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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话唠少女

    “哥哥,我们加速吗?”玉笯抬头看着那吞海石矩,开口问道。

    徐质成虽然早就在《蛮羽妖解》里见过吞海石矩的画像,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种蛮荒古兽,自然饶有兴致地端详对比起来。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行,如果我们贸然加速离开,反而很有可能将它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还是先随着这些碎屑下落吧。”

    不一会儿,眼看着沦波舟和吞海石矩越来越远,几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吞海石矩也终于发泄完毕,只见它猛然张开古井一般深邃幽暗的口器,边缘密密麻麻的肉色倒刺瞬间直立起来,中央一个肉瘤一样的口球舒张开来,露出锥头样的硬质角喙和锉刀似的钻状舌头,一股股酸腐腥臭的漆黑黏液顺着口球滴落,闻之欲呕。接着虹吸管大开,黏稠的墨汁像火山喷发一样冲向沦波舟,甫一接触,沦波舟便冒起白色的轻烟,发出“滋滋”的声音。

    而后它粗大腕足上无数的吸盘同时一张一缩起来,竟然和口器连成一片,形成一片深渊般的黑洞,从中传来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笼罩住了沦波舟。顿时沦波舟支离的船身、断裂的龙骨以及周围破碎的残骸被一卷而入,很快消失不见……

    直至最后一切化为乌有,不知道元谋是否还怀揣着热忱地希冀一直默默守护自己的凌统领会第三次出现呢?

    吞海石矩风卷残云般地清扫战场之后,心满意足地舒吭一鸣,张牙舞爪地朝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虽然徐质成和玉笯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这一幕还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艘配置精良的蒙冲斗舰竟这般不堪一击,被三下五除二地暴力拆解,上面还有两位修士呢,竟然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就这样人间蒸发了。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修仙界吗?

    ……

    沦波舟的救生舱可以帮他们临时脱险,却不适合在蛮荒海域长途跋涉。他们只好驶向岸边,弃船步行。

    岸边生长着一排排柳树,枝条交错缠绕,仿佛搔首弄姿的舞女,轻抚秋波,和水而歌。

    水光潋滟,柳绊长堤万千树;绿意空濛,从中似有花香来。徐质成和玉笯行走其中,只觉得馥郁满怀,流光婉转,宛如仙境,而视线的尽头尽是一片氤氲的水汽,夹杂着婀娜的芳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咦,这些柳树怎么长得都一个样啊?”徐质成丝毫不敢流连大意,警惕地朝四周望去。

    玉笯亦是皱着眉头,冷哼一声:“装神弄鬼!”随手从布袋中取出一块月光石来,只见他轻轻托起月光石,原本的白光竟然逐渐变成青色的流光,荡漾开来。青光所照之处,柳树纷纷消散。最后偌大的岸边空空荡荡,竟然只留下了一棵。

    玉笯反手将月光石收入布袋,冷冷地看向那棵孤零零的柳树。

    徐质成缓缓抽出朴刀,小心翼翼地走向柳树。等到他走近之后,才吃惊地发现那棵柳树正弯腰匍匐在地上,浑身像筛糠一样抖动,一副哀告宾服的模样。

    玉笯也紧跟着走了过来,感慨道:“观其螺纹,这棵柳树也才出生十数年,竟已初具神通,更修得一丝灵性,实在天赋异禀,不如放它一条生路吧。”柳树的姿态更卑微了。

    徐质成点点头,冲柳树说道:“修行不易,你纵然慧根灵性,却不知道潜龙勿用的道理。我和笯儿只是初入修仙界,倘若其它修士,弹指间你便灰飞烟灭,天纵之资又如何?须知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方能无咎。”

    一番话讲完,也不知道那柳树懂了没懂,不过它不再颤抖了,只是依旧弯腰匍匐,垂下的枝条皆紧紧贴在地上。徐质成洒然一笑,和玉笯继续向深处走去。

    经此一事,徐质成和玉笯也深深明白了蛮荒的恐怖,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所幸玉笯通幽洞微,感知卓绝,带着徐质成提前避开了许多危险。

