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H市，早晨六时二十三分。
归羽站在一扇覆满尘埃的黝黑的门前，将右手拖着的蓝色行李箱提过最后一层台阶，重重地跺在地板上。
这扇门两旁还挤挤地贴着两条春联，门中央贴着一张倒着的“福”，门框上的横批已经大半脱落，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
归羽也不做什么其他动作，只盯着这扇门，出了许久的神。
足足三年了啊……
若是此时有其他人在归羽旁边，定是以为她没带钥匙，殊不知这扇门的钥匙，她一路回来的时候，攥地那是比什么都紧。
“哎哟，三年也算不上很长吧？”归羽呲了呲牙，将门钥匙拿了出来，对准那被灰蒙的有些模糊的钥匙孔，往前一推，那钥匙便顺畅地插了进去。
门因为钥匙的转动发出“咔咔”的闷响，归羽把住钥匙拧了两圈，又握住门把手大劲拉了两下，才算是听到“咚”的门开声。
归羽将钥匙抽出，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袖，竟是沾满了抖下来的落尘。
有些讶异，这门上的灰尘未免也堆积太多了。
归羽把门大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熟悉的玄关、内嵌的鞋柜和杂物架。她拎起行李箱，背着背包，从相对狭小的门口挤了进去，关上了门。
环顾四周，昏暗的客厅和餐厅，门窗紧闭的房间，铺满白色瓷砖的地面，和她走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归羽的家，位于H市一处老旧小区六栋的顶楼，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财产。
归羽并没有搬过家，她幼时和父母还有爷爷奶奶住在乡下。到后来父母才买下这栋房子，之后就一直和父母住在这里。
再然后，三年前的三年前，同样是灰蒙蒙的早晨，同样是六点二十三分，她的父母，离奇失踪了。
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如同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了。
归羽仍然记得，在自己找遍了家里所有角落，联系了所有认识的亲友，拜访了她所知的父母接触过的工作单位后，确认父母失踪并报案时，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正是六点二十三分。
彼时的归羽反应略有些迟钝，以至于她报完案，从警局一步步走回家，爬上顶楼，用钥匙开了门，进门第一句话，依然是“我回来了”。
那是人生第一次，回应她这句话的，不是和蔼可亲的父母，而是一片死寂。
那一天，归羽流干了迟到的泪水，把眼睛擦的生疼。
之后一直给归羽物质支持的是她的叔父，叔父是个老单身汉，但是很有钱，她父母卖房的钱有一部分也是找叔父借的。只不过直到失踪之前，他们一家也没能还清这笔债务。
叔父对此并不介意，反而支持归羽读完了高中，平日里对她的生活起居也是百般照顾。按他的话说，能有个乖侄女陪着自己，他高兴都来不及，不会嫌麻烦。
后来归羽去读大学，三年间一直在寻找父母的下落。这期间叔父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忙了起来，只管给她卡上打生活费，从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归羽偶尔能打通叔父的电话，但每一次叔父都说自己出门在外，让她不要来找自己。归羽忙于一些琐事，也没有太在意这些事情。她对叔父一直是很愧疚的，上学期间甚至找两三份兼职同时干，就是为了让叔父的压力小一点。
现如今，归羽已经结束了大三，学业和工作都进入了真空期。所以趁着这次寒假，她回到了自己真正的阔别已久的家。
归羽打开了所有的门和窗，把几盏灯都开到最亮，将自己的行李整理放好，操起扫把拖把，开始大扫除。
本来一路奔波跋涉，又是在早晨到家，归羽已经累的不行了，但足足三年没回来过，她是无比想念这栋房子的。看着房子里一件件熟悉的家具和陈设，满眼都是他们一家人生活过的痕迹。
归羽强打精神，卖力地擦拭起处处都有的堆积灰尘。
一边干活，一边也想着今天的计划安排。到家门口之前她专门联系了叔父，叔父难得说他在家有空，立马兴高采烈地答应要来看她——自己和叔父也是足足三年没见过面了，此番定是要和他好好叙一叙才行的。
将家里的每一个面基本都清扫过后，归羽这才开始整顿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家，都没怎么注意自己的清洁。归羽将衣物全部换洗，自己则洗了一个大大的澡。
