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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而且还有一样东西可以助唐纳德一臂之力——他远房表叔陈华军的死,陈华军死得不明不白,不管陈华军的死是不是与章兰芷有关,但往年旧案所泛起的沉渣以及沉渣散发的腐败气味怕是章兰芷也不愿意看到和闻到的。

    平心而论,唐纳德一点也不喜欢陈华军,陈华军小气悭吝,好色贪婪,喜欢吹牛。唐纳德记得那天陈华军喷着酒气对他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也在光明中学读书,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就是他的继女章兰芷,这也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和章兰芷有了联系。后来,在光明中学陆续也听到了她的一些趣闻轶事。再后来,章兰芷考入江南师范大学,他考得不理想,考入江北师范大学,这场发端于捕风捉影的爱情故事便再无下文。

    就在唐纳德快要忘记章兰芷这个名字时,又在光明中学重新找到了记忆的出发点。但是他的爱情介绍人陈华军已经死去多年了,他知道当年陈华军说的那番话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仅仅是逗他玩罢了,根本不具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效力,即便有效,章兰芷也完全可以不予理会,现在是什么时代?改革开放,思想解放的时代,那些老套的做法完全不时兴了。

    必须承认,唐纳德完全是被章兰芷的脸蛋与身材所吸引,换成她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姑娘,他也不会拾起这些形将遗忘的记忆。在他的人生格言里,他想得到的,要么给予,要么自己去拿。当然,也会存在别人既不想给予,他也拿不到的情况,他会假装对这东西失去了兴趣,即使得到也会放弃。

    唐纳德在江北师范也谈过恋爱,其实,那段时间他并不需要爱情,但是整个校园里恋人成双成对,花前月下,相看不厌,他被裹挟在无处不在的校园爱情大潮中愈发显得形单影只,孤零无依,这也激发起他消费爱情的欲望——他也要做个被爱情时常光顾的老客户。老客户很快就找到了目标,英语系,隔壁班的,来自于农村——光是她那身朴实无华的衣着打扮唐纳德便敢断言,皮肤黝黑,模样倒也不差,唐纳德叫她Annie——反正她英文名字比中文名字好听。

    唐纳德之所以追求Annie,是因为她自始没有被人追求过,想必闺怨颇深,唐纳德也做做好事、让她安享初恋的喜悦,成功率自然也不会低。但双方初一接触,就证明唐纳德想错了。Annie在高中就有人追求,只是上了大学后比高中更黑了以至追求者寥寥,她眼光颇高,像唐纳德这种条件根本进不了她的视线范围。唐纳德本以为一场送温暖式的爱情,却遭冷雨浇花端。

    温暖是送还是不送,唐纳德面临抉择。唐纳德决定还是继续送温暖,因为只有连续不断地送、才能让她在某个雨天的黄昏从某场午后哭泣的梦中醒来时感受到他的悬在半空不离左右的温暖,唯有如此,Annie才有可能回心转意,他才没有失败。

    终成正果,唐纳德持续不断地送温暖。Annie在毕业前三个月终于答应了他的追求,她本以为他会欣喜若狂,但他没有,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等得太久的爱情不是爱情。”,转身离开。

    唐纳德是第二个公开追求章兰芷的人,其实,他是被迫的,高一的另一个英语老师在他宿舍看到了他写给章兰芷的情书,并未征得他的同意,直接原文发表在学校的广告栏上。这封全英文情书写得实在是文辞华丽,每一行都有十分讲究的韵脚,这一点甚至连爱尔兰著名大诗人叶芝都自愧不如,当然,唐纳德还是给叶芝留足了面子,他用叶芝后一首诗结束了这封辞采斐然的情书,Iamhauntedbynumberlessislands,andmanyaDanaanshore,Whereetus,andenearusnomore;Soonfarfromtheroseandthelily,andfretoftheflameswouldwebe,Wereweonlywhitebirds,mybeloved,buoyedoutonthefoamofthesea!

    自秦志强和唐纳德发表爱情宣言之后,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敢这么做了,大家都在观望,拭目以待,或是幸灾乐祸。但章兰芷并没有选择,甚至都不知道还有选择这回事情。但不久发生的事情,让章兰芷感觉到被人追求所带来的烦恼远比想象的要多得多。

    圣诞节前夕,光明中学给青年教师举办了一个联谊会。没有结婚的教师都得去,恰巧,这一圆桌上依次坐着章兰芷、唐纳德、秦志强等,秦志强提出要和唐纳德换个座位,被唐纳德意味深长地拒绝了。

    宴会的气氛还算融洽,因为女教师也多,大家嘻嘻哈哈的,寻觅爱情的氛围便被冲淡了许多。舞会开始时,唐纳德邀请章兰芷去跳舞,章兰芷不好拒绝,就去了,她没有想到唐纳德的舞跳得真好,什么恰恰舞,探戈,他全会,更不用说那种国标舞了,于是两人又跳了一曲,真把秦志强看得是妒火中烧,气得七窍生烟。接下来,这一曲,章兰芷累了,和几个女老师坐在一处聊天去了。秦志强心想,今晚怕是没有机会与章兰芷共舞一曲了。

