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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惩恶僧巾帼趣扬威

    却说施世隐看罢蕙儿留书,叹了口气,将书信递与茵儿,茵儿轻声读道:“爹爹,请恕孩儿不孝,不辞而别。孩儿业已成人,盼到江湖上闯荡一番,见见世面,数月即归,毋须挂牵。望爹爹多加珍重,愿茵妹妹与云公子早日鸾凤和谐。女蕙字。”读到最后,声细若蚊,几不可闻,满面通红,又羞又急,放下书信,带着哭腔对施世隐道:“爹爹,都是女儿不好,惹蕙姐姐生气。你快去寻她呀!”

    施世隐坐在椅上,将茵儿拉到身边,柔声道:“乖孩子,不怪你。蕙儿太也任性刁蛮,须得让她吃些苦头,方知道天高地厚。”

    茵儿道:“女儿与云公子实无……实无私情,爹爹明鉴!”大颗珠泪滚滚而落。

    施世隐呵呵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怎的当成罪过了?你莫着急,爹爹自有办法。”

    云隽与小段闻讯,也是空自着急,施世隐令二人收摄心神,练功不辍,他则自下山去寻找女儿。孰料在周围市镇寻觅三四日,音讯皆无,施世隐好生忧急,没奈何,只得托了几位江湖同道,散出人马找寻,自己则回家一遭,叮嘱云隽、茵儿不得出外,草草备些盘缠,二番下山,沿途打探消息。

    这一日施世隐来至定襄县境,已近午时,行得口干舌燥,便寻个小店歇脚。那小店开在官道之下,不过木棚搭成的两间屋子,卖些茶水酒食,来往旅人倒是不少,闹哄哄的甚是嘈杂。施世隐在角落一张桌子坐了,要了壶茶,一笼素包子,一碟小菜,正匆匆吃喝间,有两人入来,在隔邻桌上坐定,衣衫爽利,手提兵刃,一看便是武林中人。

    那二人显是走得饥渴,先抱起茶壶痛饮一番,又将店小二叫来,要了酒肉。酒一上桌,两人大碗筛起,随口说些江湖轶事,施世隐也未曾留意。

    忽听一人压低声音,对另一人道:“范兄,听闻前日大闹罗睺寺的,是个女扮男装的雏儿,俊俏得紧,你老兄叫兄弟同去,莫非是有意收来,作个小妾么?”说罢干笑起来。

    对面那姓范的亦笑道:“唐老弟说笑了。这雏儿当真大胆,将寺中僧人打了,竟还大喇喇住了下来,令喇嘛们侍候。愚兄与巴库大喇嘛交情匪浅,他遣人来求救,焉得不理?只是巴库喇嘛说这厮着实有些手段,愚兄恐怕拾掇不下,只得烦劳贤弟一趟。”

    那姓唐的道:“范兄休与兄弟客套。这等泼辣货色,老兄若是不合胃口,那便让与兄弟如何?”

    施世隐听两人提到“女扮男装”,便当即留了神,心道莫非是蕙儿惹出事端。这二人尽说些**话语,绝非正道中人,施世隐心头火起,叫过店小二,算了饭钱,径自出外,在一株大树后隐了身形。过得片刻,见那二人出来,上马欲行。施世隐一个起落,已落在那姓范的身后,单足立于马背。姓范的大惊回头,被施世隐抓住脖颈,向后一抛,便似断线纸鸢般,腾云驾雾飞出数丈,自那小店顶棚飞过,重重摔在地上,当即晕去。姓唐的慌忙勒住马,抽出长剑,眼前已失了来人,愕然四顾,忽地头皮一紧,被人抓住头发,扯下马来,直拖曳出数十步,衣衫尽皆擦破,竟毫无还手之力。

    那店后便是一片松林,甚是僻静。施世隐将两人丢在一处。那姓唐的周身疼痛难忍,大声嚎叫,施世隐足尖一踢他肋下,但见张口,却无声息。

    施世隐又轻轻一踢那姓范的,便即悠悠醒转,见一位儒士在前,面若严霜,知是遇上了高人,不晓得哪里得罪,大是惊惧。

    施世隐冷冷道:“你二人姓甚名谁?江湖上有何名号?”

    那姓范的颤声道:“小人范吉,有个匪号叫做‘插翅黄鼬’。这位兄弟唐驴儿,外号‘独角驴’。我二人乃是XZ府人,不知何处开罪大侠,万望饶命则个!”挣扎着跪倒,不停叩头。

    施世隐定睛看去,范吉面色蜡黄,两撇鼠须,适才跃在他马上,已闻到其体臭甚重,唐驴儿一张长脸,右额高高隆起,便似生角,心道听这名号,便知是不入流的小脚色,与其相貌倒是贴切。问那范吉道:“你二人往何处去?”

