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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王降生

    农历八月,金灿灿的太阳将罗家大院照得格外醒目,日头过午,院内却传出了悲惨凄厉的叫喊声。

    “出啥事啦!”五十多岁的罗长生奔出自己的书房门向东院匆匆赶去,迎面跑来两个丫环,急切地说:“老爷,三太太快生啦!可能是难产呢。”

    “那咋办?”罗长生手足无措。一个接生妇匆匆地跑来,说:“老爷,你快去敬敬家神祖宗吧。”

    “哎,我这就去。”罗长生转身向大院正厅去了。产房里,产妇满头大汗,声嘶力竭,双手抓住床头上的木栏。接生妇兰婶关切地帮产妇用力说:“使劲吧,快了快了。”

    罗长生敬了祖宗家神后,来到产妇三太太房外探问:“生了吗?是男还是女?”

    “老爷,你快去捉**,三姨太生了要补身体的。”兰婶从产房里传出话说。

    “那好吧,我这就去。”罗长生转身吩咐下人去了。一会儿,两个家丁在院子里追赶着一只大公鸡,满院子里追来追去,大公鸡落荒而逃,飞进了罗长生的书房里,正好被罗长生逮个正着。罗长生抓住哇哇大叫的公鸡喜不自禁,这时一个丫环跑来报说:“老爷,恭喜您,三姨太生下一个千金。”

    罗长生听了脸上一沉,当即愠怒地说:“真没用!”说完把大公鸡也放了。

    “老爷,您怎么把鸡给放跑呢?三姨太坐月子要补身子的呀!”兰婶从产房来到罗长生面前说。罗长生气愤地说:“补个屁!又是给我生了个丫头片子。”

    “先开花后结籽嘛。”兰婶分辩说,“何况三姨太翠云还是头胎,她还可以生嘛。”

    “兰婶,你不知道我可是五十多岁的人啦,现在我还没有儿子呢,常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老爷,我看了三姨太的手相,二胎肯定是个儿子。”兰婶对罗长生说。罗长生喜出望外:“真的?”

    “还会有假?”兰婶不屑地离开了罗家大院。

    罗长生当即吩咐家丁说:“快,给我把大公鸡追回来,宰了给三姨太补身子。”

    半升绿豆择豆种/我娘养女不择家/妈妈哟害了我/千家万家都不许/偏偏嫁给财主做三房/妈妈哟害了我/嫁去三天都不满/就象路边烂草鞋/妈妈哟害了我/吃了好多隔夜饭/喝了好多冷菜汤/妈妈哟害了我/吃了好多酸辣苦/挨了好多蛮巴掌/妈妈哟害了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谁定出这吃人的规矩/

    罗家大院西厢房传出了这凄凉悲哀的歌声,随着歌声的消失,接着又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翠云抱着婴儿在房里来回走动着哄劝婴儿,这时丫环金花来唤翠云吃晚饭。翠云将婴儿让金花抱着,便独自向罗家厅房大堂走去。餐桌上,大太太、二太太及她们所生的女儿们已经在席上吃饭了,罗长生坐着还没有装饭,他见三太太翠云来了便发话说:“大家吃饭吧。”

    大太太湘云斜眼瞅了瞅二太太,二太太巧云会意,当即放高声音说:“哟!三妹刚生了孩子,怎么就跟我们一起吃大锅饭了呢?这也叫坐月子呀?”

    罗长生将筷子拍在桌上,厉声说:“你嚷什么呀?大惊小怪的。这年月有饭吃饱,就不错啦!”

    三太太翠云没有说话,她盛上饭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罗长生的三个女儿都已吃饱,丢下饭碗便走了,他拿眼瞄了瞄三位夫人,故意咳了两声说,说:“你们给我听着,张家二小姐人不错。过两日,我打算把她娶过来,你们啦,相互担待点。”

    “哎呀,你现在都骨瘦如柴了,家里已有三房还不过瘾?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啦?”湘云阻拦说。

    罗长生一拍桌子生气道:“你管得着吗?你们一个个都是给我生的丫头片子,你是想我断子绝孙呀?哼!”罗长生拂袖离开了餐桌。

    湘云当即哭了起来,诉说:“我哪是咒他断子绝孙呀,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哪还能经得起一个黄花闺女的折腾呀!”

    二太太巧云说:“大姐生为长房,就是不该为老爷生了两个女儿,要是有个儿子,老爷也不至于这么凶吧。”

    “也怪我自己命贱,男人有钱为贵,女人有子为荣。现在翠云刚生了孩子就和我们一起吃大锅饭了,这还叫坐月子吗?坐月子吃不得葱吃不得蒜,还有辣椒豆豉,你看这些菜里哪一样没有?”

    “大姐,二姐,你们就少说两句吧,等下老爷听见了,又会发火的。”翠云含泪劝着。

    巧云起身欲走,湘云也起身说:“翠云,有空到我房里坐吧。”

    “谢谢大姐。”翠云也起身与大太太二太太离开了厅堂。

    罗长生前些时日在餐桌上向几位太太们说了自己纳妾的意思后,他便四处托人做媒,挑来挑去,还是觉得张家的大闺女最合自己的心意,虽然张家家境不怎么富裕,但如果和自己门户相当的人又有谁愿意来做小呢。罗长生托人下了聘礼后,没过多久便选定了迎娶的吉日。他请阴阳先生合过八字后,阴阳先生说对前面几位太太命里不合有冲破,罗长生说:“只要不冲我就行。”

    迎娶这天,罗家大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家丁及丫环们忙得不可开交。大太太湘云背剪双手轻蔑地来到罗长生为迎娶布置的洞房,并向家丁丫环们指东道西,说这也不行那也不是。她瞅着大红双喜字:“这喜字怎么这么小呢?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嘛,二丫头,去,把喜字换成大的。”

    湘云又指了指镜子说:“这镜子怎么这么小?一个人都照不下,新郎新娘怎么照?三丫头,你去把它换了。”

    这时,罗长生一身新郎打扮走进洞房察看,他见湘云指手画脚的,生气道:“你进来瞎嚷什么?”

