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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祸起

    春去秋来,转眼又到了两年后。

    这两年屠岸贾为了讨夷皋欢心,不知哪来的钱财,为夷皋建了一座庞大的花园,里面种满了桃树,便取名‘桃园’。桃园内还建了一座高楼,从楼上可以俯览到整个绛城,夷皋对此大为赞赏,当即给屠岸贾升了官。夷皋也是直接搬到了桃园,贪图享乐,不理政事。

    然而,这只是对外的说法,除了百姓以外,朝中还是有不少人知道这‘桃园’并非只是一个玩乐的地方。

    两年前,夷皋命令赵盾撤军后,便效仿姜商人,组建了一个情报机构,取名为桃园。由屠岸贾秘密统领,时刻监查百官和各诸侯。更是收罗江湖奇人异士,以整座绛城为阵基,组建了一座隔天绝地的大阵。

    当年彗星冲击北斗时,星空中那伟岸的身影和他口中吐出的预言,就像一把利刃悬浮在夷皋头顶,让他寝食难安。

    从他决定放过姜商人那一刻起,他便坚定了一定要掌握自身命运的信念。这两年齐国和宋国发生了一些差漏,也被桃园暗中矫正,不少人因此被抹杀。

    然而就在不久前,宋国国君被他的弟弟公子子鲍暗杀了,而公子子鲍也顺利继承君位。

    夷皋继位弟十年,宋国国君宋邵公死于乱。弟子鲍立!

    骤得这个消息,夷皋顿感内心仿佛被一只大手使劲揉捏一般喘不过气来。布局多年,还是没能挽留住这个正值壮年的君主。

    身为国君宠臣,夷皋的心腹,屠岸贾自是知道这两年夷皋为何事所忧,是这天下第三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初得子鲍弑君这个消息,屠岸贾也是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此刻夷皋坐在高楼顶层外的回廊地上,背靠墙角,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绛城。人流如织,耳边却只听得见风声。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拖着残破的身躯,艰难的前行在人流如织的人群中,他的怀里抱着两个白乎乎的馒头,虽然动作迟缓,走几步便会停下来歇息一下,但却不曾停止,不知要去向何处。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有贩夫走卒,有平民百姓,街道另一边河堤上,有一小姐在河边与情郎偷偷见面,丫鬟在旁放哨,而另一边有个在勾栏厮混被夫人抓住领子的富翁。

    “你说,这些人的出生和一生所做的事,是不是天生就注定的?”

    屠岸贾微微皱眉,还未来得及回话,夷皋便又笑着说道:“你说河边那小姐若干年后会不会在这勾栏提着她此刻面前那情郎的脖子?”

    “他们可能没办法成亲,自然便不会有这个情景”

    听闻这话,夷皋不禁扭头仰望着右边站着的屠岸贾,但阳光有些微微刺眼,便眯着个眼睛,一脸疑惑。

    此时屠岸贾才恍然发觉,这夷皋也还只是个少年。于是便接着道:“你看那边”

    夷皋顺着屠岸贾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边放哨的丫鬟此时已不见踪影。又扭头看那富家翁,只见此时已经挣开那夫人的手掌,正招呼着一帮家奴,提着棍子气势汹汹的向着河边那队情侣走去,独留那夫人原地跺脚。

    而那带路之人,正是之前不见了的丫鬟,此时正头扭着看着后面的富家翁,手指却指向河边的方向,满脸凶光...

    夷皋收回视线,便又低着头,哀叹了一声。只听屠岸贾的声音悠悠传来:

    “世间之事本就难以预料,又何来定数一说?七年之期如今不过二载,即便到了那时候,无非也只有两个结果。要么生、要么死。

    可不管任何事情,从绝对意义上来说也都只会有这两个结果,要么延续、要么消亡。并不会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便推迟或者提前。

    微臣当年曾欠下巨款,被债主所胁迫,限期半月全部还清。便同样是这个道理。当时身无分文,但是半月之期一到,这件事情就必然会有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的好坏,便取决于当事人在这个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要么想办法还清钱财;亦或者什么都不管,静候债主登门,后果自负……”

    屠岸贾声音很轻,夷皋听得入神,见屠岸贾不再说话,便扭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

    “所以你跑路了?”

