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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过期居留

    这出电影在二零一六年六月底开拍,故事是根据十年前一部畅销小说《收到你的信己经大迟》改编的。梦祭十三岁时头一次趴在床上熬夜追看的爱情小说就是这一本,她一边看一边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两只眼睛都哭肿了。

    男女主角也只能抽出一个月的档期,因此,电影每天都在赶。梦祭有时候一整天都站在烈日下拍外景,她索性戴着一顶遮阳草帽,等到日落才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但她一张脸己经晒得绯红,一头黑发好像也烤焦了。

    到了七月底的这一天,暮色四合,电影还有不到十个钟头就拍完了,所有的戏都集中在长街上拍摄。暮色里,她坐在那幢旧楼门前的几级台阶上。背后灯火通明,屋里有点闷热。街上还凉快些。她摘下了头上的草帽扇凉,发梢荡着汗水,脖子上绑了一条用来抹汗的小毛巾。现在是晚饭时间,人们都暂时停下手上的工作,三三两两的在一楼公寓里面或外面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

    那天晚上,导演拼命追时间赶戏,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做什么事都又快又小心。谁都不想成为拖慢进度的那个人。半夜四点钟,最后一个镜头终于在公寓里完成。工人们连忙走进来把女主角家里的东西清走。

    申带着梦祭和林待到最后,确定没有留下任何一件贵重的东西在公寓里。到了清晨五点半钟,天已经亮了,梦祭困了,挤在后车厢里,一边身靠着车门,双脚缩起来搁在车厢底一个足球上。申的这辆五门车,就像个杂物室似的,他什么东西都丢在车里,衣服、鞋子、毛巾,就连拍戏的道具都有。申本来就不修边幅,一忙起来就更邋遢了,成天都穿着那条松垮垮的百慕达短裤,露出一双毛茸茸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人字拖鞋。

    天哪,真的有信!梦祭惊讶地喊。邮筒里至少有几十封信。她捡起最上面的几封信,都贴上了邮票,这个邮筒并没有写上每天收信的时间。因为镜头拍不到。她拿着那叠信逐个信封看。她的心思给其中几封信吸引住,总共是四封,信封全是一样,银灰色长方形,外面再裹上一层半透明的纸,一摸上手就知道是高价品。信封左下角印着一朵微微凸起来的淡红色的百合花,梦祭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信封。这四封信全是寄去同一个地址给一个名叫余的人。信封上的字体小而娟秀,看来是女孩子的字。

    他们离开仓库,回到车上时,她跟林说,待会见到邮局或是邮筒的话停一停车,顺便把这些信寄出去。那么,所有这些人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信曾经投进一个假邮筒里。车子从郊外的仓库开往市区,梦祭和林说着话,眼睛不时瞄瞄沿途有没有邮筒,说也奇怪,那段回去的路上有山、有海、有小村落,他们甚至看到相反方向有一辆邮车,却没有见到一个邮筒或是一间邮局。那叠信始终寄不出去。

    我明天拿去寄好了。梦祭心里想道。

    梦祭从电影公司的仓库回到学校时,离上课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分钟,她快步跑到电影系大楼外面的一排储物柜那儿,打开她一向和林共用的那个储物柜的密码锁,想要拿她的笔记本。当她拉开柜门时,突然掉下几张唱片和几本书,险些砸中她的头。她狼狈地把唱片和书捡起来。柜里塞满了她和林两个人的东西,她整个暑假都忙着拍戏,根本没时间清理储物柜。她找到了笔记本和待会要用的厚厚的一叠资料塞进背包里,顺手把那叠信拿出来,跟刚刚掉下来的唱片和书硬塞回柜里去。她使劲把柜里的东西往里塞,免得她下一次打开柜门时又有东西掉下来。接着,她重新锁上那个储物柜,匆匆跑去课室上堂。

    那天之后,梦祭一直忙这忙那,竟然把那叠信忘掉了。而且,她那天把信塞到最里面去,以后每次打开储物柜,她都没再看到过那些信,便也记不起来。

    到了十一月,她的心思给另一件事情占据着,就更把那些信忘得一干二净了。十一月中旬,林要跟随大队到巴黎拍外景,一去就是一个月。打从那出电影在十月开拍以来,天天也在赶拍香港这边的戏,林没日没夜地忙着,梦祭有时候一个礼拜也见不到他一次。他们只能够尽量每天通电话,她有时会告诉他学校里发生的琐琐碎碎的事,但是,林现在对这些事情不像以前那么感兴趣了。他现在身处的那个世界复杂许多。跟暑假时拍的那出文艺片不一样,他现在拍的这一部是大制作,用大导演、大明星、还有堂皇的布景。

    梦祭觉得林变了,他变得有点愤世嫉俗,有点狂妄自大,也有点迷失。几个月前,他们生活中的一切还是多么的单纯!现在她意识到,她和林的生活起了变化,他就像一个本来放在她膝头上的毛线球,掉到脚边去了,越滚越远,她手指里勾住的仅仅是一条毛线。但是,她心里乐观地想:出来工作就是不一样。等到我也出来工作。我就会理解!

