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站在船舷上想了一夜，回忆着那些记忆，从开始见到父母到我老去，像是经历的从生到死，这些记忆太真实了，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我站在船上，吹着海风，那些记忆越想越遥远。我似乎明白了了世界的尽头是什么的意义，不是我躺在一片虚空中，而是当你走到生的尽头的时候，回忆着这一生的经历，感受着那什么也带不走的绝望与虚幻感。那些记忆随着这海风越飘越远，取而代之的，是我眼前的海船，是我和凯尔他们继续在海上飘荡的经历，我身处这里，其他的就算再怎么真实，终究只是回忆而已，此刻，我在海上面对着这广袤的大海。

    第二天天亮了，我看着太阳缓缓的从海平面上升起，一切是那么清晰，大海是这么的壮丽，我没有好好的在海上看过一次日出，只是这一切的壮丽，转瞬过后，也只是在我的记忆中罢了。现在我再也不想去追寻它的真实性了，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梦境与现实，梦境醒了，时间过了，这些都只是记忆而已。

    凯尔他们都醒了，看着我站在船上。“乔治，今天怎么醒来的这么早？”凯尔问道。“哦，睡醒了，出来吹吹风。”我淡然的说道。凯尔拍拍我的肩膀，“准备吃早饭了。”我点点头，“嗯！”日子似乎回到了遥远的以前，我们围在一起，吃着干羊肉和面包。勒夫说话了，“这日子也过得太无聊了，自从我们从那大陆上出来，海上的日子就一直这样无聊。”勒夫的话引起了我的思考。我们的确是从那大陆上出发的，可是照道理来说，我们不是遭遇到了一场大风暴，遇到了那奇怪的漩涡，凯尔都和我们做了最后的诀别吗？我问道，“凯尔船长，我们从那大陆出来就一直这么平静吗？没遭遇风暴什么的吗？”我试探性的问道。“乔治难道你不知道？要是遇到风暴就好了，也不会像这一天天的这么无聊了。”伍奇说道。我更加疑惑了，似乎大家对那末日般的场景从来没有经历过一般。“我们不是遇到了一个大漩涡，然后被卷到了海底，遇到了一个怪物吗？”我着急的说道。可是大家都很疑惑的看着我，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乔治你是不是做噩梦做多了？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我们这一路走来可没有遇到过一场像样的风暴，你说的这些，是你做梦梦到的吧！”凯尔说道。似乎大家对这一切都没有概念，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一般，要是说我那度过了一生是个梦的话，可是我分明现在在船上，照道理我和凯尔他们一起经历了那场风暴应该是实实在在的啊。我的思绪很混乱，因为我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凯尔船长，你不记得我们在船舱里面干杯，做最后的诀别吗？你不记得波尔他们的船被漩涡卷散吗？你不记得我们到海底遇到的那个怪物吗？”我着急的说道，因为我实在是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真的是假的了，甚至我怀疑我从一开始出海都是我的臆想而已，如果我不弄清楚这一切，那么要不是我疯了，要不就是这一切恐怖的让人难以想象。“你在说什么，乔治？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说这些胡话？”勒夫对我说道。不过凯尔却是很镇静，对我说道，“乔治，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凯尔这样跟我说话，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确定我没疯。我认真的跟凯尔说道，“船长，你仔细的告诉我，我最开始跟着你们出来的时候你还记得吗？”我用急迫的眼神看着凯尔。“那时候在塔青省，我们刚回去，你说要上我们的船，跟着我们去冒险，我说你要去冒险最需要的是勇气对吗？”我点点头，确信这不是假的。“然后有一次我们遇到风暴，却大难不死，到了一个小岛上面对吗？”我又说道。凯尔点点头，“没错，那个小岛而且十分古怪。”凯尔说完我连忙点头。“之后我们再次出发，找到了一片大陆，遇到波尔他们，我们几个差点死去，结果司尔曼误打误撞被当地人当作是他们的神，你还遇到一个长得和索卡几乎一样的女子对吗？”凯尔仍然点头。“乔治，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共同经历过啊，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说你们从那大陆出来后就没有遇到过风暴没遇到过漩涡什么的是吗？”“对啊。”我明白了，一切的问题都出在那里，古怪的事情几乎从那场风暴开始。凯尔问道，“乔治，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我点点头，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额头上几乎汗都冒出来了。

