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养子（下）
“医师说，城主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这个议会厅中坐在主位的那个男人开口道。与他同处的，是另外五个男人，他们神情庄重肃穆，即使在得知当任城主即将离世的消息，也没有展露出丝毫波动。在外或许他们还有不同的身份，但在这里，他们所代表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莱卡城监察司所属审判庭。
“下一任城主的人选，想必各位心里都是同一个人吧？”其中一人问。
有人点点头，有人闭上了眼睛，他们都对此人的话表示了肯定。
“前任城主的儿子……奥尔·莱卡吗？”为首的男人率先叫出了那个名字，他扫视了在座的人一圈，问:“你们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不好说，作为一个领导者，他要学习的东西还远远不够。”
“但他确实是目前所有莱卡中最有勇气和决心改变莱卡现状的人。”
“的确，莱卡城现在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如果再不开始考虑起和莱普尼斯的关系，未来的莱卡会变成怎样还未可知……”
“是时候尝试一下了！”
几人纷纷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为首的男人伸手示意他们安静，随即站了起来。
“那第十六任莱卡城城主，就确定由奥尔·莱卡继任，还有人有意见吗？”
沉默，没有人再说些什么，他们都默认了这个决定。
“那就这样了，做好准备吧，等当任城主去世后我们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为首的男人解散了会议，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情报板，上面贴着数十份“莱卡”这个姓氏持有者的资料，放在最中间的那张“奥尔·莱卡”的纸旁边，贴着另一张文件，其上最显眼的是内容的标题——《论新大陆独立的必要性》，这份文件让他们充分了解到这个作者的想法和主张。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男人笑了笑，但并不是嘲笑，他的笑声中带着些许无奈和些许的期待。“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小的可怜，但总得有人先做，不是吗？”
“莱卡已经耗不下去了，就算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我们也要开始抓住它了。”
议会厅中的另一个男人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张文件也叹了口气。
“他现在还很年轻，我记得塔卡尔就任城主的时候都已经有三十多岁了，那时候我还刚继任监察司司主没多久呢。”
“这孩子都已经二十六岁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十六年前那场灾难就像不久前发生的一样。”
“是啊……走吧葛雷，咱们要开始忙起来了。”
说罢，两人一起离开了议会厅。
新元1426年，莱卡城第十五任城主去世了，而上任第十六任莱卡城城主的人，是当时已经二十七岁的奥尔·莱卡。
……
新元1430年，秋，莱卡城北部移民区。
与以往不同，这时候有许多监察司的人在移民区的地上巡视着，让原本就有些拥挤阴郁的移民区添上了一层压抑感。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最近又开始兴起的匪寇问题就出自移民区，而现任城主似乎对匪寇的处理非常重视。
黑发的孩子与一众监察使擦身而过，他提着一个布包，里面是老神父让他送给住在移民区一户人家的药物。自从监察使进驻到移民区以后，移民区的人们就很少再出门，但戈尔仍每天都会去莱卡主城区的学堂学习，监察使们对于戈尔这种连十岁都没有的孩子还是较为宽容的，不会次次都进行检查。
敲响那户人家的房门，一个看起来留着些许胡渣的中年男人打开了一条门缝，确认了来人是戈尔而并非监察使之后，才放心将门彻底打开。
“您好，这是老神父交给您的东西。”
戈尔用词礼貌，将手中的东西递交出去。
“谢谢，把这些带回去吧。”
但对方一收下包裹，将一袋野菜递给戈尔，便立刻关上了门。
戈尔耸耸肩，转身离开。
自从老神父收养戈尔之后已经过了五年，除了在莱卡的学堂学习历史和语言，剩下的就是跟着老神父学习一些基本的草药知识和库里特伊芙教团的一些“信仰”，看来老神父已经决定让戈尔来继承他那一个教徒都没有的小教堂。
以后究竟会变得怎样呢？
讲完莱普尼斯王国众多统一战争中的一个，老师宣布放学，坐在教室不起眼角落的戈尔静静地等待着教室中的人离开，这是他的习惯，他生来面部的肌肉就有些问题，导致了他面瘫，话也比较少，在同龄人之间一直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这使得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他，朋友自然也是没有的，与其与人群一同拥挤着离开，不如等人走完之后再单独离开比较好。
教室中的人快走光了，戈尔的眼睛不自觉地被教室中剩下的一个惹眼的红发女孩吸引过去。记得她是叫若拉吧？这个女孩和他一样出身于移民区，但与戈尔不同，由于她那头独特亮眼的红发，她在同龄人中的存在感相当高，也因为这与众不同的头发和移民区的出身，使得她成为了被排挤的对象。
自从二十年前莱卡城的那场惨剧之后，莱卡主城和移民区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紧张，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也没有太多改观。
等到红发的女孩也离开后，这里只剩下了戈尔一人，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也离开了教室。
戈尔一直跟在若拉后面，只是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两人之间隔着一大段距离。他并不想和别人产生交集，和若拉也仅仅只是在同一个教室学习而已，对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现在跟在若拉身后，只是因为两人同路，归路都是移民区罢了，每天都是如此。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戈尔沉默地迈着步伐。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戈尔回过头，之间身后的人群被一个有些狼狈的男人扒开，向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男人身后跟着两个大声叫喊的监察使。
抓人吗？戈尔想。这段时间大部分监察使都被派往了移民区，主城里有人想趁机行事倒也正常，戈尔微微向路旁让开，以避免卷进这场纷乱。
但那个男人扒开人群后，似乎有些力尽了，在离开人群后，他立刻看向了戈尔的方向，改变了原本笔直的逃跑路线，改向戈尔的位置跑来。在这期间，戈尔看清男人手中除了有一袋像是他偷来的东西之外，还有一个闪着寒芒的东西。
刀！
戈尔立刻反应过来，对方也许没有余力再从训练有素的监察使逃走，于是想挟持一个人作为人质，来想办法逃离，而在场人群中离他最近，看起来最好控制的，当然就是像戈尔这样的孩子。
戈尔的反应很快，他立刻躲闪退到街边的几个大人身后，被追赶的男人见戈尔如此动作，急忙改变了他的方向。
哼！戈尔在内心中暗暗嘲讽了男人一声，这样下去监察使抓住他只是迟早的事吧？正当戈尔如此想着的时候，原本就比较嘈杂的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女孩的惊呼。
“呀啊！”
戈尔被惊呼声吸引，他侧头看去，看见的，是穷途末路的男人用一直手臂钳制着红发的女孩，另一只手用刀架在了女孩白皙的脖颈前。
那个名为若拉的女孩没有戈尔那样快的反应力，她被男人抓了起来当做威胁监察使的人质……
……
莱卡领城，主厅。
领城的主厅是城主与莱卡城各领域的领导者们议事或开展外交活动的地方，主厅空阔，除了墙壁上的装视品以外没有多余的摆件，主厅周围也有护城军的人把手，能够藏身窃听的机会几乎没有，因此最适合用来与人议论重要的事。此时奥尔·莱卡正坐在主厅最显眼的位置上，而与他议事的，仅仅只有一个人。
“城主，移民区的建筑分布过于密集，即使我们往其中加派了人手，但除非一家一户地敲门，不然很难找到匪寇的踪迹。”
监察司司主向奥尔汇报了近期的情况。前一阵子传出了匪寇又一次聚集起来藏身在移民区的流言，在那之后监察司收到失窃的报案数量突然增加，虽然如今监察司和护城军的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因为二十年前那场由匪寇引起的灾难还没能从莱卡城居民们的心中抹去，所以即使监察司加强了昼夜的巡逻力度，这些流言依然引起了莱卡城居民们的不安和恐慌。
而真正让奥尔决定派遣监察使们入驻移民区进行搜查的，是负责管理移民区的名为葛雷的男人来找到他，对他说他的家中遭到了匪寇的偷窃，甚至连他的家人也因此受伤。原本奥尔和监察司的策略是对葛雷遇袭的家进行调查再根据结果来搜查，但也许是出于不安，葛雷频繁地找他们加派人手搜查匪寇的下落，这才有了监察使几乎充斥着移民区街道的现状。
奥尔用手掌抵住下巴，他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小会儿，他向面前这个比他大了不少的老年人问:“关于匪寇这件事，您怎么看？”
奥尔很尊敬监察司司主，不仅因为他是个老者，也因为在奥尔就任城主的这些年里，监察司司主为他提供了不少帮助和谏言，在某些方面奥尔称其为老师也不为过。
“监察司在移民区活动的越频繁，主城区与移民区之间的关系就会越紧张，现在监察使的活动已经严重影响到移民区的正常生活，恐怕再这样下去，就算确实有匪寇躲藏在移民区，移民区的居民们恐怕也会产生不满。”
监察司司主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奥尔在移民区和匪寇的问题上异常敏感，他知道这是因为多年前奥尔的父亲——莱卡城第十四任城主塔卡尔·莱卡就是因此去世，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对奥尔隐瞒什么，在他与成为城主的奥尔打的这几年交道中，他明白在涉及移民区和匪寇的问题上，奥尔会格外冷静。
“我也这样想，但一直催促我们往移民区加派人手的，却是最清楚移民区问题的葛雷，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奥尔抬起头，和监察司司主对视。自从葛雷·莱卡来到领城向奥尔汇报他的家中遭到匪寇袭击，监察司原本稳健调查的策略被迫调整，开始花费大量精力在搜查上面。
“明明他最清楚移民区的构造复杂，不适合搜索，却依然频繁过来让我对移民区加派人手;明明他最清楚移民区与主城区的矛盾深刻，却依旧带人日夜不分地搜查，干扰移民区居民的正常生活。说到底，目前遭到所谓匪寇袭击的，也仅仅只有葛雷的一面之词，这些匪寇真的会如此大胆地直接对移民区的领导者下手吗？”
奥尔想了很多，他将自己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城主，虽然我很高兴你愿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但是……”监察司司主有些无奈地拍拍奥尔的肩，压低声音:“抛开职位，作为一个长辈，我还是建议你要学着藏话，你现在是在当着一个审判官的面去怀疑另一位审判官。”
奥尔沉默了，葛雷和他面前的老司主都是审判庭五位审判官之一，可以说奥尔成为城主都是取决于他们的意志。
“行了，下次注意一下，说实话我也觉得葛雷那老伙计有些奇怪。”老司主站起来，准备离开，奥尔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准备送他一程。
“奥尔，我会想办法去调查一下老葛雷，你也要自己留个心眼。”
“我明白了。”
“还有，你已经快满三十岁了，却还不打算结婚吗？”老司主问。
“……”奥尔沉默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
莱卡城北部移民区，库里特伊芙教堂。
戈尔站在小教堂的门前，他的神情虽一成不变，却有些呆滞，手中的钥匙也悬在空中，没有插进锁内。
