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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隆兴寺诊病

    福瑞六年春正月,入宫刚刚一年的许思湘便为皇上诞下一名皇子。皇宫中已是久不曾有喜事,皇子的到来让李宗祧甚为欢欣,也让他对文子琢的思慕缓解了几分。静思半日,李宗祧写下“玄黄隐天道,昧此鉴明月”之句,而这个被寄予厚望的皇子便取名玄鉴,许思湘被封祥乐妃。

    一面是皇上的志得意满,一面是同亲王的幽思满怀。自己与王妃成婚多年,也才不过刚刚有了子嗣,没想到皇上纳妃不过一年,也这么快就有了皇子。想到这些,同亲王初为人父的喜悦便减少了许多,表面上,他对皇子的诞生关怀备至,心中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神爵派的手段真是越发不济了。”同亲王写好一封修书,交给了魏护。

    福瑞七年,李玄鉴过了周岁,已是会走了,整日里拉着许思湘的手在宫中到处玩耍,他身边的奶娘虽多,许思湘却不舍得松开李玄鉴的小手,饶是辛苦,也饱含甜蜜。更让她欣喜的是,自己又有了身孕,很快就能给李玄鉴添上一个玩伴。

    既有小皇子承欢膝下,夫君又是陛下,父母安康,太后宽爱,国事平顺,许思湘拥有的这一切让她如同做梦一般。有时,她会不无遗憾地想:“若是思筠姐姐当日能与我一起进宫该多好啊!她为何要选择那样一条不归路呢?世事难料啊,当日之选,未尝不是思筠姐姐心甘情愿吧。”这样想着,许思湘心中又会有些不解。

    一日清晨,整日里乐呵呵的小皇子却突然不那么活泼了,对平日里爱吃的、爱玩的都没了兴趣,只喜欢躺在别人怀中沉睡。初时,奶娘以为小皇子是困乏所致,许思湘信任奶娘,想着她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也便没有放在心上。谁知接连几日如此,这可吓坏了众人,急忙宣太医诊治。

    孙太医诊治了一番,没寻出什么病症,换了吴太医,也未发现任何端倪。既无病症,更无从下药。太医院,连同京中的名医,竟都束手无策。可要说皇子没病,却又眼见着他日日沉睡不醒,全无半分活态。

    刘太后听闻小皇子生病不治,心急之下亦卧床不起。李宗祧夹在祖孙之间,国事多有不顾,心中更是烦恼。

    小皇子的病拖了两月有余,太医院查了两个多月的医书,想尽了各种治疗措施,均未奏效。李宗祧已是身心俱疲,许思湘却仍存有一丝幻想。

    父亲许守静倒是时时进宫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之命,想来是小皇子命薄,承受不起这皇家天命,我儿何必执着。倒不如早日为他料理后事,也好让他安心离去。况且你现在又是双身,自己的身子要紧。”

    许思湘怀中抱紧了小皇子,一听此言,便泪流满面:“父亲,我不信上天会如此无情,玄鉴他还这么小。”看着熟睡的儿子,她深情地吻了他额头、脸颊,又道:“若真是上天发难,我愿携他离了这凡俗,只求一世的平安。”

    当下,许思湘便离了皇宫,抱了小皇子去隆兴寺祈福。

    许守静望着匆匆离去的许思湘,心中默然道:“我只这两个女儿,一个是那般遭遇,一个又是这般命运。”

    隆兴寺大悲阁内,镀金的千手观音像金碧辉煌,掩盖了佛前青灯的光芒。

    李玄鉴就被安放在佛前几案上,小小的身躯在高大的佛像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许思湘跪在几案前,心中默默地祷告:“菩萨在上,我许思湘自小恪守祖训,从未做过有损德行之事。您观世间千态,护世间众生,当知玄鉴命不当绝。若能救得玄鉴平安,我绝不贪恋红尘富贵。愿终身持斋,敬奉菩萨。”

    这时,门外侍女瑶碧通报称田伯原求见。

    许思湘心想:“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便问道:“可曾说明何事?”

    “说是请了东垣派的医者来为小皇子医治。”

    “原来如此,快请他们进来!”许思湘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竟都忘了,江扶桑是医中圣手的。

    田伯原和江扶桑、陆孤竹诸人入内,施礼完毕,许思湘上前拉住江扶桑的手,只说了一句:“**姐……”便哽咽难语,再也说不出话。

    请江扶桑来为李玄鉴看病是田伯原最先想到的。前两个月他一直巡狱在外,不知李玄鉴得了重疾,近日归京才知此事。那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江扶桑,不及请旨,便修书一封向江扶桑说明缘由,请求医治。江扶桑见信,则与陆孤竹星夜兼程,几日便赶到京城。若是李玄鉴还在皇宫,要进入层层宫城,尚需繁琐手续。不曾想江扶桑二人赶到京城之时,恰好许思湘带了小皇子来隆兴寺祈福。田伯原不敢耽搁,便匆匆带了两人深夜探访。

    江扶桑看许思湘如此伤痛,轻声安慰道:“不哭了,有我呢,我一定能治好他的。”

    听了这话,许思湘无着的心有些定了下来。

    江扶桑转向几案上的李玄鉴。初见他时,江扶桑就觉得这病有些蹊跷,连陆孤竹都看出了其中的异常。为小皇子诊完脉,又探查了小皇子的胸口,江扶桑的神色越发沉重。

    许思湘心急如焚,问道:“**姐,如何?”