    屠岸贾嘴角一抽,接着道:

    “任何事情的结果都是可预见的,臣当时身无分文,举步维艰,所预见的结果,便是无力还债,被人弃尸荒野。然而半月时间转瞬即逝,臣自是无力一次还清,便提前找到债主,与之商议,此后每月固定归还一定数目,如此,便解了那必死之局。”

    听完屠岸贾的自述,夷皋回过神来,对屠岸贾感叹道:“世事无常啊!”又抬起头,片刻后自言自语道:“事在人为!”

    此时,那与小姐私会的青年正被几个家奴打得惨不忍睹,那小姐被他爹拉着,正歇斯底里。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刻那丫鬟突然扑到在那青年面前,张开双手护着他,那群家奴也是被这丫鬟搞得一头雾水,只见那丫鬟哭喊着,隔得太远夷皋也听不清楚具体喊的什么,觉得应该是:“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

    “哈哈”夷皋见此情景,心中的阴霾也减轻了不少。

    突然,杂乱却有序流动的人群,突然从街道中间快速一分为二,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那老乞丐闪避不急,被撞到在马下。

    为首的男人身着锦袍,见状便勒马转身,快速跳下马背,此时才见那人身材高大,二三十的年纪,长相可用风朗神俊来形容。他将老人扶至街角躺下,扭头对着身后一个背着药箱正要下马查看的白袍男人露出一个制止的眼神:“他没事儿!”说罢,丢下两个钱币,便又快速转身上马,与一群差不多年纪的人疾驰而去。

    周围群众见那队人马离去,并未有怨言,反而对那乞丐指指点点。

    那乞丐也是有惊无险,索性没被踏伤,但是怀里的馒头却不翼而飞。乞丐哀叹了一声,便起拿起怀里的钱币放入怀中,旋即拍拍屁股,大摇大摆的走入胡同...

    “那是谁?”夷皋看在眼里,对身边的屠岸贾问道。

    屠岸贾略微思索:“那是赵府的公子,赵盾的儿子赵朔,刚打完胜仗回来!”

    “怪不得这么神气...等等,那他不就是我那便宜姐夫吗?”夷皋略显惊讶的开口,旋即又看着屠岸贾,阴阳怪气道:“要是我姐当初嫁给你就好了,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屠岸贾闻言,略显无奈:“你觉得合适吗君上?”

    “怕什么?反正跟我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人大姑娘嫁给你你还不愿意了你这...”夷皋故作不满道。

    屠岸贾此时笑着摇头,对这个性格跳脱的国君,他有时候也有些跟不上节奏。

    夷皋见状,也不在说话,旋即转头看着赵朔离开的背影,幽幽的开口说了一句:“这赵朔果然很受百姓爱戴啊!”

    听闻这话,屠岸贾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只见夷皋突然从怀里摸出两幅弹弓,将一副丢给屠岸贾,便说:“本来今天是想让你来陪我打打鸟的,这会儿有乐子了。”说着,举弓瞄准,只听‘啪’的一声,一颗石头弹射至方才离开的赵朔马背,马儿受惊,顿时人仰马翻。夷皋见状,再次举起弹弓,一颗石子正中落地的赵朔眼眶。

    那赵朔翻身而起,眼眶通红,扭头瞪向桃园方向,夷皋见状,底呼一声‘卧槽!’便赶紧将弹弓丢到屠岸贾怀里,转身快步跑了。

    屠岸贾错愕当场,旋即会心一笑,‘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行为嘛’。便将弹弓拿在手上,低头负手,面无表情与赵朔对视。

    且说此刻赵盾正在家接待宋国大臣,言说宋国公子子鲍叛乱,杀死国君继位的事。

    这子鲍也是一个奇人,非要形容这子鲍,却也有点无从下笔。毕竟再多华丽的辞藻也不足以形容这个人,总而言之,就一个字——帅!惨绝人寰天理不容的帅,恐怕这天下所有男人见了,都要自惭形秽。