    “哎呀,老爷!你娶我的时候怎不见你有这么漂亮的打扮?”湘云谄媚地撒娇说。

    罗长生瞧瞧自己的打扮,问:“我怎么啦?我这打扮不行吗?”湘云走近罗长生阿谀地为他扯了扯衣襟及袖子,说:“嗯,这衣服还算得体,这帽子嘛,太小了点,不过呢……”

    “不过怎么啦?”罗长生不知啥意思。湘云左看右看,说:“不过显得更年轻了。”湘云将罗长生紧紧抱在怀里不放。

    “放开放开。”罗长生焦急地推辞说,两个丫环见状退出了房门。湘云抱着罗长生发疯似的吻着。罗长生不耐烦了:“够了够了。”

    “不,我就不放,我要亲你,你是我的男人。”

    罗长生用力推掉湘云:“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我有这个权利。”湘云气红了眼,罗长生见状只好忍了忍,说:“好好好,先入为大,没有人和你争位置,你回厢房歇息去吧。”

    这时,巧云悄悄地进了洞房,她见大太太也在,壮了壮胆说:“老爷,你娶了新妹妹,我们还要不要呀?”

    “谁说不要啦?你们一日三餐还不是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罗长生愠怒地斥责。

    “吃喝算什么呀?我们还要为你生儿子嘛!”巧云笑咪咪地拉住罗长生的手腕说。

    “走吧走吧,你们别来烦我啦,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别来扫我的彩头。”罗长生厌烦地训责。

    湘云见状扫兴地说:“走就走吧,你凶什么呢?”湘云拉着巧云的手离开了罗长生的洞房。家丁和侍从们又回到洞房里为罗长生张罗布置。罗长生说:“你们赶紧给我布置好洞房,时辰一到就来不及了。”

    家丁侍从们回答说:“老爷,请放心!”

    午时三刻,罗长生在大院里走来走去,焦急地问下人:“迎亲的队伍怎么还没有到呢?”

    “老爷,你听,这乐声越来越近了。”一个家丁张耳细听着说。罗长生侧耳一听,果然乐曲声由远而近,家丁及侍从们奔出了罗家大院,罗长生也跟着到了大门外,站在石狮子边望着远处。迎亲队伍缓缓而来,一辆大红花轿由四位后生抬着,临近罗家大院时,抬轿的后生行三退四,左右摇晃着花轿,四位后生兴高采烈地唱着:轿夫哥,抬轿的哥,抬起花轿打飞脚。新娘子,你稳稳坐,哥哥颠轿奈不何。

    四位轿夫颠着花轿,新娘子在轿内双手用力支撑轿身,急出一身大汗,罗家村众乡亲围观着这热闹的场景。乐队高奏乐曲,唢呐声响彻云霄,迎亲队伍缓缓进了村庄巷道,鞭炮声当即响彻四面八方。罗长生喜不自禁,他虽然不止一次两次亲临娶新娘的场景,这次使他特别兴奋,他跟着花轿一直进了洞房。禁不住当即上前欲揭新娘子的盖头巾,侍娘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时辰未到,你急什么?”罗长生无奈,只好到大厅里招呼客人去了。

    罗家迎宾大厅里,宾朋客人座无虚席,罗长生举杯向宾客们致意说:“各位嘉宾,亲戚朋友,乡亲叔侄,今日罗某纳妾,承蒙各位光临庆贺,罗某没有美酒佳肴,园蔬薄酒,望各位亲朋好友、乡亲叔侄多多海涵,现在我罗某举杯敬大家一杯,先干为敬,谢谢大家。”

    席间一老者起身举杯说:“长生兄艳福不浅呀!今日老朽借花献佛,敬长生一杯,大家也一起干了吧!”

    众宾客纷纷响应,举杯祝辞。

    洞房花烛夜,罗长生醉醺醺地闯入洞房,跌倒地上。大太太湘云带着头巾假冒新娘坐在床上,她见罗长生倒在地上迟迟没有起来,便自己揭下头巾,一瞧,却见罗长生滚在地上,睡得象死猪一样,湘云上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罗长生搬弄到床上,并帮罗长生脱下衣裤,而后自己也脱得一丝不挂,吹灭蜡烛,抱住罗长生睡下了。

    罗长生翻了个身,搂住了湘云,在梦中说:“乖乖,真是想死我啦。”而后又死猪一样睡过去了。

    在罗家大院另外一间厢房里,二太太巧云守着罗长生新娶来的娘子说:“芳云妹妹,今晚你就委屈点吧,大姐也是四十出头的人,老爷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跟大姐同过床啦,她现在又正在气候上,她想为老爷生个儿子,改变自己的命运。你现在涉世未深,我们做女人的命又全都捏在男人手上。”

    “二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娘把我许给罗家,我也不知罗家是个什么样子,日后还得靠姐姐们多多的关照我。”新娘子说话很通情理,巧云也顺手送个人情说:“好说好说,老爷想的也是我们能为他生儿子,可我们的肚子却偏不争气。大姐今晚抢了你的头彩,她就是想再争争这口气的。你不见怪吧?”

    “只要姐姐们拿我当人看待就行了,我不会怪的。”芳云忍不住流下一串泪珠。

    雄鸡一声高过一声,天已微明,湘云搂着罗长生睡在床上,眯着眼睛娇声娇气说:“老爷,你就再来一次嘛。”

    “好好好,我的乖乖,就让你再过把瘾。”罗长生爬到湘云身上,一阵翻云覆雨后,说:“过足瘾了吧?”罗长生睁大眼睛看着睡在自己身下的湘云,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湘云还在眯着眼睛叫:“老爷,来呀来呀。”罗长生揉了揉眼,终于认清睡在自己身下的竟是大太太湘云,他当即怒吼着,掀掉了被盖,大骂道:“臭娘们,你给我滚!”罗长生还不解恨,他将湘云一把拖下床来一阵暴打。

    湘云赤身裸体,抱头痛哭,大喊救命。门外家丁们捶打着门:“老爷,出什么事啦?开门呀。”罗长生没有理睬,他自己穿好了衣裤后,又是对着湘云一阵毒打,他斥问湘云:“我的新娘子你藏哪里去了?”

