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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章

    晚上的家宴另外几家宋家旁支陆陆续续来了,雕花铁门缓缓打开,一辆辆豪车鱼贯而入停在宋家大院的喷水池旁,宋载行心不在焉地跟宋载源在内宅门口迎接那些叔伯。

    两兄弟好整以暇的站着,颇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味道。

    “老子最烦过年,咱哥俩迎来往送跟个小门童似的。”宋载源抬眼点了支烟,随手把打火机递给宋载行。

    “小时候不也这样吗?”宋载行没接,淡淡道。

    “今儿来的这些老头子,没少给我出难题,那些个沾亲带故的都领到面前要我照顾,帮忙,真他妈把我当人物了,见天儿的跟我耍心眼,我这也难啊……”见到宋载行眼里的笑意,宋载源又道:“还是你小子精,难事儿都让哥哥我去做,你自个儿闷声发大财,不管这些闲事儿。”

    宋载行揶揄道:“宋局,你那是铁饭碗,我小本生意比不了。”

    “你这臭小子。”

    说着话,一辆加长轿车经过安保后停在庭前,宋载行睨一眼车牌,肘部轻戳宋载源道:“是二叔公。”

    老爷子在自家陪护的搀扶下走上台阶,宋家两兄弟连忙几步跨下去左右搀着,“二叔公好。”

    “二叔公好。”

    二叔公这两年身体不好,黄土埋到下巴颌,懒洋洋应了两兄弟,由他们搀着自己进屋。“怎么的,前儿听说我老嫂子病了?”二叔公问。

    “我奶奶那是小毛病,没什么大碍。”宋载行滴水不漏地回话,老太太这些年不肯示弱,身子不痛快也强撑着见客。她说过,你但凡势微,总有人想踩着你上去。她现在是宋家的主心骨,她在,宋家就不会乱。

    “小叔,你瞧这个!”

    墩儿拿着个毛茸茸的小仓鼠跟几个小孩在后院玩,瞧见宋载行以后献宝一样的扑过来。小胖子跑起来摇摇晃晃的,此时宋仪卿正好从大厅走过,伸手扶住了墩儿。

    “慢着点。”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宋载源见状轻咳了一声,看着他儿子,语气有些不太自然:“宋思威,跟你小姑打招呼。”

    “小姑好。”墩儿听了他爹的话,把小仓鼠好好捧在手里,朝宋仪卿微微鞠躬:“小姑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宋仪卿淡淡一笑,宋载源教孩子自有一套,再瞧不上她也能把面上敷衍过去。

    “源哥,湛哥,新年好。”她说。

    “什么时候回来的?”宋载源打量她一眼,记得是跟她那个妈一样送出去过年了的。这聚会的档口回来了,等下宋载行他妈瞧见她,指不定怎么添堵呢。

    “今早。奶奶染恙,就回来了。”

    宋载源点头,“还算有孝心。”

    宋载行的眼睛宋仪卿身上带过一眼,总觉得她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就一眼,宋仪卿感到脊骨一丝冷意。

    三兄妹还在厅里站在,有个佣人过来叫他们:“源哥儿,老人家说离开饭还早,请你们三去陪她打打麻将呢。”

    宋仪卿如释重负的离开这里,率先朝里厅走去,昂首挺胸穿过里屋宋家那些三三两两坐着聊天,眼神复杂怪异的所谓亲戚。他们打量她,议论她,无外乎都怕得罪岳家而站在岳女士那边,讨伐她跟她妈。宋仪卿已经习惯了。

    宋载行脑筋好使,打牌总是赢,今天为了哄奶奶开心,故意输给她,惹得老人跟小孩似的喜笑颜开,牌桌上,祖孙说着话,宋仪卿就垂着眼听他们说,很少插话。她这是谨慎惯了,老太太全看在眼里。

    这时候保姆端了水果进来,老太太扫一眼招呼他们道:“昨儿有人从云南送来的黄金果和龙贡,我尝了还不错,你们吃点儿。”见孙子孙女都乖乖吃了口水果,老太太满意地眯着眼:“湛哥儿,上次给你说的那事儿,我可是动真格儿的,过几天你就见薛老家那小孙女儿去,地方我都跟人家家里说好了。”

    “诶,我们家是男方,确实得多主动点,别让小女孩拉下脸来不是。”宋载源幸灾乐祸地添油加醋,被宋载行冷冷一眼瞥了回去。

    “嘿,瞪我干嘛?宋小湛我告诉你,真要跟薛家成了,你身边那些个莺莺燕燕不抓紧遣散咯,免得给人薛小姐委屈受。”

    “源源说得对,别跟你爸似的。”老太太叮嘱道。儿孙们的风流事她一般不插手,别闹到眼前就行。

    “知道了,奶奶。”宋载行打出一个二万,看上去心不在焉。

    桌上只有宋仪卿知道他跟Zoey的事,她听了眼皮抬都没抬,宋载行越发觉得她是个波澜不惊的人。

    中途宋载源有事下了牌桌,老太太牌瘾起了,唤了另一个小辈来替他的缺,宋仪卿依稀记得这个人,是某位叔公家的孙子,真正纨绔,总想着一步登天的二世祖。一上来就跟宋载行套近乎,一脸好奇问道:“湛儿,我听人说蓝鲸项目那块地在你外祖家手里捏着?”

