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周室公主
“王上！”王姬坐起身，轻声唤道。
这一声像是瞬间拉回了田地的神石，但见他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一把将王姬抱在怀里，紧紧地，像是要刻进生命里。
“王姬，家老故去，如今寡人只有你了！”他抱着自己，王姬看不到他的神情，光是听他的声音，也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哀恸。
在王姬心中，田地从来都是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便是当年齐宣王薨逝时，他也一切如常，绝无半点悲伤的情绪，俨然逝去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王姬曾以为他是冷情冷性，如今才知，他是将对父亲的爱给了那个倾尽所有、忠心耿耿守护他的人。
“王上请节哀。”王姬只能如此安慰。
田地却忽然抬起头来，“你有一天会不会也离寡人而去？”他痴痴地看着王姬，仿佛抓住了生命里唯一一根稻草。
王姬瞬间哑然，心底有个深沉的声音悄然回答，是的，我会离你而去，再也不回来，永远不回来！
“怎么会呢？王上多虑了。”空旷的金銮殿里，王姬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她会下地狱的，王姬如是想！
田地只在金銮殿待上一个时辰，便去为家老张罗葬礼了。临行之前，他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那个趴在王姬怀里寻求的安慰的是别人。
“寡人把天甲带走了，家老一直看好他，临终前特意嘱咐寡人将他带在身边。”他出言解释。
王姬点了点头，一切顺理成章，她终究实现了那日诺言，助天甲扶摇直上。
日子便在这诸多琐事中，悠悠而过，渐渐地齐国到了中寒时节，整个临淄飘来一场初雪。王姬闲来无事，便裹上白色狐裘，跑到雪地里，一边听着踩雪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边想着心事。
事情似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里，这些时日以来，王姬常去拜访赢芾，纵然相交多时，他待自己也格外客气，显然从未将她当作朋友，更客气的是，她倒是听说赢芾与田文关系走得愈发近了。
自己的目的尚未达成，还为他人做了嫁衣，王姬生气！心里却也清楚，她不能一条道走到黑，还需另想方法才是。
正暗自思索，便听山奈前来禀报，说匡章将军到。王姬忙回到殿里等候，屏退侍从，顺便煮上一壶清酒。
匡章老当益壮，身体结实，饶是如此，脸也被冻得通红。
王姬端过一碗酒递给匡章，“刚煮好的，驱一驱寒气。”举止自然随意，就仿佛他当真是自己的父亲。
匡章也没有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将碗放下，擦了擦嘴，对王姬道，“周室公主一事，老夫已经查清楚了。”
“说起来，那也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当时燕王哙禅让王位于子之，周慎靓王姬定为巩固燕周盟好，同时讨好子之，便遴选一位王室公主与子之联姻，那王室公主便是现在周天子姬延的妹妹。临行前，公主只有一个请求，便是将她自幼抚养、感情深厚的小公主、也就是姬延的女儿带在身边，周慎靓王一口应下，同意小公主陪同公主到燕国。”匡章一口气说道。
燕国，又是燕国！王姬听得认真，心中却隐隐有种莫名的预感。
“后来姬延即位，恰逢燕国陷入内乱，姬延便派人接小公主回洛邑，哪知齐国伐燕，子之被杀、公主和小公主也自此双双下落不明，杳无音信。当年燕国内乱，老夫是伐燕主帅，也是那场战火的亲历者，曾亲眼见到燕国的哀鸿遍野，以老夫所见，那小公主怕是凶多吉少了。”
田单说过，她是在子之之乱时，被燕国人带到了齐国，田单还说，她说的雅言最是正统，那些燕人待她也恭敬有加，就像她的仆人一般，连那士子也曾怀疑她是周室公主。