    这两人原是下三滥的采花盗,向在XZ城北石垛寨安身,适才在那小店中,并未留意施世隐便在左近,此刻范吉便信口胡诌道:“我两人欲往太原府去。”

    施世隐斥道:“当面扯谎!那罗睺寺巴库喇嘛,与你如何相识?你等往罗睺寺,意欲何为?”

    范吉吓了一跳,不知施世隐如何得知,张口结舌半天,方苦着脸道:“巴库乃是西宁卫人氏,曾在石垛寨入伙,与我二人交好,一日出外做下案子,被官府缉拿,便乔装喇嘛,往罗睺寺挂单,两年间竟被他做了住持。前日巴库遣沙弥到石垛寨求援,称有个女扮男装的少年,在罗睺寺闹事,巴库不敌,阖寺上下,皆被欺辱,因此上,寨主遣我兄弟二人前去相助。”

    施世隐一惊,心道原来巴库是个假喇嘛,竟是出身贼窟。石垛寨啸聚一班匪类,他早有耳闻。若那女扮男装者果是蕙儿,孤身一人,恐着了这帮贼人的道儿,怎不忧心如焚。说不得,须得即刻动身。施世隐恨这两人行止不端,足尖连踢他二人周身大穴,范吉与唐驴儿软瘫在地,少说要躺上七八个时辰,且筋脉受损,便能动弹,也成残废。至于晚间是否果了林中豺狼之腹,那便看他造化了。

    施世隐在两人坐骑中选了一匹,辨明道路,向东北方飞驰而去。

    话说那女扮男装之人,不是蕙儿是谁?自家中悄悄溜出,走了半晌,天色方始大亮,腹中咕咕叫将起来,眼见前方便是市镇,紧走几步,寻个小铺,吃罢早饭,随手抛下一块小小银锭,起身便行。那银子却足够开饭铺的小夫妻半年用度,那夫妻两人简直喜从天降,跪地叩头不已。究其缘由,一来蕙儿出外行走得少,未通世故,二来心绪不宁,哪曾留意银钱多少。似此般闲逛半日,胡乱买些东西,散了大把银两,这下不打紧,集市上传言来了个阔气公子,小商贩们纷纷前来兜售,蕙儿只得落荒而逃。

    晚间寻个大客店歇脚,要了一坛酒,四凉四热八种菜肴,大模大样坐定,自斟自饮,心道父亲终于管不到我饮酒了,便饮个痛快。店中几个伙计见这少年瘦弱斯文,却要了这许多酒菜,都觉诧异,低声议论。不多时,蕙儿已是不胜酒力,摇摇晃晃自回房中休息,酒菜剩了一大半,自是便宜了几个店伙。

    次日蕙儿算过店钱又行,当真信马由缰,不辨东西,随意乱走。走了半日,忽觉周遭景致有些熟悉,原来不知不觉,又走上了此前随父亲往宝相寺的路道,忖道:“既如此,不妨去探听一下锡兰可有回书到来。”心中念兹在兹,仍是记挂着云隽。

    蕙儿脚程不慢,却无长力,又走一阵,有些疲累,心道自己乃是出来散心,何必急在一时,便放缓脚步,左顾右盼。那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多是贩卖香烛与善男信女的,也有些时新玩意儿,蕙儿看得有趣,不提防与旁边一人撞个满怀,定睛看去,是个僧人,膀大腰圆,足比蕙儿高了一头有余,装扮却与和尚大不相同。

    蕙儿不知此人乃黄教喇嘛,欲待赔个礼,却不想那人横眉竖目,怒道:“哪里来的贼种,敢撞你佛爷?”

    蕙儿哪里是好相与的?一听此人污言秽语,不由得柳眉倒竖,飞起一脚,正中那喇嘛小腹。喇嘛痛哼一声,弯下腰来,背上负的东西掉落一地,却是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之属,与其出家人身份大不相称。

    闹市本就拥挤,动起手来,两旁行人纷纷躲避,将卖鲜果糕饼的货担撞翻了几个。有人见了喇嘛掉出的东西,议论纷纷,一时间看热闹者聚了数十人。

    那喇嘛忍痛站起身来,哇呀呀一声怪叫,醋钵大的拳头便向蕙儿砸下,旁观者皆惊呼失声。却见蕙儿足尖一立,轻轻巧巧掠过那喇嘛头顶,半空中一个翻身,疾出一脚,蹬在那喇嘛后脑。那喇嘛向前一扑,跌在地上,啃了满口泥土。

    围观之人轰然叫好起来,蕙儿团团一揖,好不得意。那喇嘛爬起身来,狼狈不堪,指着蕙儿道:“好小子,有种的便来罗睺寺,佛爷定要扒你的皮!”

