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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江扶桑定情

    两日后,江扶桑醒来,已身在药王山下府城官邸之中。陆孤竹坐在她的床边,看她醒转,紧绷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温和。这两日他日夜守在江扶桑床边,心中又是怨恨又是愧疚,仿佛经历了人生最难熬的两日夜。把受伤的江扶桑托给田伯原照顾,他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做出了这么愚蠢的决定。难以想象,若是江扶桑真的有个好歹,他还怎么活下去。好在现在江扶桑终于转危为安了,左肩上的伤也得到了医治,他才觉得心中轻松了些。

    江扶桑只恍惚记得最后是田伯原背她下山的,如今醒来面对陆孤竹,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

    “师兄。”

    “来,吃药吧!”陆孤竹见她醒来,急忙端来药,扶她起身,见江扶桑依旧有些茫然,便道:“这里是药王山下府城的官邸。你的伤,只要好好休养,不会有大碍的。”陆孤竹看着江扶桑因为受伤惨白的脸庞,眼中满是不忍。

    “那,缃帙花,田公子,可好?”江扶桑喝完药,轻声问道。

    “都很好。唉,这时候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事!”

    “小皇子可是就等着缃帙花救命呢,我当然要格外关心啊!”

    “我只要你平安!”

    江扶桑听了,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师兄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师兄,你对我真好!”江扶桑撒娇似的冲陆孤竹笑笑,然后又愤愤地抱怨道:“哪像那个破书生,走个路都要把我带得摔下山去。可气!”

    虽然江扶桑嘴上在抱怨,可是陆孤竹却丝毫没有从中听出疏远之意。

    “师兄,我这里既然无事,你不如带了缃帙花,早早回京为小皇子治病要紧。”

    “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那怎么可以!小皇子的病已两月有余,我们又在这边耽搁了这么久。现在若是马不停蹄赶回去,小皇子还有生机,否则我们不是白费力气啊!我现在受伤,你带上我,只能耽误行程,我也不得休息。”

    “那我留下来陪你,缃帙花让别人带去吧。”

    “可是小皇子还需以内功调息解毒,除了师兄你,别人我还怎么放心得下。”

    陆孤竹默不作声。

    江扶桑继续道:“我现在不过就是调养身子,这里有官府保护,我的安全肯定没有问题的,放心吧!再说,你这往返也不过二十多天的功夫,等你办完京中的事,再回来接我也不迟!倒是那个书呆子,害我滚下山,留下他好好伺候就好了。”

    陆孤竹心想:“正是有他在,我才更不放心呢。”不过,见江扶桑执意如此,他也只能默然应允了。

    等到陆孤竹出门,正碰见田伯原端了一碗参汤立在门口。田伯原似在门口已经站立了一会儿,看到陆孤竹出来,才缓过神,讪讪道:“这汤都凉了,我再去热一下。”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陆孤竹,站在原地,沉思良久。

    田伯原不知自己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自从背江扶桑下山养伤之后,他的脑海中便时刻现出江扶桑的样子,吃饭的时候脑袋里是她,睡觉的时候脑袋里是她,看书的时候脑袋里也满满的都是她,仿佛一日不想她不见她,便有如失了魂一般,及至见了,又觉得脸红心跳,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日两人滚落山下,想到江扶桑有可能死去,田伯原就像是失去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心痛。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合礼法,不容于世的,因此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克制着,唯一能舒缓自己情绪的便是每日借着送参汤的理由去见上江扶桑一面。

    这一日,田伯原端了参汤进去,江扶桑喝了一口,道:“太苦了!”

    再一日,田伯原端了参汤进去,江扶桑喝了一口,道:“太烫了!”

    又一日,田伯原端了参汤进去,江扶桑喝了一口,道:“太凉了!”

    后一日,田伯原在门口徘徊了半日,约摸着江扶桑已经睡着,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端了参汤进去,站在屋中,向着江扶桑熟睡的方向瞅了一眼,便轻轻地放下参汤,转回身,准备悄悄地出去。这时,身后却传来江扶桑的声音:“田公子,请留步。”

    田伯原涨红了脸,转过身来,尴尬地望着江扶桑,不知说什么好。

    “江姑娘,之前害你从山上摔下来,都是我不好,这碗参汤……”

    “你可曾收到我的书信?”江扶桑自从见了田伯原,有好几次迫切想知道答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再也忍不住了。

    田伯原紧张到说不出话。

    “看来是收到了呢,那为何没有回信?”