    “三哥有兴趣?”宋载行单手码着牌,微眯着眼,嘴角的笑根本不达眼底,那是一种敷衍的,从小就修炼的,客套的笑容。

    “你从你舅舅那儿得什么消息没有?放给谁啊?”那人已是急不可耐,闻到一丝钱的味道都不会放过,看得宋仪卿想笑。

    她知道宋载行心里瞧不上这个刘阿斗,在拿人家逗闷子呢。

    “三哥说笑,这种招标的内幕再亲近我舅舅也不能对我说啊。不过我这还真有块地啃不下来,现在也不确定,要是你真有兴趣我倒可以……”宋载行笑得从容,不像有假的样子,他的一举一动总有让人信服的魅力。

    “我真想拿……我还想着,手里有几个闲钱,跟着你玩也能少被我爹骂不是。你小子,别不带我玩儿啊!”

    “都是自家人,兄弟有路子自然不会让外人把便宜捡了去,三哥放心。”

    “好兄弟!”

    宋仪卿暗自发笑,她见过不少被宋载行卖了还帮他数钱的人,都想借着他手里的关系捞便宜,最后玩得裤衩都不剩。这么上赶着送钱的,还是头一次见。

    反观自己这位哥哥,自己对他只有一个结论:得体聪明上进,虚伪冷漠自私。

    都是褒义。

    晚上的家宴好不热闹,宋家排得上号的人物都来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大伯被自动围在中心圈,他是老宋家从政一脉位置最高的,如今宋载源也稳定下来,爷俩身边不乏刻意亲近的。宋载行的婚事也是饭桌上的热门话题,薛家的有意示好让老太太放心不少,席间多说了几句,亲戚们也很满意,毕竟是门当户对,金玉良缘。

    宋仪卿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饭,她知道自己在这环境里有多么格格不入。觥筹交错间,看到她爸被晚辈们敬着酒,这一屋子人和谐温情,所有人都春风得意。

    想到她妈正一个人孤零零过年,宋仪卿突然有些不痛快,放下筷子退了出去。

    前庭种的磐口腊梅开花了,在院外灯光的投射下生出清冷孤寒的美,这是岳女士喜欢的花,她是女主人,她喜欢,宋家就可以种得遍地都是。

    中间那个巨大的圆弧喷水池汩汩地流着水,里面游着五光十色的漂亮锦鲤,那是老太太口中的风水,那些鱼也是她亲自选的。宋仪卿却很讨厌,她忘不了曾经被人扔进这个喷水池扑腾了好久也没人理她,忘不了在水中触碰到那些锦鲤的手感,鱼鳞又滑又冰,在她身上胡乱冲撞,恶心坏了,打那儿以后她再也没吃鱼。

    “我当是谁呢,站在这风口儿也不怕吹坏了。”

    宋仪卿回过头,看到说话的正是宋载源他妈。

    “伯母。”

    “今儿的饭菜不和胃口,待会儿让人专门给你弄点吃的,瞧你瘦的,别把胃饿坏了。”伯母是个识大体的,也会做人,从来没为难过她,某些程度上比老太太亲近。毕竟老太太疼心肝一样疼宋载行,见不得他受任何委屈,宋仪卿和她妈的凭空出现让宋载行有一段时间是不好过。老太太看她顺眼都算心慈了。

    可是大伯母不同,看在她是宋耀女儿的份上,面上总不会怠慢她。

    “谢谢伯母关心,我知道了。”

    说话间岳女士的车到了,司机给她开了门,从容优雅地走了过来。

    “大嫂。”

    “怎么才来。”大伯母热络一笑。

    “路上堵。”岳女士淡淡的回话,眼角轻轻撇一眼宋仪卿,“哟,这位怎么来了?”