    蕙儿作势又打,那喇嘛急忙护住面门,飞步逃去。围观人众掌声雷动,蕙儿笑逐颜开。旁侧一老者伸手拉住,道:“这位公子身手不凡,教训了罗睺寺的恶喇嘛。那寺中喇嘛定要前来寻仇,双拳难敌四手,便请速速离去。”

    蕙儿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问道:“罗睺寺是个什么所在?”

    那老者摇头道:“此前罗睺寺乃是黄教清修之所。不知怎的,这二年间,时常下山强卖所谓‘灵信符’与寻常百姓,一张符便要一钱银子。若是不买,便聚在门前恶语诅咒,要是上前驱赶,往往被痛殴一顿,俨然此处一霸。我等草民去县府告官,却无人搭理,实是敢怒不敢言,任由欺侮。”

    蕙儿大怒,道:“和尚喇嘛,不都是出家人么?怎的如此横行?既是叫我撞上,必要管到底。老伯,那罗睺寺怎生去法?”

    那老者大惊,忙摆手阻止,无奈苦劝不听,只得指点路径,原来便自宝相寺一路向上,半山腰处即是。

    蕙儿也不再往宝相寺去,单枪匹马,径往罗睺寺来。虽说蕙儿性情莽撞,却非愚鲁之辈,并不由大路上山,以免撞正寺中喇嘛,而是专拣小径,施展轻身功夫,不多时已到罗睺寺后墙之外。

    但见那院墙油漆斑驳,院外杂草丛生,显是无人打理。蕙儿伏在墙根听了一阵,并无人声,便轻轻跃上墙头,向下一张,是个幽静院落,其中两间屋子,影绰绰似有人在内。院子中央一株大树,极是粗壮,树干怕得数人合抱,枝繁叶茂,正是藏身好去处。

    好个蕙儿,当真初生牛犊不怕虎,觑准落足之地,一提气,自墙头飘然而下,顺势足尖一点,便飞身上了大树,一丝声息也无。

    蕙儿甫藏好身形,便听得一阵喧闹,但见适才被她打的那喇嘛,鼻青脸肿,冲将进来,哇呀呀一阵乱叫,招呼师兄弟们抄起戒刀、方便铲,欲要下山找那“小子”雪耻。

    蕙儿正暗笑间,听得一人厉声道:“住持长老到!”

    蕙儿循声望去,见一中年喇嘛,头戴鸡冠班霞,手持转经筒,施施然走来,后面跟了两个女子,俱打扮得妖媚冶艳,有一个还将手臂搭在那中年喇嘛肩头,显非好人家女儿。

    那喇嘛漫不经心道:“喀颜,本座令你下山为两位女菩萨采买胭脂水粉,怎的被人打成这般模样?喧哗吵嚷,扰了本座清修,该当怎生责罚?”那两名女子吃吃而笑,偎在这喇嘛身旁,蕙儿见得这等丑态,不禁皱起眉头,厌恶之极。

    那喀颜喇嘛惶恐答道:“禀住持,弟子买齐应用之物,正拟回山,不料与一个后生小子相撞,这厮还出言不逊,弟子气不过,欲待出手教训他,哪知他油滑非常,弟子不小心被他暗算,这才回寺搬请诸位师兄相助。”

    那住持笑道:“连个后生都拾掇不下,看来平时练功定然偷懒。”喀颜连称不敢,低下了头。那住持看上去甚是和蔼,但这喀颜喇嘛却显是大为敬畏

    那住持傲然道:“此人若知你是罗睺寺来的,定已吓破了胆,早就溜了。你同两名师兄弟下山,查访此人踪迹,若有所得,回寺报来,本座亲去会会他。”一番说话,在两名佳人面前可算挣足了脸面。

    喀颜喇嘛领命出外,那住持又令众人将兵刃藏起,免得惊扰了女菩萨,众喇嘛各便退入禅房。那住持与两名女子狎笑一阵,甫转过身去,蕙儿娇叱一声,自树顶飞身纵下,半空中解下腰间红绫,银球去若流星,直取那住持背心。

    那住持听得背后风声,疾忙转头,顺手扯过一名女子,挡在身前,那女子被银球击在小腹,当即晕厥。另一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向后退出三步,跌坐在地,浑身筛糠。

    蕙儿将红绫收在手中,笑道:“不必费事,小爷在此等候多时了。你们这班恶僧,速来领打!”