    我把我经历的那场风暴，如何诀别，如何遇到海底怪物，如何度过我那美好的一生，都跟凯尔他们说了，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们都说我是在做梦。只有我自己清楚那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感觉，如果是在梦中，时间不可能像现实一般。不过我也释然了，要让人相信这般经历，是很难的。不过凯尔对我说的话，虽然他也不相信，但是持中肯的态度，“乔治，或许这世间的种种现象，不是我们能够解释的通的，虽然我不敢相信，但是我理解你的心情。”凯尔说道。我也不想再多解释了，既然大家都还好好的，就把那些经历埋藏在心底吧只不过现在的我，像是经历过一生的喜怒哀乐的人，心态，已然是超脱这个世界了。

    “好吧，这些话就当我没说过，我只是单纯的有些疑惑而已，既然大家在一起，就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我放弃了让众人去认同我的经历。就算我让他们认同我了又怎样呢？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不管你做什么，想让所有的人去认同你，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切的解释都是徒劳的，看起来，这一切也都是虚假的，人生的经历，说到底是自己的事情。我走到船舷上，继续看着大海，身影看起来却是苍老了许多。我眺望着远处，心底又生出一个疑问，“波尔他们的船呢？”但是我不想再追究了，只是淡淡的问道一句，“凯尔船长，波尔他们的船呢？”凯尔过来四处张望，他也没找到，“前些日子波尔他们的船就在我们前方不远处的，可能他们走远了吧。”凯尔平淡的说道，也没觉得有什么古怪，我也不去多想了。那场灾难是真是假，我真的不想再去多想了。

    夜幕降临，船依旧缓缓的行驶着，凯尔他们谈天说地，就在大家都走进了船舱，我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大海，天边一张巨大的脸显现出来，那是......是那个深海里的怪物的脸，一张极度美丽的女子的脸，她看着我，露出诡异的微笑，之后像云一般，被风吹散了，这一幕只有我看到。是不是她捣的鬼呢？再怎么想也没有意义了。

    不过海上的日子不会像我的心态一样如此平静，世界不会像那不知道是不是梦境中的一样那般平静，在这里，总有你意想不到的灾难，我倒是更相信这才是真实的生活了，因为我从小就从苦难中过来，如果生活真的没有苦难，那才不像真实的。不过我已经非常坦然了，我想我已经活够了一生了，现在的我，算是比正常人多活了一生吧，死去也没什么可惜的，我的心态真的像一个命在旦夕的老人。

    那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我们在海上依旧平静的行驶，船员依旧照往常一样探查着前方的情况。不过这天千篇一律的海平面上多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天一个船员在探查的时候，突然开始惊呼起来，“前方好像有船，而且有好多船。”船员急忙的向凯尔汇报情况。没错，那是一个船队，在海上这么多天的孤独漂泊，现在遇到同行的人，也是让人很欣喜的。就像我们孤独的走在小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两边的风景，倘若你遇到和你同行的人，你会感觉到惺惺相惜，忍不住凑上去聊两句。我们虽说是勇士，孤寂已经打败不了我们，不过有同伴，总是令人高兴的。凯尔命令调整船帆，让船加速前进，去会会那支船队，我们慢慢靠近的时候，那边的船队似乎也发现了我们，从他们船上传出了低沉的号角声，我们以为那是友好的信号，却不料那是灾难的预告。

    等我们靠近的时候，我们都是看清楚了，那所谓的船队，每只船上面挂着一面旗子，上面画着骷髅头，这不是海盗船还能是什么？如果说仅仅是一只海盗船还好说，说不定我们能逃跑，可这是一支声势浩荡的海盗船队。当凯尔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立马下令掉头。可是当我们的船还没调转过来的时候，后面的海盗们已经追上来了，号角吹的更加响亮起来，我们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怪叫声，就像狼群发现了美味的猎物一般那样兴奋。“快！掉头，不然我们都得死！”凯尔着急了。不过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那些海盗的船靠近了，向我们的船上不断的抛着钩子，有船员试图去砍断他们的钩子，但是一旦有人靠前，就会被他们的火枪射中。“不要再过去了，让他们过来，大不了把食物都给他们，没必要再搭上你们的小命。”凯尔大声吼道。我们的船没多久被他们的绳勾勾的遍身都是。那些海盗船几乎贴到我们的船上，一整个船队把我们给包围了。然后架了绳梯，带着武器来到我们船上。