    蛮荒地势复杂罕有人至,也无什么大道小路,只有一片片寸草不生的山岗,沟壑纵横的土峁,支离破碎的荒原,日光难至的深山密林和沼泽。

    行至傍晚,两人渐渐深入一片密林,地面上纵横交错的蛟龙盘根上附生着蕨类、地衣、苔藓、兰花等植被,密密麻麻的树叶层下是又软又滑的泥浆和腐烂的木头,一团团藤蔓乱七八糟地匍匐着,难以落脚。

    两人又饿又困,玉笯变戏法般地从布袋中取出干粮和水,吃饱喝足之后,他们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废弃树洞,将洞口堵住暂作栖身之地,玉笯又在布袋中取出月光石和被褥。

    是夜有小风妖放哨,两人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早起赶路,就这样过了三四日,终于走出了这片密林。两人一边辨认沿途的树木,一边采集那些可食用的野果,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苦闷。

    说来也奇怪,起初他们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可渐渐发现根本不必如此。不仅天上的修士遁光渐渐变多,妖兽也似乎全都蛰伏起来消失不见了,妖兽横行的蛮荒瞬间变得安静详和好像自家后院一般。

    不过这倒便宜了他们两个,这天徐质成捕到了几只肥美的野兔,远远就看见玉笯笑嘻嘻地捧着一大堆菌子跑来,边跑着边有梅子和山楂从怀里滚落,徐质成赶紧去接他。鸡枞、竹荪、松茸、虎茵、金耳……两人熬了一大锅鲜美的菌汤。

    “真亏你能找到这么多菌子啊。”徐质成一边说着,一边把石蜜涂在兔肉上。

    可不止如此,不仅油刷、石锅,玉笯还带来了胡椒、盐巴、桂皮、胡庇瓶瓶罐罐一大堆调味料,就差把灶台搬来了。当然最多的,还是他最爱吃的徐质成自制的梅酱。

    ……

    “笯儿,梅酱你给老头多留几罐啊,你想吃我随时给你做就是了……”

    玉笯正从存放在阴凉的地窖里的八坛密封的梅酱瓦罐里取出四罐放到布袋里,一听这话,又撅着嘴放回去两罐。他抬头看了看徐质成,犹豫再三,又从那两罐中拿出来一罐,只放回去了一罐……

    ……

    玉笯正把各种调味料撒到锅里,闻到兔肉的香气,咽了咽口水说:“哥哥,多抹点你的梅酱呀。”

    一时间菌汤的香味也四起渐溢,文火慢炖中牛乳一般的鲜汤翻滚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如风过松林。蒸气浮浮,浓汤洄洄,细嫩饱满的菌菇一起一伏之间琼浆玉液又融于其中一点,白玉色泽再添三分。翻滚的气泡破裂之处,袅袅轻烟从中飘出,香气萦绕鼻端,令人垂涎欲滴。

    徐质成和玉笯眼前一亮,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异口同声地说道:“好香啊!”

    不过此时却同时响起了三个不同的声音,一个沉石古潭,一个清越鸣玉,还有一个燕声莺语的女声。

    徐质成和玉笯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他们身旁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髻生双螺,两边各系一条薄如蝉翼的雪白清水绸带,随风飘扬,更衬得她灵动俏皮。一袭葱黄色青绣宝相花云锦裙一尘不染,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倒也不是仲夏时骄阳烈日下的艳影,说是初夏时分小荷初露则更为贴切,清水涟涟,一尾蜻蜓静立上头,微微振翅,方能描绘出些许这动静相宜来。

    她浑身上下无一丝一毫金饰玉佩之物,皆是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然而名贵异常,寸织寸金,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少女眉目如画,面若桃花,一双丹凤眼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二人。

    她笑吟吟地扫过徐质成的脸庞,待看到他身旁的玉笯时,却不由得呆住了,杏唇微张满目错愕,眼前少年只一件半旧的豆青长衫,十分朴素,却似花非花更添三分灵气,若月非月又兼几许蔼然。

    少女一时间看得有些入迷,喃喃自语:“昔闻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所过之处,鸟兽奔走欢鸣,百花齐放于严冬。想来也不过如此了。我总是嗤之以鼻,却没想到世间真的有这等神人?”

