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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走火入魔

    走近了细看,见石碑颇不齐整,边角参差不齐,明显有斧凿剑削的痕迹,不像石匠师傅打磨得那般光滑。

    碑上刻着的字却是:亡夫神魁徐逆之墓,无德妻千影敬立。

    任自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千影夫人来过神仙驿,而看纹头杂草,她应该好久没来祭拜了,也难怪,毕竟死神殿距此近两万里,往返一趟不容易。

    目光停留在“徐逆”二字上,心道,这应该便是神魁的真实姓名吧。

    在碑前烧了几张纸钱,上了三炷香,拜了三拜,道:“神魁前辈,别来无恙,当年我杀了你,今日又来拜你,从今往后,你我恩怨两清,你若泉下有知,还望你能迷途知返,用你的超凡法力护佑人间无患,以便早日超生,来世做个清白的好人。”

    拿起酒壶,拔掉木塞,道:“那日见你酒不离口,料你是个豪饮之人,实无佳酿,就此一壶村醪敬你,望你莫要嫌弃。你我今日相别,便是永别,我身在正道,立场不同,以后绝不再来看你,望你海涵。”

    说罢,将酒水全部洒在坟头。

    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站在他身后的颜墨脸色极为难看,通红的双眼瞪大到极限,似要喷出火来,浑身战栗不止,嘴角抽搐着,银牙挫得格格响,和她美貌的样子极不相宜。

    任自飞不安地轻呼一声:“颜师……”

    “叔”字未及出口,颜墨手一伸,取出绿光剑,一剑劈下,一道暴戾的剑芒直劈石碑。

    任自飞大叫一声“不可”,抽出铁剑将剑芒格开,道:“颜师叔,人既已死,你这又是何苦?”

    颜墨凶狠地道:“起开,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又一剑劈下,劲道十足,已是使了全力。

    任自飞举剑格挡,咣的一声巨响,身体被震倒在坟头上。

    颜墨又一剑劈来,任自飞也只得使出全力,铁剑射出白光,迎接颜墨的绿光。

    任自飞连滚带爬,总算站了起来,仗着铁剑强势,把颜墨逼退数步,叫道:“颜师叔,掘墓鞭尸,是我正道所不耻之举,你怎能如此?”

    颜墨怒目圆睁,连声吼道:“起开!起开!起开……”

    吼一声,便劈一剑,已是暴怒到了极点。

    任自飞一面招架,一面暗思:颜师叔莫不是疯了?

    是的,颜墨此时确有点神智不清,在任自飞祭拜神魁之时,她望着那座孤坟,那块石碑,一时怒积于胸,体内的真气便有些混乱,横冲直撞,左冲右突,终于克制不住,彻底爆发了出来。

    她开始还有些微茫的意识,眼前的这个少年是正道盟主,不能杀,她的目标是那个土堆,那下面埋葬着她的血海深仇。

    她全然忘记了正道的规矩,甚至忘记了做人的底线,只想发泄满腔积愤,被任自飞阻挠了几次,积愤越重,真气越乱,头脑越不清醒,任自飞是谁,自己又是谁,也全不记得了,脑中只有两个字:杀人!

    她的目标已经不是那个土堆了,而是任自飞,她要杀了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他,反正她要杀人,仿佛这已成了她的本能。

    任自飞之所以要阻止颜墨扒坟,并不是因为坟中人和他有多么深的交情,而只是觉得,这不是一个修道中人应该干的事,她如果实在要扒,他修为没她高,自是拦不住她,也只能悉听尊便,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把活人的命搭上吧。

    他一边招架着颜墨的攻势,一边大声劝道:“颜师叔,你劝你最好冷静,现在图一时之快,日后追悔莫及!”

    然而他很快发现不对劲,颜墨招招狠毒,分明就是欲置他于死地的气势,心下大惊,叫道:“颜师叔,你这是为何?”