    湘云滚在地上痛苦地哭诉:“老爷,你怎么就这样心狠呀,我也是想为你生个儿子呀。自打你娶了巧云翠云,这么多年来,我虽说是长房,可你和我睡过一次觉吗?你以为女人的日子就好过呀,我嫁了丈夫守活寡,你这样心狠。”

    “来人啦!”罗长生开了房门,两个家丁匆匆奔进洞房,见湘云赤身裸体的滚在地上,当即抱着脸退出洞房,并喊来了两个丫环,两个丫环见状,吃惊道:“大太太,这是怎么啦?”

    “你们把我的新娘子藏哪儿去了?”罗长生吼叫道。

    两个丫环为湘云穿好了衣裤,扶着湘云离开了洞房。

    罗长生在洞房里怒吼着,这时两个丫环将新娘子扶着进了洞房,罗长生责怨家丁和丫环说:“你们都干什么去啦!”

    “老爷,这事就算了吧。”新娘子芳云怕事情闹大,羞愧地劝着罗长生。

    “娘子,让你受委屈了,全怪那老丝瓜。”罗长生将新娘拉到床边坐下安慰说。他望着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左看右看,终于经不住诱惑,将新娘子抱上了床。

    日头升到一根竹杆高时,罗长生与新娘子销魂之后,便离开洞房来到了吃饭的厅堂,家人也在被召唤来到了厅堂,等候开饭,罗长生领着新娘子介绍说:“这个是你二姐,这个是你三姐。”

    “二姐好,三姐好。”新娘子芳云回敬招呼,并给其他家人一一施了礼节。巧云和翠云也回了礼节。

    二太太巧云见全家大小都已经来到了厅堂入席就座,唯独不见大太太,便向丫环打问:“大太太怎么没来吃早饭?”

    “我叫她时,她的门还关着的,我喊了几声也没有应。”一个丫环回答说。

    “我去叫大姐来吃饭。”翠云离开席面喊湘云去了。罗长生看了看翠云的背影说:“别等了,大家吃饭吧。”

    罗长生独自吃了起来,其它的家人都坐着等湘云和翠云,罗长生见状,生气道:“你们是不是都吃过了?”罗长生的几个女儿便各自装饭吃了起来,这时翠云已经转回厅堂报说:“大姐伤得很重,不能走。”

    “等下叫丫环帮她做些吃的送去吧。”巧云同情地说。

    翠云说:“老爷,大姐她真的伤得很重。”

    “别去管她。”罗长生不屑地回答。

    “爹,你怎么就这样恨我娘呀,千错万错她也是你的结发妻子呀!”湘云的女儿哭了起来,“我娘真是太可怜了。”

    “你们嚷什么嚷?她一餐不吃,我这谷米就发霉了?”罗长生丢下饭碗生气,新娘子也只吃了小半碗便放下了碗筷,罗长生没说什么,拉上新娘的手“我们走”。新娘子无奈地跟着罗长生回房去了。

    湘云躺在床上流着眼泪,她回想自己出嫁至今,在罗家受尽了无数的欺凌和责骂,虽然她生过好几胎儿子,但都由于生天花和麻疹没有成年便夭折了,现在身边留下一个女儿,罗长生也没有拿她当人看,自从续娶了二太太、三太太,湘云便一度被冷落下来,虽然是长房,然而,罗长生没有给过她半点权利。这么多年来,自己挣扎着想改变命运,只要能生个儿子,罗长生便会对她另眼相待,昨夜假冒新娘的事,就是她与二太太想方施法弄出的主意,却不料自己却遭到了老爷的好一顿毒打,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恨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贱,她想这辈子在罗家再也无法出人头地了。

    刚才翠云来叫她吃早饭,她本想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与翠云一起去吃饭的,但一想起罗长生不顾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毒打她,她的心里就无法忍受,她吃力地滑下床来,将房门上了栓,找了一条绳子悬在梁上,终于结束了自己一生。

    巧云和翠云吃了早饭,便当即吩咐下人到厨房为湘云煮了一碗参汤,她们一起来到湘云的厢房门外。巧云上前推门叫道:“大姐,我们给你煮了一碗参汤,你起来吧。”

    房门紧闭,没有回声,翠云说:“刚才我来叫大姐吃饭的时候,大姐的门还开着的,怎么现在没人应呢?”

    “大姐,开开门吧!”巧云喊着并用双手捶门。翠云抬脚想从窗户探望,里面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们把门撞开吧。”巧云说。

    “大姐伤得很重,她不可能走到外面去的。”翠云思忖。巧云果断地说:“翠云,别管那么多了,我们把门撞开。”

    巧云和翠云双双用力把门撞开后,却见湘云悬吊在梁上,两人当即惊叫着吓得退了出来,家丁和侍从们闻声赶来,见状,当即把湘云从梁上解了下来,巧云哭叫着:“大姐,你怎么想不开呀。”

    湘云的两个亲生女儿抱着母亲痛哭,这时罗长生慢悠悠地来到湘云的尸体面前说:“自作自受。”接着转身对管家说:“管家,你到镇上去买副寿材,请几个人把她埋了。”

    “老爷,那也得去报丧呀?”管家征询。

    “她娘家反正也没什么人了,道场也不用做了,人已经死了,她还知道什么?”

    “你赔我的娘!你不是人!”湘云的大女儿号哭着厮打罗长生,下人把她拉开,罗长生吼道:“我不是人?我还是你们的爹!你们不分尊卑,是不是反了?”