虽然明白若拉被俘的原因并不能归结到自己身上，但看到即使脖子上渗出点点血丝，甚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但就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的女孩，他的内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升出了内疚之情。要是……要是我换一种方法，是不是就不会害那个女孩子被抓了？戈尔虽然一向不显神情，但他实际上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孩子，加上常年跟随老神父医人，使得他也比较心善，在今天见到若拉被抓之后，即使女孩被人救了下来，他也不可避免的让自己陷进牛角尖里。
戈尔失魂落魄地打开教堂的大门，轻轻将门推开一点，走了进去。
一进到教堂内，他就听到一个年纪和老神父差不多的老人正在和老神父说着什么，只是俩人坐在教堂靠近祷告桌的位置，和戈尔离得太远，戈尔一时听不清老人话里的内容。
“什么啊，是戈尔啊。”
察觉到有人走进了教堂，两个老人立刻收声向门口看去，当看到来人是戈尔时，两个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戈尔走近向客人行了一礼。这个客人他认识，是移民区的管理者葛雷·莱卡，这个老人虽然是上位者，但对被主城区人们所排挤的移民区居民们都很友好，很受移民区居民的爱戴。不知什么原因，葛雷和老神父的关系特别好，葛雷会经常来找老神父一起下棋喝茶，按照老神父的说法，是老神父会经常听葛雷吐槽职场上的不顺。对于葛雷的来访戈尔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今天两个老人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些紧张。
“既然戈尔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老葛雷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但最后他还是回过头，将一封信放在老神父身旁，对他说:“这是旧大陆那边托人送给你的信，前几天沧吟那边过来的人送到的，已经被我审查过了。我愿意现在把它给你，纯粹是因为我觉得你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我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葛雷话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即使让这里的人没办法好好生活吗？”
老神父没有动，他的话并没有让葛雷的脚步停下分毫，身后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时，才幽幽地长叹一口气。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戈尔带些歉意地问。
老神父摇摇头，他收起那封信，往一旁挪了挪，示意让戈尔坐在他身边。
“你似乎有心事？”等戈尔坐了下来，老神父搂住戈尔的肩膀，戈尔并不反感老神父的动作，从小到大，每当戈尔心情不好时，老神父就会慈祥地搂着他，老人那孱弱但温暖的身体让戈尔很是安心。
“没什么，是我太钻牛角尖了。”戈尔摇摇头。
“年轻人有烦恼倒是很正常，如果实在想不明白，之后就找我聊聊吧，别憋坏了。”老神父搂着戈尔的那只手抬起来摸了摸戈尔的脑袋。
“嗯。”
一老一小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但他们的氛围还是很温馨，两个人相处久了都知道对方并不是擅长交流的人，戈尔想过这也可能是老神父找不到教徒的原因之一。
“戈尔，你想过以后自己想干什么吗？”
半响，老神父突然开口了，他虽是在问戈尔，却没有看着戈尔，而是直勾勾的盯着空气中的某处。
“您不希望我继承这个教堂吗？”
“呵呵……”听到戈尔这样问，老神父苦笑一声，他摇摇头:“没必要了，新大陆的人们并不需要库里特伊芙。戈尔你知道库里特伊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戈尔摇摇头，他听老神父说过许多库里特伊芙教堂流传的故事和教义，但教堂存在的意义他倒是从来没听过，也从来没想过。
“那你还记得库里特伊芙是如何诞生的吗？”
“呃……记得是精灵引导人类发展出了文明，所以人们将精灵奉为神明，教团由此成立？”戈尔不确定地回答道。
“你看，你其实也对库里特伊芙不敢兴趣，不是吗？”老神父苦笑一声，继续说:“库里特伊芙，其实是大风暴以后，被残酷的环境蹂躏过后的人类所找到的一个寄托，人们坚信作为引导了他们的精灵终会有一天带领他们脱离苦海，所以库里特伊芙才诞生了。你知道吗？接近崩溃的人往往只需要一个虚无缥缈的依托，就能让他们努力地生存下去。一种精神上的寄托，这才是库里特伊芙存在的最根本的意义。就连我，也是来到新大陆之后才想明白这种事。”
老神父顿了顿，继续道:“但来到新大陆的人们，都是靠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努力为自己的生活而奋斗，这样的人又怎么需要一个虚无缥缈的寄托呢？”
“那为什么您还在维持着这个教堂？”戈尔不解地问。
“因为……这么多年习惯了吧？就像没有教堂这种环境我就安不下心来，这种感觉？但你不一样，戈尔，你还很年轻，并不会，也不应该被这种氛围所束缚。”
“唔……”戈尔似懂非懂。
“没事，慢慢想吧，你还有很长的时间来考虑呢！如果实在没想法的话，我倒是很乐意你来继承医师的事业，毕竟移民区的大家都不太愿意去主城请医师呢。”老神父轻轻拍了一下戈尔的脑袋，“去吧，我今天还没做饭，拜托你了。”
“嗯。”戈尔站了起来，向教堂旁的小门走去，小门后是他和老神父生活的地方，厨房当然也在那里。
等戈尔离开后，老神父拿出了葛雷留下的那封信，即使伪装的很好，但是这封已经有些发皱的有些破损的信已经被人打开过了，老神父叹了口气，仔细翻看起来。
“这！”
等看完了信的内容，老神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那已经有些苍老，布满皱纹的脸颊突然焕发了一种别样的生机。他放下了信，激动地双手都在颤抖，他明白为什么葛雷为什么会对他说出这些话了……
翌日，清晨。
戈尔起的很早，他每天起来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教堂内部和教堂的周围。老神父虽然也起的很早，但毕竟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万一打扫的时候出一些什么意外就不好了，所以戈尔懂事后完全不会让老神父碰这些家务活。
将脚边的叶堆和灰尘扫进附近栽着树木的泥土中，用小铲铲起一堆泥土盖在叶堆上，最后的打扫就算完毕了。
“呼……”
将额头冒出的汗珠擦去，戈尔满意地环视了一圈被他打扫干净的地方，收起扫帚准备回教堂里。
“等一下！戈尔！”
远远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住了戈尔，他回头望去，之间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刚好穿过小巷向他跑来。
“卡娅阿姨？”
这位妇人戈尔是认识的，准确来说，移民区大部分人他都认识，毕竟经常会和老神父一起出诊，年龄较小的戈尔虽然还记不住那些药材的名字，但这些大人们的名字他还是记得住的。
“戈、戈尔，老神父、哈、在吗？”卡娅阿姨有些气喘，看起来是一路跑过来的，看来情况比较急，戈尔点点头，他立刻打开教堂的大门，带着妇人走了进去。
“老神父！有客人来啦！”
老神父此时正站在祷告桌前虔诚地做着祷告，这是他的习惯，听到戈尔的叫唤，他才不慌不忙地收起祷告用的书。
“卡娅夫人？怎么了？”老神父看着仍有些气喘的妇人，将她扶到长椅上坐下来，“戈尔，去倒杯茶。”
“不，神父，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家女儿突然病倒了，很难受的样子！来这的路上被监察司的人拦住盘问了好久耽误了不少时间，请您快些跟我去吧！”
妇人拉住神父的衣袖，焦急地说。
“我知道了，戈尔，去把我的药箱拿来，我们要出诊了！”老神父听完妇人的话，立刻转身吩咐道。
戈尔快步跑到教堂的房间里，在壁橱上将那个沉重的箱子抱下来，追上了已经换上便服，正要出门的老神父和卡娅夫人。
“走吧！”老神父安慰着急切的妇人，对戈尔点点头。
……
莱卡主城区与北部移民区交汇处。
由于移民区是在原莱卡城的基础上向外扩建的，于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划分主城区和移民区的建筑，而主城区与北部移民区交汇的标志性建筑，是一个被改建过的护城墙，只是现在这个护城墙被凿开了大部门面积，修成了一个开放式大门。
原本主城区和移民区之间居民的往来是畅通且自由的，只是现在……
穿着便服的老司主来到了这里，现在的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但眼前的景象却令他眉头紧锁。
原本应该畅通的大门，现在被他派来的监察使们拦住来往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进出的人都会被拦下来盘问，然后就导致了道路拥堵。
他快步走到侧面一个监察使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这个监察使原本还想拦住他，但只是一眼他就认出来这个老人的身份，态度变得恭敬起来。
“司主！”
“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有下过让你们这样盘问的命令，这样会妨碍到市民的正常生活的！”老司主有些不满，原本他们在移民区每日巡逻就已经带给居民们巨大的压力了，现在再这样管制通行，已经完全影响到居民们的生活，当一根原本就伤痕累累的绳子崩的更紧，那它什么时候断裂都不奇怪。
“是葛雷先生要求的，他怕有匪寇会伪装成普通市民进入主城区。”年轻的监察使老老实实回答。
“他告诉你们匪寇的具体相貌了？”
“没有，只说表现有嫌疑的都要想办法留住核查。”
“真是在胡闹！从现在起监察司所属不再听从葛雷安排，恢复原有布置！现在把这里的交通恢复好！”
老司主动怒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葛雷会做这样没有头脑的事。
突然，拥挤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一些原本在四周警戒的监察使也向骚动起来的人群中赶过去。
“怎么了？”他拦住一个正在往那个方向赶去的监察使问。
“有移民区的人不满我们的盘查，出手攻击了我们的人，现在我们正要赶过去维护秩序。”
听完监察使的话，老司主松开了手，让他继续前往自己的岗位。
“迟了吗……这下有麻烦了……”
……
莱卡领城，城主书房。
奥尔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文件，上面是关于贸易阻滞的内容。
贸易阻滞是由莱卡财政部门的人汇总出来的一个现象，是近几年才出现的。新大陆的联邦城市之所以分布在新大陆的各处，就是因为需要充分发掘新大陆的资源，但是因为各个城市所处的环境不同，因此七个城市之间会通过贸易来进行资源互补，在这之外就是旧大陆与新大陆之间的贸易来往。
莱卡城是平原城市，产出主要粮食是莱卡城的最大优势，但随着四百多年来移民的增加，莱卡的领土不断扩大，产出的粮食不仅要维持日渐扩大的莱卡城，其他因移民而扩张的城市的需求也日益增加，最终导致供不应求，出现用于贸易的资源并不充足，因此而出现的阻滞现象，就被称为贸易阻滞。
如果是现在阻滞的程度，倒也还能勉强接受，但旧大陆的移民可不会减少，各方面的需求也会只增不减，再这样下去，未来的贸易阻滞会有多么恐怖，已经是可以预见到的了。
“耕地的开发……已经到瓶颈了啊……”奥尔有些头疼，他和相关的部门商议了很久，可新大陆就这么大，莱卡城能够开发利用的土地也就这么多，在现有资源范围内，他们无法得出完美的解决方法，最多只能延缓阻滞的情况，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果然要认真考虑起来切断与旧大陆的联系了吗……”奥尔喃喃道。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切断与旧大陆的往来，停止移民的输送，减少与旧大陆的不对等贸易，才是解决莱卡目前所面临问题最有效的方法。但切断与旧大陆的联系，实际上就是让新大陆独立出来，实现自循环，这样就等于与旧大陆宣战，而仅有七枚精灵石的新大陆在实力上无疑会被旧大陆碾压。
