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是天暝160年。“天暝”纪年法是后人为了纪念160年前那场人狼大战而发明的，意在警钟长鸣。暝者，黑也。传说那时出现了罕见的日全食和血月，昏天暗地，战况惨烈。虽然人类勉强压制住了狼族，但自那之后，便出现了日间可以维持人类形态、每月月圆之夜便要现出狼族真身四处杀戮人类的狼人。狼人们或群居或与人类混居，平日里真假难辨；但所幸人类中也逐渐诞生了各种超能力神职。人狼两族或明或暗地对抗，而各自的族群中也存在着错综复杂的不同势力...虽说离群索居者，不是神明便是野兽，然而宿命的大网却令他们不可能在爱恨情仇与族群大义中独善其身。不管身份几何，他们身上永远同时存在着人性、兽性、神性。
迷雾森林村落里海拔最高的莫塞斯山脉，在山腰到山顶间竖着这个村子阴气最重的哥特式修道院。
前院为刑场，后山为墓地。
修道院里原本住着院长和修士们。但很多年前，狼人们在一个晚上血洗了修道院，当时院里的一众僧侣无一幸存。后不再有人居住，久而久之便弃置了。十年前，一位叫莱耶斯的迷雾森林部族村民进山，此后便在山里住了下来，守着一片墓地至今。
莱耶斯将近半百的年纪，孑然一人。妻子在十年前不幸逝世，一双儿女也在混乱中走失，至今下落不明，生机渺茫。他身形瘦削，眼窝深陷而乌青；胡子拉碴，一头凌乱肮脏的长卷发让他比流浪汉更像流浪汉；老脸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粗糙地像干树皮；破旧的衣服上布满了一道道被藤条荆棘划开的口子。
早年莱耶斯还不是守墓人。天暝150年那场部族内乱让作为光明骑士团副团长的他几乎失去了所有战友，也包括自己的军医妻子。内乱结束后，心灰意冷的莱耶斯决意下半辈子在山上为亲手埋葬的亡妻和战友们守墓。在需要下山买粮食布匹的时候，四处打听当年失踪的儿子菲茨杰拉德和女儿西格莉德的下落。如果他们现在还在的话，也有二十来岁了。
莱耶斯所守的墓离在后山的另外一侧，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那里有丛乱葬岗。住进山里不久，一次偶然经过修道院后门时，他发现那里的土似乎有些异样。掘开微隆起的土包后，一具尸体赫然在目，应该是刚死去没多久，脖子上还有几道醒目的勒痕。莱耶斯刨开相邻的几个土包后，竟也都是被勒死的尸体——除非，是有人在这些人上吊自杀后把他们的尸身埋起来了。但这个可能性很快被他排除了。那场内乱过后，出来主持局面的代理长老宣称这座山里有狼患，在山下派了民兵把守，不允许村民上山。自己平时都是在另一侧的断崖通过绳索攀岩上下山，这样的功夫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即使有，也不可能费力突破警力把守就为了上山上吊。
抱着这样的疑问，莱耶斯在修道院蹲守了三个月，终于摸清了情况。
原来，在修道院前院，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被绞死，时间频率不固定，多为夜里。待受刑的人双手被束在身后，戴着头套，看不清面容；往往并不挣扎，大概已经丧失了反抗能力。几个戴着面具穿着连帽黑袍的人举着火把围着他/她，其中一个押着他/她，并把人套进挂在修道院横梁上挂着的绳索。在确认此人已死后，他们便在修道院背后挖一处土坑，把人扔进去埋了，再往土包上插一个木片。这个木片与其说是“墓碑”，不如说就是个“此处已被占用”的记号。
这就怪了。莱耶斯皱起了眉头。首先，这些行刑的人应该不是狼人，否则，他们为何要这么麻烦地秘密行刑，而不是直接狼爪袭击？其次，也不像对狼人犯人的合法处刑。从前，村里的权力机构开示会对于狼人犯人的判罚形式都是戴上镣铐流放，并且都是在山下，由长老主持，部分开示会委员维持秩序，合村的村民都可以来旁观。自己虽然久处深山老林，但不至于完全不问世事。下山的时候也曾得知，自代理长老希兰沃克上任后，这一套流程并没有发生改变。难道，是有人增设了私刑？