    颜墨不言语,只顾奋力挥舞着手中宝剑,无数道绿光便如编织起来的一张大网,将任自飞罩在其中。

    任自飞身处险境,眼中只见绿光,耳中只闻剑啸之声,一股一股的寒气汹涌而来,压得他几欲窒息,心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先逃命吧。

    挥动铁剑,斩破绿网,腾空而起,向远处飞去。

    颜墨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叫,飞身追上,手中剑飞出,直刺任自飞,任自飞闪身避开,身形慢得一慢,便被颜墨赶上了。

    绿光剑刺空,折转飞来,在颜墨的隔空操纵之下,和任自飞拼斗起来。

    这一场打得惊心动魄,颜墨的修为本就在任自飞之上,这时拼了全力,与之前两人的比试自是不同,任自飞要保命,当然也不敢有所保留。

    斗得多时,任自飞终于瞅准一个空当,抽身逃走,他的飞行术要远高于颜墨,所以很快落下她一大截。

    但颜墨不放弃,全力驱动身形,奋起直追,眼见追不上,急火攻心,气息大乱,身体失衡,急速向下坠去。

    任自飞一边飞,一边回头观察形势,见颜墨忽然下坠,担心她摔伤,不及细想,一个箭冲飞过去,在颜墨落地之前,将她接在怀里,飘身落地后,问道:“颜师叔,你到底怎么了?”

    颜墨略一调整气息,娇呼一声,跳出任自飞怀抱,手中剑一阵乱舞,幻化出成千上万只巨大的蜻蜓,振动着透明的翅膀,将任自飞包围了起来。

    任自飞暗叫一声不好,应付不及,身体已被无数只蜻蜓衔住,提到了半空中,他的四肢被蜻蜓紧紧缠住,动弹不得。

    只得运起内功,欲将蜻蜓震落,确实起到了一点作用,身体略感松懈,但尚未出剑反击,身体又一紧,又被无数只蜻蜓包裹了起来。

    单只蜻蜓的攻击力不强,但数量实在太多,且无畏生死,前赴后继,实难对付。

    站在地上的颜墨目露凶光,手中剑不停地挥舞,蜻蜓越来越多。

    空只被蜻蜓包裹起来的任自飞,起先还能看出人形,渐而便只是一个绿色的圆球了,圆球越来越大,不停地旋转,越转越快,如龙卷风般卷起地上的砂石,形成一个圆柱,直冲向天际。

    周围的树木疯狂地摇曳,嘎吱嘎吱地断裂,残枝败叶也被卷上天去,天空中迷蒙一片,不见天日。

    任自飞起先还能运起内功抵抗,手脚能稍微地活动,慢慢地体力不支,手脚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终于动不得分毫了,连头脸也被蜻蜓包裹,眼前一片黑暗。

    他便如被镶嵌在一块巨石之中,周身的压力越来越大,且被转得晕头转向,口鼻出不上气来,胸口憋闷得难受,血管也几乎要爆裂,意识渐至渺茫,料知此次必死,可他至死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濒死之际,忽听得一个如泉水叮咚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樵夫,你不能死,我答应你再不说后会无期了,你也要活着来见我!”

    任自飞顿时精神一振,求生的本能让他焕发出巨大的能量,体内真气流转,急切之间,竟又无意使出了龙爱谷的绝学“神龙在天”,幻化出一条白龙,盘旋在由无数只蜻蜓组成的巨大圆球外围,将那些蜻蜓逐层扫落。