    唐纳德回到自已的位子上,喝了茶,不一会儿,唐纳德一头栽倒鼻流鲜血,在女教师的惊叫声中有人报了警,警察不一会儿到达现场。

    张长安扫视了一下现场,探了探唐纳德的鼻息,“应该是中毒,马上送医院。现场的人都不要走,等调查完了再走,谢谢配合。”

    教师们一个接着一个接受调查询问,前面的教师张长安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但所有人的供述都指向秦志强,秦志强和被害人是情敌——公开的情敌,有充分的作案动机,而且他们坐在一起,有充分的作案时间,而且他们共同追求的人章兰芷与被害人连跳了两支舞,这不可能不令秦志强怒火中烧。

    下一个是秦志强。张长安眯起眼打量秦志强,秦志强的肢体语言告诉他,秦志强很镇静,张长安知道,秦志强要么是个心理素质极佳的犯罪嫌疑人,要么这案子根本不是他做的。

    “名字?”张长安不露声色。

    “秦志强。”

    “你为什么要给唐纳德下毒?”

    秦志强于惊愕中连连摆走,“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然后表情转为愤怒,“你们凭什么诬陷人?”

    “你带包了吗?你把衣服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秦志强窸窸窣窣开始从口袋里掏东西,他掏出了一包药粉类的东西,他把药粉扔在桌子上,“这不是我的东西,这真的不是我的东西!”秦志强知道自已的嫌疑是越来越大了。

    “那么,这是什么东西?”张长安问秦志强,对一个警察说,“拿去化验。”

    “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你身上?这应当毒物,是你故意杀人的犯罪工具。”

    “这真的不是我的东西。”秦志强带着哭腔说,现在只能是自已救自已了,“你想想,如果真的是我杀的人,我怎么也不可能把毒药还留在身上啊,这要是一搜身,不是明白地说人是我杀的吗?这不是太憨了吗?”

    张长安抬头看了一眼秦志强,从内心来说,张长安判断这案子并不是秦志强所为,“你说的也有道理,在没有排除你的嫌疑之前,我来讲一个故事。你和唐纳德同时爱上了章兰芷,不,也许你更早一些,但唐纳德后来居上,唐纳德舞跳得好,你心生嫉妒,于是,你趁人不注意,从随身携带的这包药中取出一点倒进唐纳德的茶杯中。”

    “警官,你不能平白无故冤枉好人啊,我承认我是心生妒火,但我不至于要杀人,我也没有带药,更没有下药,这药肯定是真正的凶手嫁祸于我的。”

    一个警察过来与张长安耳语了几句。张长安沉默半晌,对秦志强说,“你走吧,有事情我们会再找你的。”

    张长安仔细检查了那些杯子,杯底都有阿拉伯数字的编号,秦志强应该是11号,唐纳德是12号,章兰芷是13号,只有11号杯子的茶水中有毒,唐纳德应该喝自已的12号杯子,这样他就没事了,但他居然喝的是11号杯子。也就是说,原本要毒死的人应该是秦志强。秦志强之所以没有中毒,可能是服务员在舞会开始后上水果拼盘时把杯子的位置弄错了。

    查来查去,嫌疑人居然是唐纳德,但唐纳德死不承认,警察并没有找到唐纳德投毒的证据,这案子不了了之。

    圣诞节,江都市下了一场大雪。雪下得很大,气象台的资料显示这场雪仅次于明万历18年那场大雪。万历18年那场大雪到底有多大,谁也不知道,但史学家们研究发现,万历18年那场大雪与今天这场大雪无论是从规模、气象条件还是从历史意义上来讲,几乎是一致的。所以,大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都是搞历史研究的。

    同学们都在校园里堆雪人打雪仗,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但徐明诚心情并不好,因为徐德光告诉他说公司现在不景气,一个月只能给他200块钱的生活费,这打乱了徐明诚对生活的安排,以前400块钱他还能节余点存起来以备未来的大学生活——这是他未雨绸缪的一部分,但他能理解父亲的处境——这也许并非是公司不景气,而是徐德光在家庭中的地位进一步下降了,他并不怪徐德光,徐德光已经给了他一段时间的亲切与温暖,他现在也长大了,一切得靠自已了。徐德光尴尬地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等以后公司境况好一些了,会补偿他的。他虽然并不相信徐德光说的话,但还是点头微笑。

    徐明诚心情不好还有一个理由,他发现自已喜欢上了章兰芷,但只能深藏于内心,每天除了要保守秘密外,还要向上帝祈祷没人爱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没有爱上别人。他很压抑,夜里常常因难以呼吸而莫名醒来。是等章兰芷自已发现他的心思还是要向她表白,他犹豫了,踌躇不前,她是不会发现自已的心思的­——因为自已一直是在掩盖真感情,一见到她,尽管心里欢喜,却表现得冷若冰霜——自尊心挟持下少年的矜持也容易走向反面。

