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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

    人们常常喜欢回忆过去,我也一样,不是因为那个年代有多么好,而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还年轻。

    小时候,经常会重复梦见相同的场景和情节。自己迷路了,在一大堆高低不平的土砌堡垒里,矮小瘦弱的身材看不见前面等待的是什么,有人在后面追赶,只能不断地短暂来回奔跑以此来摆脱身后带给的虚无恐惧,却总是在原地重复,兜兜转转,仿佛没有尽头,直到从梦中惊醒。那种感觉就是浑身动弹不得,每一次尝试好像体内有股无形的力量,无法战胜潜在的力量做出动作,只能不断体会这种恐惧的时刻,后来我知道自己是睡眠瘫痪。后来我明白,有些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我们一生的日子中最神圣的一天,是我们死去的那一天。这是最后的一天,神圣的,伟大的,转变的一天。这样,一个人在片刻中就可以看到无底的深渊。

    冬天躲在被窝里,耳朵塞着耳机用MP3听品冠和梁静茹的明明很爱你。梦见自己凌晨的时候走在一条充满冷风的街道上,只有微弱的红色路灯指引方向,开门走进一间残缺破旧的房子,冰冷冷的输液管和输液袋,里面装满了红色液体,透露出一种在黄泉路上般末日荒凉的冷漠宁静。

    记忆里的枫溪隔着一条河流,河流上没有桥通过,每次回河那边的家,需要坐木板船。那是一艘木板做成的小船,一次只能坐上四个人。生活在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街巷中,一条河环绕而过。

    年少那个寒冷的冬季,闹钟早早地将她叫醒,天还没有亮,在靡光中穿衣服,拉拉链的声音在黑暗里异常清晰。梦祭半眯着眼睛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体型庞大,钢丝圈,黑乎乎的铁链子,里面转动着钢珠儿。出远门不坐三轮汽车就是骑自行车。寂静地村庄尚未苏醒,站在阳光下看屋檐上的冰柱和在阳光下渐渐融化的积雪,滴滴答答,仿佛下雨一般。走过屋檐的时候,冰冷的水珠滴在衣领里,冷得浑身一颤。

    街道时常是安静的,静静的,仿佛能够听到树叶飘落的声音,没有水汽氤氲的早餐铺,没有门可罗雀的老式理发铺,没有叮叮当当的铁匠铺。有的只是蹲坐在门口的黑色大狗和端着碗坐在门口石墩上吃早餐的孩童,吃着吃着开始打瞌睡,老奶奶弯着腰,躬着背拎着一大桶衣服从河边回来。酒与煤是小镇上最常见的东西。酒能暖身,煤能取暖。酒坊就在屋后,走过一条巷子就到,那里每天都热闹,围满了人,多半是爱喝酒的男子。那里的人豪爽,喝酒时豪气,大口大口地喝高浓度的白酒,热辣,割喉。

    除夕之夜,也有一盏盏朦胧的桔红的光在眼前摇曳,一群孩子打着灯笼,互相分享着年节的喜悦。随后,她告别了故乡的灯火,走过村头,跨过那条伴她成长的藕池河,走入灯火通明的城市。城市处处充盈着忙碌和嘈杂,夜的灯光也显得凌乱和不安。于是,故乡静谧的夜和朦胧的灯火,便款款来到她的梦中,直到城市的黎明吵醒了她。

    四月的棉花地,葱翠的枝叶,结出桃状的青色棉花果。头顶的太阳照射着那片黑土地,风从头顶刮过,棉花杆摇曳,发出巨浪般的声音。棉农在棉田里忙碌,锄草,施肥,打农药,辛勤地劳动,两个月后才能有收获。河边高大的枣树,午后寂寥的蝉鸣,树叶下的树蛙,水里的白鹅,一艘艘纸船,一个个纸风车,那个在岁月里消失的孩童,站在河边,拔一根狗尾草,编一个绿色的草戒指,套在手指上,在田野里快乐地奔跑。房子里有棵树,每日每夜我都能看到它。喜欢它的绿叶,它的静默,它沉默地生活。每一片树叶都是如此青嫩而新柔。

    童年的记忆里,河水清清,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河边垂柳的枝条垂在水里,清风一吹,荡起层层波曳。河边住的人家,养的鸭鹅鸣叫着在河边觅食。村子里有一条东西大道,路两边有粗大的古槐。树下有人们放的大石凳子,供大家夏天乘凉。还有一个卖茶的茶摊。夏天里,大家都在树下乘凉,小孩爬在石凳上玩。妇女们在树下纳鞋底,缝衣服。也有一些走路的坐在槐树下乘凉喝茶。晚上是大家娱乐的地方。吃过晚饭,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长大了些,他们上街,买五颜六色的爆米花,一人一根,站在街边,很开心地将爆米花套在手指上玩,爆米花香香脆脆的,有股淡淡地甜味。

