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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不可否认,自江若轻技术性冷落秦志强以来,秦志强终于看清了江若轻不再是那个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带着幼稚的仰慕的眼神看他的小不点儿,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真真切真、敢爱敢恨的女人。她的小辣椒性格之下不无技巧的温柔、来自英伦三岛沾染着她明白无误的爱意的礼物,既让他增添了自信,又让他平添了愧意。秦志强知道,他爱的人是章兰芷,除非章兰芷断然拒绝他,且不给他一任何一点机会,否则,他只有对不起小辣椒了。

    梅雨过后的江南,阳光澄亮而热辣,空气中有阴雨天发霉的花草的味道,还有瓜果成熟前释放的香气。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看同样景物,所带的心情、所思所想的意境是不一样的,少年时代无忧无虑,生活在自已小小的没有忧愁烦恼、不为情所困扰、需求简单、理想空泛的世界,青年时代总是莫名感染上流行性忧愁症,见春风又绿江南而欣喜,见林花谢落而哀伤,总是假借莫须有的爱情来悲悯世事万物。少年时憧憬青年时的独立自在,青年时缅怀少年时的天真无邪。

    为了让高三应届生有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高一和高二的学生已经放假了,一进校园,秦志强就发现横条幅上的数学在不断减少——离高考还有10天,想当年,他也是被这个数字所追赶进入考场的,虽说他因为体育成绩优异已经提前被江南师范录取了,但是文化课还是要考的。

    秦志强走在校园里,心事重重。虽说在望海公园他设计的英雄救美的毒计奏效了,引得了美人的顾怜,但美人的心念活泛,毒计的效果在时间里被稀释得淡而无味直至若有若无。尽管很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奈何。

    其实,江若轻也挺好的,至少她喜欢自已,而父母又喜欢她。他知道她喜欢的只是他的过去,在赛场上意气飞扬的他,青涩秀气的他,而不是现在颓唐平庸的他。他父母喜欢的并不是她本身,而且她背后的DDN公司的巨大财富以及她父亲所拥有的令人咋舌的权势。他父母面对章兰芷时,就搬出“门当户对”理论设置门槛,但当面对江若轻时,又绝口不提这一伟大正确的理论,孰不知江若轻的父亲已经灵活掌握了这一理论并打算据此给他们制造森森的壁垒。

    诚然,秦志强觉得娶江若轻是不现实的,且不说他对她们家的财富、声望都没有兴趣,单是她父亲这一关就过不去,富人也需要攀龙附凤以增加自身的财富和权势并顺势获得安全感,至于儿女的婚姻幸福他们觉得完全不必多虑——因为财富可以让幸福永远飘在云端,俯视人间。他觉得若是和江若轻生活在一起也不会多幸福,因为千金小姐的脾气他也领教过,而且,他觉得江若轻之所以喜欢自已,完全是一种愈是得不到的东西愈是想办法得到的小孩子抢玩具的心态在作祟,一旦得到,随意丢弃,也不甚惜。

    作为体育老师,秦志强这个学期的教学任务已经完成。他来学校的目的,就是想问问章兰芷关于红色法拉利跑车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关于他们的关系,她是怎么想的,仅些而已。

    秦志强在学校了转悠了一会,去了自已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门窗紧闭,一股霉味。几天不来,办公桌上落了一层灰尘,墙角也结了不少蛛网,还有两只不知从哪儿来的青蛙一见到有人来,匆忙跳到墙角躲起来。秦志强打开窗户,掏出烟,点上一支,只有在不安的时候,他才会抽上一支。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到学校来,一点也不想问章兰芷这些事情,他害怕她说关于红色法拉利跑车的传言是真的,并且她借此说她已经堕落风尘,请他不要再想她,不要再等她,就当英雄救美没有发生过一样。

    到了中午的时候,秦志强去食堂吃了顿饭,他决定一定要问清楚,不能回避,也无以回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秦志强去章兰芷的宿舍找她,敲了半天门,没有人来开,他以为没有人时,门“吱呀”一声打开,睡眼惺忪的章兰芷趿拉着拖鞋,迷迷糊糊地问,“秦老师,你有事情吗?”