    大伯母啧一声,“咱妈身体不舒坦,仪卿听了赶回来的,孝顺孩子。”

    岳女士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抬脚进了里厅。“这大过年的,真给人添堵。”

    大伯母进去之前又留给宋仪卿一个同情怜惜的眼神。她盯着那些绽放的梅花,眼眸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声鹤唳的贯城进入新的一年,和往年一样,没有大洗牌,富的贵的顶顶富贵的仍然是那群人。

    Zoey这种跟宋载行比起来还没脱贫的人,各种必要但是无意义的酒局那是一个接一个,光是合作绘本的那个出版社,就能把她往死里喝。

    往往是头天的酒还在胃里没吐干净,人已经又在酒桌上了。没办法,她有求于人,没资格摆谱。

    这天又是晃晃悠悠地从饭店洗手间吐得昏天地暗走出来,Zoey眼里的清明已然不剩几分,出版社的老刘在走廊扶住了她,眼里是油腻的关切。

    “哟,小白,你这就不行了?你这酒量怎么的还倒退了,这可不行啊,等会儿咱们改得转场子玩,你别走啊。”

    Zoey听到那声音,在手臂内侧的嫩肉狠狠掐了一把,痛得眼泪差点流下来,神色恢复正常道:“你们这酒喝得太杂,白的红的,不吐一下铁打的也受不住,您放心,我这儿清醒得很。”

    “喝不了也别强求,求哥哥帮忙也不是不行嘛。”老刘笑容愈发猥琐,手伸出去准备搭Zoey肩上,下一秒就被另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推开,差点一个踉跄,老刘没看清推自己的人,正欲发火,发现自己对上一个高大的壮汉。

    “小白……这你朋友啊?”老刘手无缚鸡之力,看了那人又看看Zoey,支支吾吾地问。

    Zoey也勉强睁大眼,在脑子里飞快扫描关于这张脸的信息,奈何酒精上头,半天才吐出:“赵警……”

    “我是她哥,来接她回家。”赵选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刘,抱着双臂看着攻击性十足。“你有问题?”

    “没……没有。”

    比起面前打哆嗦的老刘,Zoey觉得赵选更靠得住,所以就任由他送自己回家。

    “多谢你啊赵Sir,下次请你吃饭。”

    “我今天要不是跟朋友在这儿吃饭遇到你,你打算怎么回家?醉成这样。”赵选语气担忧,手里拿了瓶车上的矿泉水递给Zoey。

    “叫别的朋友来接一接呗。”Zoey手拍着胸口,压制那股想吐的冲动,有气无力地偏向另一边。谁不能接她啊,麦麦,莹莹,那群朋友,再不济还有宋仪卿。再不济……还有宋载行?

    “刚那是什么人?”赵选问。

    “出版社的……一群……酸腐书生。”

    见着赵选在路口转弯往冶金街那条路,Zoey连忙制止,“诶诶,不走这儿,进二环,我现在住麓安府去了。”

    “噢。”赵选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他一个警察的判断力,Zoey一个多方入股的画廊小老板怎么能短短时间住到二环内的黄金地段黄金房开去。

    凭这张美貌得异于常人的脸吗?

    赵选偏头看她一眼,没再细想。

    车到了小区楼下,Zoey强打精神地站起来,其实她脑子已经天旋地转,看赵选都是三个重影,在自己手臂内侧又狠掐一爪,恢复两秒的清醒。

    “我送你上去。”

    “真不用,清醒着呢。到这儿就认路,你放心。”

    “是吗?走两步给我瞧瞧。”

    Zoey认栽地在原地跌跌撞撞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赵选把她送上了楼。她很久没这么醉过了,今天喝了很多白的掺红的,上头的滋味不用等到宿醉第二天,这一刻就能领受。

    “回去自个儿弄点儿醒酒茶。”赵选叮嘱她什么,她压根没听进去。就连入户电梯的ic卡什么时候到赵选手里的她都不记得了。

    电梯门一打开,家里的灯火通明吓得Zoey一个激灵,酒都醒了两分,她记得自己出门时绝对关了灯。再看一眼玄关的鞋柜,宋载行的手工定制皮鞋赫然摆在那里,他的大衣随意搭在那个梨木雕花的衣架上,静默宣誓某种主权。

    墨点儿听到声音就从客厅跑来了,一路撒着欢,直到宋载行也端着杯咖啡走出来。

    六目相对,Zoey先是一愣,惊觉身边站着的是赵选,内心猛地警铃大作,如果宋载行误会自己带男人回来,她能死一万次。

    天哪,哪路菩萨能事先通知她宋载行今天会过来,她指定往哪个庙烧几百斤香油。

    宋载行记得赵选,赵选亦然。

    没有狭路相逢的剑拔弩张,没有分外眼红,甚至没有一丝不悦。宋载行只是轻轻抬起眼眸,露出一半沉黑的瞳孔,一贯漫不经心的从容语气对赵选道:“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