然而，让他感到不对劲的是，这些被处死的，并不是狼人。因为如果是狼人，死后没多久，尸身便会现出原形。天暝元年后不久，人类就发现了这个规律。不断有人目击到被流放的狼人在郊外以狼的模样或冻死或饿死，因为狼人死后无法再用意识维持人类形态，所以很好判断开示会的审判是否出现了冤假错案。
每次等行刑队撤离，莱耶斯都会去插了木牌的位置把土翻开查看死者身份。但十年了，几十上百具尸首，无一是狼人。
如果放在以前，正义凛然的莱耶斯必不会袖手旁观。但他已不复年轻时的心境了。过去他行的善，看起来并没有给他什么好报。甚至可以说，他的家破人亡正是行侠仗义导致的。莱耶斯的心早就又冷又硬。“死了就死了吧，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抽着烟，对着妻子的墓碑低语。每到妻子忌日，也是一双儿女不见的那一天，都是莱耶斯的不眠之夜。他总会支着木杖，提一盏煤油灯，去和妻子、战友们说说话。黑寂的长夜下，空旷的山野里，与他作伴的，只有修道院塔顶一轮冷白色的月，和脚边安安静静地发出微弱光芒的煤油灯。
然而，这天的一场行刑，将改写包括莱耶斯在内的芸芸众生之后的故事。这些冥冥中休戚与共的神、民、狼，终将发现他们本属一体的命运网。
今夜将被处死的人，看身形是个小伙子。和其他人一样，他的头和四肢都垂着，像一只待宰的羊。
莱耶斯照常伏在修道院后门处的草丛里，透过门缝观察前院的情况。
面具黑袍人押着小伙子，和以往一样正要把他套进绞索套时，小伙子突然一脚踢开黑袍人，跳到地上，被束在背后的手灵活地变出几张扑克牌。他飞快地活动手指，雪花一样的扑克牌便如幻影般飞舞到黑袍人的面前，还没容他们发出声音，就整齐划一地割了他们的喉咙，四人一一倒地。几股血液喷涌到小伙子的头套上、身上，他昂起头来发出快意的大笑，可是才笑了不到两秒，这笑声就凝固了——“嗖”的一声，一根不知是从哪里飞出的箭直直地插入小伙子的左胸。他踉跄了两步，便重重地砸倒在了地上。
躲在暗处的莱耶斯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一次行刑能如此反转。他起身左顾右盼，迟疑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掌灯走过去。
地上的五个人显然都已经没有了呼吸。莱耶斯深吸一口气，微颤着扯下小伙子的头套，一头秀美的金黄色卷发随即涌出；苍白的脸上，惊异的双眼圆睁着。
莱耶斯微松了一口气，虽然有几分相像，但这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菲茨杰拉德。他把小伙的眼皮盖上，将箭从他的胸膛拔出来，又替他收拾了一下衣领，看到领角边绣着几个字：魔术师马丁。莱耶斯心想，如果儿子还在，也会是这样大的一个小伙子吧。莱耶斯又去翻开那四个黑袍人的面具，前三个无一面熟，而翻开第四具时，却发现面具下的脸已然长出了狼人的毛发。莱耶斯吃了一惊，略一思忖，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下山一趟了。
他本想在下山前把马丁埋到后院安葬，但转念一想，今天这事邪门得很，这几人身份也不甚明朗，倘若来日有人前来寻这几人的踪迹时发现少了一人，自己或将会陷入危险的境地。莱耶斯狠下心来，将头套套回马丁的头上，踏出了修道院后门。
他极力忍住不回头看，脚却像被粘住了一样走不动。莱耶斯索性站在后门边上那丛草丛旁，点了一卷烟叶，在烟雾中眯起眼睛抬头望向修道院的塔顶，眉头紧锁，心里五味陈杂。
每次月圆之时，本就诡谲的修道院又笼上一层暗调。修道院的位置在村落的西面，且因地势较高，塔顶仿佛正指着月弧。塔尖坐落的四个石雕在月辉的映衬下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传说，原本修建这座修道院是为了镇住狼人的煞气。因此建造师在塔顶的四个方位安放了四尊面目狰狞丑陋似鬼的石头雕像，意在以毒攻毒，保四方平安。人们也叫它们“石像鬼”。
望着泛着红光的月晕，莱耶斯想起十年前部族内乱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一轮不详的血月。当时光明骑士团既要和夜鹰特种部队正面交战，又要抵御狼人的进犯，腹背受敌。夫妻俩让当时十四岁的儿子和十二岁的女儿在家待着等父母回来，不曾想这一别似乎就是永别。
