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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章 把上衣脱了

    近乡情怯,一别十年,耶律玄拉起缰绳,看着远处如巨兽匍匐的君临城,思绪复杂。自记事起,祖母便从未叫称过帝都如今的“俯州”之名,还时常训诫他牢记君临城的由来,耶律家几代先祖呕心沥血,驰骋沙场。如今十年而归,远处雄城沉淀历史的浑厚扑面袭来,祖母的训诫犹在耳边,长呼一口气

    “走,进城”

    俯州作为辽国帝都,政治中枢所在,四城门日间进出者数之不尽。今日的东门有些异常,一大早近卫军便肃清中门行人,百姓进出只能从两旁的侧门。许是在帝都见识多了,过往之人侧目看着也没觉稀奇,猜想大概又是哪国的使臣来访。近卫军一干将士却是疑惑,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要庆王爷亲自来迎,当今皇上未立太子,众多皇子中只有两位封了亲王,一位是在西境领兵打仗的四皇子毅亲王,另一位便是队列前昂首远望的三皇子庆亲王。

    日头逐渐高挂,远处尘起,一行四骑疾驰而来,待得走近,瞧见城门口的仪仗,放缓速度

    耶律玄翻身下马,庆王身旁的近卫军统领迈出一步,手中刀鞘横起挡住耶律玄。庆王抬手轻挥,淡然道

    “退下”

    语调虽轻,却是饱含威严,说着打量起耶律玄。眼前这位星目内敛,气势沉稳,一看便是久居上位,掌握权柄之人,许是时常熬费心血的缘故,两鬓已有些花白。耶律玄打量片刻,嘴角扬起

    “三哥”

    庆王大笑,亲切道

    “总算还认得出三哥”

    说着上前一手握住耶律玄手臂,一手扶过肩膀

    “九弟,受苦了”

    十年未见的亲人如此举动,耶律玄鼻头发酸。庆王轻揉耶律玄脑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罢一把揽住耶律玄,平日沉稳之态已不见踪影,大笑道

    “走,随三哥进宫,可以啊,个头挺高,挺壮实,好”

    又是一阵大笑,揽着耶律玄向马车走去,贺烈和岷山二老纵马随后。帝都城阔,一行到宫门口已是午时,宗人府的人早早便在候着,毕竟不能随便来一人就说是九皇子,相应的查实核问马虎不得。

    寿康宫里,老太后拄着拐杖来回踱步,不时望向殿外

    “谨秋,这都什么时辰,不是说已经接到了?”

    莫瑾秋知道太后心急,笑道

    “接到了接到了,庆王亲自去接的九哥儿,此刻估摸正在宗人府核实身份呢,您就放心罢。待九哥儿去面见完皇上,自会有人把他领来”

    “哼,荒唐!岷山二圣亲自把人带来,还能有假。我看那些奴才就是吃饱撑的”

    莫瑾秋掩嘴轻笑,太后这性子是几十年未变

    “小姐先用膳,规矩不能废,待走完一通,九哥儿就来了。十年都等了,何在乎这一时半会”

    老太后踱步到殿门口,又张望几下

    “不吃,我等小九来了一起。今早让你准备他小时候爱吃的那些个菜品,可备好了?”

    “小姐嘱咐多少遍,早备齐了。还让赵家二小姐送了好些精致点心来,您就放心罢”

    老太后似是想起什么

    “唔...还是你想的周到,那丫头的手艺是顶好的”

    莫瑾秋正欲回话,一太监从宫门外跑来,穿过院落,踏上殿前台阶,气喘吁吁

    “大姑姑,皇上宫里的泰总管正领着九殿下朝咱们寿康宫来了”

    “怎的如此之快?”

    “皇上跟九殿下说了几句话,便说太后盼殿下心切,让殿下先来向太后请安,迟些时候再唤他”

    莫瑾秋挥手

    “下去吧,让小厨房准备准备,你们都打起精神来,用心伺候着”

    小太监领命退下,莫瑾秋回过头,见太后已经踱步到堂里,正襟危坐,心中好笑,小姐真是的,上一刻还心急不待,这会儿又端上了

    耶律玄进入寿康宫庭院,来不及环顾这幼年时生长之地,急忙随泰至清进到殿中,见老太后正坐堂位,泰至清请过安就赶紧告退,殿内只留莫瑾秋和两名宫女伺候。

    耶律玄看着眼前十年未见,已愈显老态的祖母,一时间呆了神。幼年时悉心教养,离辽时悲哭欲绝,自己在乾阳十年,无一日不在思念。老太后也在打量着耶律玄,打小养在自己膝下,一眼便能认出,宗人府那些奴才就是多事,这还能有假。莫瑾秋见祖孙二人皆似痴了,便轻声提醒

    “九哥儿...”