    江扶桑望了一眼陆孤竹,转头对许思湘道:“皇子的病是中毒所致。”

    “什么?!中毒?”许思湘听到这个结果的刹那,险些晕了过去。

    田伯原听了,也惊讶得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是中毒!太医们诊治了两个多月,若是中毒,怎么可能诊断不出?况且小皇子每日被人精心照料,如何就中毒了呢?”

    陆孤竹在一旁言道:“田公子,江师妹的医术不会有错的。我刚刚也看了小皇子的脸色,他是如何中毒,中的什么毒,我虽不能明了,但是从他现在的气息来看,应该是被武功高强之人动了手脚。”

    “陆师兄说的极是。小皇子所中之毒,医书上多有记载。太医之所以诊断不出,是因为小皇子中毒的同时,被人以内功压制下来,根本不会显示出中毒的症状。太医们都是文人,虽精通医理,却并不懂武功,如此高深的内功就更不会察觉。但是此毒以内功压制也只是暂时使其表征不能显现而已,百日之后,此毒发作,其时毒已浸入骨髓,神仙莫救啊!”

    江扶桑说这话时,完全没有了平日嬉笑的神态,田伯原还是头一次看到她为人诊病——之前她为自己诊治还是在自己昏迷之时,全然不知她是这样一副凝重的表情。想到那次江扶桑为自己疗毒的尴尬情景,田伯原竟然又有些害羞了起来。距离上次元宵节见面,已有两年,期间江扶桑写给田伯原的书信不断,田伯原每次都要斟酌很久才会写好回信,写完回信却又并不寄出去。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再次相见,田伯原有些局促——这次请江扶桑前来,田伯原很怕江扶桑会提及书信之事,好在她现在忙于诊病,还无暇于此。

    听江扶桑说完小皇子病症,许思湘已经瘫倒在座椅上,很是绝望。

    田伯原道:“既然江姑娘诊出病症所在,当知如何医治。”

    “小皇子被内功所伤,解毒时只需以内功调息全身经脉便可,这并不难,我和陆师兄均可代劳。但这内功之伤容易解,解毒的药引却是难获。”江扶桑皱紧了眉头,继续道:“其毒当以缃帙花作药引方能解之。缃帙花,十年发芽,二十年开花。如此难得的药引,哪能常备。”

    田伯原道:“那我们已经知晓解毒之法,小皇子便还有一线生机啊!”

    江扶桑点点头,又摇摇头,众人正疑惑间,陆孤竹瞥见门外一个身影闪过,问道:“什么人?”说着便飞身赶到,打开了殿门,发现是小皇子的奶娘端了一碗粥,立在门外。

    奶娘平静地答道:“我来给小皇子送些吃食。”许思湘听了,言道:“进来吧。”

    奶娘刚跨过门槛,陆孤竹一把捉住奶娘的手腕,缓缓言道:“你不是奶娘!”

    众人大惊!奶娘惊慌道:“这位公子,可是认错人了。”

    陆孤竹面无表情:“哼,奶娘的身法也太轻盈了吧!看来阁下轻功了得!”

    假奶娘看到自己身份被识破,抛下手中的粥碗,取出长剑,向陆孤竹迎面刺去。陆孤竹挡过,假奶娘趁机抽出了自己被陆孤竹扣住的手腕,飞身跃入殿内。

    门外的侍卫听闻殿内生变,匆匆赶到,将假奶娘围在其中。假奶娘用轻蔑的眼神扫了一下众侍卫,撕下面具,扯下了外面奶娘的衣服,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原来是一个身着黄衫,神态轻浮的男子。

    许思湘最为震惊,连忙将几案上的小皇子抱在怀中,道:“你是何人?小皇子所中之毒,是否为你所为?”

    江扶桑瞧了瞧男子所持长剑,道:“原来阁下是神爵派流黄使。”

    黄衫男子听了,脸上神色稍异,随即冷冷言道:“这位小姑娘医术不错,认得精白之毒,又认得出我流黄使,倒是聪明得很哪!”

    “没想到神爵派隐迹多年,如今竟要与皇室为敌,还要对婴孩下此毒手!”

    “那你可就错了。我不过是假扮奶娘,顺路瞧个热闹罢了,怎么就认定是我下毒了?姑娘可不要冤枉好人啊!”流黄使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江扶桑瞅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道:“我只说过小皇子中毒,可没说过他中的是什么毒。阁下怎知他中的是精白之毒?”

