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切结束的开始

    联邦历1001年7月

    “我讨厌战争。”

    在狭小的房间内，坐在一把破旧椅子上的红发年轻人，交叉着双手，将头深深低下，注视着混凝土的地面，用并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嘶哑声音说着。

    在刚刚经历了那种事情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精神状态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对他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坐在他对面数米之外的，既像是学者，又像是医生的银白色头发的男人这样想着，向红发的年轻人提问道：

    “走上战场的每个士兵都会像你这样说。然而单纯这样一句话，并不能反映出你的人格与你的价值吧。再说的详细一些，你究竟讨厌什么？”

    “……”

    红发的年轻人沉默了。

    银色头发的男人知道，他是在惧怕着，因此想用这样一句极其泛用的台词来掩盖他内心中真正的想法。

    然而，这只是徒劳的挣扎而已。

    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他就必须要直面自己的内心。

    “我讨厌杀人，也讨厌被别人杀。”

    “讨厌看到敌人的尸体，讨厌看到同伴的尸体。”

    “讨厌血的气味，讨厌将死之人的哀嚎。”

    “讨厌步枪冰冷的触感。”

    “讨厌子弹飞过耳边的声音。”

    “讨厌战车炮筒中刺鼻的硝烟。”

    “讨厌被烈火蹂躏的大地。”

    “……这样说够了吗？”

    虽然说有点想要向这样一个刚刚将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的人去质疑“讨厌杀人”的意义，不过银发男人很快便想通了。就像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很多事情即使是以自己的意愿去做，也并不代表对做这件事情不讨厌，因为，已经形成习惯了。

    比如说，杀人。

    “嗯……如果说你不想被送上军事法庭的话，还是说的再深入一些吧。你讨厌的东西，真的‘只是战争’吗？”

    又一次的沉默。

    银发男人的话，显然洞穿了红发年轻人心中更加不堪的地方。

    让他真正的意识到了，某些想法作为一个人类来说，是不被允许的。

    在孕育出这个想法的时间点，他就没有资格被称之为人类的事实。

    但是。

    已经没有办法去逃避了。

    已经没有意义去逃避了。

    已经没有地方去逃避了。

    无论是多么丑陋，多么罪恶，多么令人无法理解的自己，都应该——

    说出来了吧。

    “不……我讨厌的，不只是战争。”

    就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红发的年轻人，向对面的男人坦白了。

    “我讨厌面目狰狞的敌人，讨厌强颜欢笑的战友，讨厌大义凛然的长官，讨厌冷眼旁观的民众，讨厌道貌岸然的总统，我讨厌你，讨厌自己，讨厌——人类。”

    听到这里，银发男人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愉悦的微笑。

    “那么，你究竟讨厌人类的‘那些地方’呢？”

    “拥有力量的强者肆无忌惮地凌虐、统治弱者的地方；没有力量的弱者只能放弃思考、任人宰割的地方；介于这之间的人们，只能随波逐流，坐视自己被这可憎的世界侵吞得体无完肤的地方。强者不会理解弱者的心情，弱者不可能理解强者的心情；由弱者进化成的强者，只会比其他人更加打压弱者；由强者堕落成的弱者，只会像老鼠一般轻易就被压扁。这样一个轻而易举就被扭曲意志，还会笑着欣然接受的，反过来还回去扭曲他人，最后将一切都变得扭曲的生物，难道不令人厌恶吗？！”

    说出这些之后，红发年轻人喘了口气，稍稍抬起头来，看了一下银发男人的眼睛，然后很快又将目光移开。想必他已经意识到了，就算没有犯下之前那些罪行，说出这种话的人也不会被轻易原谅吧。

    “有意思，我被启发到了。”

    银发的男人笑着，用手轻轻扭了下红发年轻人的脖子，让他的目光与自己重合。

    “很多人都意识不到，或者就算知道也会默然忍受的，人类的缺陷与人类的问题，看来你是思考过了啊。很高兴我们的对话能够继续下去，那么，可以请你说和我说一下，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因为什么契机，才让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做出了这种事情呢？”

    银发男人的表情，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冒险家一般，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而终于决定不再逃避，将视线定格在对面的男人身上的红发年轻人，决定向对方倾诉。

    而这正是一切的起源。

    也是围绕着“时代的遗物”的故事的，一切结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