莱耶斯啐出烟叶末子，用力地踩灭在草地里，回身往前院走去，还是决定让马丁入土为安。
在他身后，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白狐，三两下爬上了修道院的塔顶，嘴里好像还叼着什么。
他正要背起马丁，却突然刮来一阵强旋风。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从地底长出来的手，好像要从下到上地抓住人的各个身体部位一样。莱耶斯感到异样，左右转头寻找风的方向。这实在不像山间林风。
风越来越大，大到莱耶斯已经移不开步，而呼啸的风声好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嘶吼和呐喊。
刮了不知多久，妖风骤停，但莱耶斯直感血往脑门涌。因为风虽停但声不止，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像一群人在高声怒骂，还夹杂着恶毒的诅咒，令人毛骨悚然。
好像有光？
莱耶斯猛地一回头，看到空气中流动闪烁着猩红的微光，从后山的乱葬岗一直蔓延到修道院的塔尖，那声音分明就是从一座座土坟里传来的，虽然无法听清到底在说什么，但音浪强到地动山摇，仿佛是秉雷霆之怒而来，要撕碎了修道院一样。而塔尖上的石像鬼雕像也开始随之摇晃。莱耶斯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消化震惊，也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脚底不稳。
他正想撑起身体，却眼见那一片红色微光开始聚集，越来越密，像一条血海。莱耶斯心里猛然袭来一阵强烈的不安，
“火？！！”
后山到修道院塔尖仿佛铺就了一条由熊熊大火连成的路，亦真亦幻，但见很多黑色的身影穿梭其间，隐约中都在往塔尖走去。
“…都是你们…”
“…我是被你们害死的…”
“都下地狱吧…”
“哈哈哈哈哈…”
男女老少的声音混杂着。莱耶斯浑身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怔住了。
待行走的黑影和火路逐渐消失后，声音也停止了。
莱耶斯心有余悸，继续试着扶起马丁。与此同时，塔尖处从白狐的长吻里发出尖细诡魅的声音，说着魔鬼一般的呓语：
“奥丁神失去的右眼，将为你带来你想要的祝福”
一只石像鬼原本暗无生气的石瞳里忽然冒出幽深的血红色光芒。
他看到了莱耶斯，便立刻挥动青筋暴起的黑色蝙蝠翅膀，张着利爪朝莱耶斯凶狠地俯冲过去。
莱耶斯把马丁放到了自己的背上正要起身，并未发觉背后的动静。马丁的尸体帮他挡住了石像鬼利爪的攻击，但莱耶斯也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昏死过去。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合上眼前恍惚中好像看到一道银色闪光。
没过多久，在迷雾森林深处，一名身着戎装的女子单膝跪在一窟石洞里，颔首抱拳，蓬松的白色狐尾安静地垂着。“报告主人，奥丁的右眼已和在下的狐族秘咒一起嵌入石像鬼中，”她对着眼前从头到脚披着重盔甲的黑影恭敬地说道，“据小的观察，石像鬼目前野性强但控制力较弱，对于奥丁右眼如此强的神力，它的身体可能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但从下个月十五开始，您就能每个月都收到石像鬼传回的视野了。”
“很好，你密切观察它的状态。”黑影的面盔下传来低沉深哑的声音，两簇幽绿的光从眸眼处像剑一样刺出，”在奥丁的右眼找到那些人之前，你的任务就是保证石像鬼的安全，和监视他的动向。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是的主人，咒狐必当尽心尽力。”