    寺中喇嘛闻声持械赶来,将蕙儿围在垓心。那住持见己方人多,胆气登壮,狞笑道:“哪里来的女娃子,吃了熊心豹胆么?与本座拿下了!”原来这住持早已看出蕙儿乃是女扮男装。

    众喇嘛发一声喊,便齐齐杀上。那住持急道:“抓活的,莫伤了她!”竟是垂涎蕙儿美色,欲要生擒。

    蕙儿大怒,出手毫不容情,红绫连挥,将当先一名喇嘛左目打瞎,又打在一人前额,血流如注。其余喇嘛见蕙儿如此狠辣,胆怯不前。那名坐在地上的女子见此情状,吓得晕死过去。

    那住持见状,再不敢有怜香惜玉之心,抄起一把戒刀,向蕙儿砍来。蕙儿避过两招,看出破绽,银球一出,正中那住持手肘,戒刀落地。蕙儿手臂一振,银球飞回,靴尖踢处,银球二次激射而出,却打在胫骨,那住持惨叫一声,手足筋骨皆碎,痛得跪倒于地,翻滚不止。

    寺中剩余喇嘛见住持三两招便受了重伤,心胆俱裂,纷纷抛下兵刃,向蕙儿跪下叩头告饶。

    蕙儿初时听那住持大言炎炎,料想有些本领,谁知竟如此不济,倒也颇出意外。其实这住持喇嘛在当地黑道也算硬手,只是蕙儿使的乃是家传绝学,兵刃异特,招数奇诡,兔起鹘落间,便获大胜。

    蕙儿打得固然漂亮,这住持喇嘛显是作恶多端,自己可是仗义行侠,即令父亲在此,也定要夸赞几句,心下痛快之极,初离家时那点自怜自伤,早已抛去九霄云外。

    蕙儿收了红绫,随手点了两个喇嘛道:“去给小爷搬来桌椅,小爷今日要审一审你们这班恶僧。”那两人忙不迭入内,抬了桌子椅子,放在院中。

    蕙儿大喇喇坐了,见那住持还在翻滚号叫,皱起眉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都忍不得么?你再叫一声,我便斩你一根手指!”自怀中摸出云隽短剑,拔剑出鞘,插在桌上。

    那住持慌忙捂住嘴巴,强自忍痛,不敢出声。蕙儿见了他的狼狈样,不觉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这脓包和尚,报上名来!”

    那住持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咬牙答道:“这位女侠,小僧唤做巴库,是罗睺寺的住持喇嘛。今日得罪女侠,罪该万死,还乞高抬贵手,放过小僧。”

    蕙儿哼了一声,在桌上重重一拍,道:“小爷已然说过,今日要开堂审案,我若问你,你便答来,要是多口,便赏你一顿板子!”又唤过两个喇嘛,令他持了方便铲,站在巴库身后,便如衙役一般。

    巴库听蕙儿说得不伦不类,心下叫苦不迭,却又不敢作声,手肘与胫骨俱已断绝,匍匐在地,轻声呻吟。

    蕙儿摇头晃脑,道:“听说你这班恶喇嘛,仗势欺人,强卖‘灵信符’敛财,是也不是?”

    巴库辩道:“那‘灵信符’确有护佑家宅之效,此间善人年年来寺求取,均是自愿布施。”

    蕙儿俊目一瞪,骂道:“本小爷早已查实,还敢狡辩?来啊,打他二十大板!”

    那两名执方便铲的喇嘛踌躇不动,蕙儿大怒,飞身上前踢倒两人,又唤过两名喇嘛来,将巴库及适才那二人,各打二十。这两人不敢违拗,抄起方便铲便打。那铲面打在臀上,虽不似水火无情棍那般疼痛,亦颇难捱,何况巴库手足俱伤,待得打完,竟已泪流满面。

    蕙儿又道:“借故强行敛财,迹近强盗,此罪一也。”令人打来冷水,泼在那两名妖娆女子面上,二人悠悠醒转。蕙儿虚言恫吓,二女战战兢兢,说出实情,原来是邻近市镇上的妓女,巴库花了不少银两,接两人来寺中淫乐,已有半月光景。先前被打中小腹的妓女哀告道:“公子爷,奴家实是被这喇嘛骗来至此,奴家愿尽心伺候公子爷欢喜,万望饶恕则个。”言语间显将蕙儿当作男子,竟欲以色相诱引,但求活命。

    蕙儿面上一红,骂道:“下贱!速速滚出寺去,莫惹小爷着恼!”两名妓女喜出望外,连忙逃走。

    蕙儿指着巴库斥道:“佛门清净之地,你这厮竟在佛祖面前藏污纳垢,秽乱庙宇,此罪二也,该当打多少板子?”