    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脸上漫上一层绯红之色,忽然之间从原地消失不见,鬼魅一般地出现在玉笯面前,伸手就向他脸上揉去……一时间仿佛忘记自己是被香味吸引而来的。

    玉笯求助地望向徐质成。

    眼前这少女能让两人毫不察觉地近身,十有八九是三花境的修士了。然而徐质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猛地上前一步,将玉笯拉至身后,自己隔在他们中间,奶声奶气地说道:

    “我叫徐质成,这是我弟弟玉笯。这位仙女姐姐是谁啊?”

    “玉笯……”少女喃喃自语道,神情一阵恍惚。不一会儿她终于回过神来,先是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眼珠一转,理直气壮地说道:“小嘴还挺甜,本姑娘名叫苏慕云,可不是什么仙女,而是拘明山上一修士,”见徐质成和玉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显然不知道修士是什么,解释道,“修士就和行侠仗义的侠客差不多,本姑娘途经此地,见有人胆敢在蛮荒生火炊事,恐其引来野兽自招灾祸,特来查看一番。”说着,偷偷瞄向那石锅,说话间咕嘟声大起,菌汤已经完全煮熟了。

    拘明山?徐质成心念电转,占据着拘明山这一等一洞天福地的除了当今道门第一大宗日月宗之外哪还有别人?这个苏慕云十有八九是日月宗的修士。一般修士遇到凡人,都会故作神秘以神仙自居,对凡人的顶礼膜拜十分受用。而苏慕云自称侠客,不想如此生分,多半是馋虫大动,还想蹭饭的缘故。

    既然知道她的来意,徐质成就顺水推舟地主动邀请道:“原来是女侠姐姐,多谢姐姐了。刚好我们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做好了,姐姐要不要也尝一尝。”

    苏慕云却羞赧地一笑,一双手纠结地背在身后,吞了吞口水说:“无功不受禄,这怎么行呢?”

    徐质成又笑着说道:“我们还有一些问题想请教女侠姐姐呢。”

    苏慕云这次倒没有再推脱,粲然一笑,大方地坐在他们二人身边。

    玉笯拿出三个竹盂,为三人盛满了菌汤。苏慕云先顾不得说话,直接自顾自享用了起来。徐质成和玉笯虽然面对的是像凌彧尧和血瑰夫人一样的三花境修士,心中难免有些紧张,却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安之若素地狼吞虎咽起来。

    不一会儿,石锅已然见底了,三人横七竖八地仰面躺着,或是满意地打着饱嗝,或是意犹未尽地啧啧嘴,好不快哉。

    徐质成想起临出门时老头叮嘱过不要轻易向外人透漏他们来自凡林,又怕苏慕云起疑,就率先开口解释起来。

    在他口中,他和玉笯来自末本国边陲之地的一个小渔村,自幼丧母,爹爹在一次外出捕鱼时被野兽所伤,性命垂危,他们俩就冒险来到蛮荒寻找草药。想不到来到蛮荒之后,发现这里根本不像传闻中那么惊险,然而草药也没找到,只好灰溜溜地准备回家。

    “原来如此,”苏慕云脸上闪过一丝同情之色,又疑惑地问道,“可末本国界有重兵镇守,你们是怎么过的断蛮关?”

    这一问瞬间让徐质成哑口无言,他哪里知道什么断蛮关,而且因为他们原定计划是搭着金执卫的沦波舟,自然会顺利地免检放行,老头也从未提起过断蛮关。

    他张张口,着急地想解释什么,苏慕云却误会了他的紧张,轻声笑着说道:“别紧张,我又不是官兵,我知道你们是从鹰嘴沟偷渡过关的。但是你们回去的时候,还是不要偷渡的好,一则十分凶险,二则末本边陲镇守本来就是内松外紧,出关还好说,想要偷渡入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又解释道:“蛮荒之地也不全是妖兽,还有一处流放之地,皆关押着罪人之后。断蛮关主要是防止他们入关的,万一他们从流放之地逃脱,在蛮荒自生自灭还好,一旦入关,蛮夷之血很有可能会带来灾难。”

    徐质成知道她口中的流放之地指的就是凡林,面上丝毫不露,心里却不敢苟同。他素来不相信什么高下尊卑,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能说话会思考的,哪儿有什么神之血蛮之血的区别。囚徒的事他虽然早有预料,但他可不相信平素里一直兢兢业业、胆小怕事的凡林百姓有那个工夫和心气儿去给世间带来灾祸。

    他又想起私塾时夫子传道授业,张口闭口就是仁义道德,上位下位,女子三从,君德臣德……注解一部包罗万象,蕴含天地哲理的天象之书《连归经》,也是每一句都离不开君子之德,就连“元亨利贞”这等卜筮吉签之言,也要解释成君子四德来,简直很令人头疼了。要是他知道,正是他维护的天子将他世世代代流放至蛮荒并且抛之脑后,不知是会感恩戴德三跪九叩首还是会大骂天道倾颓臣固守德而君主失德?