“在石像鬼适应力量的这些天，你先不用操心了，回去看看你的女儿吧。”
“主人！”女子听到这话立刻抬起头来，红着眼睛望向黑影。
“去吧。下个月月圆前回来。”黑影挥挥手，身上的铁锁链发出森森的碰撞声。
“谢主人！咒狐速去速回！”女子一挥披风，瞬时幻化为白狐，消失在林间。
迷雾森林村落里海拔最高的莫塞斯山脉，在山腰到山顶间竖着这个村子阴气最重的哥特式修道院。
前院为刑场，后山为墓地。
修道院里原本住着院长和修士们。但很多年前，狼人们在一个晚上血洗了修道院，当时院里的一众僧侣无一幸存。后不再有人居住，久而久之便弃置了。十年前，一位叫莱耶斯的迷雾森林部族村民进山，此后便在山里住了下来，守着一片墓地至今。
莱耶斯将近半百的年纪，孑然一人。妻子在十年前不幸逝世，一双儿女也在混乱中走失，至今下落不明，生机渺茫。他身形瘦削，眼窝深陷而乌青；胡子拉碴，一头凌乱肮脏的长卷发让他比流浪汉更像流浪汉；老脸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粗糙地像干树皮；破旧的衣服上布满了一道道被藤条荆棘划开的口子。
早年莱耶斯还不是守墓人。天暝150年那场部族内乱让作为光明骑士团副团长的他几乎失去了所有战友，也包括自己的军医妻子。内乱结束后，心灰意冷的莱耶斯决意下半辈子在山上为亲手埋葬的亡妻和战友们守墓。在需要下山买粮食布匹的时候，四处打听当年失踪的儿子菲茨杰拉德和女儿西格莉德的下落。如果他们现在还在的话，也有二十来岁了。
莱耶斯所守的墓离在后山的另外一侧，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那里有丛乱葬岗。住进山里不久，一次偶然经过修道院后门时，他发现那里的土似乎有些异样。掘开微隆起的土包后，一具尸体赫然在目，应该是刚死去没多久，脖子上还有几道醒目的勒痕。莱耶斯刨开相邻的几个土包后，竟也都是被勒死的尸体——除非，是有人在这些人上吊自杀后把他们的尸身埋起来了。但这个可能性很快被他排除了。那场内乱过后，出来主持局面的代理长老宣称这座山里有狼患，在山下派了民兵把守，不允许村民上山。自己平时都是在另一侧的断崖通过绳索攀岩上下山，这样的功夫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即使有，也不可能费力突破警力把守就为了上山上吊。
抱着这样的疑问，莱耶斯在修道院蹲守了三个月，终于摸清了情况。
原来，在修道院前院，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被绞死，时间频率不固定，多为夜里。待受刑的人双手被束在身后，戴着头套，看不清面容；往往并不挣扎，大概已经丧失了反抗能力。几个戴着面具穿着连帽黑袍的人举着火把围着他/她，其中一个押着他/她，并把人套进挂在修道院横梁上挂着的绳索。在确认此人已死后，他们便在修道院背后挖一处土坑，把人扔进去埋了，再往土包上插一个木片。这个木片与其说是“墓碑”，不如说就是个“此处已被占用”的记号。
这就怪了。莱耶斯皱起了眉头。首先，这些行刑的人应该不是狼人，否则，他们为何要这么麻烦地秘密行刑，而不是直接狼爪袭击？其次，也不像对狼人犯人的合法处刑。从前，村里的权力机构开示会对于狼人犯人的判罚形式都是戴上镣铐流放，并且都是在山下，由长老主持，部分开示会委员维持秩序，合村的村民都可以来旁观。自己虽然久处深山老林，但不至于完全不问世事。下山的时候也曾得知，自代理长老希兰沃克上任后，这一套流程并没有发生改变。难道，是有人增设了私刑？
然而，让他感到不对劲的是，这些被处死的，并不是狼人。因为如果是狼人，死后没多久，尸身便会现出原形。天暝元年后不久，人类就发现了这个规律。不断有人目击到被流放的狼人在郊外以狼的模样或冻死或饿死，因为狼人死后无法再用意识维持人类形态，所以很好判断开示会的审判是否出现了冤假错案。
每次等行刑队撤离，莱耶斯都会去插了木牌的位置把土翻开查看死者身份。但十年了，几十上百具尸首，无一是狼人。
