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树匠
步至偏厅，见门敞开着，罗烟随即在门框上叩了几声示意。
闻及敲门，从厅内响起一道雄浑的声音：“进来。”
那人背对他坐在一张皮椅上，面前放着一尊等人高的黄褐木雕。木雕正面与那人相对，因而罗烟能清晰地看见木雕的相貌。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戚芙尔！即便早有耳闻，当这尊木雕真切地摆在他眼前，他还是忍不住心情激荡。
罗烟压抑住内心的波动，不动声色地移动到那人侧面，迅速瞟几眼。赫然是那位多次登上各地报纸闻名世界的传奇树匠。
“不知大师找我有什么事。”罗烟鞠了一躬，神色恭敬。
“不用拘束，过来坐。叫你来就是问问木雕的事。”纪鹤没有回头，语气很是随和。
罗烟依言端坐到木雕右手边的一张椅子上，不敢多说话。
“听说你……”转头看见罗烟的瞬间，纪鹤忽然瞪大双眼，脸上即将步入晚年的皱纹，呼地化作道道山岩，耸然而起。
“没想到……”纪鹤迅速收敛住惊讶的表情，面上取而代之一副复杂神色。
“你听说过丰收稻田和吉利水车吗？”
罗烟愕然，突然的问题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是的。我以前在汴梁待过几年，当时就住那附近。”
“那你也该见过稻田里的牛蛙？”
罗烟默然。那些婴儿般样貌的牛蛙，或多或少是遇见过的。
“大师，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儿现在已经不住人了。”纪鹤的叹口气，略过此事不谈，“来，你来看这尊木雕。”
“听说它的原型是一位名为戚芙尔的女士，我本想直接找她本人，不过似乎好巧不巧，她已经失踪一月之久？”
“外界都是这么说的，包括警局，也一直在搜寻她的踪迹。”
“你是最后见到她的人？所以我找上了你。你觉得这木雕雕的怎么样？”
“大师……事实上，我对木雕技艺一窍不通，完全不懂该如何鉴赏。
只能说，十分传神，栩栩如生。”
“别紧张，我也没打算问你那些东西。你觉得它在神色、姿态、动作、装扮风格各方面，跟真人比起来如何？”
“我只能说，这尊木雕整体展现出来的姿态，完全符合戚芙尔一贯的风格。”
“是不是就像某一刻的她被忽然定格，截取出来的一样？”
“对，就是那种感觉！”
纪鹤低下头，停顿着沉默了，饱和满溢智慧的额头里，仿佛正在思考有关宇宙奥秘的究极问题。罗烟下意识压抑住呼吸的声音。
半晌，好似得出答案，问题已然解决，纪鹤再度开口。
“我们谈谈？其实从看见你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对你起了兴趣，而且你的样貌……唔，你觉得树匠这个职业怎么样。”
“树匠……”
提起树匠，它的起源还得追溯到三百多年前的邻国东螭。
彼时那个小国里，与兄弟们争权斗势落入下风的利多亚一世，眼见大势已去，竟不知从何处勾搭上一伙邪教军，暗中委托他们将其他竞争者尽数杀害。
而当利多亚一世顺利登上东螭国王的宝座后，按之前谈好的价码，名为血树的教会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该国的国教。
那时血树在东螭国内权利巨大，只手遮天同时野心极强，一时间将教规推行成国法，企图将整个东螭转化为宗教国。
血树的教规里，最重要的一条即：所有人不得砍伐任何树木，且必须自发地保护它们！
法案一经推行，各地的树木便只见增长而不见减少，乃至数十年后，东螭国里放眼望去，四处皆是树海，路上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为日常生活带来极大不便。
鉴于树木疯长的情况，最终在国家与教会间有了对策，那便是树匠！
“我记得树匠最早还只是东螭国的一种特殊职业，与树有关的一切事宜，都必须经由树匠之手处理。
后来似乎因为一些变故，才让它走进了艺术的殿堂？”
“不错，在经历东螭国对血树的追剿后，大量树匠失业又不甘心精湛的手艺消失在历史长河，不得已出国四处寻找出路。
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碰壁后，借鉴融合园艺、石雕和木雕等多方经验，最终才成功让树匠这一职业在艺术的道路上，绽放出全新的活力。”
三百多年前，它不过是一种特殊环境造就的特异工种，但现在，世界上没有人会质疑树雕在艺术上的地位。
树匠这一群体中，涌现了无数的艺术巨擘。尤其是眼前这位，当代的传奇！
他于七年前制出的当代巨作——陨落的天使圣城，一举奠定了他在艺术殿堂上的崇高地位。
