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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恩怨两消

    入夜,

    王府之中,灯火通明。

    主事大厅之中,王姥爷坐于首位,数年过去,他苍老了许多,不复当年矍铄,满头白发。

    而此刻,他有些疲惫的看着面前的余鸢,道,

    “余大家何必如此?我也活不了几年了,为何要如此心急,让猛儿继位?”

    王猛坐在末席之列,眼观鼻尖。

    其余十余位族老,安静的坐于两侧,沉默不语。

    一豆烛光摇曳,气氛十分压抑。

    余鸢脸色沉凝,

    “还望姥爷以王府为重,李清霖此人已成大势。他出自我王府,即是幸运,亦是灾祸。”

    “何以见得?”王姥爷问道。

    “幸,则是李清霖起步之武学,出自王府校场,打下了基础,勉强也算结下几分香火情。”

    “灾,则指他在王府为奴,曾受王府指挥与差遣,低三下四伺候人,万一他心生不虞,自觉这段经历给自己蒙羞,那……”

    堂前,

    大夫人贾氏,身着凤冠霞披,仪态富贵,坐于王姥爷身边。

    此刻闻言,勃然大怒,

    “那又如何!我贾家,可是有活着的仙人!”

    “他李清霖还敢报复我等?”

    余鸢语气幽幽道,

    “敢问夫人,那位年过一百四,眼老昏,还是炼丹学徒,多年不曾归家的贾仙人,比之漓泉道人如何?

    而漓泉道人,比之李清霖师徒如何?”

    贾氏沉默了下去。

    在场众人心头大颤,却同样闭口不言。

    白日漓泉道人的尸首,死后余威不散,灵压迫人。

    就算是锁精关的武师,都无法贸然靠近。

    练气圆满的修仙者,可是堪比养神圆满之境!

    整座往丰县,也无这等人物!

    王姥爷闻言,如同被抽取了浑身的精气神,整个人朝后仰,瘫软在座位上。

    “既然如此……”

    王姥爷的声音有些虚弱、颤抖。

    “王家家主之位,今日起,便由猛儿继位吧。”

    “遵命!”

    堂下众人起身,弯腰行礼,有种长松一口气的感觉。

    王猛跪拜于王姥爷面前,面带悲色,眼角含泪。

    三推三让,自言年幼不明事理,在余鸢及一干族老的规劝下,才‘勉强"答应。

    片刻后。

    大堂内一干族老散去,开始准备家主变更事宜。

    王姥爷和贾氏也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

    王猛突然站起,走到余鸢面前,拱手道,

    “今日之事,多谢余伯!”

    刚刚发生的一切,莫说王姥爷了。

    就连他这个新家主本人,都没反应过来。

    余鸢前往弑仙,下午刚折返回府,便紧急召集王府各个枢纽关键人物,前来议事。

    他也未事前得到消息,此刻人都是懵的。

    余鸢扶起王猛,面容平静,

    “不知家主,下一步有何计策?”

    下一步?

    王猛闻言,思索片刻,道,

    “收拾残部,重新打通商路?”

    余鸢摇头。

    “培养亲信,广收武师,拨调资源?”王猛继续说道。

    余鸢不语。

    王猛若有所悟,迟疑道,

    “前往拜访李兄,恭贺他突破养神,世代交好?”

    余鸢既未点头,也未摇头,而是目光深邃道,

    “老家主年老多病,偶感风寒,以药石医之,却不料越发严重,病来如山倒,溘然长逝。”

    话音刚落。

    王猛脸色大变,身体僵硬了片刻,目光中快速掠过挣扎、犹豫、痛苦之色。

    “何至于此?”

    他语气艰难的说道。

    余鸢道,

    “王家上下共计万人,三百年基业,数十代人前仆后继,不知家主敢赌否?”

    良久之后。

    王猛闭上眼,再次睁眼后,目光只余坚定。

    “家父之病,刻不容缓,我立刻便让人去请郎中。”

    “赵逍明赵武师,劳苦功高,侍奉家父多年,忠诚赤胆,念家父之病,心忧成疾,想来也需要看一看郎中。”

    “三姨柳溶月那边,修缮祠堂,设立道斋,为长生兄长立丰碑。”

    “清霖兄乃我故交,他在王府时,结识的一干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说到这,王猛的目光看向了余鸢,

    “不知大娘那里……”

    余鸢非王家本宗,而是贾氏的外亲。

    余鸢闻言,似乎早已料到,眼底掠过一丝无奈,道,

    “幽居残院,独处余生吧……”

    翌日,王家举行家族继任仪式,呜鼓三通,祭拜祖祠。

    半月后,老家主伤寒加重,不治而亡,葬于祖陵。

    王猛为王家新主,上位后,优化王府佃佣待遇,统升俸禄,又开设了四座校场,推行‘束脩贷",即初期无偿习武,若有所得再抽取束脩学资。

    其他大家族也纷纷引进束脩贷。

    一时之间,往丰县习武之风更盛。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是丈夫"等箴言,更是成了许多人的警句。

    ……

    午后,难得出了次灿金色的太阳,阳光笼罩于官道之上。

    两侧荒野中枝繁茂密的古树屹立着,将阳光切割搅碎,随意将不均匀的光影扔于道路之上。

    候浣衣衫褴褛,赤足而走,嘴唇干燥皲裂,神情恍恍惚惚。

    浑身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半月前八门金锁阵被破后,他只觉满脑子都是漓泉道人的声音,在追着他授箓传经。

    他逃至荒野,涉过山涧,兜兜转转多日。

    脑海里的仙人声音渐消,这才朝往丰县而去。

    “他还在吗?”