    子鲍身为庶母所出,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为人圆滑且乐善好施,更是时常出入六卿府邸,对族内的宗亲,也常有恩惠。全国上至王公,下至百姓,但凡谈到子鲍那都得伸手竖出一根大拇指,赞叹一声“好!”。

    宋君见此,也不担心,按周礼,庶出不可继君位,且宋氏子嗣众多,留着这个子鲍,还能彰显自己贤明。只是不成想宋君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话说升米恩斗米仇,子鲍也深刻明白这个道理,忽然有一天,子鲍竟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没钱了!

    慷慨了多年的子鲍,深知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信号,如果处理不好,那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局面将会瞬间崩塌。于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天,两日没有吃饭的子鲍正起床洗漱,便觉得腹中空空无点粟,而枵肠辘辘,饥不可堪。便寻思着叫下人准备饭食。正吃着,顿时皱眉看着手里的饭碗,觉得这平时喜爱吃的大米饭有点不同寻常,好像是有点生硬了。

    嗯?硬?是该吃点软的了...

    刹时间,子鲍脑海中灵光一闪,如被醍醐灌顶一般,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便心生一计。于是放下碗筷,招呼下人仔细梳妆打扮后,便提着一筐梨,向后宫走去...

    “孙儿子鲍,给祖母请安!望祖母安康,长命百岁!”子鲍将手里提着的这框梨交给宫女,便对面前的夫人拜道。

    此人正是他先君爷爷宋襄公的妻子襄夫人,也是周襄王的姐姐,就叫王姬。此时王姬已有六十岁高龄,然而身为王公贵族,又深谙养生之道,保养得当,此时看着宛若三十多岁一般。

    王姬正襟危坐于高堂,嘴角含笑地打量着跪在面前这有些羞涩的孙儿,越看越是欣喜。许久,幽幽的口气传来:“免礼吧!请坐”。

    子鲍闻言,便起身左顾右盼,最后坐在了王姬右侧的椅子上,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后子鲍被王姬盯得有些坐立不安,眼神飘忽不定,恍惚间看见王姬身旁案几上那框梨,忽然开口道:“祖母,您尝尝...”

    那王姬看得入神,忽听子鲍开口,便‘啊’了一声,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祖母,您尝尝...”子鲍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王姬与左右的宫女对视一眼,忽然掩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两名宫女也是捂嘴轻笑,王姬见状,便含笑应了声好,拿起一个梨,捏在指尖左右把玩了一下,好像在找什么地方下口,片刻后,轻轻一口咬下去,稍微咀嚼了一下,又抬头含笑看了子鲍一眼,低头又吃了第二口...

    子鲍与王姬闲谈到了太阳落山,王姬便留子鲍使用晚膳,子鲍也不推脱,便欣然答应。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此时两人都有些微醉。此刻王姬屏退左右,提着酒壶坐在子鲍身旁。子鲍见王姬来到身旁坐下,身体也是微微一颤,很快便恢复如常。

    王姬抬手亲自给子鲍倒了杯酒,又拿起杯子,正要递到子鲍嘴边。怎料王姬不胜酒力,手腕一抖,那杯酒便洒落在子鲍小腹下方三寸许。

    王姬连忙用手擦拭。鲍大惊,曰:“使不得!使不得!”

    ......

    就这样,子鲍拿着首轮融资的一期投资款,继续与王公大臣亲近,最后更是与王姬密谋,杀死了外出打猎的宋君,血洗宋君近臣,后襄夫人拥立子鲍继位。

    此刻拜访赵府,希望赵盾出兵主持公道之人,正是逃出生天的宋君近臣,宋国大夫石夫。

    赵盾听完石夫之言,脑补了这一过程,心中暗叹这两年真是世道艰难。又为石夫的遭遇感到同情。正要开口回复石夫,却见儿子赵朔盯着半个熊猫眼走进大堂,顿感惊愕。在听完赵朔的痛述后,也是火冒三丈,当即便往桃园赶去。这两年夷皋也真是太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