    夏天可以光着脚丫到处跑,端着一个陶瓷大碗,买一元钱三根的雪糕,还有粘牙的花生糖,沿街叫卖的凉豆糕。长大后的梦祭,想起小镇上的生活,那里的人,那里的老屋,那里一望无边的棉花地和让她童年快乐的吃食。矮墙上淡淡的煤饼印,碗中跳跃着的蓝色火焰,喝过的黑豆汤。

    想起冬日的雪花,春天的油菜花,夏天的雨季,秋日的芦苇和微风,想念清晨6.00坐班车,车窗玻璃上的露水和雾气。想念冬天下了雨在家烤火看电视傍晚亮着白灯的清冷感觉。

    晚春即将结束的雨季,幽绿的山谷散发出古老和神秘,仿佛人的命运不可预知。

    天下了雨,在洞里避雨。里边黑乎乎的有些石头,吓的她们不敢向里去,只是在洞门口避雨。

    春夏时节的傍晚,偶尔突如其来一场阵雨,有许多蜻蜓在空中飞来飞去,害怕翅膀被雨水折断,它们飞得很低,梦祭和堂姐在一根长长的木棒上系上一个镂空尼龙细绳网罩,用来捕蜻蜓。

    童年放暑假去堂姐家玩,和她在家门口的空地上学骑自行车,车子是老式的,坐板很高,需要有人扶着才能爬上去,直到双脚踩动一直不停朝前,才不至于翻车,如果翻车,身体就会变得青一块紫一块,大人常在一边训斥,叫她们要小心。

    跑到河边将小石子轻轻扔在河面,泛起阵阵涟漪,她们比赛看谁的小石子投的更远。或者走在路上的时候抬头伸手摘下一片从身边经过的叶子。

    盛夏的太阳显得更加炎热,山谷里连绵不断的绿色和大树在微风中发出飒飒的声响。天空时而一片空白,时而出现大朵成片的云朵,偶尔会有不知名的小鸟成群的躲在树杈里乘凉。

    从这棵大树飞到另外一棵,发出清脆的叫声,构成一段轻柔的乐章。

    夏日的午后让人昏昏欲睡。

    她们将两个长板凳对立隔开一段距离,放在门口前阴凉处,将一块木板铺在上面,平躺在上面午睡,抬头可以看见天空,夜晚的时候,还可以看见漫天繁星。

    那时山谷里还没有通车,只能走路上山,一开始记不住路,后面熟悉了。可以一个人花一个小时从山下走到终点。有次走路走到一半,天空下起了很长时间的暴雨,置身山中,偶尔才会遇见几户大门紧闭的人家,那雨滴顺着屋顶的黑色砖瓦倾泻下来,连成一面珠帘。

    很多房子都是用土砖砌成的,已经很有年代感,时过境迁,现在很少看见了。

    全身被雨水浸透,鞋子上沾满了黄土泥巴,到门口以后,二婶看见她,连声说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以后天气晴再过来,立马给她拿了堂姐的干净衣服换上。

    有段时间是金银花盛开的季节,她们会和奶奶去田里采金银花,放在筛子里晒晒,等到金银花变得干枯可以泡茶,功效是清热解毒。然后清晨五点起来背着背篓去集市赶集出售,赚钱贴补家用。

    往事会被时间尘封,在时间里遗忘。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在岁月的河流中漂走。

    直到渐渐长大,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后来她才明白,改变她的是时间,不是经历。

    二婶会在田里种花生,等到花生成熟,再用筛子拿到门外晒上几天,好拿去卖钱,梦祭常常因为贪吃总是吃掉很多。

    她们躺在床上对着一台老式电视机里的戏剧情节大笑不止,因为不通路,住在山上的居民不多,除了二婶家,周围只有对面一户人家,一到晚上,从小窗户透出淡淡灯光。在宁静的夜晚放出光芒,深邃而古老。