实际上，归羽忙忙碌碌大学三年，都没怎么在意过自己的形象，例如不似其他女生美容化妆自拍p图一样不落，也不会对着满衣柜的衣服叹气说没衣服穿。
归羽拿着白色浴巾在自己头上猛搓，被水浸湿的黑色长发结成一缕一缕，随意散乱地搭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她伸出一只手将镜子上附着着的水雾抹开，镜面上出现的是一张绝美的脸蛋，面容清秀、鼻梁高挺，配上此时因困倦而略显迷离的眼神，只怕别说男人，就算是女人看了也会心脏狂跳、面色潮红的。
是的，归羽有着一张男女通吃的绝美面庞，只不过平时她有点不修边幅，因此样貌显得并不那么出众而已。归羽本人也很少社交，除了几个舍友以外，在大学几乎就没有别的熟人朋友了，更不要提异性朋友。
此时离中午还有好些时候，归羽这个澡便洗的不急不慢，待到快九点钟的时候，她才慢吞吞地穿好内裤，从浴室里踱了出来。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丝毫不觉得冷。
但是，就在她拿起衣服准备换上时，门响了，是开锁的声音。
归羽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短了路，她第一反应是有贼来开锁。但半晌她就拍了拍脑袋:贼要是来早就来了，三年多没回来，家里的东西还能完好无损么？
那么，剩下的不需要按门铃就能直接开锁进来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的叔父。
本来和叔父约好了是中午来吃午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提前到了。归羽上高中时叔父就搬来她家和她一起住，自然是有她家的钥匙。
没有多想，归羽急急忙忙又缩回了浴室。
她好歹是个成年女性了，虽然对方算是自己的至亲，但如此不得体总归是不好的。
伴随着“砰砰”的摩擦声，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端正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手中拎着一个绿色的布袋，袋子鼓鼓的，装着很多东西。
他将门反手关上，把袋子放在门口靠着，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这个点，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他看看玄关处的物件和地毯上的拖鞋，明显有翻动过的痕迹。
“侄女！在家吧？”男人朝着屋内大声喊了一句。
“在呢在呢！”从浴室传来归羽嗡嗡的回应声，“叔叔你怎么来这么早啊？我还洗着澡呢！你先，你先客厅等会吧！”
“哦，好好好。”叔父正奇怪屋内似乎没人，没想到是在洗澡。
不过多时，归羽已经穿好衣服，从浴室走了出来。由于有其他人在，她把外衣也穿了上。平时一个人独处，她的衣着常常是“衣不蔽体”的。
归羽此时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和牛仔长裤，这两件衣物可是丝毫掩盖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也只有在家里归羽才能这般放得开，换作平常归羽是绝对不会这么穿的。
叔父站在客厅等着她，看到自己三年未见的侄女，风姿绰约、亭亭玉立，已然出落成一位大美人，满溢出的高兴化作笑容堆在了脸上。
归羽张开臂膀，给了叔父一个大大的拥抱。
“哈哈，三年不见，我的宝贝侄女这么漂亮啦？”
“哪有，倒是过了三年，叔叔你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呢？”归羽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叔父，眼前这张正儿八经的标准中年男人脸，似乎和她三年前最后一次看见的没有任何差别，“这三年，你都忙什么呢，连面都见不上。”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这种情绪，叔父最为清楚。
她太害怕失去家人的感觉了。
“这要讲的可就多咯，”叔父伸伸脖子，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布景，“你还没买菜吧，看你刚回家也不想到外面去吃，我专门带了点食材过来，这就给你露一手。咱们饭桌上再慢慢聊。”
“对我还卖关子？”归羽有点不悦，“而且本来应该是我做菜给你吃的呀，不是说好了么？”
“你帮我打打下手就行啦，这里面有些东西，你料理不好的。”叔父说着站起身，从门口将那一提他带过来的袋子提了进来，一整个绿色布袋塞得是满满当当。