想要拥有与旧大陆抗衡的实力，就只有前往旧大陆收集非莱普尼斯王国官方的精灵石，以及削减莱普尼斯精灵石的数量这两种办法吧，只要新大陆能拥有的精灵石多几枚，对旧大陆的威胁就会成倍增加，毕竟旧大陆那边不可能动用全部精灵石，当新大陆拥有一定实力以后，旧大陆能不能承担进攻新大陆的损失，就得另说了。
但是，即使这么明确的问题摆在眼前，奥尔的远征计划却仍没能通过内部决议。
“安于现状的人太多了啊。”
他刚开完会不久，关于他用于新大陆独立的远征计划再一次以微妙的差距被否决了，大多数人都不敢冒这个险。
二十多年前的惨剧，不能再让它发生了！
正在奥尔烦恼的时候，他的书房大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
书房的门被打开，来人是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一个年纪已经很大了的，但却挺起胸膛，手臂架着一份文件，很有气质的老人，也是最近奥尔见得比较多的人。老人负责管理北部移民区，名为葛雷.也是最近匪寇兴起的受害者。
“城主大人。”葛雷微微行礼。
“有什么事吗？你还要协助监察司寻找匪寇的踪迹吧？”
“是这样的，城主大人，关于您刚刚在会议上提出的那个远征计划，我汇总了一些问题和修改方案，拿来给您过目一下。”
葛雷将自己身上的一份资料抽出，放在了奥尔桌上。
“啊……谢谢，我过会会看的。”奥尔没想到还会有人会认真对他的那份几乎算“反旧大陆”的计划上心，还对其提出修改的方案，更何况是一个目前被他所怀疑的对象。
“那我就告退了。”葛雷再次行礼，但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目光诚恳的继续说:“城主大人，这是作为一个老人的忠告，有部分人不同意这份计划的原因也在于您。如果您有决心让新大陆独立的话，试着伪装起自己来吧，您现在已经把不信任我写在脸上了。作为一个城主，这实在不合格。”
“……”奥尔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这番话对身为城主的他来说，已经近乎与挑衅。
“现在也是，您已经将愤怒摆在脸上了。我说这些绝不是挑衅，如果一个领导者能够轻易让人看清他的情绪和想法，他又怎么能得到别人所托付决心呢？”
“……受教了。”
“还有，你要开始培养一些亲信了，想要实施这个计划，你必须要有一个足够能让你信任的人。”
虽然这个老人可能接着匪寇的名义在做些不好的事情，但不得不说，他现在所说的东西，的确是奥尔都该迫切考虑的了。除了监察司司主，还没有别的人如此认真的对他提这些建议。
在葛雷将要离开的时候，这个老人微笑着回过头，对奥尔说:“城主大人，我很看好您，我会为您创造出机会的。”
留下这样一句话之后，他关上了门，离开了奥尔的书房。
……
莱卡北部移民区，某个小屋中。
躺在床上的女人呼吸平稳，表情也没有之前那般难受，已经睡着了。
老神父将药箱收拾好，将它递给站在一旁的戈尔。
“已经没事了，休息一两天就可以自由活动了。”老神父对守在床边的卡娅夫人安慰道。
“谢谢您！女儿倒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事，不过我给你说的那些药材还是要去买一些，每天都要给你女儿吃。”老神父如此吩咐。
“……”
“怎么了？”见卡娅夫人有些为难的样子，老神父问。
“不是……最近监察司的人对我们移民区的人监管的太严了，我们想要去主城区买药还是有些困难……虽然葛雷先生说会帮我们在监察司那边争取一下减轻审查，但最近他们还是越来越过分了！”
卡娅夫人抱怨着最近的事情，老神父听完低下头，像是在想着什么，一旁的戈尔却开口说:“不如我去帮您买药吧，监察使们对我这样的孩子还是松一些的。”
“可以麻烦你吗？”卡娅夫人欣喜地站起来向戈尔道谢，看得出来现在想要离开移民区对他们这些大人来说确实是一个麻烦。
戈尔点点头。
“哎呀，虽然戈尔你从来不笑，但大家都知道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以后我们可能还会麻烦你们，但相对的，如果你和老神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们！”
“没事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之后我会让戈尔给你们把东西送过来的。”
“您慢走，等葛雷先生帮我们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卡娅夫人这次分别向老神父和戈尔行了礼，老神父笑着摆摆手，在卡娅夫人的感谢中，带着戈尔离开了房子。
当两人刚离开房子，戈尔就看到老神父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很少见老神父露出这样的忧心的样子，印象中老神父总是微笑着的。
“怎么了吗？”戈尔问。
听到戈尔的声音，老神父回过神来，他勉强地笑了笑，摸摸戈尔的头:“我没事……”
戈尔没有再追问下去，别人不想说的事情他不会去问，这是他的一个好习惯。
“于是说，以后要不要试着做个医师？”像是要把不快的气氛驱散，老神父换了个话题:“你看，我已经这么老了，以后走不动了，这里的人如果生病就有些麻烦了呢？而且你也得开始学会一个用来赚钱的技能了。”
“我……”
也许是知道戈尔已经有了照顾自己的能力，老神父这还是第一次把他那可能命不久矣的年纪摆出来与戈尔谈论未来的事情。虽然戈尔也曾想过老神父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但毕竟那是养育了他的人，真要谈论起离别来，戈尔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
“你看，这里的人都是很依赖我们的啊，不想试试吗？”
但是老神父的声音里并没有一丝阴霾，他搭着戈尔的肩，两人并排走在移民区拥挤的小道上，就像一对亲生的爷孙一样。
“我……尽力吧。”
戈尔像是下定决定似的紧了紧怀里的药箱，在老神父温柔地注视下点了点头。
“呵呵，那我就放心啦，至于教堂……等我不在了以后，把它改成小医馆怎么样？这样，移民区的各位来找我们也方便许多。”
老神父如此提议，戈尔闻言低下了头，他终究还是要面对老神父的离去的，老神父把事实摆出来与戈尔交谈，就是在信任他能够承受。
于是，为了回应老神父的信任，戈尔苦涩地，再次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老神父手臂一用力，让戈尔往他的怀里靠了靠，想让自己的温暖开给这个苦命但坚强的孩子一些勇气。
两人并没有回到教堂，老神父带着戈尔来到前往主城区的大门，想趁着天色还早让戈尔去给卡娅夫人买药，但是离得远远的，他们就看见主城区与移民区交汇的大门传来骚动的叫喊声。
“怎么回事？”
老神父伸手将戈尔护在身后，阻止了他前行的步伐。
“好像是有人和监察司的人打起来了……”戈尔远远望去，看到几个面熟的居民和没有使用武器的监察使们扭打在一起。
老神父站在原地，像是在想着什么，戈尔站在老神父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很识趣的没有出声打扰他。
“戈尔。”没过多久，前方的骚乱停息了下来，监察使们控制住了局面，他突然听见老神父在喊自己的名字。
“我在。”
“这里的生活，你喜欢吗？”
“嗯……”虽然不知道这时老神父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他还是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想也是。”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松了一口气，老神父转过头，从戈尔的怀里接过药箱，在其中一个小抽屉中拿出了一封已经有些破损的信。
“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要处理，卡娅夫人的药之后再说吧。”
老神父又把药箱交回给戈尔，自己则拿着那封信向着大门出走去。走了几步，似乎有些不放心，他又回过头，笑着对身后的男孩说:“今天的晚饭，还是拜托你来做了。”
……
莱卡领城，城主书房。
奥尔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这些资料是老司主派人送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葛雷最近几年的可疑活动和出事之后的活动。
“最近总是借助自己的声望在暗地里煽动移民区的居民吗？还有，曾频繁出入库里特伊芙教堂吗？”
奥尔喃喃，库里特伊芙，他曾经在书籍中了解过，记得是一个极度崇拜精灵文明的教团。
他斜眼瞥了眼放在一旁的手信，信的内容是老司主对这些资料的分析，其中有一句话令奥尔很在意。
“葛雷是五个审判官中，最支持你成为城主的那一位。”
这句话完全是老司主的观点，但却是奥尔想不明白葛雷行为的原因。最支持奥尔的那一位，要知道在一众“莱卡”之中，并不是学识最好的，也不是领导能力最强的，唯一能够在其他“莱卡”中引人注意的，是奥尔的政治理想——让新大陆开始尝试独立于旧大陆。
老司主也和他聊过，独立虽然是一个危险的想法和行为，却是未来不可避免的，也因此他们看上了各方面都还算符合预期，却有勇气向审判庭投出《论新大陆独立的必要性》这种东西的奥尔。而想要开始“独立”，必须先从莱卡城开始改变，因为莱卡城的上层几乎都以保守派为主，想要实施激进的计划，如果没有改变他们的想法的契机，估计很难实施。
“既然支持我的话，也就是说应该是支持独立的……”
支持独立，激化移民区的矛盾……就算是要让莱卡的上层注意到移民区的问题，现在这样迫切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不行，还缺了些什么，能让他这么做最根本的动机……”奥尔皱着眉思考着。
“城主在吗？”敲门声响起，接着传来侍卫的声音。
“进来吧。”
侍卫打开门走进来，他将一封信交给奥尔，其中一封信已经皱的不像话的，甚至有些破损。
“是监察司司主派人送来的信，他让您看完赶紧去移民区跟他汇合。”
奥尔先将那封破损的信打开，在查阅了上面的信息之后，他震惊地站了起来。
“城主？”还未离去的侍卫被奥尔的动作吓了一跳。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是！”
侍卫向奥尔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书房，奥尔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之后才又坐了下来。
那封信是旧大陆的库里特伊芙教团送给移民区库里特伊芙教堂的老神父的，信的内容概括一下，就是旧大陆的人发现了环绕着生命之森的“灵素屏障”的浓度在逐渐削弱，也许未来十几年之后，人类就有办法进入生命之森，探寻那个神秘的精灵文明。
“原来是这样……”奥尔喃喃道，刚刚所想的一切都连上了。
……
莱卡城移民区，库里特伊芙教堂。
老神父不安地在教堂的小过道间来回踱步，而焦虑的老神父也令戈尔感到了不安。
方才老神父回来时还带回了两个监察使守在门口，戈尔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但他不敢过问，他从没见过老神父那样不安的样子。
嘭嘭嘭！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老神父急忙过去打开了教堂的门，但出现在门外的并不是他在等的人，而是倒在地上的两名监察使，以及穿着一身漆黑正装，静静站在门口的老人——葛雷。
“你……”
“嘘……我只是来找你聊聊天的，和平时一样。”
葛雷，这个和老神父差不多年纪的老人，此时和每次来找老神父聊天一样笑着，只是现在，他的身后倒着两个本应保护这个教堂的监察使，这令他的笑容变得充满寒意。
“我明白了……”
老神父叹了一口气，侧身让葛雷进入了教堂，在老神父关门的时候，他看到门前倒地的两位监察使的身体被人拖开了。
“戈尔，能帮我们倒点茶吗？”葛雷走进教堂，一直走到祷告桌前，转头看着坐在长椅上的戈尔，只不过他的话里带着命令的味道。
“去吧，戈尔。”老神父朝他点点头，示意让他听从葛雷的话。
等到戈尔离开以后，老神父才对葛雷说:“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别把他扯进来！”
