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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珠溅玉(十八)

    府里一如既往地冷清,识木跟在将军府那位负责送策论给十六的书童身后,暗暗感叹乔晟铭住在这里都仿佛没住人一般,没有生气。

    十六像往常一样出来取策论,一眼就认出来站在书童后面左顾右盼的识木,“姑娘怎么来了?”

    识木点点头,“我来找殿下的。”她接过书童手里的东西,轻声细语,“我拿过去就好,麻烦你在后厨等我一下。”

    她继而看向十六,见对方神色有些古怪,“怎么了吗?”

    十六复杂的看了识木一眼,侧身让她过去,“姑娘自己去看吧,我不敢带您去。”殿下这个状态十六可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我能进吗?”这毕竟是端王殿下的寝居。

    “没事的,”十六给识木使了个绝对没问题的眼色,“殿下说过您可以进。”

    识木倒是觉得奇了,乔晟铭难不成知道自己要来?他又不知道自己得了石榴。可没等识木多问,十六就快步走开了。

    乔晟铭的院子不算复杂,识木沿着长廊一路走去都没有岔口,完全不存在迷路的可能性。

    今夜是个清朗夜,月亮被云遮着只泄出一丝微光,好在王府里虽然冷清但每一处都点着灯,识木走了小一会儿,才终于到了尽头。

    谁曾想一路亮堂的长廊到了乔晟铭的寝殿处反而昏暗了,他居然没有点灯。

    识木走上木阶,规矩地敲门出声问候,“殿下?我是识木。”说罢后退两步,等乔晟铭的回应。

    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乔晟铭亲自来开的门——他竟没留一个侍女或亲卫在身边。

    乔晟铭听见识木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躺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开门,一开门就见那熟悉的人影确实站在自己面前,月色斜斜的擦过她的鬓角找入室内,带来一地流光。

    “你怎么来了?”乔晟铭让识木进来,支起几盏灯,识木看着他拿着火烛的手修长,白日穿的衣服已经换下,如今身上是一席月白色外袍,银绣滚边的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手腕,眼帘微垂遮去眸中墨色。

    烛火轻摇间,识木收回出神的视线,先在心下骂了自己一通,接着递过策论,“殿下,这是这几日写的。”

    “嗯。”乔晟铭不知道刚刚做了什么,自从识木进门就一直不在状态,现在更是盯着火花发呆,识木暗暗想他究竟有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

    “殿下你怎么了?不舒服?”识木重重一咳,这才让乔晟铭回神。

    他像是很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对不住,状态有点不好。”他从中抽了一本出来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今天是你来送的?”

    识木见他总算回神了狡黠一笑,“我给殿下送石榴的……铛铛!”识木掏出那个石榴,眼睛倒映着火光,显得更加灼热。

    乔晟铭看着识木手里滚圆鲜红的石榴,脸色一沉,“我不吃。”

    她以为自己为什么不在状态!还不是回来以后脑子里一直想着白日里看见的那一幕,真是恨不得当时就过去,但是已经引得有人关注了,他再过去怕是又会招来什么人。

    乔晟铭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做,但他心里堵得慌,现在看见识木居然还把白天得来的那个石榴放到自己面前,更是觉得自己要炸了。

    识木小心翼翼观察着乔晟铭的表情,琢磨出来他在生气,可是理由呢?

    见他这样说,识木就坐下,按贺先生的说法慢条斯理的将石榴掰开,“啊,真可惜,殿下居然不吃。不过殿下见多识广,可能真的不稀罕吧,我倒是第一次吃呢。”

    她挑了颗籽丢嘴里,自言自语,“唔好甜呀,原来石榴是这个味道。”

    乔晟铭见她一连吃了好几个,阴恻恻开口,“你不吐籽好吃吗?”

    “原来这个要吐籽吗!”识木做恍然大悟状,可是语气浮夸到让人一眼便看出来假的。

    乔晟铭听见她的声音知道她是把籽全含嘴里了,想必是早就从贺先生那里知道了该怎么吃,无奈的又低下头去看识木写的东西。

    “殿下,你为什么生气了?”识木偏头看着他,十分不解,“因为我来找你了?”