    “章老师,是有点儿事情,你睡觉要是不方便,我就在外面等你会吧。”秦志强抱歉地说。

    章兰芷其实也知道秦志强想问些什么,无非是想证实关于那辆红色法拉利的传言并问问她是如何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正好,她也想和他说说那些传言,如果事实或是猜想给他造成某种伤害的话,那么,他就请回吧,那场英雄救美的传说就随风飘逝吧。

    “那边有矿泉水,你自已拿吧。”章兰芷指指书架的位置。

    秦志强也不客气,拿了一瓶喝将起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无非是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个传言是真的,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一个月后,我再告诉你吧。如果你因此而有心有芥蒂的话,那么你请回吧。”

    秦志强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了。他心想那个传说不过是一个居心不良的家伙满是恶意的杜撰。

    “兰芷,我只是担心,担心那不怀好意的流言会让我看不到希望,现在,我放心了,我会等你的,等你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我不求什么天长地久,但求与你一世相好。”

    章兰芷忽然有些感动,秦志强给她的爱是可以预期、可以控制的爱,不必担心会被裹挟着随波逐流,不必感慨今夕何夕、何处是故乡,这样的男人给予的爱虽说不是慈父般的爱,但也足够温暖,可以慰藉年少丧父那漂泊无定的魂,可以让她于每一个梦中醒来时不再怅然若失,可以让她无论是在白天或是黑夜都能得到婴孩般神佑的安宁。

    “你过来。”章兰芷侧卧在蚊帐中对秦志强说。

    秦志强心跳加快,移步过去。

    “你给我把小腿按摩一下。”她命令道。

    咽了口唾沫,拨开蚊帐,把头塞进去,一股令秦志强晕眩的幽渺的白兰花的香气袭来,这种香气竟与他无数个梦中闻到的香气并无二致——他在梦与现实之间穿梭往复的千回百转中恍然不知身在何方。

    他笨拙地轻轻揉搓起来,她细嫩滑腻的皮肤让他想起秋月的湖面,他的手使不上劲,连呼吸也变得异常困难,身子麻酥酥的,他摇摇晃晃,几乎要坚持不住,但他蕴藏在体内的欲望却像深藏地下的种子遇到春雨般开始膨胀。她小声地“哼哼”着,他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坚定不移的决心向她扑过去,她没有推开他,放任他的两只手伸进她的衣服里。

    柳之倩除了面临前高考的巨大压力之外,还在面对她父母无何止的争吵,以及由此引发她对婚姻家庭的无限失望。

    曹金花前几天开着电动轮椅去教育局实名举报过柳民生一次,理由是柳民生与红星小学的一位年青女老师关系暧昧,而且她还有证据。证据就是她在移动营业厅打印的柳民生的通话记录,组织上把通话记录拿过来一一核对,发现根本没有她所指控的那个女老师。

    面对不容辩驳的证据,她无计可施,只得滚下轮椅,在地上打起滚来,并顺势滚到柳民生脚下,和他撕打起来。是役,柳民生战损情况如下:脸上被挠出5道血痕,脖子上无数,眼镜片摔碎1片,嘴唇破损,2枚衬衣纽扣不知所踪,并留下了战争创伤心理。唯一的战果就是让包括局长在内的其他同事对他的不幸遭遇表示出深深的同情,甚至在分别时提前流露出哀悼的神情。

    局长问柳民生是怎么回事,柳民生说:“她有妄想症,总是毫无根据地怀疑我与其他女人有染,局长,不怕你笑话,这些年我除了她,其他女人的手我都没有摸过。刚结婚那阵子,她还好,只是担心我会抛弃她,她不了解我,既然我娶了她,哪有抛弃她的道理?后来,她变本加厉,轻则恶言恶语,重则打骂,她说过,唯有征服我的灵魂与肉体,她才得到心安。局长,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荒唐的逻辑?好些年了,我一直是生活在恐惧与不安之中,我当了校长,我无时无刻都想取悦于她,可是事与愿违,她不但不领情,而且更加怀疑我在外面沾花惹草、包养情人,局长,我也不怕你笑话,上次她也是怀疑我与一个女老师有暧昧关系,不问青红皂白,就是茶杯把我砸得头破血流。我和这个泼妇是过不下去了,我要和她离婚。”

    局长安慰道:“民生啊......曹金花老师是有那么一些缺点,今天的情况我也看到了,据你所说,她有妄想症,她是病人啊,病人心情难免烦躁,你要多担待。俗话说得好,少年夫妻老来伴,年青时,人都是有些性格的,不能因为她有脾气,有错误,我们可以帮助她改正的。而且,在你升任校长的过程中,曹老师也起到了贤内助的作用,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嘛,我们不能一旦身居要职,就要抛弃糟糠之妻,这是要不得的,也不是我们党的作风嘛。”

    局长语重心长地拍着柳民生的肩膀,“民生啊,虽然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我们的组织原则还是要讲的嘛。民生啊,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这番话,把家庭的事情安排好,曹老师的事情,我觉得很简单嘛,多陪陪她,天天在她身边,她还会无端怀疑你与哪个年青的女老师有暧昧关系?攘外必先安内,祸起萧墙的道理你也懂,回去好好想想吧,我相信你给交给组织一份满意的答卷。”

    柳民生本想在局长这儿得到些安慰与理解,不求局长支持他离婚,但求局长认识到曹金花就是一个泼妇并给予他适当的同情,但局长却忽略了他这一显而易见的诉求。

    局长安排柳民生陪曹金花回家,并给他一直放假到高考结束,让他多陪陪老婆孩子。因为今天这一役取得了丰硕的战果,一路上曹金花喜不自禁,带得凯旋而归的满意笑容在车上居然睡着了。

