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是第一次重逢(2)

    回想一下同学毕业20年聚会，总有一种记忆被偷走的感觉。明明从提起倡议到最终聚会，历时半年，里面的各种细节却模糊至极。我翻了很久的同学群、点对点的对话记录，才慢慢的拼凑出一幅不完整的画面。如果每个人

    已经无法考究究竟是谁发起的倡议，总之，几个喜欢热闹的人开始张罗起来。我相信，每个人主动花时间和精力去操办这件事的人，或多或少都因为心中有些放不下的念想。我负责整个活动的方案设计，几百人的大活动都已经驾轻就熟了，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其实是小菜一碟，但是老话说“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私下里自己做过好几版方案，总想着能够让气氛更融洽，环节更有特点，游戏更嗨一点，但是最终却选择了一个中规中矩的方案。流程不外乎是所有人一起到当年的教室，老师发言，每个同学发言，班长段思平发言。之后集体去聚餐，唱歌，住宿。第二天自由组合活动。这个方案平庸到了我自己都不相信是从我的手里做出来的，用了几个月时间去筹备同时还注入大量情感的活动，为什么最终会成为这个样子？

    所有的事情，如果需要照顾每个人的感受，如果需要满足每个人的心愿，那么最终一定会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结果，因为照顾到每个人是不可能的。聚会方案就是这么一种妥协的结果。不过对于参与者来说，其实大家还真没那么在意环节是否设计的巧妙，即便是真有一版精巧无比的方案，也很快被淡忘。每个人会自行寻找能够满足自己小心思的环节，这根本无需设计，也设计不出来。犹如行进中的羊群，要么让头羊选择前进方向，这样必然会让某些羊得不到照顾，但是种群会快速的前进，那怕前方是陷阱。如果让每只羊都提出行动方案，最终投票确定选择，羊群将会在吵吵嚷嚷中分崩离析。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大众如果不愿意接受自己平庸与无能，并且不甘心将权利交给精英，族群必然走向灭亡。

    同学聚会的正日子到了。早晨起来，很少做梦的我想不起来前一天晚上梦到了什么，但是梦中的那种期盼和担心的感觉一直萦绕了一个上午。有科学研究表明人类成年之后做梦会逐渐减少，我猜测这也是为什么青少年总是充满激情和幻想，成年之后逐渐油腻平庸的原因之一。午饭之后，再次洗把脸，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衬衫，从不照镜子的我破例在镜子前审视了一下自己衣着是否得体，精神状态是否饱满。然后，步行出发去学校。小县城很小，走路不到10分钟就可以到达学校。今天的县城在秋日的暖阳下，有一种成熟而又灵动的生机，路边的叫卖声也觉得更有韵律。需要走过2个路口，有红绿灯的那个路口的等待都有一种温柔的诗意。我从小五音不全，但是这时候脑海里想起了一段旋律，自己也禁不住哼出了曲调。

    我出生在一个北方典型的小县城，正被国家经济发展的大潮裹挟着。路边既有老式的二层小楼，也有新盖的政府办公大楼。离马路不远的地方，几栋二十多层的高层住宅正在施工。中国大城市里面多年的房价上涨正在缓慢的传递到小县城里面。我初中的时候几万块钱就能买一套带院子的二层小楼，现在这个几个也就买个客厅。

    再远一点，能看到秋后收割完毕的玉米地，地上杂乱的玉米秸秆宣示着丰收的喜悦。冬小麦已经开始播种，平整的土地上看不到小时候在播种季应有的热闹，几十亩地上只有三个人和两台农机设备。记忆中，无论种还是收，农忙时节的农田那就是一个大型实景舞台剧，上演着中年人辛勤耕种、小青年插诨打科、儿童的嬉戏追逐。而这一切，随着城镇化的推进，正在逐渐消亡。

    马路上，小饭馆里面飘出各式饭香肉香。所谓的故乡记忆一般由两部分组成，都是深藏在记忆中的。一部分是空间记忆，建筑、道路、树木、河流等等。在20年前，经济发展相对较慢的时代，这种空间熟悉感是每个人中国人都镌刻于心的。近些年基础建设的突飞猛进，摧毁了让不少人的家乡情怀。空间记忆与现实更替的冲突，正在对这个时代的共同文化记忆造成割裂。另外一部分就是各种气味。人是视觉动物，眼睛吸收和记录了80%的信息，但是这种信息留存率其实很低，容易被忘记和更新迭代。听觉和嗅觉形成的记忆一般都比较牢固。好听的曲子终生难忘，一些古曲名曲能穿越时代，这就是听觉的力量。嗅觉是非常个性化的。体味、饭菜味、草木味等等，都是直达人的生理底层的，婴儿辨识母亲主要就是靠嗅觉。草原人民永远晚不掉青草的味道，四川人民对花椒辣椒有独特的辨识力。小县城的烟火气就是故乡这个词最重要的注释之一。

    我站在这块儿时熟悉现在却又陌生的土地上，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能量包裹着自己。这是和在北平这样的大城市完全不同的气场。故乡的土地给予我的这种踏实感会让整个整体都舒畅通透。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回到家乡都有一种神化为安泰俄斯的感觉，身边的一花一草一枝一叶都散发着迷人气息。

    总而言之，对我来说，这可真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