叔父将袋子挪到厨房，开始将里面装的食材一袋一袋取出。
归羽在一旁看着，眼神充满了狐疑，最后变化为惊疑。
归羽在餐厅打过兼职工，自己的料理手艺扪心自问也不错。但眼前，这取出的食材里面，除了一些家常的素菜以外，她居然是一个都认不得！
叔父取出的食材，有些是色泽十分鲜艳的浆果，有些是颜色极其诡异的肉块，还有些是长相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的植物根茎一类的东西。总之，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怪胎”。叔父没有和她多解释这些食材的名称和用途，只是让她按他所说的步骤处理食材。
归羽和叔父许久未见，如今一同做饭聊天，倒也十分开心，并没有多想……
如果归羽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那么让她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答应帮叔父料理这些食材，并将它们吃到肚子里去。
望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归羽迟迟没有敢下嘴。
那些从未见过的怪胎食材，在叔父长达三个小时的精心烹饪后，变成了现在饭桌上一道道造型夸张的菜肴。
叔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最后一盘菜，是用之前那怪兽肉一样的肉块做成的肉排，浓郁的肉汁浇在紫色的肉排上，看上去诡异无比。
之前的生食材归羽还算能接受，因为她也接触过不少做熟之前卖相差劲的食材，但像今天这些做熟了还如此怪异的，真不由得让她怀疑叔父是在里面下了毒来毒害她的。
叔父显然看出了她的疑虑，笑道：“别担心，这些东西味道可是相当不错的，只不过我的做法狂野了点而已。”
“你以前不是喜欢学米其林大厨研究摆盘么？现在改风格了？”
“那可不，做这些还像以前一样的话，只怕我们这顿吃的就是晚饭了。”
归羽上大学之前和叔父住在一起，伙食自然是由叔父提供，虽然归羽自己会做饭，但叔父往往以学习为主为理由，拒绝她自己弄吃的。
彼时归羽虽有些不情愿，但有一说一，自己的厨艺显然是远不如叔父的。
叔父做菜的理念是“犒劳自己”，“犒劳”首先自己要有“劳”才行，故在色香味方面都喜精雕细琢，做菜如雕刻。
现如今叔父做这些虽然也用了三个小时，但那只是因为这些食材，实在太难处理而已。
作足了心理斗争，归羽终究还是伸出了筷子，夹了一块肉，颤巍巍地放进了嘴里。
霎时，有一股别样的爽感在口中爆开，被口齿挤压的肉块溢出的酱汁和表面的肉汁混在一起，配上口感仍有些粗糙的肉，味道极冲但又不至于让人感到不适，像是让味蕾坐了一趟失修的过山车一般。
归羽又连着夹了几块放入嘴里，这肉的味道像是放了瘾一样，一旦上道就停不下来。
叔父又给归羽夹了其他几道菜，味道也是各有千秋，但无一例外，食用体验和它们的造型一样狂野。
叔父看着侄女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嘴角的笑意却是渐渐收敛了起来，眼角微微有些跳动。
归羽沉浸在一众美味中，就差没把芜湖俩字喊出来，自然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
“咳咳，”叔父给归羽递了一杯水过去，“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噎着。”
归羽接过水杯，昂起脖子就开始咕咚咕咚，吃相宛如饿了几十天的难民，完全不像个秀气的女子。
一餐快吃罢，归羽才想起来说正事：“这三年时间，就是放假也经常联系不上你，你究竟去做什么了？”
据归羽所知，三年前的叔父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虽然一度官位很高，但也不至于说忙到连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叔父对于工作上的各种事情也一直向归羽隐瞒，为的是不让她操太多心。
叔父细嚼慢咽地吃着菜，缓缓道：“其实那天把你送上飞机后，我回去就把工作辞了。”
“辞了？为什么啊？”归羽听到这句话差点哽住，又灌了一口水缓了缓。
“那时，我偶然发现了某些线索，有可能查出你爸妈的下落。”
时间彷佛被谁停止了，归羽拿着水杯的手悬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石化了一样定在了原地。
“啪嗒！”
水杯磕在了桌子的边角，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碎块。
许久的沉默。
“您说的，是真的？”
归羽看着叔父，半晌才开口，眼角隐隐有泪花噙出。