“我明白，我只是来找你聊聊的，坐下吧。”葛雷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反客为主地对老神父做了个请的动作，让老神父坐在他旁边。
“我愿意把那封信给你，是觉得你身为库里特伊芙的人，如果不知道这件事就这样死去，未免有些太可怜了。”
“……”
“但你把它交给了我在监察司的老伙计，朋友，我警告过你的。”
“但是没关系，我把它交给你的时候就已经布置好了，现在只不过提前一些时间罢了。你在等的我那监察司的老伙计现在可能正在头疼怎么镇压移民区的人呢。”
“！”
老神父的气息越来越乱，直到葛雷毫不在意地说完这句话后，老神父才忍不住，震惊地站了起来。
“你这样还算是领导移民区的人吗！？”老神父厉声质问。
“在移民区的领导者之前，我首先是一个莱卡人，我所要做的，是能保住莱卡的未来。”
“……”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的这么急，这么绝吗？就是因为莱卡的那些所谓的领导者，都是你这种只想着现在过好日子，完全不管未来如何的人！”葛雷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起来，沙哑而疯狂。
“不给他们吃一剂猛药，等旧大陆的人把生命之森探索完了他们都不会下决心反抗！以后新大陆会变成什么样子，莱卡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全都不在乎！”
葛雷也站了起来，他抓住老神父的衣襟，恶狠狠地盯着他，问:“告诉我，你是他们那边的吗？”
“老神父……”
戈尔端着茶从门后走了出来，他虽然面无表情的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但老神父能够感受到这个男孩的不安。
“没事的……戈尔，回到房间里去。”老神父伸手做出驱赶的动作，想让戈尔回去。
“抓起来，其他人把这里包围起来，不能让葛雷逃走！”
外面响起阵阵骚动，和一个听起来还算年轻的男人下令的声音。
“看来我到此为止了，但是没关系，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葛雷突然变得平静了，像是了却了什么心事，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
“从今天起，我是莱卡的罪人。”
葛雷松开了攥着老神父衣襟的手，退后几步，他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当教堂的大门被破开的瞬间，这个疯狂的老人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短剑，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噗……
血液冲破皮肤的声音响起，一众冲进来监察使、监察司司主和城主奥尔·莱卡，以及原本就站在教堂中的老神父和戈尔面前，这个在暗地里所行疯狂之事的老人，带着释然的微笑，倒了下去。
第一个动起来的人，是距离葛雷最近的老神父，葛雷就倒在他的面前，他立刻跪了下去，用双手紧紧压住葛雷脖子上的刀伤。
“戈尔，把我的药箱拿来！”
老神父大声向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呆了的戈尔叫喊，只是老人自刎的画面对于一个连十岁都没有的孩子还是太过刺激，戈尔只觉得他的视线慢慢被雪花般的白色占据，双耳只听见一阵阵“嗡嗡”的蜂鸣声，他勉强能够在嘈杂的耳鸣声中分辨出老神父在叫喊他。
“戈尔！”
又一声呼喊传来，老神父的呼唤另戈尔精神一震，勉强能够动用自己的意识了，他明白现在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立刻转身冲到身后的房间里取来了药箱。
“帮我压住他的伤口，我来止血！”
后面的事情戈尔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们被监察使们围了起来，自己机械地按照老神父的指示完成一个又一个的动作，直到倒在地上抽搐着的老人渐渐失去生机。
“他伤到了自己的要害，我没有办法，抱歉。”
他听到老神父如此对身边的人说着，他愣愣地看向自己沾满猩红血液的双手，脑袋里就像有人在不断地敲钟一样，震得他发晕，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扭曲了起来，最终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呕吐了起来。
“戈尔？戈尔！”
老神父来到戈尔身边，拍着他的后背，出声安抚着这个坚强的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
但这个年迈的老人，在经过这么久的折腾之后，终于也达到了自己身体的极限，他靠着戈尔的身体，慢慢的，慢慢的，滑倒在了地上。
“老……神父……”
模糊的视野中，与亲人无异老人倒在地上，戈尔仿佛回到了那个清晨，他的母亲也是这样，捂着胸口，虚弱地叫着他的名字，慢慢的，慢慢的靠在墙边倒了下去。
“帮帮他，帮帮他……”
这个男孩终于崩溃了，他抓住老人的身体，用乞求的声音向周围的大人们求助着。
他看到监察使们抬起了老神父的身体，随后也将他抱了起来。这是他最后的记忆……
……
数天后，莱卡城监察司直属医馆。
黑发的男孩坐在病床边，躺在床上的老人虽然还不能起床活动，但看起来还算精神。
老神父倒下的原因是惊吓过度和大幅度的动作，这些对于已经算十分高龄的他的身体伤害是巨大的，事实上，到了他这个年纪还能东奔西走到处出诊本就稀奇，也许是拜医师这个身份，平时对身体的管理比较好吧，老神父比大多数同龄老人都更加健康，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挺过危险期醒过来。
但虽然负责治疗他的医师没有明说，戈尔和老神父自己都知道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戈尔……”老神父轻轻握住男孩的手，想要给这个孩子送去一些力量。
“我在。”戈尔还是他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但老神父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但有些话，已经不需要他来说了，戈尔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只需要好好祝福这个孩子，那就够了。
“以后的日子，要加油哦？”
“嗯。”
戈尔点点头，他还想要说什么，但就在他想要开口时，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我可以进来吗？”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戈尔用眼神询问老神父，老神父点了点头，戈尔便开口说:“请进。”
来人是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黑发男人，这个人在老神父还在昏迷的时候就来过几次，只是向戈尔简单的询问了些老神父的状况，就离开了。老神父清醒的时候过来这还是第一次。
“听说您醒了，我就来看看您。”黑发男人走到床前，郑重地对老神父行了一礼，然后看了看身边的戈尔，心领神会的老神父便用手势让戈尔先离开了。
“城主大人，抱歉我这个老头子不能给您行礼了。”
老神父闭上眼睛微微低头，算是行了一个小礼。
“没事，您的身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那请问城主大人找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事？事先说一句，葛雷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不，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我是想向您确认一下这个。”奥尔伸手从口袋中取出一封破损不堪的信，看到信的时候，老神父的眼睛中冒出了一丝别样的神采。
“信上说的事，是真的吗？”
“信上的笔迹确实是我在旧大陆的老友的，信上的内容除非是我的老友骗我，不然不会是假的。”老神父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有些激动:“我们人类，终于有机会去探寻精灵的文明了吗？”
奥尔看着焕发神采的老人，他搜集过许多关于这个老人的信息，多年来老人虽然一直维持着那小小的教堂，但基本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医师在移民区活动，现在看来，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库里特伊芙的教徒。
“如果是真的，那我们莱卡可能真的要感谢葛雷了，因为他引发的这场闹剧，莱卡的上层都对移民区的问题重视起来了，也开始考虑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其一，因为您是葛雷的朋友，其二，我得感谢您的信，让我们终于能够下定决心了。”
“什么决心？”
“主动派遣属于莱卡的队伍，前往旧大陆的生命之森，与旧大陆的人竞争对精灵文明的探索，我们将这个计划称为——远征计划。”
奥尔话到此处，声音也激动起来。
“我将这件事告诉您，只是为了感谢您的帮助，以及您库里特伊芙教徒的身份。请您不要外传。”
“谢谢……谢谢……”
老神父的眼中泛出泪花，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得知自己一生所信奉的东西，终于将要被揭开其神秘的面纱了，这相当于是了却了他的一个夙愿。
“那么，我该走了。请您安心养病吧。”
奥尔站了起来，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准备转身离去。
“等、请等一下！”老神父急忙喊住奥尔。
“还有什么事吗？”
老神父挣扎着虚弱的身体，想要坐起来，奥尔见状立刻回到病床前，帮助老神父将他扶了起来。
“虽然会给您造成困扰，但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当老神父坐起来之后，他深深地向奥尔低下了头。
“您说。”
“刚刚那个孩子，他叫戈尔，他从小失去了父母，是我把他带到这么大，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教他一些生活下去的本事。我想请您在以后的日子，能不能多关照一下这个孩子？”
“……”
奥尔听完老人的请求，他的视线不断的在老神父身上和地面来回变换着，若有所思。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谢谢……”
……
一年后。
虽然移民区的暴动很快被镇压了下来，但事出有因，奥尔·莱卡并没有对这些平民实施严厉的惩罚，只是几个月后，移民区在新任的领导者的治理下，很快就恢复了生活。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老神父的生活与以往并无不同，平静而祥和，只是出诊的少了，教堂的事物也都由戈尔打理，大部分时间里他不是在教戈尔医师的知识，就是躺在教堂外的空地上晒太阳，和过往的居民聊天。
直到这一天，老神父在阳光的沐浴下再也醒不过来了。
由于老神父在移民区的声望很高，许多与他有交集的人们帮助戈尔完成了老神父的葬礼，他被葬在莱卡城南部郊区的一座墓园里。
在老神父的墓碑前，悼念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最后只剩戈尔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好好道别过吗？”
不知站了多久，戈尔的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他转过头去，和他搭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黑发中年男人，这个人他见过，是莱卡的城主，奥尔·莱卡。
“嗯。”
“你一直都是这副表情吗？”
“嗯。”
“真是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希望我也能像你这样。”
“……”
“我是受老神父所托，来接你的。”
“老神父所托？”
“是的，戈尔，你愿意帮我完成一个计划吗？这个计划，也算是老神父的夙愿。”