    村里来了记者采访风景方面的旅游节目。她扫着浩渺的湖水,打发着这段尴尬的时光。周围是芦苇,蒲草,远处是十里荷花。看到铺满湖底的蜈蚣草,能联想到森林,水虽然不深,但水底阴森可怕。平生第一次来到了水世界里。她头上包着花绉绸,露着刘海,上穿茶色条绒褂子,下身葱绿色裤子,看不出丝毫的娇惰浮华。水波一闪一烁反射着早春艳丽的阳光,远处还是十里荷花。忽然间,前面一条小船,一个姑娘,一双桨,缓缓的迎面而来。豆绿色湖水里闪烁着一点红,格外显眼。船随浆的节奏前行,姑娘随浆轻舞,看不清脸蛋儿,但已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两船相向而行,距离拉近的飞快,姑娘着褐底红碎花粗布上衣,扣子在腋下的那种。下身蓝色的裤子,看不到她的鞋。看年龄顶多十八九岁,素面朝天,中规中矩。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让她看清了她那双最吸引眼球的猫咪般微微上扬的眼睛,那嫩嫩的略泛红光的脸蛋,还有那条马尾辫。之后是她迎着夕阳渐渐远去的背影,水的涟漪把落日拉长又挤扁。那个时刻没法不以秒来计算。红日,余晖,回舟,湖水都是美的元素。

    她在远眺着那个院子,树没有了,主人也没有了。空落落的。

    远远地望见了那棵杏树。他们扒着石墙,露头瞅着,梦祭远远地望见了满树的红杏,绿里透红特别的显眼。下面最低垂的枝子上只剩青青的叶子,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树下咕咕着。老布头却坐在树下从容地抽着烟,老布头坐着马扎,两腿叉开支着,烟不时被举到嘴里,每次歇活后那是他的享受。一片青山,一座小院落,冒着孤烟。这就是老布头爷爷的家。那个时候看过电影《苦菜花》,里面有个小女孩被坏人杀了灭口,他会不会也把她杀了灭口?太阳天天升起,炊烟天天飘着,日子在过。村里走了一位老人。下雨了。雨点落在屋面上。老布头爷爷走了,在杏树落了叶的时候。

    雪下完了,雨还没有等来。屋后的山睡醒了,杏树没有开花。就像老布头爷爷晚上睡着了早晨没有醒来一样。在她的记忆里,村子里有人来举行葬礼。房间内两旁摆满了地府里的图绘,有牛头马面,有长舌头无常,有在阳间作恶的人被抓到地府下油锅的,有被鞭打的,有用锯拉的,有用刀劈的,十分阴森。

    老桥旁边是一排石阶,每天清晨阿婶阿姐小妹妹在河边洗衣服,早上是河边最热闹的时刻,一边说话,一边洗衣服,小孩乖乖地坐在台阶上等母亲洗完衣服回家喝稀粥。河边的堤岸上长满了矮小的灌木丛,春天会长出毛绒状的圆球球,十分可爱。那种树的叶子,经常用来洗手。摘几片叶子,浸泡在水中,不停地揉搓,会起丰富的泡沫,跟肥皂一样具有去污效果。台阶边是一棵古树,在天空中撑起巨大的蘑菇状的伞,夏天的时候,即便是出太阳,洗衣服洗菜的时候也有巨大的树荫,很是凉爽。夏天中午,小孩子喜欢光着身子去河边洗澡,洗完澡坐在树下一边说话一边打瞌睡,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夏风吹过,树上是聒噪的蝉鸣,一声声因为午后的寂静而叫声深幽。

    悠长的夏日,白色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干裂的田野上。河边的沙石发烫,踩在上头烟熏火燎一般,河水潺潺地流向远方。傍晚时分,带着一群孩童坐在河边的堤岸上,静静地坐着,钓鱼,爬树,看大人洗衣服洗菜。河对岸,酿酒的大伯伯在河边蒸谷子酿蒸馏酒,河面上飘散着浓浓的酒香。酿过酒后的熟谷子瘫在竹篾编织的晒谷席上晒,小孩子时不时地抓上一把,放在嘴里吃,也是很有趣的。夕阳西下,老牛缓缓走过石桥,消失在巷弄里,孩童们一哄而散,背后是沉默的老街。

    梦祭剪一个短发,穿淡白色的雪纺吊带长裙,光着脚丫穿一双塑料凉鞋,拎着一篮子湿漉漉的蔬菜走过晒谷场,因为菜篮的重压而微微向左倾斜,黄色的夕阳余晖照在她通红的脸颊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梦祭跟很多小女孩一样,有着清秀的脸庞,仿佛有水溢出,遇见生人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