    听得一阵扑簌簌的响声,蜻蜓化为碎片飘散,落英缤纷,被卷起的砂石、草木不停地落下,天宇澄清,露出蓝天白云。

    任自飞终于得脱,落到地上,心中怒恨交加,大喝一声,使出法力,驱动白龙向颜墨攻去。

    颜墨急忙举剑招架,一阵猛砍,将白龙砍为几截,然而片刻后白龙又汇聚成整体,盘旋在颜墨身周,散发出耀眼的白光。

    龙的头、尾、爪,以及每片鳞甲都具有极强的杀伤力,令颜墨应接不暇。

    但任自飞毕竟是偷学来的技艺,且是无意使出,尚不能应运自如,对付那些蜻蜓绰绰有余,可要对付修为深厚的颜墨似乎还没那么容易。

    颜墨瞅准一个空当,射出一道剑芒,直刺任自飞,任自飞举剑格挡,便无余力驱使白龙,白龙消散,颜墨趁机一阵抢攻,十数道剑芒呈扇形向任自飞刺去。

    好在任自飞飞得快,飘身飞出数丈远,避开颜墨的剑芒,反手一剑劈下,一道白光从空中砸向颜墨的头顶。

    颜墨闪身避开,轰隆一声,身边的一块巨石便被劈为两断。

    任自飞又连劈数剑,尺余宽的白光此消彼长,将附近的树木扫倒一片。

    此时颜墨已全然落了下风,因为她的剑芒有限,任自飞的剑芒却无限,她如果靠近不了任自飞,便奈何他不得。

    她几次避开剑芒,飞身欲靠近任自飞,或飞剑进击,皆被任自飞的剑芒拦下。

    任自飞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神智也有些混乱,全然把眼前这个对手当成了敌人,也是一副拼命的架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他突然大喝一声,一剑以雷霆之势劈下,端端正正地劈向颜墨的头顶。

    颜墨躲闪不及,随手将剑飞出去,欲逼得任自飞收招拦截,他若不拦截,那便只能同归于尽了。

    便在这一刻,颜墨的身体突地一震,神智恢复正常。

    站在地面上的她,仰望着空中的他,认出他是任自飞,是喜鹊山的掌门,是正道的盟主,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中后悔不迭。

    两人都是修行之人,思维速度自是常人难及,此一刻,便如静止。

    任自飞清楚地看到了颜墨的眼神,那是何等让人难解的眼神啊,有悲伤,有绝望,有恐惧,有悔恨,有不甘,有深入骨髓的仇恨,有无尽的凄凉和悲苦,更有一种让人怜悯心疼的茫然无助,仿佛一个被大人遗弃的孩子,在茫茫无际的旷野中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

    任自飞终究没忍心把那一剑劈下去,就在白光即将挨着颜墨的头顶时,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收住了法力,白光散去,因为愣了一下神,颜墨飞出去的剑已经刺到,左肩一疼,已被贯穿,直没至柄。

    急忙稳住身形,飘飘摇摇地落了地,拔出肩头的剑,扎在地上,用真气封住伤口。

    颜墨跑过来,不安地问道:“你怎么样?”

    任自飞反问道:“颜师叔,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墨面含愧疚,却不言语,靠着一棵大树坐下,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任自飞累极了,也靠着一棵大树坐下,道:“就算我祭拜神魁有损正道尊严,也罪不至死吧,你可以向掌门师叔禀明,我认罚便是,何至于下此毒手?”

    颜墨仍不言语。

    两人闷坐良久,太阳西沉,颜墨才道:“你本来已经逃脱,为何还要回来救我?”

    任自飞道:“同道之谊,我虽然无用,不敢在掌门师叔面前承诺,确保某人的安危,却也不能看着一同出来的人有什么闪失,力所能及的事,我还是可以干的。”

    颜墨更加羞愧,自己红口白牙地在玉烟真人面前承诺,愿以性命保证任自飞的安全,没想到差点要了他命的人,正是自己,这从何说起呢?

    想了想,又问:“最后那一剑,你为何不劈下来?”

    任自飞舒了口气,道:“我也不知为何,大概是觉得,你不该死,该死的是我吧。”

    颜墨沉默了半晌,幽幽地道:“我可能走火入魔了。”

    任自飞一惊,修行五年,对于走火入魔一词自是不陌生,但只是听说,并未亲见,这时隐约有些明白,原来走火入魔,便是发疯,道:“你与龙爱谷的陆谷主比试时,我曾听他说,你基础虽稳固,但锋芒太盛,容易受到心魔侵扰,这便是走火入魔吧?”

    颜墨点点头,道:“对,是我太急于求成,练得太快,遭到反噬了。”叹口气,又喃喃地道:“可我练得真的快吗?距离我的目标,还差十万八千里呢,照这个速度,何时才能得报师仇?”

    任自飞道:“你还不快?首次比武,便拿了第一。”

    颜墨道:“只是弟子辈中的第一,和正道第一还相差甚远,和天下第一更差得远,你也不过练了五年,年纪也比我小,却比我强,我真是无用。”

    任自飞苦笑,心想,险些要了我的命,还说我比你强,但嘴上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