    巴库无言可辩,磕头如同捣蒜,只求免打。蕙儿喝道:“左右,再与本小爷打他四十板子!”

    那两名行刑喇嘛已是驾轻就熟,噼里啪啦一顿痛打,巴库屁股开花,嗷嗷怪叫。

    堪堪打完,蕙儿乐道:“这才算打得够劲。”二人得了蕙儿勉励,更是摩拳擦掌,预备下一遭打得愈加响亮。

    蕙儿续道:“这第三条罪嘛……”巴库一听,还有第三条罪过,岂不是要生生杖毙,忙不迭叫道:“大侠饶命!小僧实无其他罪状,莫再打了!”

    蕙儿怒道:“你罪大恶极,还敢说没有第三条罪?小爷早已查明,譬如……譬如……”左顾右盼,实是不知这巴库尚有何等罪过,欲待随口捏造,一时未得。

    巴库乞道:“小僧之罪,大侠已惩戒过了,再无其他恶行,大侠明鉴!”

    蕙儿一拍桌子,道:“胡说!这里既是寺庙,你等怎的不当和尚,偏要当喇嘛?挂羊头卖狗肉,这便是第三条大罪!左右,与我再打他四十板子!”

    蕙儿这条罪过,判得实是强词夺理,巴库张大嘴巴,错愕不已,脑筋尚未转过来,方便铲已如雨点般落将下来。这一顿屁股打完,巴库奄奄一息,半点声音都无。

    蕙儿玩了半晌,犹未尽兴,令人将巴库及其余受伤喇嘛抬入柴房,自己则拣了一间干净禅房,令一班喇嘛斟茶递水,打扇捶肩,又摘来瓜果梨桃,洗剥干净,举着盘子跪立身侧,使唤了个十足十,惬意至极,竟在罗睺寺中一住便是两日。

    当日晚间,巴库派出去寻找蕙儿踪迹的喀颜喇嘛回寺,入得山门,却见寺中黑漆漆的,心中纳罕,轻手轻脚摸到后院,见住持所居禅房倒是灯火通明,偷眼一望,见蕙儿居中躺在一张摇椅上,面前几名喇嘛正在扭来扭曲跳舞,舞姿笨拙无比,蕙儿拍手大乐,自是她想出的解闷法子。另有几名年纪稍长的喇嘛,站在蕙儿背后给她捶肩,无不愁眉苦脸。喀颜大吃一惊,不敢作声,悄悄退到角落,忽听得背后人声,一惊之下,急忙转身,原来背后便是柴房,内有数人,正在呻吟。

    喀颜听了片刻,认得巴库声音,悄声唤道:“住持长老,你在此么?”

    巴库忍痛答道:“是喀颜么?”

    喀颜轻轻推开柴房门,道:“住持长老稍安,喀颜这便救你出去。”

    巴库道:“我手足受损,动弹不得,若被那小贱人发觉,必要多受苦楚。”

    喀颜脑子不甚灵光,问道:“哪个小贱人?”

    巴库怒道:“便是你今日得罪之人,女扮男装,你看不出么?”

    喀颜这才恍然。巴库又道:“为今之计,你速速偷下山去,前往XZ石垛寨,搬请救兵。若来得迟了,本座性命难保。”

    喀颜依言,悄悄出外,夤夜之间一路狂奔向石垛寨而去。这才有“插翅黄鼬”范吉、“独角驴”唐驴儿来救,却被施世隐撞上,略施惩戒之事。

    却说施世隐心急火燎,路上片刻不停,好容易赶到罗睺寺,见山门紧闭,自马上一跃而起,窜入墙内。四下搜寻一番,不见蕙儿踪影,后院倒有三四名喇嘛,坐在树下发愣。

    施世隐也不客气,上前捉住一人,盘问半晌,方知详情。

    原来蕙儿在寺中发号施令,玩了两日,觉得腻了,这一番耍子,心中烦恼已消去不少。见巴库伤势略轻,便点起十几个喇嘛,抬了巴库下山,到市集上游街示众,宣称罗睺寺恶僧好事多为,被“北国侠隐”教训,再不敢为非作歹,请乡亲们作个见证,云云。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鼓掌喝彩,大赞“北国侠隐”仁侠之风。

    蕙儿一路跟随,见这班喇嘛倒是不曾偷懒,便悄悄走脱。巴库见蕙儿未曾跟来,连声喝骂,令众人抬他回山。只是此时已无人听他言语。众喇嘛觅个无人所在,将巴库向地上一掼,便一哄而散。巴库被摔得七荤八素,手足剧痛难忍,高声呼救,并无一人来睬他,实是欲哭无泪。