归羽父母失踪的案子，可以说是不了了之的，办案的警察们把所有能搜刮的有关信息都搜查过，可还是毫无头绪。当时负责此案的警员对他们两人说过，从来没有办过这么棘手的失踪案，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找不到，真的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即便是如此，在上学期间，归羽仍然没有放弃过打听父母的消息，她几乎是发掘了所有找人的渠道，尽最大的努力去找的，付出的精力和心血不计其数。
但事与愿违，她的努力也和警员的搜寻一样，纷纷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现在在这里让她听到有找到父母的希望，如何不叫她激动？
“千真万确，”叔父说，“我这几年并不是在忙工作，而是一直在顺着那几条线索去找人。”
“那几条线索牵扯到的可能不止有你爸妈，还与近几年各地开始频发的人间蒸发案有关。”
近几年？
归羽细细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在找自己父母的过程中，留意过很多一样的毫无线索的案子，只不过这些案子几乎都发生在她父母失踪后，想要找出有价值的线索极其困难，她也就没有太过关注。
“同样的蒸发失踪，同样是没有任何消息，而且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归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些案子的报案时间，几乎都是一样的。”
六点二十三分。
归羽看向叔父认真叙述的脸，没有说出这个时间，但叔父已经朝她点了点头，很明显他早已调查清楚这个一样的时间点是哪个点。
归羽觉得这太过凑巧，不可能每个报案人都和她一样花了同样的时间去找人和确认失踪，最后正巧就在同一个点去报案。
而且报案时间都一样的失踪案，如此明显的共同点，警方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
叔父像是能看穿她所有心思一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样的报案时间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疑点，为什么这几年来一直没有人去查？所以辞去工作后不久，我立即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
“之后查到什么了吗？”归羽几乎要把脸贴到叔父面前，她迫不及待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叔父盯着侄女俊秀的脸，说话竟是吞吞吐吐了起来：
“在那之后，我也失踪了。”
？？？
归羽看了看叔父的水杯，里面装的也并不是酒，他没有喝多。
“我没听懂，什么叫你也失踪了？”
“失踪了就不能回来了？失踪一段时间也叫失踪，你上学一直联系不上我就是因为这个，现在懂了吧？”
现在归羽确实是懂了，凡是调查这一系列事件的人，大概就会像她的父母一样人间蒸发。背后的原因尚且未知，但如果这件事有幕后黑手，这明显就是赤裸裸的对调查者的威胁了。
只不过她的叔父是个意外，如果他没有骗她的话。
“这次寒假你想起来要回你家，正好我这边的调查也有了新进展，我才寻思着和你商量要不要一起调查。”叔父的语气突然郑重了起来，“这件事，不仅关系到你父母的安危，甚至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
归羽拖着下巴沉思了许久，她当然不可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但这件事背后好像又有很大内幕似的。
对于她一个普通女大学生来讲，她仅仅只是想找到父母的下落，学习工作嫁人，平静地过完一生，仅此而已。
可以说归羽没有什么理想，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父母。她不想把自己牵扯到一些麻烦事件中去。
“我答应您，叔父。”归羽说，“但仅限于找到我爸妈。”
叔父知道她在忌惮什么，叹了口气：“有些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也怪我，今天一下子和你说了这么多。”
一边说着，眼睛掠过桌上的饭菜，偷偷观察归羽的神色。
“今天你刚回来，肯定还有很多事要整顿，我最近就不来打扰你了。如果准备好进入调查了，就电话和我说一声。”
归羽勉强笑了笑，抿了抿单薄的嘴唇。
“嗯。”
.......
.......
.......