    管家劝走罗长生后,对湘云的大女儿二女儿说:“你娘自从嫁给你爹,确实受了不少的冤屈,你们两个做女儿的就不要给你娘添乱了,她要知道你们这样,她在阴间脚下也不会安心的。”

    “我娘是我爹逼死的。”

    “这个我们都知道,我会给你娘买副好寿材的,至于做道场嘛,我再去跟你爹说说,你娘苦了一辈子,现在死了,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了,但罗家大小这么多人,还有村里父老乡亲叔侄们,他们也会议论的,我想你爹也不愿给人戳背脊吧?这丧事,我一定会给你娘好好办的。”管家安慰了湘云的两个女儿后,走了。

    罗长生的大太太湘云死后,在管家的劝说下,通过权衡利弊,不得不同意为湘云做了三天道场。罗长生对大太太的死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上心的是安葬大太太破了一笔不小的财,加上大太太娘家几个远房亲戚又来斥骂过罗长生不讲人性,使罗长生在亲友面前丢尽了脸面。罗长生事先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大太太娘家有个远房亲戚在衙门当差,加上人们又传出他逼死妻子,罗长生怕吃官司,花了不少银两才安顿好大太太的娘家人。大太太出殡后,罗生长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从此以后,罗长生对巧云和翠云也不敢另眼相待了,对湘云的两个女儿也爱护有加。

    巧云为了能给罗长生生个儿子,想方设法寻找了不少的偏方,然而总是天不随人愿,一年两年过去了,肚子也总不见隆起,而翠云自打生下罗四姐之后,虽然没有受到罗长生的恩宠,偶尔的机会却又怀上了身。

    罗四姐长到六岁后,她再也按捺不住跳动的心,她私下里玩耍来到了村里的宗族祠堂,却见几十个学生正在跟着一个带眼镜的私塾先生念“人之初,性本善”,罗四姐觉得很新鲜,她在外面偷偷地窃听,一连几天,罗四姐都在外面偷听先生教书。今天,罗四姐又独自来到了私塾外面,因按捺不住学习的欲望,她爬上了窗户,私塾先生正在给学生解释字意,而学生们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到了罗上姐身上,私塾先生却毫无所察,接连提了几个问题:学生们一个也没有回答,私塾先生摘下眼镜,气愤说:“你们在看什么?”

    私塾先生走出教堂斥问罗四姐:“你是谁家的孩子?到这里捣什么乱?”

    “我也想读书。”

    “想读书,那就跟你爹说去。”

    罗四姐回到家里,缠着母亲要书读。翠云为难地说:“女孩子哪有书读呢?”

    “女孩子怎么就没有书读呢?”

    “你去问你爹吧。”

    罗四姐匆匆来到罗长生的房里,罗长生正躺在靠椅上养神,罗四姐叫了一声:“爹!”罗长生吓了一跳,气愤说:“你叫什么叫!遇上鬼啦?”

    “我要读书。”罗四姐扫兴地说。

    “一个丫头片子读什么书?给我出去!”

    “我就是要读!”罗四姐哭诉说。

    罗长生起身拿起一根棍棒便抽打罗四姐,“让你读,让你读,今天就先尝尝我的棍棒肉好不好吃!”

    “爹,别打了,我真的好想读书呀!”罗四姐痛哭着哀求。

    翠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匆匆赶来了,“孩子想读书也有罪呀,你不给她读就算了,为什么要拿她出气?她才多大呢?一个六岁的孩子。”

    罗四姐伏在母亲身上痛哭不止,翠云扶起四姐说:“我早就告诉你不要来。”

    “我想读书也有错吗?”罗四姐分辨着又转身向罗长生哀求说:“爹,你就让我去读书吧。”

    “滚!”罗长生推了一把四姐,四姐当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翠云立即抱起四姐大声呼唤:“孩子,你怎么啦?”

    罗长生不在意地说:“你急什么,她这是装羊角风。”

    “老爷,你还说她是装羊角风,你看她的脸都白啦!”翠云大声惊叫:“来人啦!不好啦!”

    翠云把孩子抱到罗长生的床上,没过多久,家丁把郎中也请来了,郎中立即给罗四姐把脉。稍倾,翠云急问:“大夫,孩子怎么样啦?”

    “不要紧的,她这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导致气血攻心而休克,让她好好躺一阵就会好的。”郎中解释说。

    罗长生见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屑地说:“我说了没事的,还大呼大叫的,弄得全家大小没得安宁。”

    “老爷,你总不该去打她呀,她才六岁懂什么呀?”翠云忍气吞声分辩说。

    郎中见罗家四小姐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便起身告辞:“你们好好照看她,我走啦。”

    “要不要开些药呢?”翠云问。

    “不用开药,她会好的。”

    罗长生吩咐下人说:“送送郎中。”

    “不用不用。”郎中自顾离开了罗家大院。

    凉秋八月,清风习习,吹得熬过暑期的人们不知有多爽快。翠云经过十月怀胎,一朝终于给罗长生生下了一个胖大孩子,罗家上下老小欢天喜地,罗长生也好象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他成天守在翠云的厢房里,一会儿看孩子啼哭,一会儿看翠云喂奶,指东道西的说个不停。

    “翠云啦,我们怎么这次就怀上儿子了呢?说实话,我并没有和你亲热过几晚。”

    “我们女人的命还不是贱,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翠云乜着眼喂着孩子。罗长生嘻皮笑脸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谁不知道呀。自打娶了芳云,我成天和她厮守在一起,不料她却为我生了一个丫头片子,还是你有能耐。”

    “别来吹捧我,以后,拳头棍棒少打我就不错了。”翠云慎怒说。罗长生笑嘻嘻狡辩说:“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打是疼骂是爱嘛,不打不骂哪来的爱?”