该作以一棵六百年受雷击折断的面包树为材，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得以面世。
它以分为两截却依然相连的树干雕刻出有翼天使居住的城市，这城某日受不明力量打击，悬浮在十二天穹之上号称永不坠落的它莫名陨落。枯焦的树叶则化作坠落天使的羽翼，散乱分布在圣城四周。树干下部粗壮镂空部分，无翼天使们躲在宽敞的百叶窗后，低声祈祷……
虽然没有见识过原作，但罗烟曾在汴梁看过关于它的描述分析，只能说，神乎其技。
很多技法即便是在分析中详细讲解，他依然不能理解。比如树匠是如何在隔着厚厚树皮的情况下，对内里的树心进行雕刻？天使圣城中那些天使如何在外表没有任何开孔的情况下，居然能雕出内脏和骨骼？
“无法想象，那些技巧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摩擦还是振动？”
“都不是。隔空雕刻内脏对我来说已是驾轻就熟，这是当代树雕的最高技艺。
可是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我见到了更高的层次。而现在它就在你我的面前！
不，我甚至认为这根本不是人力能达到的境界。”
“大师，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望着激动不已的纪鹤，罗烟颇为不解。
“来，靠近些，你仔细看这木雕的右手食指！”纪鹤一把拉过罗烟。
“右手食指……第一关节缺了一块，以至露出了外表之下的皮层、筋膜、肌肉、血管、两根指骨的连接关节……
等等，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精细！纪鹤大师，树匠的技艺难道能达到如此地步？”罗烟满脸震惊。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即便是我，也只不过堪堪隔着一层表皮，雕出内脏和大骨等粗糙物，别说肌层血管，即便是表皮层我也不敢说能百分百复原人体，这尊树雕却能深入到这种地步。而且它还是从树芯里挖出来的，此前那棵树，尚且没有任何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根本不是树匠能抵达的高度！
“那您的意思是？”
“它就是人变成的树雕！”
闻及敲门，从厅内响起一道雄浑的声音：“进来。”
那人背对他坐在一张皮椅上，面前放着一尊等人高的黄褐木雕。木雕正面与那人相对，因而罗烟能清晰地看见木雕的相貌。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戚芙尔！即便早有耳闻，当这尊木雕真切地摆在他眼前，他还是忍不住心情激荡。
罗烟压抑住内心的波动，不动声色地移动到那人侧面，迅速瞟几眼。赫然是那位多次登上各地报纸闻名世界的传奇树匠。
“不知大师找我有什么事。”罗烟鞠了一躬，神色恭敬。
“不用拘束，过来坐。叫你来就是问问木雕的事。”纪鹤没有回头，语气很是随和。
罗烟依言端坐到木雕右手边的一张椅子上，不敢多说话。
“听说你……”转头看见罗烟的瞬间，纪鹤忽然瞪大双眼，脸上即将步入晚年的皱纹，呼地化作道道山岩，耸然而起。
“没想到……”纪鹤迅速收敛住惊讶的表情，面上取而代之一副复杂神色。
“你听说过丰收稻田和吉利水车吗？”
罗烟愕然，突然的问题让他一时不知所措。
“是的。我以前在汴梁待过几年，当时就住那附近。”
“那你也该见过稻田里的牛蛙？”
罗烟默然。那些婴儿般样貌的牛蛙，或多或少是遇见过的。
“大师，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儿现在已经不住人了。”纪鹤的叹口气，略过此事不谈，“来，你来看这尊木雕。”
“听说它的原型是一位名为戚芙尔的女士，我本想直接找她本人，不过似乎好巧不巧，她已经失踪一月之久？”
“外界都是这么说的，包括警局，也一直在搜寻她的踪迹。”
“你是最后见到她的人？所以我找上了你。你觉得这木雕雕的怎么样？”
“大师……事实上，我对木雕技艺一窍不通，完全不懂该如何鉴赏。
只能说，十分传神，栩栩如生。”
“别紧张，我也没打算问你那些东西。你觉得它在神色、姿态、动作、装扮风格各方面，跟真人比起来如何？”
“我只能说，这尊木雕整体展现出来的姿态，完全符合戚芙尔一贯的风格。”
“是不是就像某一刻的她被忽然定格，截取出来的一样？”
“对，就是那种感觉！”
纪鹤低下头，停顿着沉默了，饱和满溢智慧的额头里，仿佛正在思考有关宇宙奥秘的究极问题。罗烟下意识压抑住呼吸的声音。
