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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往昔——选择

    夏御风捡到夏津桦的时候,夏津桦只有十二岁。

    他脏得就像个在垃圾堆里捡鱼骨头的小猫,可他的爪子却锋利无比,那双眼睛也黑得深不见底。

    独自背着一柄小木剑,在小巷中追赶着一只逃窜的灵,那灵明明不知比这孩子高大多少,却被逼至角落无法逃脱。站在暗处的夏御风正惊讶于这孩子的实力,却在下一秒被男孩野兽般的猛扑吓傻了眼。

    这是什么招数?

    眼见那恶灵的尖刺就要刺中男孩的肩膀,夏御风还以为男孩猛冲上去有什么应对之策,却见他毫不闪躲,直直迎上,在被刺穿的瞬间也洞穿了那灵的腹部。

    紧接着便是失智般的挥剑——拔出木剑,顶着尖刺往前,红色的灵雾从灵的伤口散出,夏津桦一剑又一剑不停歇地快速劈砍,刺穿,直到将那伤痕累累的灵按倒在地,举起木剑,直接了结了恶灵的性命。

    这就是那些人口中所说的新御灵者?

    夏御风听闻此处出现了新的御灵者,专治伤人性命的恶灵,本以为是什么高手,想要见上一面,却不曾想,是这么个不要命的小孩。

    将面朝大地昏厥的男孩抱起,才发现他轻得不像话。夏御风微微愣住,将他背去了医院——流这么多血,得治。

    夏津桦从来不觉得看得见灵有什么不好的,可妈妈就是不高兴。

    “妈妈,你看那只小狗!”正在逛超市的夏津桦指了指对面妇人脚边跟着的小狗,眼中带着兴奋,“好可爱!”

    妇人闻声愣住,女人微皱起了眉头——这里是超市,怎么会有小狗?

    “闭嘴。”见对面的妇人走了过来,女人慌了神垂眸瞪着夏津桦,眼神严肃,“你看不见它。”

    夏津桦被妈妈冷冽的眼神吓了一跳,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他知道,妈妈不高兴了。

    妇人在夏津桦面前站定,垂眸看着他,眼中带着丝丝期待,“你能看见我的小狗是吗?”

    夏津桦躲在妈妈身后,仰头看着妇人希冀的眼睛,余光看见妈妈黑了脸,便使劲摇了头。

    “是吗。”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在夏津桦眼中留下落寞的背影。

    “乖孩子。”女人轻轻抚摸夏津桦的头,牵着他的手往超市外走去。夏津桦看着那只跟着主人远去的小狗摇摆着尾巴,渐行渐远。

    “你能听我说说话吗?”校园的长椅是阅读的好地方,夏津桦甩着小短腿坐在长椅上翻看着棋谱,准备下午继续与老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停下翻书的手指,仰头看向身旁坐下的年轻女孩,夏津桦点了点头。

    女孩轻轻一笑,对他说:“谢谢。”

    “我啊......觉得自己很没用啊......”

    微风吹过,卷起了地上飘落的枯叶,夏津桦仰头看着这个对他倾诉着心事的姐姐,举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从裤包里搜出一张卫生纸递给她,夏津桦认真地说:“哭出来就不会难过了。”

    女孩笑着接过纸巾,摸了摸他的头。

    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那位姐姐知道自己该走了。

    “再见。”向夏津桦道别,转身离去,夏津桦看见了跟在女孩身后模糊的黑影。

    妈妈总会在放学的时候接夏津桦回家,背着书包的夏津桦站在学校门口牵起了妈妈的手,偏头看见了走出校门的姐姐。

    “妈妈。”夏津桦叫住了女人,转身伸手指向那背上书包面容憔悴的少女,“我看见......”话还没说完便被女人捂住了嘴巴。

    “你什么都没看见。”

    “你看见的那些东西都是不存在的!”夏津桦被女人捏住肩膀,双眼被迫直直地盯着女人愤怒的眼睛,他看到了斥责的意味。

    夏津桦点了点头,垂下眸,不再言语。

    高中部有人跳楼了。

    夏津桦抱着课本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撑着小脸,望着窗外发呆。对面教学楼顶上出现两个人影,那天中午的姐姐站在楼顶边缘,一跃而下。

    夏津桦看呆了眼,目光追随着那漂浮的身影,直至地上砸开了红白相间的画。

    一阵呕意涌上心头,身边嘈杂的声音中裹着尖叫与恐慌,原本呆愣愣地坐在窗前的夏津桦突然双手抱着脑袋,嘴里蜷缩在桌底,嘴里重复着:“我看不见,我看不见......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看见了,那漂浮的魂灵正在被模糊的黑影啃食殆尽。

    医院内,匆忙赶来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夏御风在这少年的衣包里找到了一张纸条,写着老人的电话号码。

    “臭小子!怎么又搞成这样了!”老人气得跺了跺脚,虽是这样骂着,声音却低得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夏御风才能听见。

    这孩子还在睡觉。

    “您是他的爷爷吗?”夏御风向老人问候。

    老人点了点头,偏头看向病床上沉睡的少年,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未等夏御风问起他的情况,老人便先开了口。

    “这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学校里出了大新闻,女孩跳楼自杀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市区。

