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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吃完饭,志文主动洗完锅碗后就准备和儿子玩会儿睡觉,再不睡会儿觉,上四点班非得崩溃不可。作为井下的矿工,真的没有自己的时间,一般除了正儿八经的八个小时工作时间,班前、班后会要开,从井口到工作面的时间还不计入八小时内,井下一线职工一个班算下来得十二个小时,二线职工得十个多小时。遇到任务紧或者设备出现故障时,很有可能一干就是十五六个小时。下班回家通常也没有啥娱乐活动,抓紧时间往床上一躺就对了,井下特殊环境让他们已经黑白颠倒,不是看在工资高的份儿上,真的是很难让大家心动。

    父子俩躺在床上没过一会儿,邻居们还在看电视甚至吃晚饭的时候,志文已经搂着儿子打起了呼噜,彩凤则继续坐在小饭桌前静静地看着书。

    “砰砰”,听到敲门声后彩凤起身去开门,原来是邻居娟娟她妈手里揣着半个毛衣来了,娟娟妈看家里安安静静地也随着压低了声音:“志文上四点呢?”彩凤点了点头便要引娟娟妈进门,娟娟妈说:“我上次看你家梅禧穿的那个毛衣挺漂亮的,也想给我家闺女打一件,但是只会平针,后面的想让你教教我,今晚不合适咱哪天再弄啊?”听了娟娟妈说明了来意,彩凤和她解释最近忙,等忙过了这阵以后,她再好好教教她打毛衣。

    送走娟娟妈,彩凤看了看的父子俩睡得死死的,不禁笑了。为了防止志文上班迟到,她索性再看会儿书。时间一分一秒过,眼瞅着快要到点了,彩凤来到床边把志文晃醒。志文眯缝着眼看了看时间,老老实实地穿好衣服,用铝盆里的水随便涮了一下,整理好衣服便出门了。

    来到队组,志文开完班前会后依旧和往常一样,去澡堂换上工作服,去灯房领上充好电的矿灯,到罐笼前准备下井。到了井下,经过漫长的步行,来到工作面又得继续干活。

    下班升井洗澡的时候,志文又看到闫矿长光着屁股,手里提着洗漱用品从休息室出来,径直地走向职工浴室旁边的一个小浴室。志文第一次去参观这个小浴室还是帮马国斌一起打扫卫生的时候,里面的装潢虽然算不上奢华,但却十分干净整洁。志文来到更衣区拿上老三样儿小跑进了大澡堂子,随便洗了两下就又跑了出来,换上衣服匆匆回家。

    这几天,彩凤除了看孩子,每天都在家里好好地看书。志文为了不打扰她,除了睡觉,就是抱着儿子挎上小水壶出门耍去了。志文习惯把儿子抱起来,让他叉开腿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则用手牢牢地抓着儿子两条小腿儿。小梅禧两只小手紧紧抓住爸爸的耳朵,志文对小梅禧说:“你拧爸爸的耳朵,就像骑摩托车一样呀,左手是加油右手是刹车,你一拧爸爸就开车啦!”小梅禧用稚嫩的嗓子吼着:“爸爸,驾,驾,嘟嘟嘟……”儿子用手一拧左耳朵,志文就加速往前跑,儿子一拧右耳朵,志文就慢慢地减速,父子俩一溜小跑便来到了十圪节煤矿的广场上。

    在广场上,儿子非要自己下来跑跑,结果志文刚放下小梅禧,小家伙和火箭一样在广场上疯跑。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看着周围的办公楼、食堂、调度楼、俱乐部,再看看巨大的矿务局标志和领导人的题词,志文感慨这里有自己奉献过的青春,还有父亲梅海旺一辈人的青春。他望着儿子,笑着让他慢点跑,心想这孩子跟他妈在家是憋了多久,这一出来放风,可放美小家伙了。