半晌，好似得出答案，问题已然解决，纪鹤再度开口。
“我们谈谈？其实从看见你名字的那一刻起，我就对你起了兴趣，而且你的样貌……唔，你觉得树匠这个职业怎么样。”
“树匠……”
提起树匠，它的起源还得追溯到三百多年前的邻国东螭。
彼时那个小国里，与兄弟们争权斗势落入下风的利多亚一世，眼见大势已去，竟不知从何处勾搭上一伙邪教军，暗中委托他们将其他竞争者尽数杀害。
而当利多亚一世顺利登上东螭国王的宝座后，按之前谈好的价码，名为血树的教会也顺理成章地成了该国的国教。
那时血树在东螭国内权利巨大，只手遮天同时野心极强，一时间将教规推行成国法，企图将整个东螭转化为宗教国。
血树的教规里，最重要的一条即：所有人不得砍伐任何树木，且必须自发地保护它们！
法案一经推行，各地的树木便只见增长而不见减少，乃至数十年后，东螭国里放眼望去，四处皆是树海，路上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为日常生活带来极大不便。
鉴于树木疯长的情况，最终在国家与教会间有了对策，那便是树匠！
“我记得树匠最早还只是东螭国的一种特殊职业，与树有关的一切事宜，都必须经由树匠之手处理。
后来似乎因为一些变故，才让它走进了艺术的殿堂？”
“不错，在经历东螭国对血树的追剿后，大量树匠失业又不甘心精湛的手艺消失在历史长河，不得已出国四处寻找出路。
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碰壁后，借鉴融合园艺、石雕和木雕等多方经验，最终才成功让树匠这一职业在艺术的道路上，绽放出全新的活力。”
三百多年前，它不过是一种特殊环境造就的特异工种，但现在，世界上没有人会质疑树雕在艺术上的地位。
树匠这一群体中，涌现了无数的艺术巨擘。尤其是眼前这位，当代的传奇！
他于七年前制出的当代巨作——陨落的天使圣城，一举奠定了他在艺术殿堂上的崇高地位。
该作以一棵六百年受雷击折断的面包树为材，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得以面世。
它以分为两截却依然相连的树干雕刻出有翼天使居住的城市，这城某日受不明力量打击，悬浮在十二天穹之上号称永不坠落的它莫名陨落。枯焦的树叶则化作坠落天使的羽翼，散乱分布在圣城四周。树干下部粗壮镂空部分，无翼天使们躲在宽敞的百叶窗后，低声祈祷……
虽然没有见识过原作，但罗烟曾在汴梁看过关于它的描述分析，只能说，神乎其技。
很多技法即便是在分析中详细讲解，他依然不能理解。比如树匠是如何在隔着厚厚树皮的情况下，对内里的树心进行雕刻？天使圣城中那些天使如何在外表没有任何开孔的情况下，居然能雕出内脏和骨骼？
“无法想象，那些技巧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摩擦还是振动？”
“都不是。隔空雕刻内脏对我来说已是驾轻就熟，这是当代树雕的最高技艺。
可是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我见到了更高的层次。而现在它就在你我的面前！
不，我甚至认为这根本不是人力能达到的境界。”
“大师，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望着激动不已的纪鹤，罗烟颇为不解。
“来，靠近些，你仔细看这木雕的右手食指！”纪鹤一把拉过罗烟。
“右手食指……第一关节缺了一块，以至露出了外表之下的皮层、筋膜、肌肉、血管、两根指骨的连接关节……
等等，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精细！纪鹤大师，树匠的技艺难道能达到如此地步？”罗烟满脸震惊。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即便是我，也只不过堪堪隔着一层表皮，雕出内脏和大骨等粗糙物，别说肌层血管，即便是表皮层我也不敢说能百分百复原人体，这尊树雕却能深入到这种地步。而且它还是从树芯里挖出来的，此前那棵树，尚且没有任何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根本不是树匠能抵达的高度！
“那您的意思是？”
“它就是人变成的树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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