“老神父的……夙愿……”
“一时下不了决定也没关系，我会时不时去教堂找你的。”
“不用了，我来帮你。”
“好，不错的决心！”奥尔笑着拍了拍手，然后搭上了戈尔的肩膀。
“从今天起，你就叫戈尔·莱卡，是我的养子了。”
这个议会厅中坐在主位的那个男人开口道。与他同处的，是另外五个男人，他们神情庄重肃穆，即使在得知当任城主即将离世的消息，也没有展露出丝毫波动。在外或许他们还有不同的身份，但在这里，他们所代表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莱卡城监察司所属审判庭。
“下一任城主的人选，想必各位心里都是同一个人吧？”其中一人问。
有人点点头，有人闭上了眼睛，他们都对此人的话表示了肯定。
“前任城主的儿子……奥尔·莱卡吗？”为首的男人率先叫出了那个名字，他扫视了在座的人一圈，问:“你们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不好说，作为一个领导者，他要学习的东西还远远不够。”
“但他确实是目前所有莱卡中最有勇气和决心改变莱卡现状的人。”
“的确，莱卡城现在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如果再不开始考虑起和莱普尼斯的关系，未来的莱卡会变成怎样还未可知……”
“是时候尝试一下了！”
几人纷纷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为首的男人伸手示意他们安静，随即站了起来。
“那第十六任莱卡城城主，就确定由奥尔·莱卡继任，还有人有意见吗？”
沉默，没有人再说些什么，他们都默认了这个决定。
“那就这样了，做好准备吧，等当任城主去世后我们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为首的男人解散了会议，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情报板，上面贴着数十份“莱卡”这个姓氏持有者的资料，放在最中间的那张“奥尔·莱卡”的纸旁边，贴着另一张文件，其上最显眼的是内容的标题——《论新大陆独立的必要性》，这份文件让他们充分了解到这个作者的想法和主张。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男人笑了笑，但并不是嘲笑，他的笑声中带着些许无奈和些许的期待。“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小的可怜，但总得有人先做，不是吗？”
“莱卡已经耗不下去了，就算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我们也要开始抓住它了。”
议会厅中的另一个男人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张文件也叹了口气。
“他现在还很年轻，我记得塔卡尔就任城主的时候都已经有三十多岁了，那时候我还刚继任监察司司主没多久呢。”
“这孩子都已经二十六岁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十六年前那场灾难就像不久前发生的一样。”
“是啊……走吧葛雷，咱们要开始忙起来了。”
说罢，两人一起离开了议会厅。
新元1426年，莱卡城第十五任城主去世了，而上任第十六任莱卡城城主的人，是当时已经二十七岁的奥尔·莱卡。
……
新元1430年，秋，莱卡城北部移民区。
与以往不同，这时候有许多监察司的人在移民区的地上巡视着，让原本就有些拥挤阴郁的移民区添上了一层压抑感。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最近又开始兴起的匪寇问题就出自移民区，而现任城主似乎对匪寇的处理非常重视。
黑发的孩子与一众监察使擦身而过，他提着一个布包，里面是老神父让他送给住在移民区一户人家的药物。自从监察使进驻到移民区以后，移民区的人们就很少再出门，但戈尔仍每天都会去莱卡主城区的学堂学习，监察使们对于戈尔这种连十岁都没有的孩子还是较为宽容的，不会次次都进行检查。
敲响那户人家的房门，一个看起来留着些许胡渣的中年男人打开了一条门缝，确认了来人是戈尔而并非监察使之后，才放心将门彻底打开。
“您好，这是老神父交给您的东西。”
戈尔用词礼貌，将手中的东西递交出去。
“谢谢，把这些带回去吧。”
但对方一收下包裹，将一袋野菜递给戈尔，便立刻关上了门。
戈尔耸耸肩，转身离开。
自从老神父收养戈尔之后已经过了五年，除了在莱卡的学堂学习历史和语言，剩下的就是跟着老神父学习一些基本的草药知识和库里特伊芙教团的一些“信仰”，看来老神父已经决定让戈尔来继承他那一个教徒都没有的小教堂。
以后究竟会变得怎样呢？
讲完莱普尼斯王国众多统一战争中的一个，老师宣布放学，坐在教室不起眼角落的戈尔静静地等待着教室中的人离开，这是他的习惯，他生来面部的肌肉就有些问题，导致了他面瘫，话也比较少，在同龄人之间一直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这使得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他，朋友自然也是没有的，与其与人群一同拥挤着离开，不如等人走完之后再单独离开比较好。
教室中的人快走光了，戈尔的眼睛不自觉地被教室中剩下的一个惹眼的红发女孩吸引过去。记得她是叫若拉吧？这个女孩和他一样出身于移民区，但与戈尔不同，由于她那头独特亮眼的红发，她在同龄人中的存在感相当高，也因为这与众不同的头发和移民区的出身，使得她成为了被排挤的对象。
自从二十年前莱卡城的那场惨剧之后，莱卡主城和移民区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紧张，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也没有太多改观。
等到红发的女孩也离开后，这里只剩下了戈尔一人，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也离开了教室。
戈尔一直跟在若拉后面，只是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两人之间隔着一大段距离。他并不想和别人产生交集，和若拉也仅仅只是在同一个教室学习而已，对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现在跟在若拉身后，只是因为两人同路，归路都是移民区罢了，每天都是如此。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戈尔沉默地迈着步伐。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戈尔回过头，之间身后的人群被一个有些狼狈的男人扒开，向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男人身后跟着两个大声叫喊的监察使。
抓人吗？戈尔想。这段时间大部分监察使都被派往了移民区，主城里有人想趁机行事倒也正常，戈尔微微向路旁让开，以避免卷进这场纷乱。
但那个男人扒开人群后，似乎有些力尽了，在离开人群后，他立刻看向了戈尔的方向，改变了原本笔直的逃跑路线，改向戈尔的位置跑来。在这期间，戈尔看清男人手中除了有一袋像是他偷来的东西之外，还有一个闪着寒芒的东西。
刀！
戈尔立刻反应过来，对方也许没有余力再从训练有素的监察使逃走，于是想挟持一个人作为人质，来想办法逃离，而在场人群中离他最近，看起来最好控制的，当然就是像戈尔这样的孩子。
戈尔的反应很快，他立刻躲闪退到街边的几个大人身后，被追赶的男人见戈尔如此动作，急忙改变了他的方向。
哼！戈尔在内心中暗暗嘲讽了男人一声，这样下去监察使抓住他只是迟早的事吧？正当戈尔如此想着的时候，原本就比较嘈杂的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女孩的惊呼。
“呀啊！”
戈尔被惊呼声吸引，他侧头看去，看见的，是穷途末路的男人用一直手臂钳制着红发的女孩，另一只手用刀架在了女孩白皙的脖颈前。
那个名为若拉的女孩没有戈尔那样快的反应力，她被男人抓了起来当做威胁监察使的人质……
……
莱卡领城，主厅。
领城的主厅是城主与莱卡城各领域的领导者们议事或开展外交活动的地方，主厅空阔，除了墙壁上的装视品以外没有多余的摆件，主厅周围也有护城军的人把手，能够藏身窃听的机会几乎没有，因此最适合用来与人议论重要的事。此时奥尔·莱卡正坐在主厅最显眼的位置上，而与他议事的，仅仅只有一个人。
“城主，移民区的建筑分布过于密集，即使我们往其中加派了人手，但除非一家一户地敲门，不然很难找到匪寇的踪迹。”
监察司司主向奥尔汇报了近期的情况。前一阵子传出了匪寇又一次聚集起来藏身在移民区的流言，在那之后监察司收到失窃的报案数量突然增加，虽然如今监察司和护城军的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但因为二十年前那场由匪寇引起的灾难还没能从莱卡城居民们的心中抹去，所以即使监察司加强了昼夜的巡逻力度，这些流言依然引起了莱卡城居民们的不安和恐慌。
而真正让奥尔决定派遣监察使们入驻移民区进行搜查的，是负责管理移民区的名为葛雷的男人来找到他，对他说他的家中遭到了匪寇的偷窃，甚至连他的家人也因此受伤。原本奥尔和监察司的策略是对葛雷遇袭的家进行调查再根据结果来搜查，但也许是出于不安，葛雷频繁地找他们加派人手搜查匪寇的下落，这才有了监察使几乎充斥着移民区街道的现状。
奥尔用手掌抵住下巴，他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小会儿，他向面前这个比他大了不少的老年人问:“关于匪寇这件事，您怎么看？”
奥尔很尊敬监察司司主，不仅因为他是个老者，也因为在奥尔就任城主的这些年里，监察司司主为他提供了不少帮助和谏言，在某些方面奥尔称其为老师也不为过。
“监察司在移民区活动的越频繁，主城区与移民区之间的关系就会越紧张，现在监察使的活动已经严重影响到移民区的正常生活，恐怕再这样下去，就算确实有匪寇躲藏在移民区，移民区的居民们恐怕也会产生不满。”
监察司司主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奥尔在移民区和匪寇的问题上异常敏感，他知道这是因为多年前奥尔的父亲——莱卡城第十四任城主塔卡尔·莱卡就是因此去世，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对奥尔隐瞒什么，在他与成为城主的奥尔打的这几年交道中，他明白在涉及移民区和匪寇的问题上，奥尔会格外冷静。
“我也这样想，但一直催促我们往移民区加派人手的，却是最清楚移民区问题的葛雷，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奥尔抬起头，和监察司司主对视。自从葛雷·莱卡来到领城向奥尔汇报他的家中遭到匪寇袭击，监察司原本稳健调查的策略被迫调整，开始花费大量精力在搜查上面。
“明明他最清楚移民区的构造复杂，不适合搜索，却依然频繁过来让我对移民区加派人手;明明他最清楚移民区与主城区的矛盾深刻，却依旧带人日夜不分地搜查，干扰移民区居民的正常生活。说到底，目前遭到所谓匪寇袭击的，也仅仅只有葛雷的一面之词，这些匪寇真的会如此大胆地直接对移民区的领导者下手吗？”
奥尔想了很多，他将自己的疑惑都说了出来。
“城主，虽然我很高兴你愿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但是……”监察司司主有些无奈地拍拍奥尔的肩，压低声音:“抛开职位，作为一个长辈，我还是建议你要学着藏话，你现在是在当着一个审判官的面去怀疑另一位审判官。”
奥尔沉默了，葛雷和他面前的老司主都是审判庭五位审判官之一，可以说奥尔成为城主都是取决于他们的意志。
“行了，下次注意一下，说实话我也觉得葛雷那老伙计有些奇怪。”老司主站起来，准备离开，奥尔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准备送他一程。
“奥尔，我会想办法去调查一下老葛雷，你也要自己留个心眼。”
“我明白了。”
“还有，你已经快满三十岁了，却还不打算结婚吗？”老司主问。
“……”奥尔沉默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
莱卡城北部移民区，库里特伊芙教堂。
戈尔站在小教堂的门前，他的神情虽一成不变，却有些呆滞，手中的钥匙也悬在空中，没有插进锁内。