    候浣心底没由来的紧张。

    似乎下一刻,官道边就会跳出一个气质遗世,浑身有淡淡灵炁浮动的仙人身影。

    “他说不定已经渡劫成功,回归宗门了。”

    候浣心中根本没想过,漓泉道人会身死道消,死于闻守非等人手中。

    在他看来,漓泉道人是如此的伟岸、如此的不可力敌。

    漓泉道人就如一座巍峨的山岳,彻底将他渺小在阴影之中。

    他越是默想,整个人的心神,都似乎被那个人吞噬进去。

    闻守非、余鸢等人,说不得已经命丧他手。

    “往丰县……”

    候浣心中泛起几许悲凉。

    甲车泥龙奔驰而过。

    官道上马蹄衔铁声纷至沓来,烟尘滚滚。

    “快快快!五老清心斋招生了,我定要拜入闻大家门下!”

    “一门双养神,驭气一出,仙人喋血于城门之下,何等壮哉!”

    “没错!想那漓泉道人如此了不得,布下八门金锁阵,任全城武者入阵,到最后,还不是身首异处?”

    马匹之上,一位位武师的交谈声传来。

    “有传言,当日李清霖也曾现身,狙杀漓泉道人,可是真的?我不是听说他入狱了吗?”

    “应当不假,有百姓事后临摹出当日拦下妖道那人的长相,跟李清霖一般无二,人家似乎并不在意露出真容。”

    “嘶……那李清霖,才十八岁不到吧?就已是养神境界了?把他的天赋分给我点,我早就突破透骨境了!”

    “我倒是听说,他之所以能有如此成就,是他修行的功法,乃直指养神第三个境界的神功秘籍!叫做什么五老清,什么铭来着……”

    此言一出,一众武师鞭子都快抽断了,

    马匹嘶鸣声直冲云霄。

    烟尘之中,候浣的脸色忽明忽暗,憔悴的眼眸之中,满是不可思议,微微颤抖的手,透露着他心中的波涛汹涌。

    “怎么可能?”

    “不不不,不可能。”

    “他们是在骗我,是在骗我!”

    他踉踉跄跄向往丰县而去。

    在城门下,一片长势极为茂盛的植被前驻足良久。

    来往行人,依旧还在议论当日那场弑仙之事。

    平地升起飓风、一场灵雨笼罩半座城池……

    一段段描述,如同子弹贯入候浣的心底。

    他忽而癫狂大笑,忽而痛哭流涕,两侧之人避讳的退让。

    “是他?真的是他?怎么能是他呢?!“

    候浣喃喃自语。

    从天亮走到天黑,夜宿一间破屋之中。

    他如同一座泥塑,呆滞的坐立良久。

    他于八门金锁阵中,害死萧寒之事,只要事后调查,不难发现真相。

    甚至刨根之下,他被漓泉道人种下心魔的事,也会牵扯出来。

    仕途、武道之路,都彻底堵死。

    他抬头,用颤抖的目光,看向了那根桐油褪去的房梁。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饱含悲苦的声音响起。

    割布化白绫,他的身躯在空中悠悠荡荡。

    脸色逐渐变得红温、淤青。

    片刻后,他的双手猛地垂下。

    生机全无,全身肌肉松弛,甚至有尿液汩汩淌下。

    破屋之外,寒风呜呜而过,如同阴魂的悲泣。

    似乎在为候浣叹息。

    突然,

    一道人影随着寒风吹入屋中。

    李清霖走进,抬头一看,便见候浣那具冰冷的尸体。

    他目光深邃,依稀看到了当年,候浣身穿藏青色蟒服,腰挎雁翎刀,脚踏云头履,设计引诱击杀鹿杖客的飒爽英姿。

    当时的他,只能抬头仰视候浣,在他的气息下压得起不了身。

    此刻他也是仰视着候浣,但局势逆转,为下者不再为下,为上者不再为上。

    此情此景,颇有种英雄迟暮的凄凉。

    李清霖叹了口气,飘然而去。

    半个时辰后。

    李清霖去而复还,又回到破屋。

    他抬头看着依旧挂于房梁上的尸体,暗暗点头,离开了此地。

    一个时辰后。

    李清霖趴在屋脊之上,目光穿过破瓦,死死凝视着候浣的尸首。

    “真的死了?”

    李清霖回到破屋,手中气血化刀,斩出数道寒光,就要将候浣彻底分尸。

    蓦然,

    候浣睁开了眼睛,绝望大喊道,

    “李清霖,你为何赶尽杀绝?!”

    咔嚓!

    下一刻,李清霖跃起,将候浣的脖子彻底扭断。

    气血一震,将其五脏六腑化作一滩肉泥。

    一线头发丝的伤痕,更是贯穿了候浣的眉心。

    候浣的眼睛猛地一震,继而迅速暗淡熄灭下去,那残留的惊恐凝结如实物。

    自此,候浣彻底毙命。

    李清霖这才长叹一口气,目露萧瑟之色。

    “死了才好啊……”

    他又驻足停留片刻,身影才消失于破屋。

    “敬往事,随风去吧……”

    声音缥缈,被月色浸以岁月,最终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