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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校园生活对学生而言,永远是丰富多彩的。学生一旦离开学校、走向社会,就会发现社会原本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当人进入一个新的环境,总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有的人能很快适应、并混得如鱼得水,有的人却不做调整、始终无法融入新的环境、从而显得格格不入。

    社会在发展、时代在变革,自改革开放以来,大多数人都做出了改变以适应这个社会的节奏。就拿春生两口子来说,自家的黄酱在四高台和周边几个村子逐渐打开了销路,现在他家的院子放着十几口大缸,每年五到十月都会有源源不断的大酱香飘散出来,邻居们开始很难接受、但后来逐渐适应了这个气味。

    春生平日里除了弄地、干瓦工活之外,就是帮媳妇做黄酱,孩子们只要有空也来帮忙。郭成到清远取货的时候,专门去了一趟清远食品厂询问黄酱包装的工艺,然后从一个玻璃瓶厂让车间随单多做了几百个罐头瓶。当二斤黄酱灌装到玻璃瓶里,封好盖子的时候,大家感觉这坨黄酱仿佛瞬时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于是乎大家都想给黄酱起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并创建自家的品牌。接下来每人都想了好几个名称,但争论许久也没确定产品的最终名称,最后郭成说到:“咱们干脆也别起名字了,就光瓶装大酱,这样不仅成本低,而且让乡亲们更好接受!”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后觉得还是小郭成说得有道理,于是韩家以后做的辣椒酱、番茄酱也都装在光瓶里,没有名字。

    改革开放之初,像韩春生这样以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企业不胜枚举,他们通过诚实劳动获得了百姓们的认可,辛勤付出也换来了一定的收获。但与之相反的却是四高台村芦苇的销路,这些年反而越来越差了。以前村民割苇子的红火场景如今依旧在上演,但在寒冬腊月收购苇子的的热闹场面却越来越少了。苇子在很多方面的用途被其他材料所代替,价格也随之滑落。村民们没有办法,只能以极低的价格将苇子交到大蒲洼造纸厂做造纸原料,这样只比当柴烧要划算一些。

    伴随芦苇销路的不畅,四高台村也酝酿着一场变革。村长张金贵建议把苇田改造成鱼塘,由个人承包。对这个提议,韩春发和李宝光赞成,但是郭永合却持反对意见,他的理由是:苇子销路不好只是暂时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过几年销路好了,如果想把鱼塘改成苇田,基本不可能了。村委会无法集体通过这项决议,于是张台、韩台、李台干脆各行其政,自己改造苇田了。

    这些年,村子里憋着劲要养鱼的有不少,当这些人得知要将苇田改造成鱼塘发包后,都来到村委会,吵吵着要承包苇田。经过三个台负责人的讨论,苇田以首年300元一亩的承包价进行发包,承包期为5-10年可选,以后每年在原承包价格基础上上浮10%。在1994年春天,除了郭台以外,上千亩苇田承包给了几十户村民,兴建起了鱼塘。

    四高台这片土地大部分是黑胶粘性土质,用来挖鱼塘养鱼再适合不过了。承包户用推土机把一片片的苇田推没了,取而代之的一块块的深坑,挖起的泥土筑成了一道道的河坝,河坝两边插上了柳树用来加固堤岸。

    挖好的鱼塘呈现出黑色的塘底,黑胶质的粘土根本不用堵漏。人们把白灰洒在黑塘底,在阳光下暴晒几天进行消毒,晒坑这一步是必不可少的。晒坑之后要灌满一塘清水,但这时还不能放养鱼苗。浸泡数天后还要排掉这塘清水,然后在塘底铺上一层动物粪便和一些酒糟,据说这样可以滋生一些养分,促进浮游生物繁殖和生长,这一步通常叫做肥水。肥水之后灌进一层新的清水,浸一段时间后,再铺上一层土,再灌满水,这时的水才能用于养鱼。

    苇田地养鱼,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例如养草鱼,草鱼吃草,村民们平时只要打些芦草来喂鱼就可以了,草鱼饿的时候会把苇田地的芦根吃得一干二净,几百年来屹立不倒、生命顽强的芦苇就这样被草鱼彻底消灭了。

    四高台承包苇田养鱼的消息传到了四外八村,很多外乡人也来这里包鱼塘了。刘大拿知道这个消息后,也让韩春生找春发给他承包了一块水土好、位置佳的苇田地。但是,刘大拿包鱼塘一不是为了自己吃鱼、二不是为了卖鱼挣钱,他主要是拿自己养的鱼来送礼拉关系,剩下的还能给地毯厂工人、乡中的教师发福利。

    刘大拿有个高中同学叫白志德,一直在清远镇教书,前几年被调进了清远县教育局,当了人事科的科长。刘大拿在1993年被评为清远县优秀校长,据说这个老同学没少给他作劲。从那以后,他就和这个高中同学联系得越来越紧密了。逢年过节,刘大拿都要去老同学家串个门,开始能送一两块地毯,但是毯子这东西不能一直送呀。后来刘大拿就送一些大蒲洼的特产,大蒲洼水域资源丰富,最好的东西就是鱼和一些水禽。这些年国家开始保护野生动物,人们也渐渐有了环保意识,不敢公开猎杀野禽,所以水产品就成了送礼佳品。

