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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误入黑店

    屋里一共两张板床,并在一起。醉汉双手交叉在胸前,坐在其中一张床上发呆。跛脚少年盘着腿坐在另一张床上,跟醉汉面对着面。少年已经发现醉汉撕了一张海报,但那不是他在意的一张,所以根本没有埋怨他。

    醉汉扯了扯身上的半截裙,质问:“为什么把我搞成这样?”

    少年笑道:“嘿嘿,你的衣服被暴雨泡了,我给洗了,现在正在外面晒太阳。我跟老戴的裤子你穿不了,只好给你穿一条我姐的裙子,总比不穿强吧——但是你要保证别给她弄脏了……我觉得这一身挺好,跟芭蕾舞演员一样漂亮。”

    “这是个什么……地方?”他本来想加个“鸟”字,脱口而出之际又吞了回去,不过语气中却有明显嫌弃意味。

    “这是我家呀!”少年一点没有觉察醉汉嫌弃这里,回答得挺自豪,并愉快地自我介绍,“我叫亮子,今年15岁,跟老戴住在一起。老戴是我爷爷,一个足球迷,跟你一样也是一个酒鬼,但是他从来不喝醉。我还有一个姐姐,可有本事了,在卓雄大学外语系念书。”

    醉汉对少年和他的家庭一点兴趣也没有,转身朝向那面留着很多方孔的墙,透过方孔眺望外面。他看到自己的衣服在一条绳索上晾了长长一排,最刺眼的是那件印着9号的橙色球衣,在风中飘呀荡呀……

    亮子也爬了过来,学着醉汉的样子把目光投向外面。

    “你叫什么名字?”

    醉汉没有丝毫反应。亮子晃着手掌割断了他的视线。醉汉一脸厌烦,回头瞅瞅亮子,依旧没有回答,又把头朝向窗孔外。

    亮子拿他没有办法,无奈地说:“好吧,那我叫你叔叔。”

    醉汉不高兴,说道:“说什么蠢话,我才23岁——随便吧,反正我很快就走了。”

    亮子鬼鬼一笑,伸手摸了摸醉汉下巴底下的胡渣子。

    “你逗我呢,只怕你说你32岁都不会有人信。”

    醉汉将带着太阳暖味的衣裳穿回身上,衬衣、西裤配皮鞋,有几分英气。他在这里一刻也不愿意多呆,拧起行囊便往外走,跨出来的时候没有留意低矮的门楣,哐当撞上了额头。

    老戴在屋檐下的炉灶上炒菜,亮子蹲在一旁,托腮眼巴巴望着锅里。听到醉汉撞了门楣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朝他瞄了一眼,然后又回到先前的状态。

    “我走了。”醉汉轻声说了一声,算是告别。

    “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再回家?”老戴热情地挽留。

    “家?我不回家。”醉汉嘟囔一声,脸上写满忧伤。

    老戴把锅铲撂给亮子,走到醉汉跟前。亮子围着炉灶,一阵手忙脚乱。

    “那你要去哪里?你钱包里一毛钱也没有。”

    醉汉下意识捂了捂裤袋,愁眉紧锁,叹道:“是呀,我已经没有钱,身份证还押在酒店里。”

    “没有钱,没有身份证,还无家可归,你要在华阳怎么混?”

    “这是我自己的事。”醉汉嫌这位素昧平生的老头管得太宽。

    老戴指了指屋檐,笑道:“同在一个房檐下,也是缘分。如果你愿意,不妨考虑跟我们住一起……”

    醉汉没有作声,显然他不愿意。他瞅了瞅周围的环境:身边是一辆锈迹斑斑的堆放着废品的三轮车,面前是三十年以上楼龄的老旧小区(从老气的建筑风格和墙面斑驳破败程度不难推测),身后是依着小区围墙搭建的一律棚户——共有5间,老戴和亮子家占据了最靠右边的一间。醉汉挑嘴笑了笑,然后迈开离开的大步。