    一个月的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这一天,梦祭在课室里,手支着头,闷闷地想着林这一刻在巴黎做些什么。她想写邮件给他,可惜他根本没带电脑去。他们一个星期才通一次长途电话,电话费太贵了,她只能急急忙忙跟他说几句话。上一次通电话时,她本来想好要说的话结果却忘了说,他却匆匆挂了线。她觉得林不像她那么想念他。电话费虽然贵了点,但他还是可以多打几次电话回来啊!他也用不着每次都匆匆挂上电话。她感到他变了,没以前那么在乎她了。

    晚上将近十二点钟。梦祭窝在她那张乱糟糟的单人床上。没人管她,她便什么都丢到床上。书、杂志、笔记、功课、睡衣、袜子、内衣裤,有时更在床上吃东西。直到自己都觉得忍无可忍,才会把东西收抬一下。这会儿,她从学校回来己经很久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林为什么还没回来?她神经质地检查过家里的电话几遍。拿起话筒听听又放下,确定它没有放歪了。她只差没有把电话拆开来检查。要是林到了丽都,一定会找她的。突然之间,她坐直了身子,想起什么似的。她为什么不问问申呢?

    主持播的下一首歌偏偏是《你拿走了我的呼吸》。梦祭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一边听一边微笑,仿佛没那么丧气了。

    选一个你现在最想去的地方。那首歌播完之后,主持人又说。

    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她心里想道。她就是没想到他播的会是那首《恋人的怀抱》。

    伤感的旋律和歌词抚慰了她。梦祭蜷缩在被窝里。耳朵听着那首倾诉恋人的怀抱己经远去的情歌。

    这个主持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选的歌都好像是为她而选似的?

    她听着歌,渐渐觉得困了,她脸埋枕头里,缩成一团,疲倦的眼睛再也撑不开了。毕竟,一个人半夜三更不停做选择题是挺累的。她在街上拍外景又跑了一整天,还有林让她那么沮丧。她抓起脚边的一条毛毯盖在身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清晨的阳光透过睡房的垂地窗帘蔓延进屋里,街上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夹杂着人的声音和狗吠叫的声音,她缓缓从床上醒来,左脸脸颊留着几条床单的摺纹印痕。她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新的一天并没有带来新的希望。林一整天都没给她一通电话。她心里想:他真的有那么忙吗?也许……也许他明天会找我。

    一个星期过去了,学校开始放圣诞假,林只打过一次电话给她,那把声音疲惫又没精打采,只顾着说自己有多忙。梦祭一边听心里一边忖着: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他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找我。他以前也是这样,可现在却好像找借口躲我!她有一个不好的直觉。她觉得林也许不爱她了。

    第二天早上,天气比前一天凉了许多,仿佛将会有一个寒冷的圣诞节似的。她把衣柜里几件她比较喜欢的衣服全都丢在床上,终于挑了一件卡其色的翻领呢绒修身中长款宽腰带大衣和一条黑色的打底裤套在身上。

    她在镜子前面仔细端详自己,咧开嘴笑笑,使劲捏捏自己的脸蛋,好让她看来两颊绯红绯红的。接着,她擦上淡淡的杏桃色口红,抿了抿两片嘴唇,觉得自己今天的样子还可以。背包里面放着她前几天给林买的一份圣诞礼物,一本厚厚的书籍。她那天在书店挑了很久,最后买了两本,一本给她自己。有了这份圣诞礼物,她觉得今天就有个借口去找林了。要是他忙,她把书交给他便走。

    她看到他了。他站在公寓外面的台阶上,身上穿一件深蓝色的防风衣和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她没见过的新球鞋,双手紧紧地插在防风衣的口袋里。她走上去,冲他咧嘴笑笑,他只是咧咧嘴,似笑非笑地。她瞧着他,自从他去了巴黎之后,她就没见过他。他现在看来仿佛有点陌生,脸上并没有她期待的那种热情。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巧克力?林一只手从口袋里伸出来,递给她一包装在透明胶袋里、顶端绑上蓝宝石色蝴蝶结的巧克力,里面的巧克力绿色一小颗一小颗的像青橄榄。

    我也有东西给你。她把巧克力塞进背包里,掏出那本书给他。他看到她写在扉页上的东西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她期待的那份感动,那是一本关于爱情的书啊?他却故意回避似的,看了一眼就把书合上。

    你……不喜欢这份礼物吗?她撅着嘴问。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无奈地扫视她的脸,仿佛这件事己经困扰了他许久,现在是她逼着他说出来似的。

