自己的修行情况说了一遍,道:“我是天下第一笨,纵然上了喜鹊山,也终究成不了仙。”

    许清涯道:“你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学会飞行术,便足见你不笨,只是他们教得不得其法,圣人云,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那套老方法的,我爹说,看上去越是笨的人,资质其实越好,只是常人不易发现罢了。”

    任自飞奇道:“你爹不是过世了吗?”

    许清涯道:“是我娘转述他的话,我幼年时也很笨,我娘稍加调整教授之法,我便一通百通,学什么都快。”

    任自飞道:“如何调整?”

    许清涯道:“在我娘的指导下,我先是训练听觉,后训练视觉,再后是嗅觉、味觉、触觉,至五觉激活,学别的便容易多了。”

    任自飞问:“如何训练?”

    许清涯道:“其实很简单,就拿训练听觉来说吧,我坐在那里,用心去听周边的动静,一坐便是一天,起先我只能听到耳边的嘈杂,慢慢地便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比如花开花谢,万物生长之声,后来甚至能听到自己的气息之声,心跳之声,血液流动之声,那时浑然忘我,平时学不会的一些东西,瞬间便开悟了。”

    任自飞侧耳细听,耳中只有瀑布的轰隆声,再什么也听不到。

    许清涯笑道:“慢慢来,要持之以恒地训练才行,岂能一蹴而就?你无事时,便可在这里静坐,看看自己能听到、看到、嗅到些什么,很有意思,日日不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耐性和悟性了。我爹说,人生来便具备神仙之体,只要找到关节,一点便通。”

    任自飞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一事,道:“清涯姐姐,你年纪轻轻便修出了宝囊,为何我的师兄们却没修出来?便是师父和师叔们也好像没有宝囊。”

    许清涯哈哈大笑起来,笑毕说道:“你好有意思啊,可笑死我了,只有女子才能修出宝囊,可容纳万物,男子却不行。”

    任自飞不解,问道:“这是为何?我也好想有自己的宝囊。”

    许清涯好不容易止住笑,听到这一句,又笑了开来,道:“我也不知道为何,男女有别吧。”

    说着脸上飘过一朵红云,让她的容颜显得更加娇美。

    任自飞道:“既然宝囊可以容纳万物,那岂不是可以带着房子四处游玩,也不用露宿荒野,或者花钱住店了。”

    许清涯道:“虽然可容万物,看似无形,却分量还在,只要你能背得动,也不是不可。听我娘说,以前有个修行的女子,路经一个村庄时,因山洪暴发,全村百姓逃跑不及,淹死者众,这个女子便将余下的近百名百姓收入自己的宝囊之中,飞离洪水,百姓们得救了,她却累死了。百姓们厚葬了她,却不知她姓名,只在墓碑上刻了‘天下之母’四字。可我遍游各地,也未找到此碑,想来只是传说而已。”

    任自飞听得心驰神往,道:“这才是修行者该干的事,可惜我不是女子。”

    许清涯道:“那你便努力成为‘天下之父’吧。”

    任自飞叹道:“我这修为,何敢奢望?”

    问道:“你方才不是说有急事要找我吗?”

    许清涯哦了一声,道:“只顾乱说,差点忘了正事,我听我娘说,魔道中人好像要对你不利。”

    任自飞一怔,道:“你娘认识我?”

    许清涯道:“你现在名满天下,哪个不知道?我娘也只是随耳听来,不知详细,又随口对我一说,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你早做防备为好。”

    任自飞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许清涯站起来,道:“我该走了,这回我不说‘后会无期’了,倘若哪天我再违约,岂不是很没面子?”

    任自飞急切地站起,问道:“你要去哪里?”

    许清涯道:“或者回家,或者四处游荡,我一个孤魂野鬼,哪里去不得?”

    任自飞心下一阵难过,幼年时对她依恋,分别时不舍,懵懵懂懂不知是何种情感,如今成年,他终于有了师父对师娘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有心挽留她,可苦无理由,一时默然无语。

    许清涯道:“记住啊,不能对别人说你认识我。”

    任自飞道:“那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许清涯望着天空想了想,道:“随缘吧,我也不知道,你保重,我走了。”

    说着,嫣然一笑,挂起面纱,腾空而去。

    任自飞望着她的身影越变越小,终于成了一个白点,在天际消失,不由怅然若失,忽然想起了什么,喃喃地道:“五年前你说过,让我跟你走,现在可还算数吗?”