    施世隐听闻蕙儿在寺中摆起公堂审问巴库,又打着自己名头胡闹,不觉好气兼又好笑。那喇嘛道:“这位大侠,我等本是这罗睺寺中寻常僧众,罗睺寺乃是黄教大寺,自住持而下,向来立身谨严。两年前这巴库来寺中挂单,偏生住持得了急症圆寂,巴库要挟寺众推他为住持,有不从者,他便动起武来,打杀好几名师长。我等皆不会武艺,只得任由欺压。他当了住持,网罗一班党羽,到附近府县敛财,厚赂衙门官吏,在寺中行那淫乱之事,无法无天。此次遭逢那位女侠,实是报应。寺中僧众能走的都已走去他处,只余我等几人,自幼生长寺中,不识路道,在此愁闷。”

    施世隐知这喇嘛所说属实,也不来难为他,说道:“那巴库固然作恶多端,你等欺善怕恶,为虎作伥,也算不得清白。这便下山去,好生化些银钱,将此间庙宇修缮,接续香火,也算有个容身之所。”那喇嘛愧怍低头,施世隐大步去了。

    这一来扑了个空,仍是未见蕙儿,好生泄气。施世隐暗忖,依蕙儿这性子,不知又会闹出何等事来,此番是她运道好,若是遇上真正的高手,必吃大亏。没奈何,又到山下市镇四处打听,按下不表。

    再说那杜老大,在青阳岭上耽了数日,对李华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欲要打探云隽下落。但李华是个硬汉子,受尽折磨,仍是不肯吐露半字,盯着杜老大冷笑不止,眼神中尽是蔑视。杜老大被他盯得恼羞成怒,欲要一掌结果了他,终觉不妥。思来想去,决定将李华带去瓦剌大营,交由雪山三怪处置,用些迷魂药物,不愁李华不乖乖招来。一旦知晓云隽踪迹,须得快马加鞭,派遣高手入关取他性命,若被他逃回锡兰,那便大事休矣。

    目下山寨中聂希大等头目已被去除干净,杜老大重又挑选几名着意逢迎者以为亲信,称要带李华前往寻找云公子,盼能重整旗鼓,再树山寨声威。一众党徒自是谀词如潮,恭送下山。

    杜老大将李华绑缚了,到山下马厩选了两匹坐骑,将李华横放鞍上,自有人将马匹牵引下坡。杜老大翻身上马,牵住两骑缰绳,一路小跑,却往瓦剌大营而来。李华抱定必死之志,任由摆布。

    天气晴暖,绿草肆意生长,有些已将及腰。时常行走的小径,多被野草覆著,几不可寻。行了约莫一炷香时分,路分两岔,向东北去乃是往白马坡,向正西去再行得百来里,便至瓦剌大营。

    杜老大甫走上向西去的路道,忽闻劲风破空,一条黑影自长草中窜出,利刃当头劈下,来势迅猛之极。

    这一下骤起不意,杜老大双足用力一踩马镫,整个人似离弦之箭,向后倒飞而出。那一刀余势未竭,竟一刀将马颈斩断,马头滚落,一条血箭激射而出,马身竟仍向前奔出丈余,方始倒地,这一幕实是动魄惊心之至。

    杜老大惊出一身冷汗,收摄心神,定睛看去,来敌豹头环眼,颌下钢髯根根倒竖,手执鬼头大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却不是樊豹是谁?

    杜老大在寨中已知樊豹未死,此前李华也曾遣人下山找寻,但始终无有音信,孰料今日忽然现身。杜老大心头大震,双目圆睁,竟说不出话来。

    樊豹戟指大骂:“吃里扒外、卖主求荣的老匹夫!爷爷恨不能食汝之肉,寝汝之皮!照你爷爷的刀罢!”说着大刀一立,飞身扑上。

    樊豹骂得恶毒,杜老大亦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掌一错,侧身让过来招,倏地右掌横扫,“飞瀑摧岩”,直取樊豹后脑,出手便是杀招。

    两人斗到酣处,以快打快,当真好一场厮杀,一旁李华看得目不稍瞬,汗流浃背。杜老大与樊豹武功本在伯仲之间,杜老大还要稍胜一筹。但一夫拼命,万夫莫当。杜老大终是顾惜性命,不比樊豹毫不遮防,尽使同归于尽的招式,杜老大越打怯意越盛,暗想即令杀了这莽汉,自己难保不受重伤,得不偿失,于是使足十成功力,呼呼两掌,迎面拍到,樊豹气息一窒,刀法略缓,杜老大斜刺里一个筋斗,不偏不倚,正落在李华马背上,于李华身前坐定。