    啪!小梅禧可能是跑得太快,右脚被自己左脚给绊倒了,志文赶紧过去准备扶起儿子,结果小梅禧站起来嬉皮笑脸地仍然继续疯跑着。可能是因为秋天风大还干燥的原因,小梅禧跑着跑着就开始咳嗽。志文走到儿子跟前,圪蹴下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摘下斜挎的小水壶,让小梅禧咕咚咕咚地多喝几口热水。突然,搂着水壶的小梅禧停下动作,抬头望着爸爸说:“糖葫芦,爸爸,糖葫芦。”

    志文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还真看见一个扛着糖葫芦棍的老人。志文抱着儿子让他自己挑选,小梅禧摘下一串最大的糖葫芦开心地塞进嘴里,志文掏出五毛钱递给老人,开开心心地陪着儿子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儿子走不动就骑在志文的脖子上吃糖葫芦,志文扶着小家伙的腿,慢慢地走在铁道旁。“叮……”的铃声响起,铁道中间的钢缆开始运作起来,小梅禧吓了一跳,志文就感觉到儿子抖索了一下。他害怕儿子摔下来,就把脖子上的梅禧给掐下来抱在怀里。

    小梅禧看到一辆辆铁罐车从坡下缓缓地向他们驶来,就拍着志文的肩膀说:“快跑,快跑,有车来了,爸爸。”看到儿子紧张又好奇的样子,志文给小梅禧解释道:“别怕呀,这是从爸爸工作的地方开过来的罐车,它们要去上面的屋子里装东西带回下面嘞。”有了爸爸的安慰,小家伙使劲探头还想看看罐车内到底装着什么。待罐车驶过,父子俩跨过铁道回到棚户区,穿过巷子回到家中。小梅禧举着剩下的糖葫芦喂到妈妈嘴边,彩凤开心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起身去做饭了。

    上次回家收秋,母亲给他们带来不少玉筊,但也不能天天吃煮玉筊。志文搬出梯子准备爬上房,把剩下的玉米全部晒干以后加工成饹糁或者玉筊面。扛着半袋子麻袋,志文的两条腿感觉摇摇晃晃的。正好邻居小柳下班回来,帮志文扶好了梯子后,他才稳稳地爬上去。

    志文和小柳道了声谢,便圪蹴在屋顶铺开了玉筊,摸着每一个饱满的玉筊,就回忆起小时候因为肚子饿就大中午瞅没人看地的功夫偷玉筊。结果终于有一次被大队发现,母亲领他回家的路上他被骂了一路。志文那时的愿望就是吃饱饭,不挨饿。

    爬下梯子,志文看到彩凤已经将和好的面醒在面盆里,彩凤虽然嘴上说不管家务,可一想到志文的厨艺还是忍不住动手,志文问彩凤:“需要帮啥忙的不了?”彩凤没有吭志文,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考试那天你请假在家看住点儿子。”听了彩凤的命令,志文掐起指头算算自己哪天是几点班,怎么请假最划算。

    今天中午彩凤炒的是志文最喜欢的猪肉臊子老圪扯,这也是志文儿时记忆中的美食。志文老实地陪着儿子玩耍,闻着彩凤炒臊子的浓香,哈喇子已经忍不住的流出来。炒好臊子,彩凤熟练地把醒好的面团揉开,手里上下翻飞地扯着面条,志文赶紧就去捣蒜,并在捣好的蒜泥里放了白水、盐和老陈醋,端着捣蒜罐静静地守着媳妇捞面出锅,彩凤“威武”的一声:“捞面吧。”志文开心地端起大碗盛了满满一碗,掀开炒瓢舀了两勺浓油赤酱肥瘦相间的肉臊子,再把蒜泥老陈醋往上面那么一浇,蒜香被热面所激活,老陈醋则裹着肉味迎面扑鼻,天呐!人间美味。

    端上碗的志文并没有马上开吃,而是端到桌上又给儿子也盛了一碗,让媳妇儿和儿子先吃。待彩凤把剩下的面全部下进锅里后,志文拿着筷子站在锅边看锅,他回头看到俩人香喷喷地吃着面的时候,比自己吃还要满足。