    决定要向她表白,否则,徐明诚根本无法过活。如果当面向她表白,他没有勇气,所以,只能写个情书之类的。他在语文作业本中夹了一张写给章兰芷的字条:我爱你,如春回大地。请你发发慈悲,给我光明。作业本发下来时,纸条、回信都没有,光也没有,徐明诚的世界更趋黑暗了,而且章兰芷也并没有一丝异样,但徐明诚还是觉出了她的异样,她比以前更了冷漠了,比这冰冷的天气更加冰冷。

    其实,章兰芷看到了那张夹在作业本里的字条,她看了两遍,认为那不过是少年时代强赋新愁的矫情罢了,她认为徐明诚是那种乖巧的好学生,没有想到,既多情,胆子也大。她打算,等学期结束和他谈谈,毕竟,眼下她带好班级,他好好学习,才是正事。

    徐明诚决定忘掉章兰芷,不会再给她写任何字条、任何情书,不会因为想到她而心动,不会因为梦到她而心生欢喜、流连忘归,也不会和她多说一句话,他要和她一样的冰冷,甚至比她还要冰冷,即便是她后来幡然醒悟回头请求他原谅,他也必定会断然拒绝,他要看着她经受与他一样的痛苦,这样,他才会好过一些。

    和徐明诚心情一样的,还有顾星光。本来,顾星光的理想是考上北大或是南大,然后把石冰玉娶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这是他繁花似锦的人生里的一件大事。但现在,随着顾局长的锒铛入狱,一切都不可能了,北大或南大他已然没有了信心,石冰玉的话他倒是相信,但是婚姻的事情既很遥远也毫无把握。“一场婚姻,如果把两个人的感情剥离,剩下的便是物质上的加减乘除。”这是顾局长的原话,顾局长也并没有留下多少物质。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学校混混日子,保护一下石冰玉,不让汤阳光这样的奸诈小人欺负石冰玉。汤阳光也曾经是志同道合的,至少在欺负徐明诚这一事情上,汤阳光一直扮演急先锋角色,现在随着顾局长的入狱,汤阳光便走向了友情的反面——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友情,都是利益。

    顾星光捧着一本英语书坐在爱晚亭看雪霁后的天空,徐明诚拿着一本语文书看雪后的黄昏,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读出了对方无可奈何、落寞孤寂。雪已经住了,黄昏的天空中居然还有些红彤彤的霞光,北风过后,枝丫上积的雪被吹得细碎纷扬,若落在行人脸上、脖子上,便立即化为水珠,冰冰凉的。

    尽管唐纳德与秦志强对章兰芷的爱情在外人看来是不相上下的,但是唐纳德已然感觉到自己的劣势。秦志强身材高大不说,家里的条件也好,父亲是一家私企老板,在市中心有一套别墅。哪怕是撇开身体条件上的劣势不说,在家境方面,就要比秦志强家差许多,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父亲还喜欢酗酒,家里的房子小不说,还要与父母一起住。一比较每一个参数唐纳德都觉得相差甚远,好不容易培育起来的小小的自信的幼苗就要在寒冬腊月里夭折了。怎么办?尽管不愿意承认失败,尽管还想孤注一掷。但总还是要面对现实的摧逼的,如果得不到章兰芷的心,那么总得得到些什么,譬如她的身子。

    唐纳德的第一个女人便是Annie,Annie答应了唐纳德的追求后,他撂下了一句话“等待得太久的爱情不是爱情。”转身离开,风神潇洒。但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道理很简单:他含辛茹苦、受尽非难、不要尊严、死磨硬泡了三年,好不容易得到了Annie的肯定,现在又故作洒脱地予以拒绝,那么,在外人看来过了三年低三下四、猪狗不如的生活,他到底得到了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能在Annie身上得到什么?爱情、婚姻、身子、钱财名望或其他一些虚无的东西,也只有“身子”更为现实和有意义,于是,他故技重施,重新赢得了Annie的芳心,在Annie半推半就的情况下,用半是任性半是勉强的方法占有了她。就在Annie准备托付终身的情况下,唐纳德彻底从她的生活中走散了。

    唐纳德知道,上次的联谊会是自已操之过急了,根本没有周密的准备就仓促下手,要不是下的剂量比较小,就把自已给毒死了。而且,连茶杯杯底的编号这样重要的细节都没有注意到,不能不说是一次致命的失误。

    更重要的是,张长安已经怀疑上了自已,尽管张长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知道张长安已经仔细把他调查了一遍,包括那包药的来历。要不是他作为被害人,死不承认,那么,要坐牢的就是他自已了。想到这,他不禁心有余悸起来。

    唐纳德决定,眼下还是收敛一点,不要搞出太大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