好像一切忽然对上了，一瞬间，王姬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压抑住心底莫名的冲动，王姬平缓了情绪，问道，“周天子为何会让人来齐国寻小公主？”
匡章摇头，“不只是齐国，燕与赵、齐毗邻，周天子让人在这三国间寻找小公主已经许多年了。”
“如此说来，周天子与小公主当真父女情深，这么多年仍未放弃寻找，若真找到了，定会设法将她带走吧！”王姬双眸晶亮，眼中满是希冀。
匡章只是叹气，眉眼间带着对世道的悲悯，“此事若只牵涉父女人伦、不涉国家政事便好了。周王室弱小衰败，周天子子嗣单薄，以老夫料想，他这般苦寻小公主，应是为了联姻诸侯国，保周王室一息尚存。小公主若死了，便一了百了，若不然，在这大争之世，她作为棋子，也将如她的姑母一样，摆脱不了任人摆布欺凌的命运。”
好像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让王姬的所有希冀忽然破灭，她颓然坐到一旁，附和着，“也是，王室哪有什么真情可言，王姬久在齐宫，竟还未学乖。”神情暗淡，情绪低落。
匡章自然无法理解王姬突如其来的沮丧，他问道，“你与泾阳君如何了？他对你可有用处？”
王姬摇摇头，受了诸多打击，她已经百炼成钢了，所以她很快便缓了过来，“已接触多次，他却对我一直多有提防，所以至今也未曾向我透露王室公主一事。”
匡章叹了口气，说道，“老夫有一假设，倘若泾阳君此番寻找周室公主并非秦君授意，而是受私人所托，那么这件事便是小事，就算你帮了泾阳君，也不过是他一人承你的情，秦国不会倾力帮你逃离。”
这一点，王姬已经想到了。
当初，便是奔着一线生机去的，这根线能不能续得上，是否续得安稳，都是一个未知数。不过，她仍有一张牌在手里，而这张牌，王姬不打算对匡章隐瞒。
“老将军，如果王姬便是那小公主，泾阳君又该当如何？”
只见匡章得瞳孔瞬间睁大，过了半晌，像是领悟了王姬之意，同她确认道，“你是要假扮成周室公主？”尚未等王姬回应，便忙不迭地摇头，“不妥不妥，周室公主右肩处有朱红色胎记，其形状如何只有泾阳君知晓，旁人断断伪造不得！”
王姬便笑，对自己这具身体，她再清楚不过。
“是梅花形状的印记，就在我的右肩处。老将军，王姬确是周室公主。”王姬肯定道。便是周室公主，也并没有什么可秀优越的，如今的周王室早已是各诸侯国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匡章相信王姬，所以他越发警惕起来，“此事还有谁知晓？”
王姬老实回答，“便只有你我二人，实际上，王姬也是方才知晓的，王姬在子之之乱时由燕入齐，与方才老将军所言正是吻合，且当年的王姬说纯正的雅言，带王姬来齐之人又对王姬从来毕恭毕敬，王姬这才大胆猜测。王姬痴傻多年，想来便是被那场战乱所吓。”
“哎！”匡章一声长叹，再看向王姬时，眼中已露出怜爱之意，“堂堂王室公主，前二十年却如此坎坷波折，苦了你了！”
王姬低下头，忽然可怜起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
自幼与父母离散，在本该天真无邪的年纪，却遭遇战火，见到尸骸遍野，有多恐惧才能将一个孩子逼到痴傻的地步？好不容易来了齐国，得享安逸，偏偏又遇到了田地，还差点遭了他的毒手！
是上苍觉得自己太过有负于这个孩子，所以才随手从太平盛世里拉来一个人替代她吧！
“孩子，你的身份决不能暴露于世人面前，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正想着心事，匡章的声音复又响起，满含担忧。
“一旦你随泾阳君到秦国，他便会将你交给周天子，到那时你只能被迫与小诸侯国和亲，从此为大国所压迫，时时面临着亡国之危。”
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摆在王姬面前的血淋淋的事实。周王室早已不配与大国联姻，只能联合小国、以壮声势，归根结底，都逃不掉被大国吞并的命运。
匡章这般相劝，是不想她历经艰难离开齐国，却最终还是落得成为亡国奴的下场。
王姬只觉心中骤暖，她抬起头，“王姬会将这件事永远埋在心底，以后王姬仍就只是齐国庶民。”
“老夫会为你斩断与此事有关的所有线索，你尽管放心！”
就在王姬以为逃跑一事进展不下去，需要另做他想时，事情似乎又忽然有了转机。