    火旺面也熟得快,志文把最后剩下的面全都捞到自己的小盆里,给母子俩又续了点臊子后,全部倒入自己盆里。把蒜泥和老陈醋也全部倒入盆中搅拌,志文笑嘻嘻地端着一大盆面坐在小饭桌上。他一头扎进面盆里连头都不愿意抬一下,“呲溜呲溜”地吃了三分之二时,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因为坐在小饭桌前低头压着胃实在是不舒服了,他索性端起面盆靠在门框上,面对巷子吃了起来。

    “呀耶,志文你家过年嘞,这猪肉臊子圪扯香呀。偷吃就行咯吧,还非得站门口馋我都嘞?”原来是娟娟爸爸付卫强下班回来了,老师傅一进巷子口就被这味道勾引的都快飘起来了,走到门口才发现是志文家吃嘞。

    “来家吃口呗,让彩凤再和点面就行,快,快进来。”志文端着碗赶紧引付卫强进门,付卫强连连摆手说下次,这个点自己媳妇已经做好饭了。

    可走了两步又回头悄悄和志文说:“你家彩凤这次也要参加供电系统这个考试呢?”志文也没遮掩,只是点了一下头。

    “我连襟是矿务局办公室的,听说这次考试内定的名额确实也有,人家考试就是走个过场。不过实打实靠成绩安排的也有不少,你让彩凤好好复习别灰心,不行了看看分数再找找熟人,托个关系。”

    付卫强和志文说完便回家了,志文远远地说了声谢谢,赶忙回去跟彩凤说这个情况,彩凤听后却十分坦然,表示“天下乌鸦一般黑”,自己早就知道了,但她还是想凭自己的能力试一试。

    由于午饭吃得太饱,志文就主动地收拾起了锅碗,来帮助自己消化一下。把家里收拾差不多了以后,他来到付卫强家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娟娟妈开门发现是志文便让他进来,付卫强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而娟娟也正在上六年级,准备小升初。和一大家子打过招呼后,志文就给付卫强递上一根阿诗玛并点上,小声地说:“老哥,你说咱这个事用不用提前打点一下,我俩也不是矿上子弟,谁也不认识,这真是烧香也找不到庙门呀,你看能不能给咱引见引见?”

    付卫强笑了笑和志文说:“你看呀,大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形势,这有关系的还分谁的关系近,谁的后台硬,人家有关系的肯定是往清闲的岗位或者升官发财的岗位、有油水的岗位走,咱肯定是竞争不过,诶,彩凤是准备往那里考呀?”

    志文赶紧就说:“她以前在新矿的筹备处,结果生梅禧坐月子回去岗位就被占了。换了不理想的岗位以后,彩凤就一直在家不想去。想调到矿上的变电所结果领导说不合适。最后,她就听她们领导的话,来参加这次考试看能不能重新调岗。”

    付卫强听了之后,灭掉烟头喝了口水说:“这也是个办法,要是来矿上可能有点难,怕是调到附近变电所。”

    “那也比去新矿附近三家岭那个变电所强啊,鸡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地方,离家那么远还交通不方便。”志文不高兴地埋怨之前彩凤工作的地方,付卫强劝志文放宽心,是自己的终究跑不了。

    从付卫强家出来,志文心里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本来新房的事就让志文头疼到几乎神经,媳妇彩凤的问题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推开自己家的门,他老老实实地躺下准备午睡,顺便想了想下这个月还能休几天。

    到了零点班前会,志文软磨硬泡地和副队长又请了一天家,志文觉得供电系统考试选的日子太棒了,反正一个月上够二十二个班就行,有假不请,过期浪费。下了零点班,志文哼着小曲儿来到放松圣地——澡堂,脱光衣服后叼着一根烟便进了浴池,身子泡在热水里,香烟弥漫在鼻腔里,志文感觉这才是人生。