    “反正我们女人的命都是捏在你们男人手上。”翠云软弱下来又说:“你还是去看看二姐吧,我也反正冷落惯了。”

    “听说她也有喜啦?”罗长生眉开眼笑:“说不定她也为我生个儿子,那我呀,真是祖宗积了德啦。”

    “祖宗积德是祖宗的事,我劝你呀也要多积点德”。

    “那是那是,这话你说得对,我看了灵山寺的正堂上就有一副对联写着:为善必昌。为善不昌,先祖之余殃,殃尽必昌。为恶必灭。为恶不灭,先祖之余德,德尽必灭。这对联写得真好。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罗长生说得头头是道,而他自己干了不少缺德事,却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他认为女人只是用于玩乐传宗接代任由男人摆弄的花瓶。他一个五十开外的人,仗着自己家财万贯,接二连三纳妾讨小,从没有把女人放在眼里过。他家里在别人看来有一大群千金小姐,而这些优越生活下的小姐,却也受尽了罗长生这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的歧视和冷落。罗四姐几次提出要读书,然而罗长生却始终没有答应过,女人读书,长了知识,岂不坏了男人的大事?

    罗四姐抱着口尹呀学语的弟弟在大院里玩,翠云见他们玩得开心,便也走了过来。罗四姐见了母亲,说:“娘,你去跟爹说说,还是让我去读书吧。我真的好想读书呢!”

    “我说你呀就别去想那心思了,有空呀就多学一些针钱活。”

    “你们不让我读书,我就去偷着学。”

    “你怕是鹦鹉学舌呀!”

    “娘,我给弟弟编了一首歌。”罗四姐高兴说。

    “死丫头,你还会编歌?我才不信呢!”翠云惊奇地说。罗四姐撅了撅嘴说:“你不信就我唱给你听吧。”

    “那你唱来听听。”翠云将信将疑。

    罗四姐正了正腔,唱道:

    正月好唱老鼠歌,一个老鼠算几多。

    一个老鼠四个脚,两个耳朵。

    一条尾巴地下拖。

    南京鼓,苏州锣。

    不是聪明的姐,

    唱不了老鼠歌(稀里花拉爱起罗)。

    (咪咪嗦嗦)好唱老鼠歌。

    “哟!你这丫头,唱得还真好听呀!”翠云笑弯了腰,还笑出了眼泪。

    “娘,你这是真夸我还是取笑我?”

    “当然是夸你啊,你这丫头还真长出息啦。”翠云带着儿子回厢房去了,罗四姐却折转身出了罗家大院。

    宗族祠堂里,私塾先生正在一字一句教学生念书。私塾先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他支了支老花眼镜,说:“《百家姓》《三字经》都已经教了好些天了,你们有人能背《三字经》了吗?”私塾先生叫住一个坐前面的学生:“你坐最前面的,你把《三字经》背来听听。”这个学生当即站起来背道:“人吃书,性命惨,性想命,命就亡……”

    “别背啦!羞煞老夫啦!”学生们听了一个个哄堂大笑。

    罗四姐在学堂外边听着,也笑出了声音,私塾先生走出学堂生气说:“你在这里跟着笑什么?”

    “我笑他《三字经》也不会背。”罗四姐不屑地回答说。私塾先生睁大眼睛,问:“难道你会背?”

    罗四姐点了点头,背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你们都听见了吗?”私塾先生转回学堂训责。“人家可是在学堂外面偷着学的都能背了,我教你们多少遍了,却没有一个人能背,真着羞煞我也!放学吧,下次要再不能背,我可要打你们的手心啦。”

    众学生象鸟兽一样奔出了学堂。罗四姐走到私塾先生面前说:“先生,你教我吧。”

    “你呀,要是男的就好了。”私塾先生回答。

    “为什么?”

    “女子无才便是德。”

    “你怎么和我爹说的一样?”

    “你回去吧,以后呀,你爱来听就来吧,但只能在外边。”私塾先生挟着书本和教鞭走了。罗四姐望着私塾先生的背影说:“那我谢谢先生啦。”

    罗四姐回到家里,一个丫环正在寻找她,见了她便急切地说:“四小姐,二奶奶叫你快去呢!”

    “啥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丫环拉着罗四姐赶到了巧云厢房。罗四姐一见,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五小姐均在,用长条布捆扎自己的脚板。罗四姐走过大小姐身旁说:“大姐,你的脚可真象一只辣椒啦?你这么死死的绊住,痛不痛呀?”

    “哪有不痛的道理呢?四妹,我帮你扎吧。”大小姐瞅着四妹说。罗四姐见了众姐姐,说:“我才不来活受罪呢。”

    “四妹,那你会变大脚女人的。”

    “大脚好走路呢!”罗四姐笑着说。

    “谁说大脚好走路?”罗长生刚从房外走廊走过听到后,便进门责问:“是谁说的?”

    “大脚当然比小脚好走路嘛。”罗四姐回答。

    罗长生对着罗四姐就是一个耳光:“你还犟嘴!你们给她扎紧点!看她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罗四姐泪水夺眶而出,罗长生“哼!”的一声离了众女儿。二小姐走到罗四姐身旁说:“四妹,我帮你扎吧。”

    “我不扎。”罗四姐擦干眼泪说。

    大小姐劝说:“大脚女人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我就不嫁。”

    “四妹,别说瞎话啦,谁要我们投的是女人胎呀!”三小姐劝说。

    “女人就不是人呀?”罗四姐不示弱。

    “我劝你还是少说两句,等下给爹听到了,他准不会饶你的。”五小姐拉了拉四姐的衣角说。

    “你们爱扎就扎吧,我不扎。”罗四姐转身出了厢房走了。

    罗长生坐在靠椅上,神情严肃地说:“巧云,翠云,芳云,今日你们都在一起,我有话说到前头,日后,不经过我的同意,你们谁也不能乱开销。”

    “哟,老爷,你是看我这个月多花了两吊钱吧,我也是为你着想呀!”巧云怪声怪气说。罗长生一头雾水:“为我着什么想?”