叔父走后，归羽将剩饭剩菜保存放好，碗筷洗净。
注意力都放在了失踪案上，到最后也没问这些食材到底什么来头。归羽看着一盘盘菜肴，心头浮现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些东西，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归羽站在一扇覆满尘埃的黝黑的门前，将右手拖着的蓝色行李箱提过最后一层台阶，重重地跺在地板上。
这扇门两旁还挤挤地贴着两条春联，门中央贴着一张倒着的“福”，门框上的横批已经大半脱落，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
归羽也不做什么其他动作，只盯着这扇门，出了许久的神。
足足三年了啊……
若是此时有其他人在归羽旁边，定是以为她没带钥匙，殊不知这扇门的钥匙，她一路回来的时候，攥地那是比什么都紧。
“哎哟，三年也算不上很长吧？”归羽呲了呲牙，将门钥匙拿了出来，对准那被灰蒙的有些模糊的钥匙孔，往前一推，那钥匙便顺畅地插了进去。
门因为钥匙的转动发出“咔咔”的闷响，归羽把住钥匙拧了两圈，又握住门把手大劲拉了两下，才算是听到“咚”的门开声。
归羽将钥匙抽出，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袖，竟是沾满了抖下来的落尘。
有些讶异，这门上的灰尘未免也堆积太多了。
归羽把门大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熟悉的玄关、内嵌的鞋柜和杂物架。她拎起行李箱，背着背包，从相对狭小的门口挤了进去，关上了门。
环顾四周，昏暗的客厅和餐厅，门窗紧闭的房间，铺满白色瓷砖的地面，和她走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归羽的家，位于H市一处老旧小区六栋的顶楼，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财产。
归羽并没有搬过家，她幼时和父母还有爷爷奶奶住在乡下。到后来父母才买下这栋房子，之后就一直和父母住在这里。
再然后，三年前的三年前，同样是灰蒙蒙的早晨，同样是六点二十三分，她的父母，离奇失踪了。
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如同人间蒸发，消失不见了。
归羽仍然记得，在自己找遍了家里所有角落，联系了所有认识的亲友，拜访了她所知的父母接触过的工作单位后，确认父母失踪并报案时，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正是六点二十三分。
彼时的归羽反应略有些迟钝，以至于她报完案，从警局一步步走回家，爬上顶楼，用钥匙开了门，进门第一句话，依然是“我回来了”。
那是人生第一次，回应她这句话的，不是和蔼可亲的父母，而是一片死寂。
那一天，归羽流干了迟到的泪水，把眼睛擦的生疼。
之后一直给归羽物质支持的是她的叔父，叔父是个老单身汉，但是很有钱，她父母卖房的钱有一部分也是找叔父借的。只不过直到失踪之前，他们一家也没能还清这笔债务。
叔父对此并不介意，反而支持归羽读完了高中，平日里对她的生活起居也是百般照顾。按他的话说，能有个乖侄女陪着自己，他高兴都来不及，不会嫌麻烦。
后来归羽去读大学，三年间一直在寻找父母的下落。这期间叔父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忙了起来，只管给她卡上打生活费，从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归羽偶尔能打通叔父的电话，但每一次叔父都说自己出门在外，让她不要来找自己。归羽忙于一些琐事，也没有太在意这些事情。她对叔父一直是很愧疚的，上学期间甚至找两三份兼职同时干，就是为了让叔父的压力小一点。
现如今，归羽已经结束了大三，学业和工作都进入了真空期。所以趁着这次寒假，她回到了自己真正的阔别已久的家。
归羽打开了所有的门和窗，把几盏灯都开到最亮，将自己的行李整理放好，操起扫把拖把，开始大扫除。
本来一路奔波跋涉，又是在早晨到家，归羽已经累的不行了，但足足三年没回来过，她是无比想念这栋房子的。看着房子里一件件熟悉的家具和陈设，满眼都是他们一家人生活过的痕迹。
归羽强打精神，卖力地擦拭起处处都有的堆积灰尘。
一边干活，一边也想着今天的计划安排。到家门口之前她专门联系了叔父，叔父难得说他在家有空，立马兴高采烈地答应要来看她——自己和叔父也是足足三年没见过面了，此番定是要和他好好叙一叙才行的。
将家里的每一个面基本都清扫过后，归羽这才开始整顿自己。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家，都没怎么注意自己的清洁。归羽将衣物全部换洗，自己则洗了一个大大的澡。