如果放在以前，正义凛然的莱耶斯必不会袖手旁观。但他已不复年轻时的心境了。过去他行的善，看起来并没有给他什么好报。甚至可以说，他的家破人亡正是行侠仗义导致的。莱耶斯的心早就又冷又硬。“死了就死了吧，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抽着烟，对着妻子的墓碑低语。每到妻子忌日，也是一双儿女不见的那一天，都是莱耶斯的不眠之夜。他总会支着木杖，提一盏煤油灯，去和妻子、战友们说说话。黑寂的长夜下，空旷的山野里，与他作伴的，只有修道院塔顶一轮冷白色的月，和脚边安安静静地发出微弱光芒的煤油灯。
然而，这天的一场行刑，将改写包括莱耶斯在内的芸芸众生之后的故事。这些冥冥中休戚与共的神、民、狼，终将发现他们本属一体的命运网。
今夜将被处死的人，看身形是个小伙子。和其他人一样，他的头和四肢都垂着，像一只待宰的羊。
莱耶斯照常伏在修道院后门处的草丛里，透过门缝观察前院的情况。
面具黑袍人押着小伙子，和以往一样正要把他套进绞索套时，小伙子突然一脚踢开黑袍人，跳到地上，被束在背后的手灵活地变出几张扑克牌。他飞快地活动手指，雪花一样的扑克牌便如幻影般飞舞到黑袍人的面前，还没容他们发出声音，就整齐划一地割了他们的喉咙，四人一一倒地。几股血液喷涌到小伙子的头套上、身上，他昂起头来发出快意的大笑，可是才笑了不到两秒，这笑声就凝固了——“嗖”的一声，一根不知是从哪里飞出的箭直直地插入小伙子的左胸。他踉跄了两步，便重重地砸倒在了地上。
躲在暗处的莱耶斯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一次行刑能如此反转。他起身左顾右盼，迟疑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掌灯走过去。
地上的五个人显然都已经没有了呼吸。莱耶斯深吸一口气，微颤着扯下小伙子的头套，一头秀美的金黄色卷发随即涌出；苍白的脸上，惊异的双眼圆睁着。
莱耶斯微松了一口气，虽然有几分相像，但这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菲茨杰拉德。他把小伙的眼皮盖上，将箭从他的胸膛拔出来，又替他收拾了一下衣领，看到领角边绣着几个字：魔术师马丁。莱耶斯心想，如果儿子还在，也会是这样大的一个小伙子吧。莱耶斯又去翻开那四个黑袍人的面具，前三个无一面熟，而翻开第四具时，却发现面具下的脸已然长出了狼人的毛发。莱耶斯吃了一惊，略一思忖，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下山一趟了。
他本想在下山前把马丁埋到后院安葬，但转念一想，今天这事邪门得很，这几人身份也不甚明朗，倘若来日有人前来寻这几人的踪迹时发现少了一人，自己或将会陷入危险的境地。莱耶斯狠下心来，将头套套回马丁的头上，踏出了修道院后门。
他极力忍住不回头看，脚却像被粘住了一样走不动。莱耶斯索性站在后门边上那丛草丛旁，点了一卷烟叶，在烟雾中眯起眼睛抬头望向修道院的塔顶，眉头紧锁，心里五味陈杂。
每次月圆之时，本就诡谲的修道院又笼上一层暗调。修道院的位置在村落的西面，且因地势较高，塔顶仿佛正指着月弧。塔尖坐落的四个石雕在月辉的映衬下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传说，原本修建这座修道院是为了镇住狼人的煞气。因此建造师在塔顶的四个方位安放了四尊面目狰狞丑陋似鬼的石头雕像，意在以毒攻毒，保四方平安。人们也叫它们“石像鬼”。
望着泛着红光的月晕，莱耶斯想起十年前部族内乱的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一轮不详的血月。当时光明骑士团既要和夜鹰特种部队正面交战，又要抵御狼人的进犯，腹背受敌。夫妻俩让当时十四岁的儿子和十二岁的女儿在家待着等父母回来，不曾想这一别似乎就是永别。
莱耶斯啐出烟叶末子，用力地踩灭在草地里，回身往前院走去，还是决定让马丁入土为安。
在他身后，一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白狐，三两下爬上了修道院的塔顶，嘴里好像还叼着什么。
