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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是我自己

    张封认出了这一群人,放缓了脚步。再瞟见尹勤脸上的神情,更是心下了然于十步开外就有所提防。在这个年轻人骑马逼近时,阿封将身子贴近马身抓牢缰绳以备万一。

    来人上穿灰衣下着蓝裤,长得一张蚕豆脸留着一副八字胡。肤色是板栗棕,看起来像是经常在外面奔走的苍头模样。

    虽然眼光闪烁时不时投向尹勤。但在马匹逐渐靠近时走在边上,并没有冲着尹勤的马匹正面相向而来。

    就在两匹马要交错而过时,因为马匹之间隔着三四步的横向距离,张封刚觉得不会出事,放宽了心。没想到那个年轻人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截绳索往空中一抛后再用力一抽,发出凌厉的风声击打在地面上扬起尘土,把尹勤座下的马匹吓得惊立。

    张封虽竭力想揪紧缰绳却没能揪住,被辔头缰绳给兜住跌了一跤。只听马儿在“嘶——”地一声长鸣的同时抬起前腿踢腾,把尹勤吓得双手牢牢抓住马鞍,右腿却从马背上滑落下来。

    还好尹勤的腿够长,一只脚尖勉强能踮住地面。脚尖缓冲了一下才翻过身来,屁股着地跌下马背。

    而边上的这个故意惊吓尹勤所骑的马匹的年轻人,在斜睨一眼后长长的“哼”了一声,左手在空中舞了两圈将绳索卷起缠绕在手臂上,扬起马鞭纵马走了。

    盘踞于前面五六步外的那一伙人见了尹勤出丑丢人,轰然笑出声来,随后纷纷提起笼子,跨上马匹扬长而去。直到这伙人都骑出去了老远,尹勤还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奚落嘲讽声。

    “要不是腿长踮到了脚尖,差点就倒栽葱跌下来了,”尹勤坐在地上昏懵了片刻,心底暗自庆幸道。

    “今后自己一定得找个地方练习好马术,那样就能潇洒地鹞子翻身了,”尹勤心里驻扎有一个“侠客梦”,接着又想起,“自己家里好像没有马儿?”一想到不能肆意地在草原上纵马驰骋,心里不免有点沮丧……

    “尹君没摔着吧?”张封看尹勤两眼发直,整个人都木然地坐在地上,不顾身上的疼痛,爬过来关切地询问道。

    “这伙人是东王家的走狗豪奴,素来依势横行不法鱼肉闾里。是以小人从见面起就一心戒备,却没料到那个少年人竟是针对尹君而来。”张封心有不忿地说。

    “还好没跌伤!”尹勤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答道。

    “此人的额角有一块膏药?”尹勤在低头拍打尘土时记起,“此人名叫崔化,是王家的豪奴。为了房子的事和‘前任’有过纠葛!”

    “魂穿的缺点就是仇家都是自带的,怨不得人!”尹勤想到此事便叹了口气,“不过至少从崔化的眼神来看,昨晚的事应该与他无关。”

    “还有哪些人有嫌疑呢?”尹勤有些忧心忡忡地回想起来,并追溯着前任生平里的点点滴滴分析着,心想,“自己的‘前任’在本时空到底还有哪些仇家呢?”

    潜意识在心头翻江倒海般地折腾了好一会儿,带领尹勤走马灯似地回想起了过往的三四年间,从陈留到河南,从河南到广汉的诸多记忆的零星片段,“这些都仅仅是鸡毛蒜皮般的琐事,应该不至于引发一场跨郡而来的仇杀吧!”

    “虽然知道对自己可能只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甚至很可能在自己的记忆之中都没能占据一席之地,留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尹勤犹豫道,“但也许恰好对别人来说却是寝食难安,欲除之而后快的大事呢?”

    既然从无数的如海鸥般掠过自己脑海的过往印象中筛选不出仇人,尹勤只得暂且作罢,乐观地想:“至少排除掉一个嫌疑人了!”

    张封眼见尹勤脸色一喜一忧的变幻不定,显然正在想着心事。多半也是不想多提此事,便也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牵过马来默默的跟在尹勤身后,一道朝着尹勤家的方向走去。

    倒是提起到“魂穿”这件事,尹勤忽然记起道,“随着自己在本时空的经历越来越多,相对而言,在大脑的所有记忆中,自己对于‘在未来时空发生的事件’部分的记忆就会越来越淡。”

    “这是因为,虽然自己拥有两个时空的记忆,但是记忆是需要存储在介质内,比如使用‘载体’的大脑这种介质来承接和存储记忆。自己现在穿越到‘穿越标的物’的躯体里面,所以脑电波能提取出的大部分记忆都是存储在‘穿越标的物’的大脑内的本时空的记忆。”