    耶律玄一晃神,见满头银发的宫人,便知是小时候照顾自己的老嬷嬷,只有他会在无外人时这样称呼自己。当下双膝跪地磕头

    “孙儿给祖母请安”

    老太后也回过神来,看着跪在地上埋着头的耶律玄,半晌后才稍缓心绪

    “起来”

    耶律玄正想把一肚子挂念向老太后道来,太后又说

    “把上衣脱了”

    一句话,险些让耶律玄破防,眼眶渐渐湿润

    幼时顽皮,时常甩开看护的太监,和其他一般年纪的亲贵之子上树掏鸟,下御花园的池塘摸鱼。有时摔了伤蹭了皮回来,祖母便让他脱下上衣察看一番。若是有伤,便要训斥几句,却不忍责罚,而是惩戒那些看护的宫人,怪他们没把自己照看好。

    此刻又听到这句久违的关切之语,耶律玄只觉多年委屈涌上心来,热泪不住打转。

    “把上衣脱了”

    太后又重复一遍,耶律玄心知若让祖母瞧见自己那一身伤疤定会心痛不已。便调整心绪,如小时候一般调皮的笑道

    “祖母,您看我都这么大了,这脱衣服...”

    老太后手中拐杖一杵地面

    “大了便是连祖母的话也不听?”

    听闻祖母言语微怒,耶律玄不敢忤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两愣着干嘛?”

    太后示意两个宫女,见宫女上前,耶律玄连连摆手,急忙道

    “我自己来,自己来”

    说完褪下上衣

    “啊...”

    一名宫女惊呼出声,不怪她失仪,的确是耶律玄身上伤疤太多,道道狰狞可怖。饶是老太后征战过沙场,见过不少生死,此刻也为之动容。

    莫瑾秋捂嘴,语带哭腔

    “九哥儿,这是......天杀的乾阳贼”

    不忍再看

    “孙儿不孝,惹祖母伤心”

    老太后凝视片刻,眼角噙泪。半晌拭去泪痕,沉声道

    “为大辽国赴险至此,列祖列宗以你为傲,先帝,以你为傲”

    耶律玄匍匐在地,肩头耸动,再也忍不住,哭呦声起。在至亲面前,终于可以松下心弦,卸下防备,如在外受尽委屈的游子归家一般。莫瑾秋擦着泪领着两名宫女悄悄退出殿外,这午膳恐怕又要耽误了,且让祖孙俩先好好说会话。

    帝都城外一处庄园内,亭子里,庆亲王独自烹茶,自斟自饮。湖边心腹引来一人,来人罩在一袭宽大的黑袍里,看不出身形,也瞧不见面容。刚进亭子,黑袍人低沉嗓音问道

    “什么事非要见面说?”

    言语中颇有不悦,庆王示意心腹退下,为黑袍人斟上茶

    “去东边灭口的人马出了点状况”

    黑袍人把玩茶杯,似等着庆王下文

    “去乾阳拔暗桩的那队人里面漏掉一个,据回禀,逃出时已是重伤,还在追杀”

    黑袍人继续转动茶杯,略有不屑

    “就为这个?”

    庆王有点不满黑袍人的态度,冷声道

    “我在暗处的人手不够,你那边派些人协助,逃掉的那个终是隐患,必须除掉。你也不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断老九归途的点子,是你出的”

    黑袍人冷哼一声

    “别说这些没用的,要人你便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威胁更没用。各自几斤几两大家都清楚,此番搞砸,还不是你手下人没用”

    庆王面色不变

    “尹忠的人全在半道被我们截杀,他就算不死在乾阳,只要敢和东面任何一处暗桩联络,必是回不来这帝都,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黑袍人没有反驳,庆王拿起茶杯又道

    “谁知太后竟派出了岷山二圣,呵...你我身边可有能胜过二人的?请出皇城里那几位或许还有些机会”

    庆王言语间颇为无奈,一口茶饮尽。

    “且算他命大,暂逃一劫,再作部署就是”

    庆王闻言,不复方才波澜不惊

    “这是在帝都,不可妄动”

    沉吟片刻又说

    “一介术士相师的无稽之谈,便让你如坐针毡,什么祖龙中兴?可笑至极”

    庆王面露讥讽,对圣师批相这事不屑一顾。无怪,庆王善谋,自认为胸中丘壑纵横,对这些修行中人玄之又玄的事,向来瞧不上。修行中人论单个实力,或许是比较强悍,又有何用?略施手段,皇城里那几个窥天境的能者,照样给皇室看家护院,强如岷山二圣,太后令出一样得遵行。

    黑袍人不理会庆王嘲讽,缓缓说道

    “刚回来便封了郡王,皇上还亲赐睿字作为封号,这等荣宠,你和西边那位都不曾有过”

    庆王一挥衣袖

    “那又如何?依我看,你与其钻研这些捕风捉影之事,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西边。我可听说西面最近捷报连连,若是全境光复,携滔天之功回来,有谁能挡他?”

    黑袍人不屑

    “哼,莽夫一个,西境光复没那么容易。放心,毅王母妃出身低贱,他身子骨太嫩,玩不起这朝堂倾轧的戏码。有的是人掣肘,再说,巫神国同样不愿直面大辽,必会力挺这中间的屏障”

    阴冷笑道

    “他一时半会成不了气候,待战事持续时间过长,国库再无力支撑,皇上顶不住压力必会把他召回。届时,今日之功便是他日之祸,御史言官们的折子有他受的”

    庆王负手身后,又恢复笑容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死盯着我们这位新晋的睿王爷,不过我可提醒你,不要妄动。”

    黑袍人起身

    “我心中有数,相应人马迟些会交给你的人”

    庆王复坐在茶桌前

    “不送”

    (PS:感谢看官们的推荐票,你们的肯定是老九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