    “你不见我快生了吗?我要是不补补身子,以后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发育不全,呆头呆脑,还不是败了你的名声。”巧云狡辩。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月,你在管家那里领了三百多吊铜钱,你是领去作什么用了?你给我说清楚!”罗长生揭穿巧云说。

    巧云再也没法遮掩,便有意发乱哭诉起来,她一把鼻汁一把泪诉说:“老爷,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我娘家大哥患病托人来向你借钱治病,你不声不响,不说借也不说不借,我一点私房钱全借去了,还不是为你遮脸面。”

    “我不是不借钱给他,你哪里知道,这借钱治病,还不是肉包子打狗,如借给他病治好还有个人情,如果治不好,我借去的钱到阴朝地府去要呀?”罗长生愤愤解释说。巧云理直气壮分辩:“照你这么说天下还有没有亲情可讲?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我娘家何时又向你借过钱?你不是经常在谈仁义道德吗?我大哥现在病治好了,我背着你取了一些钱出来接济大哥,大哥也答应了过些时日会还我们的。”

    罗长生听了巧云说他大哥会还钱,心里觉得一时也不能断了情义,便改口送了一个人情说:“这事你应该和我商量,难道我罗长生就有这么小心眼?过了年,你叫大哥把钱还过来不就得了?”

    巧云听罗长生这么一说,便擦了泪,娇声娇气说:“老爷,你有好些时候不去我那儿了,我好孤单的。何况你老说我们不会生儿子。”

    “你们要是会生儿子,我们家哪会成娘子军?”罗长生慎怒说。

    “这也不能全怨我们呀,你没有下好种,我们也使不上劲呀!”巧云顶嘴道。翠云岔开话说:“二姐,你不是怀上了吗?”

    “真的?”罗长生惊问。

    巧云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说:“谁知道里面这东西是龙还是凤呀?”

    “我看二姐怀的一定是个儿子。”芳云奉承说。

    罗长生喜不自禁夸奖说:“好,你们都给我生几个儿子,我家祖坟呀就香火不断啦。你们去叫张妈杀只黄母鸡补一补身子,可别忘了给我留只鸡腿。”

    “谢谢老爷。”

    “老爷,我有点头昏。”芳云侧身向罗长生倒去。罗长生扶住芳云:“你是不是也有喜啦?”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来红了。”

    “好好好!只要你们给我多生儿子,我给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河水清清,小船悠悠,鸭群戏水。

    罗四姐与村里的孩子们在河边的沙滩上戏耍,杏妹子叫住罗四姐,问:“四姐,听说你有很多的歌,是跟谁学的?”

    “自己呗。”罗四姐不屑地回答。杏妹子很惊奇地说:“我不信。”

    罗四姐唱道:“鸡婆崽,矮婆梭,三岁女孩会唱歌。不是娘爷教会的,自己肚里意思多。”

    “四姐,你教我们唱几个吧。”

    罗四姐回答说:“那我们一起唱吧。”

    众孩子问:“唱什么?”

    罗四姐说:“唱个儿歌吧。”

    众孩子说:“那你起头。”

    罗四姐唱道:“月亮光光,月亮圆圆。”

    众孩子唱:“你从哪里来?”

    罗四姐:“我从衡州读书来。”

    众孩子:“什么书?”

    罗四姐:“黄书。”

    众孩子:“什么黄?”

    罗四姐:“鸡蛋黄。”

    众孩子:“什么鸡?”

    罗四姐:“阉鸡。”

    众孩子:“什么烟(庵)?”

    罗四姐:“水烟。”

    众孩子:“什么鼠?”

    罗四姐:“老鼠。”

    众孩子:“什么老?”

    罗四姐“跛脚佬。”

    众孩子:“什么跛?”

    罗四姐:“青山坡。”

    众孩子:“什么青?”

    罗四姐:“苎麻青。”

    众孩子:“什么苎?”

    罗四姐:“铁锯。”

    众孩子:“什么铁?”

    罗四姐:“马口铁。”

    众孩子:“什么马?”

    罗四姐:“大马。”

    众孩子:“什么大?”

    罗四姐:“天大地大门板大。”

    罗四姐与众孩子重复吟诵,欢呼雀跃。

    河边的田野上,罗长生家的长工罗德生,四十多岁,一身破烂衣服,百孔千疮,补丁连着补丁,春寒料峭,他赤着双脚,背着一架大木犁,牵着一头大牯牛来到田里。罗四姐走上前去招呼说:“德生叔,犁田呀。”

    “是呀,四小姐来河边玩呀?”

    “德生叔,你在我家当了几年长工啦?”

    “满打满算,十年有余啦。”德生对四姐笑着说。

    罗德生将牛轭上到牛脖子上,架好木犁,随着一声“咳啾!”大牯牛便牵动犁铧翻出一块一块明亮的泥瓦来,罗四姐站在田埂上,看着人和牛在田里劳作的神情,心里激动不已,她想着罗德生一年四季为她家里不停地干活,每到年关腊月,爹还常常与德生叔为工钱的事争执。当长工真的好可怜呀!罗四姐想着想着竟然开口大声唱起了长工歌:

