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凤阳（二）

    少女忽然面露难色，不像十分乐意的样子。

    楚鄢极为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微妙的表情，他也不拐弯抹角，“莫非姑娘已经许了人家？”

    “那倒没有。”少女摇头。

    “或是姑娘不喜欢在下？那不知姑娘从离泽一路跟着楚某进城，到底是何意图。”楚鄢斜睨少女，仿佛看透她的心思，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碧绿的茶水入喉，是梁国最新鲜的雨前龙井，也是他此刻待这个地方，梁国边境平乐城的道地产物。

    可惜楚国土地干涸，长年少雨，很少有地方长出这么嫩的茶叶。梁楚由于常年交战，并未通商，可若平乐也被他们收入囊中，那楚国百姓以后也能人人喝上这样的好茶。

    楚鄢还沉浸在自己此次来梁楚边界活动的目的的思考之中，桌对面的少女早已开始支着下巴努力解释他刚才所问的问题。

    “不知公子信不信命？”那少女明了问了一句。

    楚鄢回过神来，挑了挑眉，他从来只相信他自己，并不信什么天命。“不知姑娘此话何意？”

    少女轻叹一声，原本天真烂漫的笑容逐渐消失，眉头微微皱起，似有什么愁苦突上心头。

    “你知道人死了会怎样吗？楚公子？”少女眼神里忽然而起的忧郁让楚鄢怔了一下，眼前少女不过豆蔻年华，本是一生中没美好，最快乐的年纪，为何会有这些疑问。

    楚鄢双臂撑在桌上，右手指腹摩挲着白瓷杯的杯壁，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生来就要为楚国，为百姓征战四方，手中杀戮无数，可确实没有切身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也死在战场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会是忽然感到的轻松与愉悦？

    “人死如灯灭，好像河水东流进入海里，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楚鄢情不自禁伸出左手越过桌面摸了一下少女的头顶，她的头发如丝绸般柔软，于是楚鄢又忍不住揉了两下。

    少女歪着头，两只眼睛朝上看着他的手，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年纪还这么小，看衣着打扮也是衣食无忧，不应该总是想这些问题。”楚鄢收回手臂坐好在条凳上，两只手指却不受控制的来回滑动，回忆刚才少女头顶柔软的触感。

    少女又叹了一声，“我很矛盾，又有点害怕。”

    “你怕什么？”楚鄢问。

    “我怕死，我怕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再也不能看见爹爹，外祖母，舅母，还有好多关心我的亲人。”少女仿佛想到什么难过的事，低着头开始碎碎念，“可是要是死了，就能见到哥哥了，还有二叔，舅父，还有好多人……”

    后面的话少女说得小声，楚鄢并未听清，他只是关切的又自然的继续说道，“你人生的路还很长，何必每日愁苦于人间生死？”

    少女听得这话，抬头茫然的看着他，似乎刚陷入什么难过的回忆，眼中有些不明的泪光。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楚鄢不疾不徐念了一首诗，继而说道，“现在的你就好像清晨叶片布满了露珠的葵花，只用等着阳光普照，然后开花结果，秋节离你还很远，不要整日觉得自己就快要枯黄了，好吗？”

    “可是……”少女眼神还是期期艾艾，似乎还有话说。

    “又怎么了？”楚鄢也学她的样子把下巴支在手上门。

    “你刚刚让我以身相许……”

    楚鄢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他不过开了个小玩笑，又不是真的要娶她。他的身份，恐怕没有梁国女子愿意嫁他吧。

    “我非常认真的想了一下，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是有再造之德，你让我以身相许我也不应该拒绝。”少女忽然十分认真，她缓缓的移动到楚鄢身旁的长凳上坐下，伴随着楚鄢的视线，她渐渐靠近他的身旁，注视着他的眼睛。

    “可是我先生告诉我，我此生活不过十五岁，我好怕现在嫁你，还没有为你生儿育女就没了，那你岂不是成了丧妻之人，晦气得很。”

    楚鄢皱眉，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先生，会平白无故对一个小姑娘说这些不恰当的话。

    “所以，我们约定一下。”少女从怀里东摸西找，掏出一串红梨木的手串放在楚鄢手心，“这是我家传之物，现在送给你，明年中秋，我还在这里等你，如果那时候我没有死，就再来报恩嫁你，你看可好？”

    少女认真的面庞，一字一句，虽然内容十分荒诞离谱，可她说得却十分诚恳。

    楚鄢笑了一下，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