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阳

    我曾经听人说过，江湖真的就是江湖，越往中间走，水就越深。可是这么多年来，无论怎么走，我始终觉得自己游走在它的边缘。

    “你远道而来，本当礼以江湖规矩，只可惜我不喜欢使剑。“

    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人，我就觉得他有些与众不同，他的眼神死寂无光，他的语气淡然无力。他说他不喜欢使剑，其实是不想和我比试，看他已是人到中年，面色憔丧，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过去，也许和我一样。

    我坐到篝火旁，不语。

    “你的剑不错。“他说，“在追求剑速境界的比斗中，已经没有几个人愿意使用这样的糙剑了。“

    我说：“我只是选择适合自己的。“

    “你做得对。“他露出少许笑意，接着道，“倘若独孤无衣当初也这样想，我平阳剑未必能取胜了。“

    倾城剑独孤无衣？我心中不免有些波澜，那个江湖上曾受人景仰的剑术鬼才，一夜间销声匿迹，原来正是拜这位平阳剑所赐。烟风飘舞，看着飞扑的篝火，我居然无动于衷。

    他说独孤无衣是他这辈子最敬重的人，打败他是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他还提起了他的妻子，那个曾经让他体味到家的温暖的女人，还有他的女儿，他说妻子死后，女儿就成了他的唯一。

    我觉得我和他之间不应该没有一场恶斗，可事实偏偏如此，我一点也不想和他打，甚至还没听完他的故事我就离开了。

    两日后，路过定名山客栈，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策马环行于山脚，他手持平阳剑，剑尖挑一首级，向客栈内外众人高呼道：“平阳剑苏慕扬已死，独孤剑法才是天下无敌！“他刚说完，人群中十多名刀客齐起攻之，少年跃起，出剑呈一线而去，之间未闻戈戟相交，即毙此十数人。他用的是倾城剑，使的是蜻蜓剑法，所有人都该明白，他是独孤无衣的传人。他告诉我说自己从来没有想到独孤无衣有一天会输给别人，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他说杀掉苏慕扬只是单纯的为师报仇，而他对独孤无衣的无上崇拜早已随着那年的倾城剑败而灰飞烟灭。他将自己的蜻蜓剑法做了很大改进，另外取名为“小独孤剑”，他说他换掉了偶像，他现在的偶像就是那个真正会用独孤九剑的人。

    为师报仇？我知道那不过是一种托辞，他只是想借消灭平阳剑的机会让自己名扬天下。但这并没什么可耻的，我也不必为独孤无衣感到难过，江湖就是这样，一个人发迹之前，纵使败了千次也无碍于他日登峰造极，然而成了神话以后就不同了，那时候即便只输掉半式，也足以叫他身败名裂。

    这个少年很讨人喜欢，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有股孩子气，我问他要不要和我比试，他说不会和自己的偶像比试，我很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他对我说：“如今江湖中没有谁不认识你这把剑。“

    离开客栈，我独自继续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始终有点忧虑。不久后，我听说那少年死在了绥明五大高手的伏击之下，我终于知道自己在忧虑什么了，他的剑法没有几人能够克服，他只是输给了自己。他本当有天大作为，只可惜少年成名，不历挫折，不谙世事，轻佻狂傲。不然多年以后，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楼阳，我杀掉了绥明五大高手，当然不是为了给少年报仇，我只是发现平定山这个范围内，他们才是剑术的代表人物。我准备离开时，发现不远处有股腐臭，我下意识地前去探看，看衣着，我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平阳剑苏慕扬的尸身，他身边有个幼童，她是被生生饿死的。听人说少年为了让苏慕阳出手，便劫走他的女儿，果然，他的目的达到了。我忽然想起那天没听完的苏慕扬的故事，离开时，我只听到他说：“我苦苦钻研了十几年的剑法，第一次出手就杀掉了自己最爱的人。“

    我捡起苏慕扬身边的斗笠，沿着楼阳湖远去，那徐徐飘舞的笠纱像潮水一般在我眼前涌动。或许这世上最美丽的悲伤，就是像苏慕扬一样：心里揣着一个人，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