    其中一个面目凶煞的一个海盗唧唧哇哇的不知道对我们说些什么，我们听不懂，那人好像是海盗头。我们试图交流，他们也是一脸茫然。不过他们也没有再与我们多费口舌，一众人把我们用武器架在一个角落里，凯尔让我们不要乱动，毕竟他们拿的都是火器，那些食物就让他们拿走好了。有些人却是很不情愿，在海上没有食物，也是意味着死路一条。

    一些海盗冲进了我们的储物仓，看到我们的那些食物，兴奋的大叫起来。更多的海盗冲进去，开始搬运我们的食物，我们的食物是很丰美的，那些海盗们比看到宝藏还要兴奋。看着这些海盗搬运着我们的食物，有船员开始心痛起来。冲出来大喊，“不要拿走我们的食物！”但是他这一举动根本不会引起海盗们的同情，被一个海盗的火枪击中头部死去。“跟你们说了不要轻举妄动！”凯尔几乎是要哭着喊出来。

    我们的食物被海盗们搬得一干二净，之后一个个吹着胜利的号角满足的回去了。我们看着我们的船，一片狼藉，船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凯尔痛苦的跪伏在地上，凯尔是不怕死的，只是从头到尾，凯尔一直在照顾着我们的生命，他很清楚自己作为一个船长，该做些什么，如果是他自己单独一人的话，他早就冲出去和这些海盗拼命了。

    “船长，这都是命运，不过我们都没什么可惜的，我们该找到的都找到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就算死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况且我们现在不是还活着吗？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倒是反过来开始安慰凯尔。我们说这些话无疑让凯尔十分欣慰，我们很清楚凯尔心中的负罪感，他是船长，在他心里，他是要负责我们的安全的。不过这终究不能怪他不是吗？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所有人都像丢了魂魄一样，每天看着海面发呆，船任意的行驶着，没有人去管，也没有人有心情再去聊天。我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食物，不过稍稍给人安慰的是在掌舵室，我们还有一些淡水，这些淡水让我们多挺了些时日，不过这也是徒劳的，我们终究是要迎接饿死的结局。到了我们断绝食物的第八天的时候，我们几乎已经饿的失去了意识。我倒是还好，我静静的看着海面，脑袋中什么都没有想，这天傍晚，查理斯却是突然跟我聊起来。

    他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纳迪尔太太家帮她看管鱼塘的时候，在夕阳的余晖下，他戴着一顶鹅黄的草帽，穿着短裤，上身的花格子衬衫只系了一个扣子，衣角随风飘荡起来。坐在水泥船上，静静的看着落日，感受着微风的温暖，然后有一把没一把的撒着鱼食，就这样慢慢的任他的船荡去荡去。他说那是他这一生中最惬意的日子了，他记得抱着好几十磅的鲈鱼和纳迪尔太太高兴的笑着，他记得那个宁静的午后纳迪尔太太邀请他去吃她亲手做的曲奇饼干，他记得在偌大的鱼塘边撑着伞，喝着朗姆酒，他记得古奇先生给他亲手做的雪茄的味道......说着说着，查理斯开心的笑了。“不过我并不后悔，你知道吗乔治，当我失去了我所有的那些财富之后，我还能和你们经历这么多，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查理斯望着远处，面带着安详的微笑，那是一种平静的迎接死亡的态度。我依旧佩服查理斯，他最懂得欣赏生活，他也最懂得人生中哪些最重要，最佩服的还是他那平静的对待生死的态度。像我，可以说是经历了生死一轮回后，才会有这般心态。而查理斯，却是完全体悟到了这一切，能不让我佩服吗？

    就在我们望着海面发呆的时候，平日不怎么说话的大黑突然站起来了。“船长，各位，感谢你们的陪伴，不过我想我不能这么憋屈的就这么死去，在这最后一刻，我想找回一些我以前的快乐。”我们惊慌的看着大黑，这个平日里那么老实的一个人，现在却是与我们像是做最后的告别。大黑笑着看向远处的夕阳，“夕阳真美，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我们在河边游泳，夕阳也是这么美。再见了各位！”说完大黑很开心的笑了，大叫一声，用了全身最后的力气，跳下船去，他拼命的游着，向着夕阳的方向游着，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痛苦，反倒游的酣畅淋漓。船越来越远，大黑的身影也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天际间。

    我们坐在船上，感受着胃酸不断的向上涌，再这样下去，不知道我们接下来又会有多少人像大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