    夏津桦走出校门时像往常一样看见了妈妈,牵起她的手,穿过蜂拥的人流,夏津桦仰头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夕阳渐落,橙色的黄昏晕染了老人白色的须发,夏津桦落下黑子,将白子截杀,老人抠了抠脑袋,一时间没有应对的方法。

    “陈爷爷。”夏津桦抬起头看着老人,这几天他异常的沉默。

    “嗯?”老人眯了眯眼,知道这孩子有心事,等着他说出来。

    “眼睛会骗人吗?”男孩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地坐着,就像一个乖巧的学生向老师寻求答案。

    “这......”老人原本要落下棋子的手滞在半空,看着对面眸色静如水的男孩,老人收回了手。

    “会啊。”老人回答道:“不仅是眼睛,你所感知,所接收到的一切信息都有可能在欺骗你。”

    男孩顿了顿,眼底泛起波纹,他又听见老人说:“可是如果你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了,那还能相信什么呢?”

    男孩的眼慢慢聚焦,缓缓垂下了头,喉间闷声发出两个音节:“妈妈。”

    老人没听清他的话,见男孩抬头说道:“我还能相信妈妈。”

    看着男孩倔强的脸,老人突然笑了起来,“你不是已经给自己答案了吗?”

    男孩微愣,“所谓的真实不来自于你的眼睛,不来自于你的耳朵,而是来自于你内心的选择。”

    “世人遵循的叫做规则,自己评判的叫做对错。”

    “你如果相信妈妈,那妈妈说的就是真的,你如果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你看到的就是真的。”

    男孩看着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对他说道:“爷爷不知道你在烦恼些什么,但是小津桦总会长大,要学会自己辨认是非对错,不能一直依赖妈妈啊。”

    晚风吹起,落叶被卷上云端和树枝做最后的道别,女人站在那熟悉的路口,踏着落叶,唤着夏津桦的名字,叫他回家。

    夏津桦踏着落叶和老爷爷告别,转身想要牵起妈妈的手,却突然定在了原地。

    那是什么?

    模糊的黑影。

    是真的存在的吗?

    夏津桦的后背突然蔓延上一阵寒凉,栗色的瞳孔紧缩,不敢上前。女人走过来拉起他的手,眉头微微一皱,果不其然又听见夏津桦开口:“妈妈,我......”

    “安静。”女人说:“我们回家。”

    突然被打断说话的夏津桦闭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

    他想说:“我害怕。”

    医院里的少年睁开了眼,老人坐在床边打着哈欠。

    “陈爷爷。”夏津桦想要起身,却被胸口的剧痛硬生生地按在床上,无法动弹。

    还以为这次要死了。

    “别乱动。”老人的眼里带着疲惫,没有了往日的斥责,更多的是夏津桦看不懂的神色,“你长大了,老头子这个家装不下你了......”

    少年的眼暗了下来,沉默着不说话。

    这不就是他一直所期待的吗?

    可为什么心会突然空了?

    就好像蒲公英的绒毛飘飞上天空,没有根了。

    “你叫夏津桦对吗?”床边还站着另一个青年男子,夏津桦闻声偏头才发现他,“你的父亲叫夏楚刚?”

    夏津桦沉默地点了点头,黑色的眼睛看着他,不说一句话。

    夏御风若有所思——看来当初做家族登记的时候那个妹子没说真话啊。

    夏家的族谱上可没有拥有视灵之眼的夏津桦,有的只有被自己母亲带着主动脱离家族的普通人夏津桦。

    夏津桦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无时无刻不跟着自家妈妈的黑影,心中胆寒,却还是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妈妈黑影的存在。

    “妈妈,我看见有个黑影......”还未等他说完,女人就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巴。

    “闭嘴!”就好像是担心什么人听见一样,“你什么都没看见!”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脱离了夏家这么多年,没有御灵者的庇护不一样活得好好的吗?

    不需要,才不需要什么御灵者来守护人间。

    津桦就该像正常孩子一样好好长大,这才是他应有的人生。

    可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女人无奈一笑,抚摸着男孩的脸庞。

    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夏津桦说的黑影了,挟裹着绝望与悲伤慢慢侵蚀着她的心脏,这就是夏楚刚曾经经常对她说的恶灵吗?

    产生于悲观的念想,吞噬掉希望,最终啃食灵魂,寻找下个人类寄生。

    看着男孩对她大吼,说她是骗子,女人突然笑了。

    原来,躲不掉啊。

    终生与灵为伴,是拥有视灵之眼的人逃不脱的命运吗?

    既然逃不脱的话,那希望这就是他自己想要选择的路啊。

    拎着男孩的衣领将他丢出家门。

    袁明湘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见他了。

    夏津桦躺在病床上,看着病床前的男人,黑色的眼睛中带着探究的光:“为什么要跟你走?”

    “我能教你除灵。”

    男孩的瞳孔一震,差点坐起了身。

    那个女人坠落的画面永远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九岁的男孩没有了妈妈,被老爷爷捡回了家。

    “除灵。”男孩嘴里呢喃着,黑色的眼中闪起了光,他大声回答道:“我跟你走!”

    从那天起,他仅是为了这个目标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