实际上，归羽忙忙碌碌大学三年，都没怎么在意过自己的形象，例如不似其他女生美容化妆自拍p图一样不落，也不会对着满衣柜的衣服叹气说没衣服穿。
归羽拿着白色浴巾在自己头上猛搓，被水浸湿的黑色长发结成一缕一缕，随意散乱地搭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她伸出一只手将镜子上附着着的水雾抹开，镜面上出现的是一张绝美的脸蛋，面容清秀、鼻梁高挺，配上此时因困倦而略显迷离的眼神，只怕别说男人，就算是女人看了也会心脏狂跳、面色潮红的。
是的，归羽有着一张男女通吃的绝美面庞，只不过平时她有点不修边幅，因此样貌显得并不那么出众而已。归羽本人也很少社交，除了几个舍友以外，在大学几乎就没有别的熟人朋友了，更不要提异性朋友。
此时离中午还有好些时候，归羽这个澡便洗的不急不慢，待到快九点钟的时候，她才慢吞吞地穿好内裤，从浴室里踱了出来。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丝毫不觉得冷。
但是，就在她拿起衣服准备换上时，门响了，是开锁的声音。
归羽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短了路，她第一反应是有贼来开锁。但半晌她就拍了拍脑袋:贼要是来早就来了，三年多没回来，家里的东西还能完好无损么？
那么，剩下的不需要按门铃就能直接开锁进来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的叔父。
本来和叔父约好了是中午来吃午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提前到了。归羽上高中时叔父就搬来她家和她一起住，自然是有她家的钥匙。
没有多想，归羽急急忙忙又缩回了浴室。
她好歹是个成年女性了，虽然对方算是自己的至亲，但如此不得体总归是不好的。
伴随着“砰砰”的摩擦声，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端正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手中拎着一个绿色的布袋，袋子鼓鼓的，装着很多东西。
他将门反手关上，把袋子放在门口靠着，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这个点，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他看看玄关处的物件和地毯上的拖鞋，明显有翻动过的痕迹。
“侄女！在家吧？”男人朝着屋内大声喊了一句。
“在呢在呢！”从浴室传来归羽嗡嗡的回应声，“叔叔你怎么来这么早啊？我还洗着澡呢！你先，你先客厅等会吧！”
“哦，好好好。”叔父正奇怪屋内似乎没人，没想到是在洗澡。
不过多时，归羽已经穿好衣服，从浴室走了出来。由于有其他人在，她把外衣也穿了上。平时一个人独处，她的衣着常常是“衣不蔽体”的。
归羽此时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和牛仔长裤，这两件衣物可是丝毫掩盖不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也只有在家里归羽才能这般放得开，换作平常归羽是绝对不会这么穿的。
叔父站在客厅等着她，看到自己三年未见的侄女，风姿绰约、亭亭玉立，已然出落成一位大美人，满溢出的高兴化作笑容堆在了脸上。
归羽张开臂膀，给了叔父一个大大的拥抱。
“哈哈，三年不见，我的宝贝侄女这么漂亮啦？”
“哪有，倒是过了三年，叔叔你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呢？”归羽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叔父，眼前这张正儿八经的标准中年男人脸，似乎和她三年前最后一次看见的没有任何差别，“这三年，你都忙什么呢，连面都见不上。”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这种情绪，叔父最为清楚。
她太害怕失去家人的感觉了。
“这要讲的可就多咯，”叔父伸伸脖子，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布景，“你还没买菜吧，看你刚回家也不想到外面去吃，我专门带了点食材过来，这就给你露一手。咱们饭桌上再慢慢聊。”
“对我还卖关子？”归羽有点不悦，“而且本来应该是我做菜给你吃的呀，不是说好了么？”
“你帮我打打下手就行啦，这里面有些东西，你料理不好的。”叔父说着站起身，从门口将那一提他带过来的袋子提了进来，一整个绿色布袋塞得是满满当当。
叔父将袋子挪到厨房，开始将里面装的食材一袋一袋取出。
归羽在一旁看着，眼神充满了狐疑，最后变化为惊疑。