虽然明白若拉被俘的原因并不能归结到自己身上，但看到即使脖子上渗出点点血丝，甚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但就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的女孩，他的内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升出了内疚之情。要是……要是我换一种方法，是不是就不会害那个女孩子被抓了？戈尔虽然一向不显神情，但他实际上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孩子，加上常年跟随老神父医人，使得他也比较心善，在今天见到若拉被抓之后，即使女孩被人救了下来，他也不可避免的让自己陷进牛角尖里。
戈尔失魂落魄地打开教堂的大门，轻轻将门推开一点，走了进去。
一进到教堂内，他就听到一个年纪和老神父差不多的老人正在和老神父说着什么，只是俩人坐在教堂靠近祷告桌的位置，和戈尔离得太远，戈尔一时听不清老人话里的内容。
“什么啊，是戈尔啊。”
察觉到有人走进了教堂，两个老人立刻收声向门口看去，当看到来人是戈尔时，两个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戈尔走近向客人行了一礼。这个客人他认识，是移民区的管理者葛雷·莱卡，这个老人虽然是上位者，但对被主城区人们所排挤的移民区居民们都很友好，很受移民区居民的爱戴。不知什么原因，葛雷和老神父的关系特别好，葛雷会经常来找老神父一起下棋喝茶，按照老神父的说法，是老神父会经常听葛雷吐槽职场上的不顺。对于葛雷的来访戈尔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今天两个老人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些紧张。
“既然戈尔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老葛雷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但最后他还是回过头，将一封信放在老神父身旁，对他说:“这是旧大陆那边托人送给你的信，前几天沧吟那边过来的人送到的，已经被我审查过了。我愿意现在把它给你，纯粹是因为我觉得你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我不会放弃这次机会的。”葛雷话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即使让这里的人没办法好好生活吗？”
老神父没有动，他的话并没有让葛雷的脚步停下分毫，身后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时，才幽幽地长叹一口气。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戈尔带些歉意地问。
老神父摇摇头，他收起那封信，往一旁挪了挪，示意让戈尔坐在他身边。
“你似乎有心事？”等戈尔坐了下来，老神父搂住戈尔的肩膀，戈尔并不反感老神父的动作，从小到大，每当戈尔心情不好时，老神父就会慈祥地搂着他，老人那孱弱但温暖的身体让戈尔很是安心。
“没什么，是我太钻牛角尖了。”戈尔摇摇头。
“年轻人有烦恼倒是很正常，如果实在想不明白，之后就找我聊聊吧，别憋坏了。”老神父搂着戈尔的那只手抬起来摸了摸戈尔的脑袋。
“嗯。”
一老一小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但他们的氛围还是很温馨，两个人相处久了都知道对方并不是擅长交流的人，戈尔想过这也可能是老神父找不到教徒的原因之一。
“戈尔，你想过以后自己想干什么吗？”
半响，老神父突然开口了，他虽是在问戈尔，却没有看着戈尔，而是直勾勾的盯着空气中的某处。
“您不希望我继承这个教堂吗？”
“呵呵……”听到戈尔这样问，老神父苦笑一声，他摇摇头:“没必要了，新大陆的人们并不需要库里特伊芙。戈尔你知道库里特伊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戈尔摇摇头，他听老神父说过许多库里特伊芙教堂流传的故事和教义，但教堂存在的意义他倒是从来没听过，也从来没想过。
“那你还记得库里特伊芙是如何诞生的吗？”
“呃……记得是精灵引导人类发展出了文明，所以人们将精灵奉为神明，教团由此成立？”戈尔不确定地回答道。
“你看，你其实也对库里特伊芙不敢兴趣，不是吗？”老神父苦笑一声，继续说:“库里特伊芙，其实是大风暴以后，被残酷的环境蹂躏过后的人类所找到的一个寄托，人们坚信作为引导了他们的精灵终会有一天带领他们脱离苦海，所以库里特伊芙才诞生了。你知道吗？接近崩溃的人往往只需要一个虚无缥缈的依托，就能让他们努力地生存下去。一种精神上的寄托，这才是库里特伊芙存在的最根本的意义。就连我，也是来到新大陆之后才想明白这种事。”
老神父顿了顿，继续道:“但来到新大陆的人们，都是靠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努力为自己的生活而奋斗，这样的人又怎么需要一个虚无缥缈的寄托呢？”
“那为什么您还在维持着这个教堂？”戈尔不解地问。
“因为……这么多年习惯了吧？就像没有教堂这种环境我就安不下心来，这种感觉？但你不一样，戈尔，你还很年轻，并不会，也不应该被这种氛围所束缚。”
“唔……”戈尔似懂非懂。
“没事，慢慢想吧，你还有很长的时间来考虑呢！如果实在没想法的话，我倒是很乐意你来继承医师的事业，毕竟移民区的大家都不太愿意去主城请医师呢。”老神父轻轻拍了一下戈尔的脑袋，“去吧，我今天还没做饭，拜托你了。”
“嗯。”戈尔站了起来，向教堂旁的小门走去，小门后是他和老神父生活的地方，厨房当然也在那里。
等戈尔离开后，老神父拿出了葛雷留下的那封信，即使伪装的很好，但是这封已经有些发皱的有些破损的信已经被人打开过了，老神父叹了口气，仔细翻看起来。
“这！”
等看完了信的内容，老神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那已经有些苍老，布满皱纹的脸颊突然焕发了一种别样的生机。他放下了信，激动地双手都在颤抖，他明白为什么葛雷为什么会对他说出这些话了……
翌日，清晨。
戈尔起的很早，他每天起来洗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教堂内部和教堂的周围。老神父虽然也起的很早，但毕竟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万一打扫的时候出一些什么意外就不好了，所以戈尔懂事后完全不会让老神父碰这些家务活。
将脚边的叶堆和灰尘扫进附近栽着树木的泥土中，用小铲铲起一堆泥土盖在叶堆上，最后的打扫就算完毕了。
“呼……”
将额头冒出的汗珠擦去，戈尔满意地环视了一圈被他打扫干净的地方，收起扫帚准备回教堂里。
“等一下！戈尔！”
远远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住了戈尔，他回头望去，之间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刚好穿过小巷向他跑来。
“卡娅阿姨？”
这位妇人戈尔是认识的，准确来说，移民区大部分人他都认识，毕竟经常会和老神父一起出诊，年龄较小的戈尔虽然还记不住那些药材的名字，但这些大人们的名字他还是记得住的。
“戈、戈尔，老神父、哈、在吗？”卡娅阿姨有些气喘，看起来是一路跑过来的，看来情况比较急，戈尔点点头，他立刻打开教堂的大门，带着妇人走了进去。
“老神父！有客人来啦！”
老神父此时正站在祷告桌前虔诚地做着祷告，这是他的习惯，听到戈尔的叫唤，他才不慌不忙地收起祷告用的书。
“卡娅夫人？怎么了？”老神父看着仍有些气喘的妇人，将她扶到长椅上坐下来，“戈尔，去倒杯茶。”
“不，神父，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家女儿突然病倒了，很难受的样子！来这的路上被监察司的人拦住盘问了好久耽误了不少时间，请您快些跟我去吧！”
妇人拉住神父的衣袖，焦急地说。
“我知道了，戈尔，去把我的药箱拿来，我们要出诊了！”老神父听完妇人的话，立刻转身吩咐道。
戈尔快步跑到教堂的房间里，在壁橱上将那个沉重的箱子抱下来，追上了已经换上便服，正要出门的老神父和卡娅夫人。
“走吧！”老神父安慰着急切的妇人，对戈尔点点头。
……
莱卡主城区与北部移民区交汇处。
由于移民区是在原莱卡城的基础上向外扩建的，于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划分主城区和移民区的建筑，而主城区与北部移民区交汇的标志性建筑，是一个被改建过的护城墙，只是现在这个护城墙被凿开了大部门面积，修成了一个开放式大门。
原本主城区和移民区之间居民的往来是畅通且自由的，只是现在……
穿着便服的老司主来到了这里，现在的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但眼前的景象却令他眉头紧锁。
原本应该畅通的大门，现在被他派来的监察使们拦住来往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进出的人都会被拦下来盘问，然后就导致了道路拥堵。
他快步走到侧面一个监察使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这个监察使原本还想拦住他，但只是一眼他就认出来这个老人的身份，态度变得恭敬起来。
“司主！”
“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有下过让你们这样盘问的命令，这样会妨碍到市民的正常生活的！”老司主有些不满，原本他们在移民区每日巡逻就已经带给居民们巨大的压力了，现在再这样管制通行，已经完全影响到居民们的生活，当一根原本就伤痕累累的绳子崩的更紧，那它什么时候断裂都不奇怪。
“是葛雷先生要求的，他怕有匪寇会伪装成普通市民进入主城区。”年轻的监察使老老实实回答。
“他告诉你们匪寇的具体相貌了？”
“没有，只说表现有嫌疑的都要想办法留住核查。”
“真是在胡闹！从现在起监察司所属不再听从葛雷安排，恢复原有布置！现在把这里的交通恢复好！”
老司主动怒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葛雷会做这样没有头脑的事。
突然，拥挤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一些原本在四周警戒的监察使也向骚动起来的人群中赶过去。
“怎么了？”他拦住一个正在往那个方向赶去的监察使问。
“有移民区的人不满我们的盘查，出手攻击了我们的人，现在我们正要赶过去维护秩序。”
听完监察使的话，老司主松开了手，让他继续前往自己的岗位。
“迟了吗……这下有麻烦了……”
……
莱卡领城，城主书房。
奥尔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文件，上面是关于贸易阻滞的内容。
贸易阻滞是由莱卡财政部门的人汇总出来的一个现象，是近几年才出现的。新大陆的联邦城市之所以分布在新大陆的各处，就是因为需要充分发掘新大陆的资源，但是因为各个城市所处的环境不同，因此七个城市之间会通过贸易来进行资源互补，在这之外就是旧大陆与新大陆之间的贸易来往。
莱卡城是平原城市，产出主要粮食是莱卡城的最大优势，但随着四百多年来移民的增加，莱卡的领土不断扩大，产出的粮食不仅要维持日渐扩大的莱卡城，其他因移民而扩张的城市的需求也日益增加，最终导致供不应求，出现用于贸易的资源并不充足，因此而出现的阻滞现象，就被称为贸易阻滞。
如果是现在阻滞的程度，倒也还能勉强接受，但旧大陆的移民可不会减少，各方面的需求也会只增不减，再这样下去，未来的贸易阻滞会有多么恐怖，已经是可以预见到的了。
“耕地的开发……已经到瓶颈了啊……”奥尔有些头疼，他和相关的部门商议了很久，可新大陆就这么大，莱卡城能够开发利用的土地也就这么多，在现有资源范围内，他们无法得出完美的解决方法，最多只能延缓阻滞的情况，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果然要认真考虑起来切断与旧大陆的联系了吗……”奥尔喃喃道。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切断与旧大陆的往来，停止移民的输送，减少与旧大陆的不对等贸易，才是解决莱卡目前所面临问题最有效的方法。但切断与旧大陆的联系，实际上就是让新大陆独立出来，实现自循环，这样就等于与旧大陆宣战，而仅有七枚精灵石的新大陆在实力上无疑会被旧大陆碾压。