他正要背起马丁，却突然刮来一阵强旋风。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从地底长出来的手，好像要从下到上地抓住人的各个身体部位一样。莱耶斯感到异样，左右转头寻找风的方向。这实在不像山间林风。
风越来越大，大到莱耶斯已经移不开步，而呼啸的风声好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嘶吼和呐喊。
刮了不知多久，妖风骤停，但莱耶斯直感血往脑门涌。因为风虽停但声不止，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像一群人在高声怒骂，还夹杂着恶毒的诅咒，令人毛骨悚然。
好像有光？
莱耶斯猛地一回头，看到空气中流动闪烁着猩红的微光，从后山的乱葬岗一直蔓延到修道院的塔尖，那声音分明就是从一座座土坟里传来的，虽然无法听清到底在说什么，但音浪强到地动山摇，仿佛是秉雷霆之怒而来，要撕碎了修道院一样。而塔尖上的石像鬼雕像也开始随之摇晃。莱耶斯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消化震惊，也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脚底不稳。
他正想撑起身体，却眼见那一片红色微光开始聚集，越来越密，像一条血海。莱耶斯心里猛然袭来一阵强烈的不安，
“火？！！”
后山到修道院塔尖仿佛铺就了一条由熊熊大火连成的路，亦真亦幻，但见很多黑色的身影穿梭其间，隐约中都在往塔尖走去。
“…都是你们…”
“…我是被你们害死的…”
“都下地狱吧…”
“哈哈哈哈哈…”
男女老少的声音混杂着。莱耶斯浑身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怔住了。
待行走的黑影和火路逐渐消失后，声音也停止了。
莱耶斯心有余悸，继续试着扶起马丁。与此同时，塔尖处从白狐的长吻里发出尖细诡魅的声音，说着魔鬼一般的呓语：
“奥丁神失去的右眼，将为你带来你想要的祝福”
一只石像鬼原本暗无生气的石瞳里忽然冒出幽深的血红色光芒。
他看到了莱耶斯，便立刻挥动青筋暴起的黑色蝙蝠翅膀，张着利爪朝莱耶斯凶狠地俯冲过去。
莱耶斯把马丁放到了自己的背上正要起身，并未发觉背后的动静。马丁的尸体帮他挡住了石像鬼利爪的攻击，但莱耶斯也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昏死过去。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合上眼前恍惚中好像看到一道银色闪光。
没过多久，在迷雾森林深处，一名身着戎装的女子单膝跪在一窟石洞里，颔首抱拳，蓬松的白色狐尾安静地垂着。“报告主人，奥丁的右眼已和在下的狐族秘咒一起嵌入石像鬼中，”她对着眼前从头到脚披着重盔甲的黑影恭敬地说道，“据小的观察，石像鬼目前野性强但控制力较弱，对于奥丁右眼如此强的神力，它的身体可能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但从下个月十五开始，您就能每个月都收到石像鬼传回的视野了。”
“很好，你密切观察它的状态。”黑影的面盔下传来低沉深哑的声音，两簇幽绿的光从眸眼处像剑一样刺出，”在奥丁的右眼找到那些人之前，你的任务就是保证石像鬼的安全，和监视他的动向。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是的主人，咒狐必当尽心尽力。”
“在石像鬼适应力量的这些天，你先不用操心了，回去看看你的女儿吧。”
“主人！”女子听到这话立刻抬起头来，红着眼睛望向黑影。
“去吧。下个月月圆前回来。”黑影挥挥手，身上的铁锁链发出森森的碰撞声。
“谢主人！咒狐速去速回！”女子一挥披风，瞬时幻化为白狐，消失在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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