    梦祭,我们暂时分开一下吧。

    为什么?她嘴巴忍不住颤抖。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家里的,也不记得脸朝下倒在床上哭了多久。她脑袋发昏,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梦,并不是真的。她好后悔自己沉不住气。为什么要逼林说出来呢?要不是她向他发脾气,他也许不会提出分手。即使是听到他说要分手,她也该冷静一些,尽可能装出一副潇洒,甚至高傲的样子。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钻进被窝里,在被窝里,她弓着两条腿,沾满泪水的几绺发丝湿答答地粘在她脸颊上。她不相信他没有第三者。她可以问申,但是申即使知道也一定会替林隐瞒的。他们是好朋友。

    今天晚上只有一把声音是她还想听到的。午夜三点钟,一段忧郁的旋律在她耳边响起。播的是那首《所有人都比我快乐》。她一听,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二零一七年一月一日凌晨的这一天,就像过去几天一样,她睡房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她穿着睡衣蜷缩在被窝里,一只脚穿着保暖的袜子,另一只脚却光着。一个枕头丢在床尾,那儿还散着几张唱片和两条她前几天换下来的睡裤。她消瘦了,那模样就像一件羊毛衫不小心在热水里泡过似的缩小了。她两边脸颊陷了下去,两条本来圆滚滚的大腿如今穿任何裤子都显得松垮垮,甚至胸脯也变小了。她从早到晚就那样瘫在乱糟糟的床上,任由自己头发缠结,有时连脸都懒得洗,反正她又没有什么人要见!她也不想见任何人!她醒来就睡,偶尔翻个身动一下,睡不着就骨碌骨碌地灌几口白兰地。她从来没喝过酒,只觉得那瓶酒好苦好难喝,她一喝就觉得脑袋发胀,心里的痛苦这时都涌上眼睛,她趴在床上哭着哭着就昏睡过去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她一个人来到中区一家电影院的售票窗口。她买了一张七点三十分的影票进场。影院里黑漆漆的,只有七成满,看戏的几乎清一色是情侣。梦祭孤零零地坐在后排,她原本以为她会在首映礼上看到这出电影,至少也会是拿着赠券进影院里看。她一直期待电影上映,而今她等到了,却又似来得太迟。《收到你的信己经太迟》这个戏名现在听起来多么讽刺?

    戏看到一半,她就后悔了。银幕上的每一场戏、每一句对白,她几乎都会背出来,拍的时候,她也都在场。戏里的每一个小节都让她想起当时的情景。她记得女主角在家里写信的那场戏是最后一天才拍的。

    梦祭在黑蒙蒙一片的电影院里一边看戏一边啜泣。坐在她前面的一对情侣忍不住转过头来瞥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他们觉得电影还不至于那么催泪啊!影院里亮起了灯,所有出口的布幔都掀开了。她缓缓站起身,低下脑袋蹒跚地走出影院。到学生餐厅那儿买了一份火腿乳酩三明治和一包柠檬茶。她带着三明治和柠檬茶穿过学校广场,沿着浓荫大树覆盖成拱形的散步道,走下一条宽阔陡长的石级,来到学校的露天游泳池。她爬上偌大的看台顶,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开始吃她的三明治。看台上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学生,每个人都尽量找了个有利的位置,悠闲地晒着冬日温暖的太阳,有的人大声跟身边的朋友聊天,也有些人静静地边听着随身听边看书。她又吃了一口三明治。她今天的胃口很好。况且,她身上的脂肪这阵子跑掉了不少。她吃什么都不怕胖,可以尽情吃她最喜欢的乳酩。

    打从跟林分手的那天以后,她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去遥远的他乡,几乎没有人认识她。她再也不要回来了。可她始终没走,仿佛这里还有什么让她留下来。起初她以为是对林的不舍之情,又或者是她仍然对他心存希望。然而,当她坐在这个看台上,享受着暖洋洋的日头,暗空万里,她遥望着大海那边偶尔经过的一两艘归帆,看着眼前深蓝色的池水在微风中吹皱,还有身边这些她有点眼熟却不认识的脸孔,她顿时明白她不走的原因。二十年来,这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虽然她曾经以为的那段深刻的感情最后一败涂地,但她不甘心就这样一走了之。即使有一天她要走,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垂头丧气地离开。

    刚开始独居的时候她很不习惯,一个人在家里时,甚至听到墙上那个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然而,她很快就爱上了一个人无人管束的自由。自由是她的选择,没有人能够夺去,尤其不能让那个使她尝到痛苦和屈辱的旧情人夺去。