    那马养得久了,颇通人性,适才松了缰绳,便自行站定。杜老大双腿一夹马腹,便欲落荒而走,忽觉腿上剧痛,却是李华狠狠咬了杜老大一口。

    李华手足被缚,动弹不得,头颈却可转动自如,这一口咬下,杜老大腿上鲜血迸流,痛得大叫一声,一勒马缰,那马人立起来,李华就势滚落地上,杜老大也被甩下鞍来,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稳。

    樊豹大喝一声,大刀脱手,激飞而至,向杜老大背上斫来。杜老大听得风声,疾忙一矮身,大刀贴着头皮飞过,远远落在草中。杜老大不敢停留,忍了腿上疼痛,施展轻功,接连几个起落,身形没入长草,早去的远了。忽觉头顶火辣辣地,面上湿黏,原来终究被刀锋擦伤了头皮,血流满面,不由得怒发如狂,将樊豹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樊豹拾起刀来,将李华身上绳索割断,李华被绑缚久了,手足麻痹,过了一会方始活动自如,向樊豹纳头便拜。樊豹急忙扶起,道:“李兄弟,你怎的与杜老大这厮反目?”

    李华将前情一一讲来,樊豹听说云隽与小段安然无恙,大喜过望,道:“事不宜迟,这便请李兄弟带我去见我家公子。”

    李华道:“樊兄稍安勿躁。若要入关,非有通关信符不可。兄弟出关时的信符,被杜老大那厮搜身查去,不知放于何处。如今山寨是决计不能再回,须得想个计策,怎生赚入关去。”

    樊豹想了想,忽道:“那通关信符,我这里倒有。”说着自怀中摸出一截削去树皮的圆木,上面以朱笔画圈,圈中点了一点,正是大同府看守兵丁所予。

    李华喜道:“樊兄既有通关信符,那便容易得多。”

    樊豹搔搔头,道:“这东西是数月之前自大同出关时给的,那小校曾道若无此物通关难比登天,一向是大段保有,大段战死,殓葬之时,自衣衫中掉出,我便放在身边,还曾纳闷,这么一截木头,等闲照着造他几个,守关兵丁焉能得知?”

    李华摇头道:“这并非普通树木,乃是江南乌樟,通体暗香,历久不消,北方绝无此物,若是伪造,关上守卫一闻便知。”樊豹拿起放在鼻尖嗅了嗅,果然隐隐有种香气,不禁啧啧称奇。

    李华道:“樊兄,此处非讲话之所,万一杜云飞那厮带鞑子兵前来,那可不妙。你我这便动身向大同去罢!”

    樊豹道:“只一匹马,奔跑不速。不若到山下马厩,抢他几匹马来。”

    李华道:“樊兄有所不知,那马厩看似守卫松弛,实则与山寨中互通声气,有敌来犯,马厩中一敲起铜钟,山寨中便拉起机关,马厩四周地面塌落,任你数百人马,都要跌入陷坑。”

    樊豹呸了一声,骂道:“杜老匹夫,想的倒是周全。”

    没奈何,两人辨明方向,共乘一骑,便向大同驰去。那马驮了两个壮汉,只能小步慢跑。二人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被瓦剌骑兵追及,不想毫无异象,猜测半晌,不得要领。

    路上樊豹将下山之后遭遇,简略说与李华,李华唏嘘一阵,又惊又佩。

    原来樊豹下得山去,索了马匹,在草原上乱走,不久便迷了路,转了两日,饥渴难耐,见那马吃草吃得倒是甚欢,骂道:“你这畜生,喂饱了你,宰来填爷爷肚子!”

    樊豹虽然粗莽,也知杀马取食,不啻饮鸩止渴。若没了脚力,在这茫茫草原上,决然无幸。饿得急了,便学那马儿,拔些嫩草在口中咀嚼一阵,咽些汁液解渴。那草汁又苦又涩,实是难以下咽,樊豹发起狠来,将草塞了满口,囫囵吞下。这等吃法,换了旁人,恐早已染疾,樊豹究是壮健如牛,远胜常人,竟被他硬撑下来。到第三日上,远远望见前面有房屋人烟,喜不自胜,打马前去,却到了白马坡。