想要拥有与旧大陆抗衡的实力，就只有前往旧大陆收集非莱普尼斯王国官方的精灵石，以及削减莱普尼斯精灵石的数量这两种办法吧，只要新大陆能拥有的精灵石多几枚，对旧大陆的威胁就会成倍增加，毕竟旧大陆那边不可能动用全部精灵石，当新大陆拥有一定实力以后，旧大陆能不能承担进攻新大陆的损失，就得另说了。
但是，即使这么明确的问题摆在眼前，奥尔的远征计划却仍没能通过内部决议。
“安于现状的人太多了啊。”
他刚开完会不久，关于他用于新大陆独立的远征计划再一次以微妙的差距被否决了，大多数人都不敢冒这个险。
二十多年前的惨剧，不能再让它发生了！
正在奥尔烦恼的时候，他的书房大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
书房的门被打开，来人是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一个年纪已经很大了的，但却挺起胸膛，手臂架着一份文件，很有气质的老人，也是最近奥尔见得比较多的人。老人负责管理北部移民区，名为葛雷.也是最近匪寇兴起的受害者。
“城主大人。”葛雷微微行礼。
“有什么事吗？你还要协助监察司寻找匪寇的踪迹吧？”
“是这样的，城主大人，关于您刚刚在会议上提出的那个远征计划，我汇总了一些问题和修改方案，拿来给您过目一下。”
葛雷将自己身上的一份资料抽出，放在了奥尔桌上。
“啊……谢谢，我过会会看的。”奥尔没想到还会有人会认真对他的那份几乎算“反旧大陆”的计划上心，还对其提出修改的方案，更何况是一个目前被他所怀疑的对象。
“那我就告退了。”葛雷再次行礼，但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目光诚恳的继续说:“城主大人，这是作为一个老人的忠告，有部分人不同意这份计划的原因也在于您。如果您有决心让新大陆独立的话，试着伪装起自己来吧，您现在已经把不信任我写在脸上了。作为一个城主，这实在不合格。”
“……”奥尔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这番话对身为城主的他来说，已经近乎与挑衅。
“现在也是，您已经将愤怒摆在脸上了。我说这些绝不是挑衅，如果一个领导者能够轻易让人看清他的情绪和想法，他又怎么能得到别人所托付决心呢？”
“……受教了。”
“还有，你要开始培养一些亲信了，想要实施这个计划，你必须要有一个足够能让你信任的人。”
虽然这个老人可能接着匪寇的名义在做些不好的事情，但不得不说，他现在所说的东西，的确是奥尔都该迫切考虑的了。除了监察司司主，还没有别的人如此认真的对他提这些建议。
在葛雷将要离开的时候，这个老人微笑着回过头，对奥尔说:“城主大人，我很看好您，我会为您创造出机会的。”
留下这样一句话之后，他关上了门，离开了奥尔的书房。
……
莱卡北部移民区，某个小屋中。
躺在床上的女人呼吸平稳，表情也没有之前那般难受，已经睡着了。
老神父将药箱收拾好，将它递给站在一旁的戈尔。
“已经没事了，休息一两天就可以自由活动了。”老神父对守在床边的卡娅夫人安慰道。
“谢谢您！女儿倒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事，不过我给你说的那些药材还是要去买一些，每天都要给你女儿吃。”老神父如此吩咐。
“……”
“怎么了？”见卡娅夫人有些为难的样子，老神父问。
“不是……最近监察司的人对我们移民区的人监管的太严了，我们想要去主城区买药还是有些困难……虽然葛雷先生说会帮我们在监察司那边争取一下减轻审查，但最近他们还是越来越过分了！”
卡娅夫人抱怨着最近的事情，老神父听完低下头，像是在想着什么，一旁的戈尔却开口说:“不如我去帮您买药吧，监察使们对我这样的孩子还是松一些的。”
“可以麻烦你吗？”卡娅夫人欣喜地站起来向戈尔道谢，看得出来现在想要离开移民区对他们这些大人来说确实是一个麻烦。
戈尔点点头。
“哎呀，虽然戈尔你从来不笑，但大家都知道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以后我们可能还会麻烦你们，但相对的，如果你和老神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们！”
“没事没事，那我们就先走了，之后我会让戈尔给你们把东西送过来的。”
“您慢走，等葛雷先生帮我们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卡娅夫人这次分别向老神父和戈尔行了礼，老神父笑着摆摆手，在卡娅夫人的感谢中，带着戈尔离开了房子。
当两人刚离开房子，戈尔就看到老神父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很少见老神父露出这样的忧心的样子，印象中老神父总是微笑着的。
“怎么了吗？”戈尔问。
听到戈尔的声音，老神父回过神来，他勉强地笑了笑，摸摸戈尔的头:“我没事……”
戈尔没有再追问下去，别人不想说的事情他不会去问，这是他的一个好习惯。
“于是说，以后要不要试着做个医师？”像是要把不快的气氛驱散，老神父换了个话题:“你看，我已经这么老了，以后走不动了，这里的人如果生病就有些麻烦了呢？而且你也得开始学会一个用来赚钱的技能了。”
“我……”
也许是知道戈尔已经有了照顾自己的能力，老神父这还是第一次把他那可能命不久矣的年纪摆出来与戈尔谈论未来的事情。虽然戈尔也曾想过老神父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但毕竟那是养育了他的人，真要谈论起离别来，戈尔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
“你看，这里的人都是很依赖我们的啊，不想试试吗？”
但是老神父的声音里并没有一丝阴霾，他搭着戈尔的肩，两人并排走在移民区拥挤的小道上，就像一对亲生的爷孙一样。
“我……尽力吧。”
戈尔像是下定决定似的紧了紧怀里的药箱，在老神父温柔地注视下点了点头。
“呵呵，那我就放心啦，至于教堂……等我不在了以后，把它改成小医馆怎么样？这样，移民区的各位来找我们也方便许多。”
老神父如此提议，戈尔闻言低下了头，他终究还是要面对老神父的离去的，老神父把事实摆出来与戈尔交谈，就是在信任他能够承受。
于是，为了回应老神父的信任，戈尔苦涩地，再次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老神父手臂一用力，让戈尔往他的怀里靠了靠，想让自己的温暖开给这个苦命但坚强的孩子一些勇气。
两人并没有回到教堂，老神父带着戈尔来到前往主城区的大门，想趁着天色还早让戈尔去给卡娅夫人买药，但是离得远远的，他们就看见主城区与移民区交汇的大门传来骚动的叫喊声。
“怎么回事？”
老神父伸手将戈尔护在身后，阻止了他前行的步伐。
“好像是有人和监察司的人打起来了……”戈尔远远望去，看到几个面熟的居民和没有使用武器的监察使们扭打在一起。
老神父站在原地，像是在想着什么，戈尔站在老神父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很识趣的没有出声打扰他。
“戈尔。”没过多久，前方的骚乱停息了下来，监察使们控制住了局面，他突然听见老神父在喊自己的名字。
“我在。”
“这里的生活，你喜欢吗？”
“嗯……”虽然不知道这时老神父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他还是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我想也是。”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松了一口气，老神父转过头，从戈尔的怀里接过药箱，在其中一个小抽屉中拿出了一封已经有些破损的信。
“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要处理，卡娅夫人的药之后再说吧。”
老神父又把药箱交回给戈尔，自己则拿着那封信向着大门出走去。走了几步，似乎有些不放心，他又回过头，笑着对身后的男孩说:“今天的晚饭，还是拜托你来做了。”
……
莱卡领城，城主书房。
奥尔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这些资料是老司主派人送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葛雷最近几年的可疑活动和出事之后的活动。
“最近总是借助自己的声望在暗地里煽动移民区的居民吗？还有，曾频繁出入库里特伊芙教堂吗？”
奥尔喃喃，库里特伊芙，他曾经在书籍中了解过，记得是一个极度崇拜精灵文明的教团。
他斜眼瞥了眼放在一旁的手信，信的内容是老司主对这些资料的分析，其中有一句话令奥尔很在意。
“葛雷是五个审判官中，最支持你成为城主的那一位。”
这句话完全是老司主的观点，但却是奥尔想不明白葛雷行为的原因。最支持奥尔的那一位，要知道在一众“莱卡”之中，并不是学识最好的，也不是领导能力最强的，唯一能够在其他“莱卡”中引人注意的，是奥尔的政治理想——让新大陆开始尝试独立于旧大陆。
老司主也和他聊过，独立虽然是一个危险的想法和行为，却是未来不可避免的，也因此他们看上了各方面都还算符合预期，却有勇气向审判庭投出《论新大陆独立的必要性》这种东西的奥尔。而想要开始“独立”，必须先从莱卡城开始改变，因为莱卡城的上层几乎都以保守派为主，想要实施激进的计划，如果没有改变他们的想法的契机，估计很难实施。
“既然支持我的话，也就是说应该是支持独立的……”
支持独立，激化移民区的矛盾……就算是要让莱卡的上层注意到移民区的问题，现在这样迫切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不行，还缺了些什么，能让他这么做最根本的动机……”奥尔皱着眉思考着。
“城主在吗？”敲门声响起，接着传来侍卫的声音。
“进来吧。”
侍卫打开门走进来，他将一封信交给奥尔，其中一封信已经皱的不像话的，甚至有些破损。
“是监察司司主派人送来的信，他让您看完赶紧去移民区跟他汇合。”
奥尔先将那封破损的信打开，在查阅了上面的信息之后，他震惊地站了起来。
“城主？”还未离去的侍卫被奥尔的动作吓了一跳。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是！”
侍卫向奥尔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书房，奥尔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之后才又坐了下来。
那封信是旧大陆的库里特伊芙教团送给移民区库里特伊芙教堂的老神父的，信的内容概括一下，就是旧大陆的人发现了环绕着生命之森的“灵素屏障”的浓度在逐渐削弱，也许未来十几年之后，人类就有办法进入生命之森，探寻那个神秘的精灵文明。
“原来是这样……”奥尔喃喃道，刚刚所想的一切都连上了。
……
莱卡城移民区，库里特伊芙教堂。
老神父不安地在教堂的小过道间来回踱步，而焦虑的老神父也令戈尔感到了不安。
方才老神父回来时还带回了两个监察使守在门口，戈尔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但他不敢过问，他从没见过老神父那样不安的样子。
嘭嘭嘭！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老神父急忙过去打开了教堂的门，但出现在门外的并不是他在等的人，而是倒在地上的两名监察使，以及穿着一身漆黑正装，静静站在门口的老人——葛雷。
“你……”
“嘘……我只是来找你聊聊天的，和平时一样。”
葛雷，这个和老神父差不多年纪的老人，此时和每次来找老神父聊天一样笑着，只是现在，他的身后倒着两个本应保护这个教堂的监察使，这令他的笑容变得充满寒意。
“我明白了……”
老神父叹了一口气，侧身让葛雷进入了教堂，在老神父关门的时候，他看到门前倒地的两位监察使的身体被人拖开了。
“戈尔，能帮我们倒点茶吗？”葛雷走进教堂，一直走到祷告桌前，转头看着坐在长椅上的戈尔，只不过他的话里带着命令的味道。
“去吧，戈尔。”老神父朝他点点头，示意让他听从葛雷的话。
等到戈尔离开以后，老神父才对葛雷说:“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别把他扯进来！”
“我明白，我只是来找你聊聊的，坐下吧。”葛雷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反客为主地对老神父做了个请的动作，让老神父坐在他旁边。
“我愿意把那封信给你，是觉得你身为库里特伊芙的人，如果不知道这件事就这样死去，未免有些太可怜了。”