归羽在餐厅打过兼职工，自己的料理手艺扪心自问也不错。但眼前，这取出的食材里面，除了一些家常的素菜以外，她居然是一个都认不得！
叔父取出的食材，有些是色泽十分鲜艳的浆果，有些是颜色极其诡异的肉块，还有些是长相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的植物根茎一类的东西。总之，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怪胎”。叔父没有和她多解释这些食材的名称和用途，只是让她按他所说的步骤处理食材。
归羽和叔父许久未见，如今一同做饭聊天，倒也十分开心，并没有多想……
如果归羽有预知未来的能力，那么让她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答应帮叔父料理这些食材，并将它们吃到肚子里去。
望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归羽迟迟没有敢下嘴。
那些从未见过的怪胎食材，在叔父长达三个小时的精心烹饪后，变成了现在饭桌上一道道造型夸张的菜肴。
叔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最后一盘菜，是用之前那怪兽肉一样的肉块做成的肉排，浓郁的肉汁浇在紫色的肉排上，看上去诡异无比。
之前的生食材归羽还算能接受，因为她也接触过不少做熟之前卖相差劲的食材，但像今天这些做熟了还如此怪异的，真不由得让她怀疑叔父是在里面下了毒来毒害她的。
叔父显然看出了她的疑虑，笑道：“别担心，这些东西味道可是相当不错的，只不过我的做法狂野了点而已。”
“你以前不是喜欢学米其林大厨研究摆盘么？现在改风格了？”
“那可不，做这些还像以前一样的话，只怕我们这顿吃的就是晚饭了。”
归羽上大学之前和叔父住在一起，伙食自然是由叔父提供，虽然归羽自己会做饭，但叔父往往以学习为主为理由，拒绝她自己弄吃的。
彼时归羽虽有些不情愿，但有一说一，自己的厨艺显然是远不如叔父的。
叔父做菜的理念是“犒劳自己”，“犒劳”首先自己要有“劳”才行，故在色香味方面都喜精雕细琢，做菜如雕刻。
现如今叔父做这些虽然也用了三个小时，但那只是因为这些食材，实在太难处理而已。
作足了心理斗争，归羽终究还是伸出了筷子，夹了一块肉，颤巍巍地放进了嘴里。
霎时，有一股别样的爽感在口中爆开，被口齿挤压的肉块溢出的酱汁和表面的肉汁混在一起，配上口感仍有些粗糙的肉，味道极冲但又不至于让人感到不适，像是让味蕾坐了一趟失修的过山车一般。
归羽又连着夹了几块放入嘴里，这肉的味道像是放了瘾一样，一旦上道就停不下来。
叔父又给归羽夹了其他几道菜，味道也是各有千秋，但无一例外，食用体验和它们的造型一样狂野。
叔父看着侄女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嘴角的笑意却是渐渐收敛了起来，眼角微微有些跳动。
归羽沉浸在一众美味中，就差没把芜湖俩字喊出来，自然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
“咳咳，”叔父给归羽递了一杯水过去，“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噎着。”
归羽接过水杯，昂起脖子就开始咕咚咕咚，吃相宛如饿了几十天的难民，完全不像个秀气的女子。
一餐快吃罢，归羽才想起来说正事：“这三年时间，就是放假也经常联系不上你，你究竟去做什么了？”
据归羽所知，三年前的叔父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虽然一度官位很高，但也不至于说忙到连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叔父对于工作上的各种事情也一直向归羽隐瞒，为的是不让她操太多心。
叔父细嚼慢咽地吃着菜，缓缓道：“其实那天把你送上飞机后，我回去就把工作辞了。”
“辞了？为什么啊？”归羽听到这句话差点哽住，又灌了一口水缓了缓。
“那时，我偶然发现了某些线索，有可能查出你爸妈的下落。”
时间彷佛被谁停止了，归羽拿着水杯的手悬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石化了一样定在了原地。
“啪嗒！”
水杯磕在了桌子的边角，落在地上，摔成了几瓣碎块。
许久的沉默。
“您说的，是真的？”
归羽看着叔父，半晌才开口，眼角隐隐有泪花噙出。
归羽父母失踪的案子，可以说是不了了之的，办案的警察们把所有能搜刮的有关信息都搜查过，可还是毫无头绪。当时负责此案的警员对他们两人说过，从来没有办过这么棘手的失踪案，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找不到，真的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即便是如此，在上学期间，归羽仍然没有放弃过打听父母的消息，她几乎是发掘了所有找人的渠道，尽最大的努力去找的，付出的精力和心血不计其数。