    到了小区,柳民生轻手轻脚把曹金花抱下车,抱到轮椅上,往家里推,曹金花已经醒了,但她装作没醒,脸上依旧挂着满意的笑(长期维持着这胜利的满意的笑容让她的口轮匝肌酸痛不已)。到家之后,柳民生给曹金花身上披了一条薄毯子,曹金花依然在假寐,柳民生也由着她,只要她不说话,不发脾气,这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柳民生系上围裙开始做饭,他一边做饭,一边痛苦地回忆他与曹金花这些年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不无悔恨地想,如果曹金花没有为救他而失去一条腿,假如她是一个健全的女子,性格会不会不像现在这样的歇斯底里、蛮横无理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如果当年在红星小学看上的女子不是曹金花,是不是一切的苦难就不再重现?如果当年他能狠下心来不为女人阶梯所诱惑、不为假模假式的虚伪道德所绑架,那是不是可以过上心安理得、心神安宁的生活?如果他不是迷恋校长、局长的显赫地位,他是不是可以避开命运之神设下的陷阱?

    当炖在锅里的杂鱼冒着热气,散发诱惑肠胃的香气,柳民生的思绪还漂浮在往事的浩瀚湖泊无暇上岸。杂鱼锅里炖着鳑鲏鱼(土话叫屎肛鲏)、餐条鱼、麦穗鱼、刺鳅、大草虾、鳜鱼、鲫鱼等,这些都是曹金花的最爱,也是柳民生这样一个向生活乞讨的可怜的男人为求得片刻的安宁而向老婆上贡的岁币。岁币还是起了作用,曹金花闻到了鱼香,她从假寐的清醒中醒来,她放下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皇的威仪。

    “民生!”(她竭力用她最温柔的声音来唤柳民生,但在他看来,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他心惊肉跳。)

    “哎!金花(柳民生对自已一副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奴才相十分地痛恨。),鱼汤马上就好,稍等一下啊。”他快步跑出厨房,看到她已经把餐桌收拾干净,并给他开了一瓶昭关大曲,给自已打开了一瓶葡萄酒。他心里稍稍暖了一下——这是他黑暗岁月里为数不多的亮光,醉时总是容易忘却醒时必须面对又无法解决的烦恼。

    柳民生把几个菜端上来时,曹金花已经给他倒了一杯白酒。以前如果不是节假日,曹金花是不容许柳民生喝酒的,即使他应酬较多,也必须事先向她请示后才能喝酒,要是那天她记不起来他曾向她请示过,或是他忘记了向她请示,那么,那天他回到家,必定如身坠地狱。曹金花对惩罚柳民生不但十分在行,而且乐此不疲,用她的话来说,只有惩罚柳民生并听到他在地狱的门口悲惨的呼号,她才能获得超额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让她相信他是爱她的——他甘愿为了她忍受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残,这已经超过爱本身,幻化成闪着光芒的执念。

    曹金花给自已倒了一杯葡萄酒,她举杯,“民生,我敬你一杯。”柳民生本该茫然地看她一眼,但他知道茫然的眼神会让她觉得他没有领悟她的心意从而招致她的愤怒,所以,他装作心领神会,他觉得好累,和她在一起他都得忤逆着自已的心意,他已经变成另外一个自已了。

    “金花,cheers.”柳民生知道,和曹金花在一起,无论他说什么话,她都能挑出他的毛病,小题大作给他定罪量刑,他的戴罪之身如果不能哄她开心,那么,她就用撒泼来惩罚他,让他知道她的厉害从而因敬畏而不可阻挡地爱上她,说他心甘情愿也好,说他飞蛾扑火也好。所以,柳民生在家里并不爱说话,但不爱说话本身也是一种罪——在曹金花看来,如果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总是会有那么多的绵绵情话、甜言蜜语。柳民生在家里进退失据,说话就会冒犯错的风险,不说话就被曹金花认定为“不爱”,他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民生,你恨我吗?”曹金花幽幽地看着柳民生问,她多想过去抚摸丈夫消瘦的脸,以及被她挠成印第安人狩猎前涂装的5条印子的迷彩脸,在她看来,这5条印子是她的文治武功的证明,号令柳民生的虎符,但在群众看来,这明显又是一条指证她为泼妇的证据。

    柳民生摇摇头,但他知道自已是违心的。他对这个女人恨之入骨,他一天也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个女人。如果杀人不犯法,他至少会杀死这个女人100次数以上,如果打人不犯法,他也要在这个女人的脸上抓5条血印子,让她也尝尝痛辱彻心的滋味。柳民生知道若他不摇摇头,曹金花定然会雷霆震怒,把一个宁静的晚上弄得暗无天日,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弄得如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