    田伯原不答,犹豫了一下,却从怀中拿出一沓书信,交到了江扶桑手中。不等江扶桑再问,田伯原已经匆匆离开。

    走出房门,田伯原却有些后悔了。谁又能想到,他会将这些回信时时带在身上呢?写了回信,又不寄出,非要面呈,应该会受到江扶桑的嘲笑吧!看到回信内容,江扶桑对自己又当有何看法呢?田伯原一夜无眠,辗转了一夜,后悔了一夜。此后几日,连去给江扶桑送参汤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一天,田伯原正在自己房中苦闷,江扶桑来到门外敲门。田伯原听到江扶桑的声音,在屋内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整理了衣冠,长出一口气,假装镇定地打开了房门。可是,看到江扶桑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那一颗心还是立刻飞上了天。

    “田公子,你的回信……信中所言,可都是真的?”江扶桑略带害羞地低下了头。

    “哦,不过是玩笑之辞。”

    江扶桑听了这个回答,脸色惨白:“可我信中所言,却句句真心。若不是元宵节别后,我时时思念田公子,也不会贸然写信。你若对我无心,拒绝就好了,何必每封都要回以玩笑之辞,还要当面交给我?”

    “《礼》云:‘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江姑娘写信于我,我怎可失了礼数。”

    江扶桑紧咬了嘴唇,凄然道:“在田公子眼中,我的真心竟只是一份可以随时交托于人的礼物。礼尚往来之道,不该是真心换以真心吗?田公子所为,难不成是在奚落、嘲笑于我?”

    “江姑娘,男女之情,当发乎情,止乎礼。子女姻缘,当遵父母之命,不可儿戏!你我若私相授受,违了礼统,恐于世不合,还望珍重!”

    “你这是在说我举止不端,行为不检吗?还是说我太过轻薄?我怎么写封信就成了不合乎礼的行为了?还是说我在信中写了什么污言秽语吗?田公子,我原以为你只是说话方式迂讷一些,原来你连脑中所想都如此悖谬。若是这礼都是为了背情而设,那设这礼又有何用?何况人的感情,原本就不是自身理智所能控制的。我不过是用书信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却在你眼中成了违背礼法的轻狂行为。那你用玩笑之辞给我回信的行为,又算什么?”江扶桑一边说,一边哭着跑开了。

    田伯原站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话都是自己说的。他到底在做什么?他的回信明明都是发自肺腑,为何要说是玩笑之辞?他的心中如此属意于江扶桑,面对江扶桑的坦率,他怎可如此虚伪?想到江扶桑以后一定再也不会搭理他了,他就恨不得自行了断。当夜,他不仅难眠,更是感到无地自容。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第二日一早,田伯原打定主意,便去找江扶桑,却吃了闭门羹。接连几日去找,都被拒之门外。

    这一日,田伯原正在院中烦恼,正巧遇到江扶桑也走入院中。江扶桑看到田伯原,便准备远远地走开,田伯原急忙追了上去,拦下了她。

    “田公子,若是还要对我说教,还是免了吧!你如今离我如此之近,别坏了你的礼法。”江扶桑疲惫的语气中略带忧伤。

    田伯原不知如何开口,江扶桑见他神情有异,又不说话,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田伯原却一把拉过她的右手,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是我错了。我太过懦弱,又那么虚伪。明明信中所言为真,却不敢承认。”田伯原一边说一边将她紧贴在自己胸前,不肯放手。

    “唉呀!你……弄疼我了。”

    田伯原这才想起江扶桑肩伤未愈,连忙松开双臂。

    “你这算什么?觉得我好欺负吗?”江扶桑又气又恼。

    “不是不是,我前几日胡言乱语,口不择言,特来向你致歉。”

    “哼!我才不信!”

    “唉,我也不知怎么了,那日净说些口是心非的话了,话既出口,悔之晚矣。”

    “那我到底该信你信中所言,还是那日房中所言?”

    “自然是信中所言为真。我发誓,今后在你面前绝无虚言!”

    “谁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再搬出你的礼统之词!”

    “肯定不会了!江姑娘可曾记得我在信中所说?——‘天长地久韶华尽,云高水阔一片心。’都是我的肺腑之语。你那天所论,我想了想,很是在理。人禀七情,非起于礼。礼若无情,亦为非礼。”

    江扶桑刚要为他的情语所打动,没想到他又来了这么一段老学究般的调调,真让她哭笑不得。不过她心想:“除了傻头傻脑、爱发表迂腐高论这一点之外,田伯原还是挺好的。”哪怕是这一点,在她心里,好像也有些可爱。

    向江扶桑坦陈了自己的情意,田伯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那天晚上,他连梦中都在笑。

    “扶桑,我想带你回家拜见高堂。”

    “嗯。”江扶桑点点头。当下,她给陆孤竹写了书信之后,便与田伯原一起离了药王山下养伤的府邸,去往田伯原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