    不管多么孤单,我会克服上一页!她对自己说。

    二月中旬,蓝猫的故事纪录片正式开始拍摄。也是那时候,她认识了余。梦祭要拍摄蓝猫平日练歌的片段。她拍了一会,换了纹拍。梦祭独个儿走到屋前的庭院散步,好消化刚刚吃下的那块酒店饼房的乳酩蛋糕。

    纹没法熬夜,一到十二点就几乎连眼皮都撑不开,要回家睡觉。所以,十二点后的拍摄工作一向都由梦祭负责。这天,她离开己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她拎着那部沉重的摄影机,独个儿站在路边,想拦下一辆计程车。可是,一连几辆在她面前经过的计程车上都坐着乘客,她等了一会。一辆吉普车驶到她跟前停下来。她看了看。是余的车,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余调低她那边的车窗,脸上挂着一个微笑,朝她喊:上车吧,送你一程。你要去哪里?

    回家呀?谢谢你。梦祭一边说一边打开后车厢的门,想把那部摄影机塞进去。转眼间,车子己经来到她住的那幢公寓外面。余走下车,把那部摄影机从后车厢里拿出来。

    我帮你拿上去吧……我可以顺便借你的洗手间用吗?余脸上挂着一个尴尬的微笑询问。

    哦?好的。但她突然想起家里乱七八糟的像个狗窝。

    上了楼,她从背包里掏出钥匙拧开门锁,她手抓在门把上,把那扇大木门打开一道缝,又转过身来跟余说: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余征了征,好奇的目光越过梦祭头顶想从门缝里看进去,可他什么也看不见,梦祭老是挡在那儿,余耸耸肩膀说:好吧!

    梦祭从那道门缝闪身进去,飞快地把那扇木门在余鼻子前面关上。一进屋里去,她便匆匆丢下背包,跑进浴室里,收起晾在浴缸旁边的那些洗好的内衣裤,又捡起早上掉在洗脸盆里的几根发丝。她冲出客厅,抓起沙发上的一条短裤和一只袜子,跟那些内衣裤一起全都扔到睡房的床上去。然后,她从睡房跑出来,整了整沙发上的两个抱枕,才施施然走去开门。

    她发现余一脸无奈地在门外等着,那台摄影机搁他脚边。他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仿佛己经等了很久。看到她,他马上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可以进去了。看到他脸颊开始泛红,好像憋得很辛苦的样子,梦祭心软了。她打开门.无奈地说:请进来吧!

    一听到她这句话,余连忙拎起那台摄影机进屋里去。浴室在那边。她指给他方向。他把摄影机放在地上,匆匆走进浴室,把门带上。

    梦祭望着他在浴室那扇门后面消失的身影,她并没有为自己刚刚乘人之危感到惭愧。过了片刻,浴室里传来冲马桶的声音。他紧随着一片水声之后走出来。他看上去轻松了不少,脸也不红了。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梦祭身上。

    梦祭也发觉,每当只留下她一个人拍夜班,她扛着那台沉重的摄影机在街上等计程车的时候,余总会巧合地开着他那辆漂亮的吉普车经过,停下来提议顺道送她一程。他从没一次例外,有时会早一点出现,有时会稍微迟了一点,不过,他通常都会在第四辆空的计程车经过前到达。每当这些时候,她会在心里想道:坐余的顺风车可以省回车费啊?反正他顺路。而且他还会帮我把摄影机抬上楼去呢!

    自从跟余熟络了。她越来越不想瞒他。然而,每次想到要开口告诉他,她偷看过一个女孩写给他的信,她就觉得难以启齿。偷看到人的信毕竟是不道德的,她担心说了出来余会讨厌她。她没有爱上余,他不是她那一型,他也太难捉摸了,可她并不希望余讨厌她。她有时悄悄观察他,听他说话,认定他是个爱恨分明的人。要是他知道她看过那些信,也许以后都不会理她。

    但是,她不敢肯定余会不会相信她的说话。发现那些信的过程和后来的故事太传奇了,很难说服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何况,提到这件事,她便无可避免要提到林。她可是再也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她心里翻腾,始终没对余说出来,然后她又发觉,时间拖得越长,也就越开不了口。

    一星期又一星期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四月第二个礼拜的那天晚上,她只差一点儿就告诉他了。那天午夜,她坐在余的车上,车子在迷蒙的夜色里飞驰,他播给她听他新写的一首歌,还没谱上歌词,旋律带点伤感。

    清晨四点五十分,她终于看到了丽都的新机场。飞机徐徐降落,驶进停机坪,她连忙拎起行李,飞快地走出机舱。她偏偏在新机场里迷了路,当计程车来到电台,己经是六点钟了,天还没亮。下着寒冷的细雨。她付了钱,走下车。一辆跑车从电台停车场驶出来,在她身边经过。

    她满怀失望地转过身去,外面下着细细的雨,她把衣领翻上来,茫然站在电台外面的一盏街灯下,空空地望着对街公寓的树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