    正月里来是新年,夫妻冷坐打商量。

    缸里没有上春米,找个东家去种田。

    二月里来闹饥荒,穷人背井离家乡。

    东家干塘又杀猪,长工家里饿断肠。

    三月里来是清明,乡村处处挂祖坟。

    东家上坟摆酒肉,长工上坟泪盈盈。

    四月里来四月八,四月长工赶犁耙。

    东家催我三更起,长工摸黑把禾插。

    五月里来是端阳,五月锄禾农事忙。

    东家乘凉高楼坐,长工汗水流满田。

    六月里来六月六,六月长工割新谷。

    东家请客来尝新,长工辛苦空劳碌。

    七月里来七月七,牛郎织女相会期。

    东家妻妾团团聚,长工夫妻两分离。

    八月里来是中秋,肩挑金谷穷人愁。

    东家处处廒包满,长工饿得皮包骨。

    九月里来是重阳,重阳酿酒喷喷香。

    东家喝得芙蓉酒,长工喝的寡水汤。

    十月里来立了冬,无情霜露降天空。

    东家烤火上房里,长工赤脚在田中。

    十一月来大雪飞,天寒地冻北风吹。

    东家穿起狐皮袍,长工盖的蓑衣被。

    十二月来整一年,穷人哪有米过年。

    东家算盘哗哗响,反要长工倒补钱。

    “四姐,你唱得真好呀!”众孩子惊呼。

    罗德生停了牛,恭听罗四姐唱歌,他真惊奇,小小年纪的四小姐,竟然这么聪明,她真的唱出了长工的心声。罗德生惊讶道:“四小姐,你真是神仙下凡呀,长工的苦难你都这么了解,我可真服啦。”

    “德生!你站在田里磨洋工呀!我回去告诉东家扣你两月工钱。”管家罗宁路过田边看见罗德生站着与罗四姐搭话,当即逮着训责说。罗德生听了管家的话,有如晴天霹雳。他当即向管家求饶说:“管家,你可千万别跟东家说呀,我是在和四小姐说话的。”罗德生立马便双脚跪在田里向管家磕头。罗四姐见状斥骂管家:“管家,你这条哈巴狗,你要是乱咬人,我跟你没完!德生叔他没有磨洋工,是我叫他停的牛。”

    “如果是四小姐叫停的牛,那我就不告你的状了。但你今天上午必须把这丘大田犁完。”管家见罗四姐帮罗德生讲话,便不好再说什么,独自走了,并回头向罗四姐讨好说:“四小姐,我还要到刘家庄收租谷呢,你好好玩吧,可别让德生偷工呀。”

    “你才偷工呢,成天跑来跑去,吃我家的闲饭。”罗四姐反驳说。她见罗德生还跪在田里,春寒的水将罗德生的双脚冻得发了紫,她当即没顾脱鞋下田扶罗德生站起。罗德生感激不尽,当即吩咐罗四姐快些回家,以免受寒生病。

    罗四姐凭一时冲动下田浸水后,走上田埂,全身冷得打战,她也顾不了许多,当即回家去了。

    罗德生一直望着四小姐消失在山弯处,才赶牛犁田。他觉得,在罗长生家当了这么多年长工,从来没有像今这么开心过。今天,他真正认识到四小姐这人与众不同,她的善良和同情心在其它富贵人家绝无仅有。

    清明时节,罗家村老少大小男丁汇聚在村里的宗族祠堂履行祭祖仪式。罗长生带着儿子家兴站在前排。祠堂里挤满了祭祖的男丁们,七十多岁的族长,一副极为庄严肃穆的形象站在神堂下的贡品旁,他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后,又瞄了瞄祭台上的猪头、羊头、牛头、牲香、蜡烛等祭礼,咳了两声后,向人群宣布:“祭祖开始!”

    三名仪式主持人听了族长的号令后,便发号:奏乐!鸣炮。乐队奏起曲牌,三轮铳当即便响彻天空,主持人听炮声过后,便制止乐队,发号说:“本族族长在列祖列宗神堂前跪,一扣首,二扣首,三扣首。”接着是献香:一献香,亚献香,三献香。

    下来又是献褚:一献褚,亚献褚,三献褚。

    第三便是献酒:一献酒,亚献酒,三献酒。

    主持人赞唱仪式还没有完毕,这时人群中却有人大声喧哗,人们仔细辨听,一个族人大声惊呼:“大事不好啦,坏了规矩啦!”

    族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问:“出啥事啦?大家请肃静!”

    “族长,有贱女人进了祭祖祠堂呀!倒祖水啦!”这时一个族人揪住罗四姐挤开人群,扭到了族长面前:“族长,就是这个贱女人倒了我们祖宗的祖水呀!”

    族长瞪大双眼瞅住罗四姐:“你是谁家小贱妇?”

    “她是长生家的四小姐!”

    “族长,长生可是村里的大户人家,又是村里的首富呀,这事你可不能不了了之呀!”

    人们议论不休,整个祭祖祠堂一片嘈杂,族长见状,大声呼道:“长生!长生来了吗?”

    罗长生拉着儿子又愧又恨地挤到族长面前:“族长,我在这呢。”

    “你家小贱女是你叫来的吗?”族长问。

    “族长,我没有叫她来呀!”罗长生心急火燎。

    “你家小贱女亵渎我罗氏列祖列宗,败坏族规,你说咋办?”族长逼视罗长生说。罗长生颤抖着身子,一身像筛糠似的语无伦次:“族,族长……”

    族长向族人发问:“大家说怎么办?”“按老规矩办!”

    开始,罗四姐不知事情有这么严重,当她听到族长严厉的吼叫后,心里也急出了冷汗,她乞求族长能宽容她:“族长,我下次再也不来了。”

    “族长,你不要看他长生是村里的大户人家就放过他呀!”

    这时,罗德生在人群中突然挤到了前面,并挤进族长面前说:“族长,看在四小姐还不懂事的份上,就放过她吧。”

    族长瞄了瞄罗德生:“嗯?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族长!把他家的财产充公,把罗长生一家赶出族门吧!”有人发话说。

    族长问:“长生,你要家还是要人?”

    “我要家,我要人,我都要呀,族长!”罗长生颤抖不止。族长说:“哪有这样的事呢?你若要家就把这小贱女沉河,你若要人,你们一家从明天起就离开罗家村。”

    “族长,我要家!我要家!”

    “那就把这个小贱女沉河赐死!”族长大声宣布说。

    罗四姐被两个族人押着,她听说要将她沉河赐死,挣扎着大声叫喊:“我不能死,我没有错,是谁订出这吃人的规矩,我只是来看看祭祖是怎么回事。”

    “大家散开,把罗四姐押到河边沉河处死!”族长发号说。

    罗德生见状,当机立断制止说:“且慢!各位父老兄弟,四小姐是我叫她来的,你们要罚就罚我吧!”