    烟快烧到屁股,志文才趴在池子边把烟头吐向一个坏掉的淋浴头下。这时的志文似乎已经忘了马国斌和他说过有人在池子里屙屎尿尿的事情,一个猛子扎在水里,耳边只能听见水流和加热泵的声音。他又想起来小时候在农村池塘里游泳的场景,就试探地轻轻睁了一下眼,顿时感觉眼睛火辣辣的。他从水中腾的站起起来,靠在池子边上揉搓了半天,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正当他揉搓时,只听得“扑通”一声,一个大水花从池子中间炸开,等志文眼睛不疼的时候,才看到一个牙齿不齐,满身精瘦可见肋骨的男人游到了对面。

    这时,这个后生又站当了池子边上,向跳水运动员站在跳台一般,举起双臂抡了一圈后,双手合十又跳入池中。这次志文终于看清了,因为后生的一跳,水花溅到了好多坐在池边洗澡的矿工脸上,大家一起骂骂咧咧的将其赶走,甚至有人动手想要打他。这后生同样是骂骂咧咧的朝众人吐了几口唾沫,便驾着胳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浴池。志文好奇地问了问周围的人,这个八毛是何许人也?别人告诉他,这是一个神人,神经有点问题的人,他叫肖孔。

    考试前一天,彩凤已经准备好明天要考试的东西和证明。志文问彩凤明天咋去考场,彩凤说自己已经早有打算,和矿上一个叫黄琪的同学坐公交去。看到彩凤兴奋的状态,志文倒是觉得他媳妇一定能成功。吃过晚饭,志文早早就安顿好彩凤和小梅禧上床睡觉,把炭火添足后又检查了一下煤烟,确保安全后轻轻地关上门找马国斌海谝去了。

    马国斌此时正在家看电视,志文敲了敲门就进去了,看见一家子都在,志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和大家寒暄了几句。马国斌媳妇也知道这俩人又要海谝,就自觉地陪闺女到一旁学习了。

    志文给马国斌递了一根烟点上悄悄地说:“这几天在澡堂也没见你,你这是去哪里了?”

    马国斌笑了笑说:“你能请假,我就不能请假回去休息休息?哈哈,老丈母家有点事,过去帮了几天忙。”

    志文没有继续八卦下去开始换了一个话题:“最近坡上盖了好几栋新楼,看得兄弟心里痒痒呀,你说咱要是一个人光棍住着也不说啥了,这媳妇孩子跟着咱受罪,心里也不舒服呀。”

    马国斌何尝不想换个新房,尤其是腿受伤以后,每次跨这个铁道都是麻烦,老马深呼了一口气说:“你这个说的对,晚上有时候我都能听见老鼠在房梁上走来走去的声音,闺女和媳妇吓得晚上睡不安宁,你那边做饭还有个窗户,我这家里一做饭就是油烟,没法说呀。”

    志文看到马国斌和自己一样,便说:“你认识的人多,有没有门路搞上一套的,我最近经常去看新房那个结构,挺不错的,最好以后咱可以住对门。”

    面对志文的幻想,马国斌也开始开动脑筋,脑子里不停地刷新着人脸,思考到底哪个人能帮忙给找个关系。一晚上,俩人互相噻败着棚户区平房的缺点,又无限地幻想着两家搬进新房住对门的场景。

    时间到了快十点多的时候,为了不影响马国斌家休息,志文就先告辞回家。回到自己家里,他从自己口袋里把块把的零钱悄悄放进彩凤的裤兜。刚才去马国斌家谝得口干舌燥,结果自己还忘记拿茶缸,这会儿赶紧给自己灌了一缸子的茶叶水。他黑灯瞎火地靠在椅子上,听着马蹄表“嘎达嘎达”的声音灌了好几口水,忍不住又想起房子的事儿。一大杯水下肚,志文这直肠子又来了尿意,他赶紧趁临睡前尿了一泡尿,简单用茶叶水漱了漱口便上床钻被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