    老戴急了,张开枯瘦的双臂拦在醉汉身前。

    “要走可以,但是我们要先捋一捋账。昨晚为了救你,我们搞砸了一桩大买卖,这笔账应该记在你的头上。住宿、护理和误工费,你至少也欠我们好几百,还喂了你两粒头孢,那算是白送的添头……”

    “你想讹钱?”醉汉胸腔涌起一股怒火,转念一想,忍不住轻蔑一笑,“老糊涂,你难道忘记了——我现在身无分文。”

    “你是没有钱,但是你年轻力壮,有的是劳力。”老戴一边说,一边转身走回炉灶旁,接过亮子手上的锅铲,“我们一老一残,假如你不认账,我们也拿你没辙,大不了认倒霉呗,农夫和蛇的故事我们又不是没听过。”

    醉汉吐口气,突地垂下了头,将脚边一个半瘪的易拉罐踢出八丈远。

    醉汉推门进屋,这次他弓着腰,特意对门楣留神。

    屋里是一盏三十瓦的白炽灯,灯光昏黄。亮子已经在板床上睡着了。老戴正在吞服药片,额头渗出汗珠,眼角挂着老泪,那模样比孩子吃药还可怜。见醉汉进来,他朝顺子那边挤了挤,然后关掉正播着足球节目的收音机,准备睡觉。

    “冲个凉还得跑几百米找公厕,我真是大开眼界了!”

    醉汉一边倾吐内心的愤懑,一边朝里面那张铺走去。屁股还没有落地,他被老戴叫住。

    “你过来,这里才是你的床铺。”

    老戴轻轻拍着自己身旁的位置。

    “明明两张床,为什么要挤一块儿?”

    醉汉极不乐意,严重怀疑眼前的老家伙有特殊癖好。

    老戴解释说:“因为那一半属于我孙女。她叫小禾,很本事,大学生,学外语的,叽里呱啦我都听不懂,呵呵……她一个人在卓雄,我们已经127天没有见面。不过这次回来就放暑假了,她可以住上一段时间——啊呀,小禾不在家的日子特别漫长,特别冷清。”

    醉汉有些诧异。老人把孙女离家多少天一口说了出来,不知道是他信口开河,还是真计算得那么准确。

    “你们一家子为什么就住一间屋子,旁边不是还有好几间吗?”

    “虽然是破破烂烂的棚户,但是总要花钱租的。没人租,人家情愿拿来养蜘蛛。我是想租,可是我们捡破烂也挣不了几个钱,就这么一间凑活着过吧。”

    醉汉终于理解为什么老戴要讹他钱了,贫穷就是魔鬼。他很想单独睡一张床,但是拗不过老戴,只好转身回到被安排好的位置,委屈得很。

    老戴“豁”一声拉起帘子,屋子被一分为二。

    “这边才是我们的三人间,不要越界,尤其是我的孙女在家的时候,可看清楚了,可听明白了……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方杰。”

    “这名字好耳熟。光是华阳城怕就有成千上万个小杰,怎么可能不耳熟,呵呵……”

    “你们真是收废品的?”

    “又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难不成我还要冒充?”

    “深更半夜收废品?还说我毁了你的大买卖,骗我的吧?”

    老戴没有回答,从床头摸出一个酒壶,打开闻了闻,再把盖子盖上,心满意足的关掉灯。

    方杰认为买卖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所以老戴哑口无言。

    “有人偷了厂里的东西,当废品贱价卖给我们,因为见不得光,所以约定夜里十二点接头,不料赶上一场暴雨,又摊上一个醉鬼倒在暴雨里……今天上午我找那人解释,结果挨了一顿臭骂。哎,当时我安慰自己,买卖泡汤罢了,至少做了一件好事,不过看起来这个醉鬼并不感激我们,至少我没有听他说过一个‘谢’字……”

    “啪!”响亮的拍蚊子拍到脸上的声音。

    方杰惊叫:“有蚊子!”

    “一惊一乍,不就是几个蚊子吗——点了蚊香的,安心睡吧。”

    黑暗里,细细一听,嘤嘤嗡嗡,那不是一只蚊子,一支军队,方杰头皮发麻,今夜注定不能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