    夕阳完全沉入池塘的那一边,村庄开始冒出缕缕炊烟,夜晚的老街开始亮灯,灯光昏暗的街道开始变得热闹。摆好饭桌,为了节约用电,小饭桌摆在门口,借着最后一丝光吃晚饭。饭食一般很简单,几碗菜园子里的青菜,里面躺着几颗剁碎了的红辣椒,大碗的白米饭。孩子们端着饭碗,借着月光聚集在晒谷场上热热闹闹地吃饭,互相看看对方碗里的菜肴,交换着吃,边吃边玩,吃着吃着一起看动画片去了。吃完饭便是乘凉,将竹床或木板床搬到大厅堂里,连同邻居家的孩子,横七竖八地躺下纳凉。夜晚的星空万籁俱静,仿佛能听到星星眨眼的声音,风呼啸而过,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而在老街上居住的日子,是最难忘的莫过于吃豆腐花,喝豆浆。奶奶四点钟便会起床用石磨磨豆子,做豆腐。梦祭也早早地起床,床头有一个正方形的上发条的老式木钟,一盏玻璃煤油灯,梦祭上学后,家里多添了一个闹钟,电磁闹钟,奶奶每天调到四点钟。梦祭会帮忙烧火煮豆浆,豆浆做完了,天微微亮,煮好米饭,用灶膛里的余火煨一个大的红薯,与奶奶一起吃,吃饱了背书包去上学。放学回家,她已经翻山越岭地去乡下卖豆腐了,回到家要烧火热饭,与堂姐一起吃饭。她早一点卖掉豆腐便会早点回来,买回一斤白糖,加热豆浆后,放入一勺白糖,热热地喝下去。

    老街上,清早各家各户担着水桶去井边取水,叮叮当当的铁担子的敲击声惊醒孩童的梦。年少的梦祭已经上小学了,起床后在天井边刷牙洗脸,喝完甜豆浆,抱着一摞书与同伴一起去上学。通常是在家见完面,去学校一个班,教室像过家家似的热闹,彼此都很熟。孩童时一起长大,一起拍画片,跳绳,丢沙包,跳房子,看动画片,除了睡觉,几乎二十四小时都玩在一起,感情自然深厚。那种感情,像沃土里的一粒种子。

    随着改建和拆迁,街坊邻居们相互告别,离开,老街和老屋只剩照片里泛黄的回忆,各自生活,各自相忘。照片里的竹篱土墙,刨土的小鸡,熟悉的身影,青涩的笑容和那一簇簇色彩温暖的油菜花,都定格在那一年。梦祭在风里长大,而记忆里的老街逐渐在消失,只是在她心里,它还鲜明地活着,像村口的河流,永不干涸。回到枫溪,仿佛坐上了一列时光列车,回到了淳朴的年少时光。

    村里偶尔会放露天电影,很多居民聚在一起。搬着自家的长板凳坐在布质屏幕前,有个投影仪放在对面,播放的电影名字叫做《夜袭》,是八路军打仗的剧情,接触很少,觉得新奇。

    还有路过的马戏团来演出,傍晚准备好道具,搭好舞台,话筒的吆喝声在静谧的夜晚更显神秘。等待聚集的居民前来开启。

    以一首经典老歌来回味。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她印象深刻的是一个九岁小女孩爬上十几层高的木制阶梯,地下有个大人将陶瓷碗向上抛去,女孩站在阶梯顶端,低头用头顶住陶瓷碗不掉下来,然后再抛上去,一个接一个,期间有一个碗没顶住,掉在地上碎了,看得台下观众胆战心惊,也许是刻意而为之。

    下一个表演节目是胸口碎大石,一个将上身衣服脱光的男子躺在木板凳上,在胸口放上石砖,另外一个壮汉用铁锤将石砖锤碎,站起来没有一点受伤。

    还有将一块沾了酒精的湿布用火柴点燃放入口中,完好无损。

    空口吞碎玻璃等等之类的节目。

    故事发生在冬天,一叶扁舟在暮色下顺流直下,蜿蜒飘离白色的农庄。寒星初上,清冽的光辉似乎透出悠然的芬芳。鸟兽的啼鸣穿越溪谷,悄然落在晶莹剔透的冰床。木柴上耀动着火光将他的眼泪照得闪亮,他虔诚地跪倒在冰冷的石上伸展双臂祈祷上苍,饥肠辘辘,却毫无食欲。失恋的创伤使他顾影自伤,切开的面包就像他的心被剖成两半。横倒的杯子如枯干的眼眶,再也流不出滚烫的泪浆。幽深的室内流动着绝望。神像无言地凝望着畜栏,山野与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