    这时玉笯开口问道:“那断蛮关的守卫是如何确认过关者就是流放之地的蛮人呢?”

    苏慕云想了想说:“可能蛮人在外观上就和我们国人有所区别吧,而且我听闻镇守断蛮关的有一位百叶境修士,他有一面法宝生相镜,只要被此镜一照,就会原形毕露,蛮人根本无所遁形。说起来,数十年前,末本国君还曾想施行一项匪夷所思的国策。”

    她顿了顿,滔滔不绝地继续说着:“那就是统计国内家家户户的人口,收集每个人的信息,还要制作独立的编号,以某种神通刻印在他们的手臂上。这样境外的蛮人,妖域的妖族,他国的修士就很难混入其中,在国内寻衅滋事了。不过这政策一出,寻常百姓倒是十分愿意配合,道门魔门却极力反对。你想呀,倘若收集国内每个人的信息,那各宗各派的实力岂不是暴露无遗?后来就渐渐搁置了。”

    “虽然允许组建自己的修士和军队,但是说到底末本皇室只不过是道门和魔门共同扶持起来明面上统治末本国的……哎呀,一不小心说了这么多,”少女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直到看到对面的徐质成和玉笯只是目光茫然,一句也听不懂的样子,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要是瑾姐姐在,肯定又要数落我口无遮拦了。”

    她洋洋洒洒说了半天,长舒一口气,心情大为不错。然后从袖带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玉小瓶,递给徐质成:“这里面是一颗青荇丹,乃是我宗丹师密炼的疗伤圣药,无论多严重的外伤,服用之后,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就会治愈如初。”

    徐质成接过玉瓶,连连称谢。

    “你们既然已经拿到丹药,就快点回家吧。过几日九天雷鹏的洞府现世,聚在蛮荒的修士会越来越多,可不是所有修士都像本姑娘一样好相处——”

    她正说着,却突然顿了一下,目光中一片混沌,又很快恢复清明之色。

    她又打量了一遍徐质成和玉笯,目光之中一丝讶然一闪而过,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纱,缓缓说道:

    “想不到汝二人皆是璞玉之资,又颇具仙缘。吾有一件宝器,名曰‘浣溪纱’,赠汝二人,可护汝周全。日后持此宝器上吾拘明山,便可入吾日月宗,求仙问道,证得长生。”

    徐质成呆呆地接过锦纱,总觉得这时的苏慕云有些奇怪,说话口气好像和刚才不太一样。

    “‘浣溪纱’可是瑾姐姐的成名法宝,”苏慕云又开口了,“你们手中的虽然只是一件仿制的宝器,但仍然是由本宗的炼器大师精心炼制,在宝器中也属中上之品了。你们过关时,拿出此纱,想来即使是那位百叶境的镇守大人,也会给几分面子放你们通行的。”

    还没等徐质成和玉笯答话,她就嬉皮笑脸地说:“那么,就此别过了。记得来拘明山啊,到时候请你们吃‘红玉古董羹’,再来比比和你的‘翡翠白玉汤’哪个好。”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淡绯色的霞光从她袖口飘然滑出,轻柔地将她周身一卷,无声地朝远处飞去。看似缓慢柔弱,眨眼间却不见了踪影。

    过了半晌,徐质成开口感慨道:“不愧是道门第一大宗,出手如此阔绰,真是富得流油啊!”

    玉笯点点头:“苏姐姐这么年轻就已经三花聚顶,而且人也很好啊……”

    徐质成白了他一眼:“难道你忘了她一见面就要冲你下‘毒手’的事了?”吓得玉笯脸色一变、立刻噤若寒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