    流黄使一怔,随即满不在乎道:“缃帙花可解之毒,自然是精白之毒了。”

    “狡辩!缃帙花可解之毒,可不单是精白之毒这一种!”说着,江扶桑拔剑与流黄使战在一处,陆孤竹担心江扶桑吃亏,亦拔剑相助。

    田伯原见江扶桑拔剑与人相斗,一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动弹不得,心下又觉得奇怪:“既不是我与人战,眼下众侍卫在此,这流黄使又伤不到贵妃和小皇子,我紧张什么?”这样想着,他的眼睛却一刻都不曾从江扶桑身上离开。

    流黄使一边出剑,一边不忘挑衅道:“姑娘这么聪明,你猜,我这解药是不是放在身上呢?”

    “等下把你捆起来,自然知晓!”

    “哦?若是姑娘亲自来捆,我自是愿意的。”

    陆孤竹听了流黄使轻薄之言,虽不言语,心下却颇为恼火。若非他想要生擒流黄使,也不会与他缠斗如此之久。可是流黄使轻薄的言辞着实可恨,他不禁变换剑招,恨不能屠之而后快。

    这样一来,流黄使变得很是吃力,眼看就要战败被擒,只见他一边迎战,一边寻找退路,躲过两人剑招,跳出殿外,道:“东垣派剑法,在下领教了,改日再行切磋!”说着,飞身过墙,转眼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陆孤竹刚要追过去,江扶桑却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道:“不必了。”

    陆孤竹不解:“怎么能放他走呢?解药一定在他身上。”

    江扶桑冲他笑了笑,道:“师兄,我的剑法虽不如你,可是我的小伎俩你可比不过我。放心吧,找解药,我自有办法。”

    回到殿内,田伯原见江扶桑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许思湘见下毒之人已逃,焦急地问道:“**姐,为何不追?”

    江扶桑神色轻松,道:“医书上曾提到缃帙花生长在药王山,却没有说明药王山所在。原先我还在发愁何处去寻缃帙花,这下有了眉目了。流黄使下毒之事既已败露,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我们寻得解药。这炼毒与解毒所用药引都是同一种,他这下毒之人岂有不知缃帙花所在之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他要么是回家去好好地把解药藏好,要么就是去药王山想办法先我们一步夺得药引。总之,我们现在啊,只要紧盯住流黄使,就肯定能找到解药了。”

    “可是现在流黄使已不知去向,我们要到何处去寻?”田伯原问道。

    “放心放心,刚刚我在与他打斗之时,将‘追影散’洒在了他的身上,这可是我独门秘制的配方,再加上我的‘逐形香’,保证把他盯得牢牢的。若是刚刚我们追了上去,反而让他有所怀疑,未必能顺利找到解药所在。还是解除他的戒备心,悄悄跟在他后面更好。”江扶桑答道。

    听到江扶桑说自己秘制了什么“追影散”和“逐形香”,田伯原心道:“嗯,这个创制对于爱迷路的江姑娘还是很适合的。”

    陆孤竹道:“不过,我们也还是要尽早出发,免得被流黄使抢先一步。”

    江扶桑点点头,对许思湘道:“我和师兄现在就出发去寻解药。小皇子还是带回皇宫的好。一来皇宫中的守卫更严些,二来小皇子的病症已经明了,可以请太医们对症下药,也不妨看看有没有其他方式能获得缃帙花。若是太医院能寻得缃帙花,也可及早给我们消息。”

    许思湘听完江扶桑的安排,心中稍安。

    江扶桑叮嘱完许思湘,扭头对陆孤竹道:“师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我也要去!”田伯原看江扶桑和陆孤竹要走,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众人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田伯原也感到自己有些失言,急忙解释道:“呃,我是说,若是途中需要官府的帮助,有我在,也方便些,毕竟是要为小皇子寻找药引。”

    许思湘听了,觉得很有道理:“田学士能一同前往就更好了。有什么需要,或是有什么消息,田学士可通过驿道传递到京城中。”

    江扶桑和陆孤竹无奈地瞅瞅田伯原,不好辜负了他的好意,更碍于许思湘贵妃的身份,不好拒绝,便默许了。

    辞别了许思湘,三人走出殿门,江扶桑站定,对田伯原劝道:“田公子,我们这一路是要追赶一个穷凶极恶、武功高强的阴险之徒,你又不会武功,跟在后面,岂不是添乱?你还是留守京城,保护好小皇子要紧。”

    田伯原自信地说道:“江姑娘所言差矣。我官位虽小,却也知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的道理。皇子性命攸关,亦是关系国本的大事。我不会武功,但也饱读诗书,智计满怀。哪能因为恶徒武功高强就畏缩不前。……”

    江扶桑看他还要继续啰嗦,连忙打断,道:“知道了知道了!一起出发便是!”可是她心中却在说:“我说的不是你的忠君爱国之心,是你有心无力的现实啊!唉,真是个榆木脑袋!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无语了!”这样想着,又回忆起两年前元宵节的情景,觉得田伯原的迂讷还真是一点儿没变,想想又觉得好笑。

    陆孤竹不发一言,心中对田伯原极为不满。田伯原坦然地跟随在两人身后,倒是很满足。

    就这样,江扶桑和陆孤竹便带着一介柔弱书生上路了,前程却不知是忧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