    “自己在未来时空的大部分记忆,自然还完完整整的保留在自己留在未来时空的躯体内,那具躯体现在正安然无恙地躺在未来科技公司的液氦冰库之中,静静等待着自己的‘脑电波’有朝一日跃迁回去接管。”

    “随着自己长期在本时空工作生活,新的记忆也将被保存到大脑中去。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趁现在初来乍到,自己在本时空还没有经历太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体验之前,先把在未来时空发生的重要事件给回忆出来,进行再存储。否则在不久之后因为存储空间有限的关系,在本时空发生的各种重大事件的记忆,必然会冲淡乃至覆盖自己关于未来时空的印象。”

    尹勤尝试着回忆,却发现转瞬之间,遍尝人间疾苦世上已沧海桑田。顷刻之间,如同经历了千秋万世一般漫长,“算了,不试了,后脑勺好疼啊!”

    眼看这里离外头贯穿整个雒城南北的主街越来越远,商业氛围也逐渐淡化为以居住为主。那些开在这条横街的两侧,向街经营的商家店铺也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长溜的木栅栏。木栅栏由长木板纵向钉成密不透风的木墙,高约一丈出头,墙内则是一处接一处的闾里。

    因为贯通城门的大路两侧的排骨状横街通常是“一宽街一窄巷”的顺序间隔着,所以通常每个闾里也都有一个面朝大街的正门和一个通往小巷的后门。尹勤所住的明经闾也有一处大门向着此街而开。

    “看来自己还是对回忆‘未来时空的记忆’一事的难度估量不足,”尹勤忍耐住疼痛,想摸索出规律,“记忆之舟刚逆流划到印象瀑布的脚下,狂风暴雨般挨了倾盆泻下的滂沱水势的冲击。无论手忙脚乱的划水避浪,还是舀水防沉什么的都不顶用,刚靠近就被汹涌的水浪给直接掀翻了。”

    尹勤惊诧不已地想:“按目前这情况,别说回溯到瀑布上面去看未来时空的景象,光是让自己在思维迷雾中时刻保持着清醒,记住自己是要去寻找‘未来时空的记忆’这个目的,都已经艰难的让后脑勺快痛得裂开了!”

    “既然回忆在未来时空发生过的事件是如此之难,那退而求其次呢?”尹勤打算试试看,“不去回忆那些在未来时空发生的事件,转而回忆本时空尚未发生的事件。”

    “终于到了!”尹勤在身边传来的感慨声中愕然抬起头。看到身前立有两丈来高的宏伟木阙,木阙的后面是一堵木栅栏。木栅栏的正中间设有一座高大的木门。木门上建有门头,挂着牌匾上书“明经”二字。“终于到家了!”尹勤心道,“想事情太投入,差点就走过头了。”

    尹勤这边站在门头下面倚着柱子抒发情感;那边耳朵里灌入的雷鸣般的打鼾声响。“有人在睡觉。”尹勤断定道。

    张封则若无其事地在一旁解开包裹的一角,探进手去摸索着寻找什么。

    尹勤探头从门塾墙上的小窗往里看时,只觉里面光线昏暗,顶着墙壁摆放着一张长凳。一名短衫汉子脑袋靠着墙壁,身子躺在长凳上正在酣睡,只不过脸上遮着一个竹斗笠,看不清面庞。

    二人掀起门内的挡棍想要进门时,可能是马蹄声的动静过大惊醒了里面的人。在一阵短促的“嘎查嘎查”声响过后,从塾门内钻出一个肥脑袋来。

    尹勤知道这是里监门,也就是负责闾里门卫和门禁的监门小吏,回身笑脸迎上去打了声招呼“翟叔”。里监门见尹勤没什么表示,面无表情地朝着紧跟其后的,张封脸上扫了一眼,“何人?”

    张封则见机把手中的验简,递了过去。尹勤见其四指在下,大拇指在上扣住竹简的递送姿势有异往常。果不其然,里监门在接这枚“验”时双手并用,上面仅是扶住但是下面却用整个手掌握住竹简。

    “这两人在搞什么?”还没等尹勤想明白。里监门在接过竹简后只瞟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就笑着脸将“验”退回给张封,并道:“张兄弟见外了,愿来敝里,随时欢迎!”说完也不再看尹勤。径自转身回到长凳上,躺倒后往脸上遮顶斗笠避光午休去了。

    尹勤无意间看着里监门的背影没入阴影之中,忽然感到背脊发凉。

    “难怪方才觉得拐入里巷的身影瞧着那么眼熟,”尹勤心惊道,“那不正是我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