    “不是。”乔晟铭否定的很快,旋即又思考着“对啊我生什么气呢”,想来想去把错推到了识木既然来了却不跟自己说今日见到太子的事,全玩忘记了自己明明是在识木来之前就开始闷闷不乐的。

    识木懒得去猜了,跟她又没关系,她正了正神色,“殿下,我今天见到太子殿下了。”

    乔晟铭没想到识木居然提起了这事,满心觉得被人戳中要害,脸色顿时精彩的五光十色。

    不过有烛火作掩盖,识木并没有发现。

    “我看太子为人实在有些……”识木不好明说,但她相信乔晟铭能理解出她的意思,“他良善不设防,第一次见到我和二十一居然丝毫不警惕,反而真诚相待,而且太好说话了,优柔寡断。”虽然这其实不是什么坏品格,可是放在乔楚恒身上并不合适。

    识木来京城后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好歹还是听说了一点关于皇位继承的风言风语的,她今日见到太子后真情实感的替他担心起来,若是未来他成了皇帝,非得被这吃人的世道啃得渣都不剩。

    “唉,若是太子殿下能像殿下一样就好了,想必您也不必再为这些事烦心。”识木叹了口气。

    乔晟铭却抬头:“你这样想的?”

    识木不解:“有什么问题吗?我想若是太子殿下有殿下的魄力或胆量,陛下也不会担心了。”

    继位相关的事宜乔晟铭从没跟识木提过,所有的都是识木自己推测出来的,她不知道个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从乔晟铭偶尔给出的策论题目中可以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乔晟铭忽然心情就好了,骂了一声,“胡言乱语,怎敢妄议大统之事!”可语气上却是满满的不在意。

    识木不知道面前这位端王殿下莫名其妙为什么明媚了起来,只好归结为皇室果然喜怒无常,“谁让端王殿下准我议论呢。”

    桌角的兽镇炉飘出袅袅烟丝,乔晟铭这里的安神香熏的识木头昏昏沉沉,感觉下一刻就能睡过去了,她迷迷糊糊问道,“殿下,我能去开窗吗?”

    “好。”乔晟铭头也没抬,手里还在圈划着识木的策论。

    之前在南池村他只是教她认字背书,后来识木无师自通了很多,乔晟铭便尝试着出题让她写写策论,没想到居然也能像模像样完成。虽然遣词用句上透露出一丝青涩与幼稚,但很多时候识木大胆的想法却能让乔晟铭眼前一亮。

    识木推开窗,晚风一吹脑袋才清醒过来,她干脆就在床边跪坐下来,支着脑袋看月亮,手里还握着半片石榴,“殿下你真的不吃啊?可甜了。”

    “我不爱吃石榴,吃起来太麻烦了。”乔晟铭想想吃一粒要吐一次籽就觉得这西域来的东西麻烦至极,吃起来太浪费时间了。

    “你直接吞了呗。”识木说着就丢了两粒进去,隔了几步乔晟铭都能听见她嘴里咔擦咔擦的声音,然后果真吞了下去。

    “……”牙口真好。

    他想了想又在书上写下几行批注,一心二用开口道,“剥也很麻烦,等我一粒一粒剥下来都不想吃了。”

    识木好笑,难不成你一个王爷还缺人手帮你剥石榴吗?

    “那我帮殿下剥。”

    识木说罢回到案边,将石榴籽剥好放在乔晟铭手边,“请。”

    乔晟铭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放回笔架,扫了一眼案台,“脏死了,”可还是捏了两粒放进嘴里,一阵喀哧喀哧,他学着识木一样将籽嚼了稀碎吞下去了。

    “嗯,是挺甜的。”

    识木闻言笑道,“我说了吧。”

    她的眼睛似乎藏了月光,亮的惊人,此时眼眸一弯,月色倾泻而出,满室光华,晃了乔晟铭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