    任自飞以后便按照许清涯教授的方法,每日得闲时,下到谷底静坐。

    先训练听觉,闭上双眼,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双耳上,起初时只能听到瀑布的轰隆声,几日后便可听到林间鸟雀的叽喳声,慢慢地竟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流水的汩汩声,以前脑中杂乱无章的各种思想,逐渐被各种声音挤了出去。

    又几日后,更加专注,听力更强,他终于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之声,和血液的流动之声,那种感觉妙不可言,虚虚渺渺,飘飘欲仙,整个人提升了一个境界。

    他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耳力,想听远处的声音,便把近处的声音滤掉,仿佛耳朵里可以发射出一股无形之波,可以到达任何地方收集各种声音。

    这时候再练习师父传授他的吐纳之法,拳脚功夫,道门法术时,便觉得轻松多了,反应快了,动作敏捷了,力量也大了,心智也成熟了许多。

    尝到甜头,他便愈加努力,训练完听觉,再训练视觉,面对着瀑布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瀑布,先时瀑布只是一道飞速的水流,根本看不清细节,慢慢地它便像一块布了,能辨清上面的纹理和色彩。

    他发现,自己越专心,瀑布的流速便越慢,他当然知道这是他的反应速度提高了,并不是瀑布真的变慢了。

    如果以前有人让他在瀑布中找到一滴水珠,看着它从高处落下,他肯定觉得是天方夜谭,然而现在却做到了。

    他想,只要自己足够专心,在他眼中,瀑布就有可能停止,那么整个世界也会静止。

    通过不断地努力,任自飞进步很大,袁阔也发现这个徒弟突然开了窍,颇感欣慰,对他的要求也严格了起来,众师兄也都看在眼里,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了。

    胡改邪偷偷地请教道:“小盟主,你找到了什么秘诀,怎地进步如此之快?”

    任自飞也不隐瞒,直说了自己方法,不过没说是许清涯这个门外之师教他的,只说是自己突然之间悟到的。

    胡改邪按照他说的方法静坐了几日,非但没进步,还耽误了练功的时间,功力反而下降了,只得作罢,叹道:“看来这套方法只适用你一人而已,不然师父何以不如此教咱们?”

    随着比武之日越来越近,各门各派的选手陆续来到喜鹊山,玉烟真人给任自飞一一引荐,可是任自飞不太会应付这样的场合,整天过得稀里糊涂的,像牵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做为喜鹊门的掌门和正道同盟盟主,任自飞和师父师叔们一道,在道清殿待客,别的弟子则没有这个待遇,但任自飞却不喜欢这些,觉得身心俱疲。

    虽然此前师父和玉烟真人教给他不少礼节和话术,但一到临场时,竟全忘了。

    不仅忘了这些婆婆妈妈的繁文缛节,便是连刚认识的人,转一圈回来也都想不起来姓字名谁。

    倒是无师自通了一项交际本领,逢人先行礼,年轻一辈的,皆称师兄师姐;年长一辈的,皆称前辈;实在区分不出前辈和同辈的,则呼道友,反正天下正道皆为一家,无分彼此,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

    这日,柒慕儿带着七八个女弟子来到,颜墨也在其中,她的美貌立刻引起了喜鹊门众弟子好一阵骚动,争先恐后地跑到道清殿偷看,即使挨玉烟真人喝骂也在所不惜;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议论的也全是颜墨的话题,仿佛此番比武,是她的招亲大会。

    只有仁为殿的大弟子朱红赤头脑清醒,道:“那是咱们的师叔,大家休得无礼,教人笑话!”

    这时众弟子才意识到,这位二十来岁的美女,原来是喜鹊山弟子辈的长辈,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均不甘心,便有人埋怨道:“都怪你们仁为殿,把咱们喜鹊山降了一辈。”

    这事说起来,还很有些意思,当初蜻玉宫的宫主郑挽澜苦恋玉烟真人多年,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玉烟真人只顾一心修道,不谈儿女私情,对郑挽澜的柔情蜜意熟视无睹,还公然斥责她有伤风化,不成体统。

    郑挽澜一气之下,把自己的大徒弟柒慕儿许配给玉烟真人的师弟袁阔,原本只想羞辱一下玉烟真人,谁知袁阔和柒慕儿一见钟情,相处几日便如胶似漆,再也分不开。

    袁阔甚至为了娶柒慕儿为妻差点被玉烟真人逐出师门,好在各大派的长者出面调和,言说袁阔和柒慕儿并非一门中人,不受辈分所限,于是柒慕儿顺利地嫁给了袁阔,郑挽澜顺理成章地成了玉烟真人的长辈,玉烟真人见了郑挽澜,须恭敬地叫一声“郑师叔”。

    所以,喜鹊山的弟子,比蜻玉宫的弟子凭空地低了一辈,年轻的颜墨和玉烟真人是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