    樊豹先寻个饭铺,叫了满桌酒肉,吃了个饱,自怀中摸出些散碎银子会钞,又找个客栈打尖,酣睡一场,醒后暗忖:“往鞑子营中救人,不过一时激愤之语,徒然送了性命,毫无裨益。这白马坡虽已破败,仍算得东西通衢,不如暂时在此潜藏打探,或能得知二弟等人消息,亦未可知。”樊豹脑筋本不灵光,能想出甚计策?在山寨虚耗时日,焦急不堪,又不愿离了此地,总觉距鞑子大营不远,或能等到可乘之机,其实这般打算,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忽忽过了十余日,樊豹每日皆在白马坡四处饮酒,竖起耳朵听人交谈,但来往此地者多为蒙古牧人,他又不识蒙古言语,听来听去,一无所获,身上银两已堪堪用尽,只得拿锡兰携来的金叶子付账。哪知问来问去,无一家店铺愿给拆兑,实是不识金叶之价,又怕上当。樊豹没奈何,便将骑来的马贱价卖了,换得银钱,不数日又已用光,眼见两餐一宿都难以为继,樊豹叫来客栈掌柜,欲要赊欠店钱饭钱。那掌柜的虽是汉人,却面露难色,说道:“客爷,照理说,出门在外,难保有个手头不便之时,本该行个方便。只是敝店本小利微,实是爱莫能助。”

    樊豹焦躁道:“我非是无钱与你,这金叶子你却不收。我这一片金叶,只当一两银子,如何?”

    那掌柜的赔笑道:“客爷海涵,这金叶在此流通不得,小老儿一辈子未出过白马坡,无处可使,收下亦是无用。”

    樊豹两手一摊,道:“如今我脚力也无,银两铜钱皆已使尽,你赶我出去,莫不是要我饿死在外?”

    那掌柜的想了想,道:“客爷,白马坡有间龟寿堂,彼处当家的乃是个汉人后生,听说大有来头,他那里或能拆兑银钱,何不前去一试?”

    樊豹啊哈一声,道:“何不早说!”大踏步便出门去。”

    白马坡本就不大,樊豹转了两圈,却未寻到龟寿堂,问了几个人,语言不通,不知所云,大为泄气,又赶回客栈,不由分说,将掌柜揪出,带路前往。

    原来那龟寿堂无有牌匾,在白马坡街市最尾,是白马坡仅有的一家药铺,且又虚掩了门,是以樊豹遍寻不见。客栈掌柜指点与樊豹,樊豹便推门入去,黑洞洞的不见有人,扯开嗓子叫道:“当家的可在么?”

    只听呀的一声,一个二十余岁的后生,托着一盏油灯,自店后一扇小门走出,以汉语问道:“可有何事?”

    樊豹摸出金叶,将来意一说,那后生接过金叶,端详片刻,面色微变,问道:“客官何处得来这金叶?”

    樊豹道:“这你莫管,只问能否拆兑。”

    那后生道:“尽可拆得,只是换不得高价。”

    樊豹摆手道:“不妨事,先换来救急。”

    樊豹手中有十余片金叶子,若依行市,足可换得四十余两银子,那后生算过,只与得九两,樊豹也不来计较。

    那后生看了看柜上,道:“店中仅有四两余银子,其他尚须筹措,客官住在哪里?若信得过,明日此时,在下便亲自送来。”

    樊豹打量那后生一眼,见他神完气足,似个有识之士,唔了一声,道:“便在马家老店。明日若不送,我自来取便了。”

    那后生欠身道:“绝不敢误了客官。”

    列位看到此处,想必已然猜出,这龟寿堂正是当日王强前来接头所在,这后生即是金奎的徒弟,姓曹名炎,江湖上有个诨号,唤作“小判官”。金奎知这个徒弟精明能干,白马坡又是昔日蒙汉通商必经之地,便令他隐身在此,传递消息。樊豹撞上了他,焉得有甚好事?这曹炎一见金叶子,便知绝非中土之物,塞外更从未得见,又见樊豹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心知有异。曹炎并未见过樊豹,但心思缜细,推断下来,想必是锡兰云氏派来打探云隽下落的,于是打发走樊豹之后,便急忙遣人前去瓦剌营中,禀明金奎。

    若是金奎得了消息,率人马前来抓捕,樊豹定然无幸。不想雪山三怪当日被阿失帖木儿邀去郊猎,走得远了,夜间便在外扎营未返,送信之人只得在大营暂候。

    次日里,曹炎左等右等,无有消息,心道樊豹单枪匹马,又毫无戒备,何不自行带人擒了,待师父来到,将人献上,比起等师父亲自动手,功劳自是大有不同。主意已定,便带了店中五六名伴当,皆是瓦剌精兵,乔装改扮了,平素由曹炎调遣使唤。曹炎叮嘱一番,藏好兵刃,向马家老店而来。曹炎这一轻敌,未知樊豹如何脱险,正是:春心缱绻自风流,浪荡江湖许忘忧?年少误觉情味浅,断肠心事上眉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