    族长惊怒:“啊?!”

    罗四姐立即趁机挣扎出两个族人的押解,拔开人群逃出了宗族祠堂。

    罗长生上前怒斥罗德生:“原来是你这穷鬼叫她来的呀!我差点被你给害苦啦!族长,决不能轻饶他!”

    罗德生当即被族人五花大绑吊到了梁上,族长肃立在神堂前说:“列祖列宗,今日我罗氏后代出了不孝之辈,我率族人在此教训不孝之辈,愿我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后代兴旺发达。给我痛打不孝之辈罗德生!”

    两名族人手持皮鞭轮换抽打罗德生,罗德生被打得痛不欲生,叫苦不迭。德生的儿子苟子见状上前护住父亲哭叫:“你们别打啦,这不是我爹的错呀!”

    罗德生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族长见状,吩咐两个族人将罗德生从梁上放下来,族长轻轻走近罗德生血肉模糊的身边,用手试了试德生的鼻孔,站起来说:“可能死了,你们把他抬到山上埋了吧。”

    苟子抱住父亲的尸首痛哭:“爹!你死得好冤呀!族长,你怎么这样狠心呀!”

    族长见苟子哭得痛不欲生的惨状,无奈地说:“苟子,这规矩是以前立下来的呀!我也不忍心这么做呀!明天,你们全家必须离开罗家村。你也不许再姓罗,你要改什么姓氏就随你的便了。”

    “族长,你叫我们到哪里去安身呀!我爹他真的是冤枉呀!苟子跪在族长面前申诉。

    族长横眉冷眼说:“走吧,我不能破了这个规矩,你说你爹是冤枉的,这可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我又没逼他。”

    “那我去找四小姐,叫她来说清这件事。我爹就这样含冤被打死,他死也不会瞑目的。”苟子起身奔出了祠堂找罗四姐去了。

    罗四姐惊慌失措逃回家里,便将自己关进了厢房,母亲翠云见状问:“你这是怎么啦?失魂落魄的,闯什么祸啦!”

    “妈,我好怕呀!”

    “出什么事啦。”

    “我去看祭祖啦。”

    “啊?!你这次死定啦!天啦!——”翠云吓得一脸苍白。

    “妈,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谁叫你去的呀!”

    “我自个去的呀。”罗四姐抱住母亲痛哭。

    “妈,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为什么男人去得,女人就去不得呀?!”

    “这是千百年来定下的规矩,你以为你可以改变呀,你就是再投过胎转过世也没法改变呀。天啦,你闯下这么大的祸,这是哪世造下的孽哟!犯下族规,你若不死,我们一家也沿没处安身啦!”

    “妈,德生叔已经为我替了罪。那他会怎么样呢?”

    翠云听女儿这么一说,惊问:“啊?他怎么会为你替罪?”

    “他说我是被他叫去的。”

    “哎呀,你德生叔他怎么这样傻呢?这一定会连累他的呀!”

    翠云母女俩哭哭闹闹的,巧云从房边路过听见吵闹上前打听说:“翠云,出什么事啦?”

    翠云开了门,说:“二姐,四丫头这不听话的。她闯下大祸啦!”

    “她去看祭祖啦。”

    “啊?!这下我们全完啦!”

    翠云问女儿:“你爹他怎么还没有回呢?”翠云话没说完,罗长生带着儿子进了大院,嘴里不停说着:“气死我啦,气死我啦。”

    巧云迎出房门:“老爷,这下我们怎么办呀?”

    “现在好在这个妖孽是德生那穷鬼叫去的,不然的话,我们全家就没处安身啦。”罗德生气呼呼说。

    “德生叔没有叫我去,是我自己去的。”

    罗长生对着罗四姐就是一记耳光:“你还在胡言!”

    罗四姐倒在地上七窍出血。翠云当即抱起女儿:孩子,你怎么啦?!”

    罗家村大街小巷,人们正在议论祭祖坏了规矩的事。这时,一个后生在小巷跑着叫喊:“快去看啦,罗德生破坏祖宗规矩责罚打死啦!”

    罗德生的妻子听到喊声,惊慌地走出家门打问后生:“阿祥呀,我家德生出什么事啦?”

    “你快去看看吧,你家德生带罗四姐去看祭祖现在被打死在祠堂里啦。”

    德生妻子惊叫:“英子!——”

    “妈!什么事呀?”英子从内房跑出惊问。

    “我们快去看看吧,你爹被打死啦。”

    英子母女俩匆匆向祠堂奔去。刚转了两个小巷,罗德生被两个族人用担架抬来了。德生妻子上前抱住血淋淋的丈夫痛哭:“孩子他爹!你可不能扔下我们不管呀!——”

    “爹!——”英子嚎啕大哭。

    苟子去寻找罗四姐对质。刚进了罗家大院,便被罗长生家的两个家丁架着推了出来。苟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回家告诉母亲。刚走了两条小巷,却见父亲被两个族人抬着上山去了,后面还跟着母亲和妹妹哭叫不止。他哭着匆匆跑着跟了上去要拦住担架。两个族人见了这悲惨情景劝说:“嫂子,苟子你们就不要拦了。还是让德生入土为安吧。”

    这时,罗长生匆匆追了上来,并从身上拿出一些碎银交给德生妻子,说:“德生为我做了这么多年的长工,这点钱就给你们解解急用吧,这事呀,要怪德生不该带我家丫头去,我也差点被他给害苦啦。”

    “不,不是的,四小姐不是我爹叫去的。”苟子分辩说。

    罗长生见状,脸上当即阴沉下来,愤恨地说“你爹都承认了,你还在狡辩。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罗长生说完转身怒气走了。

    两个族人抬着罗德生上山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