“……”
“但你把它交给了我在监察司的老伙计，朋友，我警告过你的。”
“但是没关系，我把它交给你的时候就已经布置好了，现在只不过提前一些时间罢了。你在等的我那监察司的老伙计现在可能正在头疼怎么镇压移民区的人呢。”
“！”
老神父的气息越来越乱，直到葛雷毫不在意地说完这句话后，老神父才忍不住，震惊地站了起来。
“你这样还算是领导移民区的人吗！？”老神父厉声质问。
“在移民区的领导者之前，我首先是一个莱卡人，我所要做的，是能保住莱卡的未来。”
“……”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的这么急，这么绝吗？就是因为莱卡的那些所谓的领导者，都是你这种只想着现在过好日子，完全不管未来如何的人！”葛雷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起来，沙哑而疯狂。
“不给他们吃一剂猛药，等旧大陆的人把生命之森探索完了他们都不会下决心反抗！以后新大陆会变成什么样子，莱卡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全都不在乎！”
葛雷也站了起来，他抓住老神父的衣襟，恶狠狠地盯着他，问:“告诉我，你是他们那边的吗？”
“老神父……”
戈尔端着茶从门后走了出来，他虽然面无表情的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但老神父能够感受到这个男孩的不安。
“没事的……戈尔，回到房间里去。”老神父伸手做出驱赶的动作，想让戈尔回去。
“抓起来，其他人把这里包围起来，不能让葛雷逃走！”
外面响起阵阵骚动，和一个听起来还算年轻的男人下令的声音。
“看来我到此为止了，但是没关系，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葛雷突然变得平静了，像是了却了什么心事，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
“从今天起，我是莱卡的罪人。”
葛雷松开了攥着老神父衣襟的手，退后几步，他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当教堂的大门被破开的瞬间，这个疯狂的老人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短剑，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噗……
血液冲破皮肤的声音响起，一众冲进来监察使、监察司司主和城主奥尔·莱卡，以及原本就站在教堂中的老神父和戈尔面前，这个在暗地里所行疯狂之事的老人，带着释然的微笑，倒了下去。
第一个动起来的人，是距离葛雷最近的老神父，葛雷就倒在他的面前，他立刻跪了下去，用双手紧紧压住葛雷脖子上的刀伤。
“戈尔，把我的药箱拿来！”
老神父大声向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呆了的戈尔叫喊，只是老人自刎的画面对于一个连十岁都没有的孩子还是太过刺激，戈尔只觉得他的视线慢慢被雪花般的白色占据，双耳只听见一阵阵“嗡嗡”的蜂鸣声，他勉强能够在嘈杂的耳鸣声中分辨出老神父在叫喊他。
“戈尔！”
又一声呼喊传来，老神父的呼唤另戈尔精神一震，勉强能够动用自己的意识了，他明白现在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立刻转身冲到身后的房间里取来了药箱。
“帮我压住他的伤口，我来止血！”
后面的事情戈尔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们被监察使们围了起来，自己机械地按照老神父的指示完成一个又一个的动作，直到倒在地上抽搐着的老人渐渐失去生机。
“他伤到了自己的要害，我没有办法，抱歉。”
他听到老神父如此对身边的人说着，他愣愣地看向自己沾满猩红血液的双手，脑袋里就像有人在不断地敲钟一样，震得他发晕，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扭曲了起来，最终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呕吐了起来。
“戈尔？戈尔！”
老神父来到戈尔身边，拍着他的后背，出声安抚着这个坚强的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
但这个年迈的老人，在经过这么久的折腾之后，终于也达到了自己身体的极限，他靠着戈尔的身体，慢慢的，慢慢的，滑倒在了地上。
“老……神父……”
模糊的视野中，与亲人无异老人倒在地上，戈尔仿佛回到了那个清晨，他的母亲也是这样，捂着胸口，虚弱地叫着他的名字，慢慢的，慢慢的靠在墙边倒了下去。
“帮帮他，帮帮他……”
这个男孩终于崩溃了，他抓住老人的身体，用乞求的声音向周围的大人们求助着。
他看到监察使们抬起了老神父的身体，随后也将他抱了起来。这是他最后的记忆……
……
数天后，莱卡城监察司直属医馆。
黑发的男孩坐在病床边，躺在床上的老人虽然还不能起床活动，但看起来还算精神。
老神父倒下的原因是惊吓过度和大幅度的动作，这些对于已经算十分高龄的他的身体伤害是巨大的，事实上，到了他这个年纪还能东奔西走到处出诊本就稀奇，也许是拜医师这个身份，平时对身体的管理比较好吧，老神父比大多数同龄老人都更加健康，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挺过危险期醒过来。
但虽然负责治疗他的医师没有明说，戈尔和老神父自己都知道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戈尔……”老神父轻轻握住男孩的手，想要给这个孩子送去一些力量。
“我在。”戈尔还是他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但老神父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但有些话，已经不需要他来说了，戈尔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只需要好好祝福这个孩子，那就够了。
“以后的日子，要加油哦？”
“嗯。”
戈尔点点头，他还想要说什么，但就在他想要开口时，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我可以进来吗？”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戈尔用眼神询问老神父，老神父点了点头，戈尔便开口说:“请进。”
来人是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黑发男人，这个人在老神父还在昏迷的时候就来过几次，只是向戈尔简单的询问了些老神父的状况，就离开了。老神父清醒的时候过来这还是第一次。
“听说您醒了，我就来看看您。”黑发男人走到床前，郑重地对老神父行了一礼，然后看了看身边的戈尔，心领神会的老神父便用手势让戈尔先离开了。
“城主大人，抱歉我这个老头子不能给您行礼了。”
老神父闭上眼睛微微低头，算是行了一个小礼。
“没事，您的身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那请问城主大人找我这个老头子有什么事？事先说一句，葛雷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不，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我是想向您确认一下这个。”奥尔伸手从口袋中取出一封破损不堪的信，看到信的时候，老神父的眼睛中冒出了一丝别样的神采。
“信上说的事，是真的吗？”
“信上的笔迹确实是我在旧大陆的老友的，信上的内容除非是我的老友骗我，不然不会是假的。”老神父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有些激动:“我们人类，终于有机会去探寻精灵的文明了吗？”
奥尔看着焕发神采的老人，他搜集过许多关于这个老人的信息，多年来老人虽然一直维持着那小小的教堂，但基本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医师在移民区活动，现在看来，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库里特伊芙的教徒。
“如果是真的，那我们莱卡可能真的要感谢葛雷了，因为他引发的这场闹剧，莱卡的上层都对移民区的问题重视起来了，也开始考虑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其一，因为您是葛雷的朋友，其二，我得感谢您的信，让我们终于能够下定决心了。”
“什么决心？”
“主动派遣属于莱卡的队伍，前往旧大陆的生命之森，与旧大陆的人竞争对精灵文明的探索，我们将这个计划称为——远征计划。”
奥尔话到此处，声音也激动起来。
“我将这件事告诉您，只是为了感谢您的帮助，以及您库里特伊芙教徒的身份。请您不要外传。”
“谢谢……谢谢……”
老神父的眼中泛出泪花，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得知自己一生所信奉的东西，终于将要被揭开其神秘的面纱了，这相当于是了却了他的一个夙愿。
“那么，我该走了。请您安心养病吧。”
奥尔站了起来，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准备转身离去。
“等、请等一下！”老神父急忙喊住奥尔。
“还有什么事吗？”
老神父挣扎着虚弱的身体，想要坐起来，奥尔见状立刻回到病床前，帮助老神父将他扶了起来。
“虽然会给您造成困扰，但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当老神父坐起来之后，他深深地向奥尔低下了头。
“您说。”
“刚刚那个孩子，他叫戈尔，他从小失去了父母，是我把他带到这么大，但是我还没来得及教他一些生活下去的本事。我想请您在以后的日子，能不能多关照一下这个孩子？”
“……”
奥尔听完老人的请求，他的视线不断的在老神父身上和地面来回变换着，若有所思。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谢谢……”
……
一年后。
虽然移民区的暴动很快被镇压了下来，但事出有因，奥尔·莱卡并没有对这些平民实施严厉的惩罚，只是几个月后，移民区在新任的领导者的治理下，很快就恢复了生活。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老神父的生活与以往并无不同，平静而祥和，只是出诊的少了，教堂的事物也都由戈尔打理，大部分时间里他不是在教戈尔医师的知识，就是躺在教堂外的空地上晒太阳，和过往的居民聊天。
直到这一天，老神父在阳光的沐浴下再也醒不过来了。
由于老神父在移民区的声望很高，许多与他有交集的人们帮助戈尔完成了老神父的葬礼，他被葬在莱卡城南部郊区的一座墓园里。
在老神父的墓碑前，悼念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最后只剩戈尔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好好道别过吗？”
不知站了多久，戈尔的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人的声音，他转过头去，和他搭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黑发中年男人，这个人他见过，是莱卡的城主，奥尔·莱卡。
“嗯。”
“你一直都是这副表情吗？”
“嗯。”
“真是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希望我也能像你这样。”
“……”
“我是受老神父所托，来接你的。”
“老神父所托？”
“是的，戈尔，你愿意帮我完成一个计划吗？这个计划，也算是老神父的夙愿。”
“老神父的……夙愿……”
“一时下不了决定也没关系，我会时不时去教堂找你的。”
“不用了，我来帮你。”
“好，不错的决心！”奥尔笑着拍了拍手，然后搭上了戈尔的肩膀。
“从今天起，你就叫戈尔·莱卡，是我的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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