但事与愿违，她的努力也和警员的搜寻一样，纷纷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现在在这里让她听到有找到父母的希望，如何不叫她激动？
“千真万确，”叔父说，“我这几年并不是在忙工作，而是一直在顺着那几条线索去找人。”
“那几条线索牵扯到的可能不止有你爸妈，还与近几年各地开始频发的人间蒸发案有关。”
近几年？
归羽细细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在找自己父母的过程中，留意过很多一样的毫无线索的案子，只不过这些案子几乎都发生在她父母失踪后，想要找出有价值的线索极其困难，她也就没有太过关注。
“同样的蒸发失踪，同样是没有任何消息，而且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归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些案子的报案时间，几乎都是一样的。”
六点二十三分。
归羽看向叔父认真叙述的脸，没有说出这个时间，但叔父已经朝她点了点头，很明显他早已调查清楚这个一样的时间点是哪个点。
归羽觉得这太过凑巧，不可能每个报案人都和她一样花了同样的时间去找人和确认失踪，最后正巧就在同一个点去报案。
而且报案时间都一样的失踪案，如此明显的共同点，警方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
叔父像是能看穿她所有心思一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样的报案时间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疑点，为什么这几年来一直没有人去查？所以辞去工作后不久，我立即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
“之后查到什么了吗？”归羽几乎要把脸贴到叔父面前，她迫不及待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叔父盯着侄女俊秀的脸，说话竟是吞吞吐吐了起来：
“在那之后，我也失踪了。”
？？？
归羽看了看叔父的水杯，里面装的也并不是酒，他没有喝多。
“我没听懂，什么叫你也失踪了？”
“失踪了就不能回来了？失踪一段时间也叫失踪，你上学一直联系不上我就是因为这个，现在懂了吧？”
现在归羽确实是懂了，凡是调查这一系列事件的人，大概就会像她的父母一样人间蒸发。背后的原因尚且未知，但如果这件事有幕后黑手，这明显就是赤裸裸的对调查者的威胁了。
只不过她的叔父是个意外，如果他没有骗她的话。
“这次寒假你想起来要回你家，正好我这边的调查也有了新进展，我才寻思着和你商量要不要一起调查。”叔父的语气突然郑重了起来，“这件事，不仅关系到你父母的安危，甚至背后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
归羽拖着下巴沉思了许久，她当然不可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但这件事背后好像又有很大内幕似的。
对于她一个普通女大学生来讲，她仅仅只是想找到父母的下落，学习工作嫁人，平静地过完一生，仅此而已。
可以说归羽没有什么理想，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父母。她不想把自己牵扯到一些麻烦事件中去。
“我答应您，叔父。”归羽说，“但仅限于找到我爸妈。”
叔父知道她在忌惮什么，叹了口气：“有些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也怪我，今天一下子和你说了这么多。”
一边说着，眼睛掠过桌上的饭菜，偷偷观察归羽的神色。
“今天你刚回来，肯定还有很多事要整顿，我最近就不来打扰你了。如果准备好进入调查了，就电话和我说一声。”
归羽勉强笑了笑，抿了抿单薄的嘴唇。
“嗯。”
.......
.......
.......
叔父走后，归羽将剩饭剩菜保存放好，碗筷洗净。
注意力都放在了失踪案上，到最后也没问这些食材到底什么来头。归羽看着一盘盘菜肴，心头浮现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些东西，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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