    买鱼送礼不仅费事,而且费钱,买到新鲜的还好,买到不好的去送礼也许会起反作用。当听到四高台发包鱼塘的消息后,刘大拿灵机一动,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自己也包个鱼塘,养一些高档的水产品用来送礼。刘大拿把承包来的二十亩鱼塘分成两个,一塘养鱼、一塘养虾。

    逢年过节,刘大拿通常会让白志德事先联系,然后让司机开着地毯厂的货车,自己亲自押车挨家挨户地送礼,清远县教育局副科长以上的领导干部都得到了活蹦乱跳的几尾大鲢鱼和十斤大虾。从此,清远县教育局的所有领导都认识了大蒲洼乡中这个刘校长、同时从心里感谢人事科长白志德。

    生意和事业如此顺利,让刘大拿不禁回想起创业之初的艰难。这些年自己赚了不少钱,但很多时候是一边赚钱、一边铺路、一边散财。想想自己这些年散出去的无数钱财,刘大拿从没后悔过。大蒲洼乡中的一草一木、一块砖头一片瓦几乎都是自己的心血。乡中替换下来的桌椅和其他教学设备,全部捐赠给了各村的小学校,譬如四高台小学那些缺了腿的桌椅板凳渐渐被替换成了囫囵桌椅,洋灰刷墨汁的黑板也逐渐被乡中替换下来的毛玻璃黑板代替了,就连教师办公室的办公桌和书柜也印着大蒲洼乡中的字样。

    当刘大拿看着无数农村的孩子们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安心学习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温馨的、淡然的、满足的。可是有时候,当他在校园巡视,看到一些淘气的孩子慵懒散漫、无所事事或无事生非的时候,他的心里却又会有一丝愤慨、或又产生一些自责,有时在心里不禁反问自己这样做是否值得。每当这个时候,刘大拿总会静下心来,安慰自己:自己做的善事惠及了大蒲洼绝大多数孩子,无论在什么年代、什么社会,学校都会有一些叛逆的孩子,这些孩子将来或许会改过自新、或许沉沦堕落,无论他们怎样,自有社会这个学校对他们再教育了。

    每年中考和高考,刘大拿都要从地毯厂拨出一份专项资金用于奖励中考和高考成绩优秀的学生,考上一中的学生每人奖励400元,考上师范学校的每人奖励300元,如果大蒲洼的孩子们考上了大学,奖金会以千元计算的。这样年复一年的奖学金支出,有时候也让刘大拿感到后怕:如果将来国家普及大学教育、或是将来自己的厂子效益转差,一旦无法支付这笔不菲的奖金,蒲洼的百姓们又将如何评价自己呢?升米恩、斗米仇的事例比比皆是,善门难开、善财难舍的道理自己也明白,走一时算一时,将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说吧!

    在这种心理暗示与心里安慰的作用下,刘大拿这些年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善行,大蒲洼乡中的升学率每年与日俱增,老师们的教学水平、教学风貌与时俱进,老百姓们信服这个校长、尊敬这个校长、爱戴这个校长。从这些方面而言,刘大拿无疑是成功的。但在有些方面,刘大拿也有自己的缺憾。

    女儿金香自小聪慧过人,孩子的中考成绩足够上一中,然而刘大拿却让女儿上了师范学校,孩子想上一中、将来再上大学,这个梦想被刘大拿无情的扼杀了。在子女上学的问题上,刘大拿有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不求大富大贵、安安稳稳有个吃皇粮的工作,将来出阁成家不让他费心是最好的安排。对于自己的儿子金强,刘大拿对他则寄予了无限的期望。他希望儿子像他一样,将来有一番大的作为,实现他没有实现的梦想。他想让儿子考上一中、然后考上名牌大学、继续出国留学深造,衣锦还乡后再有一番大的作为。这个想法让他平时过于关注金强而忽略了金香,可很多时候事与愿违,金香的成绩名列前茅、金强的成绩却名落孙山。

    金强前年中考的成绩不如人意,刘大拿动用了一切关系,想把儿子送进清远一中的普通班,进而在高二调班的时候转到重点班。即使人情托到了白志德那里,也是无济于事,金强最终补录到了马庄中学。在马庄中学,金强的学习成绩仍旧垫底,刘大拿每年都要请学校最好的老师在寒暑假单独给儿子补课,但收效甚微。金强好像根本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为此,刘大拿经常无端地责备妻子:儿子学习不好,就是因为遗传了你那些劣等基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连皇帝老子家也是这样,何况这些普通家庭呢?刘大拿有时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考上一中、或儿又考上名牌大学,心里在羡慕之余难免产生一些醋意,这些醋意在这些年与日俱增,逐渐产生了量的积累,将来必然发生质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