深冬时节，天气冷得厉害！王姬正围在熏炉前取暖，便听到金銮殿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便是山奈的声音，“王姬姑娘，属下有要事禀报！”
拉开殿门，冷风瞬间入室，吹得王姬一个激灵，整个人也顿时精神起来。将他让进殿中，又关上殿门，王姬问道，“何事？”
“方才田甲传话予属下，让属下告知姑娘，孟尝君此刻正单独觐见王上，言语中言及泾阳君质齐本意。孟尝君说，泾阳君质齐目的有二，其一为秦王仰慕孟尝君才华，邀孟尝君到秦国为相，其二是泾阳君私人之请，请求孟尝君利用手下门客寻找周王室公主。”田甲便是天甲，因近身伺候田地，得田地赏识，便被封了田姓。
这一声像是瞬间拉回了田地的神石，但见他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一把将王姬抱在怀里，紧紧地，像是要刻进生命里。
“王姬，家老故去，如今寡人只有你了！”他抱着自己，王姬看不到他的神情，光是听他的声音，也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哀恸。
在王姬心中，田地从来都是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便是当年齐宣王薨逝时，他也一切如常，绝无半点悲伤的情绪，俨然逝去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王姬曾以为他是冷情冷性，如今才知，他是将对父亲的爱给了那个倾尽所有、忠心耿耿守护他的人。
“王上请节哀。”王姬只能如此安慰。
田地却忽然抬起头来，“你有一天会不会也离寡人而去？”他痴痴地看着王姬，仿佛抓住了生命里唯一一根稻草。
王姬瞬间哑然，心底有个深沉的声音悄然回答，是的，我会离你而去，再也不回来，永远不回来！
“怎么会呢？王上多虑了。”空旷的金銮殿里，王姬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她会下地狱的，王姬如是想！
田地只在金銮殿待上一个时辰，便去为家老张罗葬礼了。临行之前，他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那个趴在王姬怀里寻求的安慰的是别人。
“寡人把天甲带走了，家老一直看好他，临终前特意嘱咐寡人将他带在身边。”他出言解释。
王姬点了点头，一切顺理成章，她终究实现了那日诺言，助天甲扶摇直上。
日子便在这诸多琐事中，悠悠而过，渐渐地齐国到了中寒时节，整个临淄飘来一场初雪。王姬闲来无事，便裹上白色狐裘，跑到雪地里，一边听着踩雪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一边想着心事。
事情似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里，这些时日以来，王姬常去拜访赢芾，纵然相交多时，他待自己也格外客气，显然从未将她当作朋友，更客气的是，她倒是听说赢芾与田文关系走得愈发近了。
自己的目的尚未达成，还为他人做了嫁衣，王姬生气！心里却也清楚，她不能一条道走到黑，还需另想方法才是。
正暗自思索，便听山奈前来禀报，说匡章将军到。王姬忙回到殿里等候，屏退侍从，顺便煮上一壶清酒。
匡章老当益壮，身体结实，饶是如此，脸也被冻得通红。
王姬端过一碗酒递给匡章，“刚煮好的，驱一驱寒气。”举止自然随意，就仿佛他当真是自己的父亲。
匡章也没有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将碗放下，擦了擦嘴，对王姬道，“周室公主一事，老夫已经查清楚了。”
“说起来，那也是十七年前的事了，当时燕王哙禅让王位于子之，周慎靓王姬定为巩固燕周盟好，同时讨好子之，便遴选一位王室公主与子之联姻，那王室公主便是现在周天子姬延的妹妹。临行前，公主只有一个请求，便是将她自幼抚养、感情深厚的小公主、也就是姬延的女儿带在身边，周慎靓王一口应下，同意小公主陪同公主到燕国。”匡章一口气说道。
燕国，又是燕国！王姬听得认真，心中却隐隐有种莫名的预感。
“后来姬延即位，恰逢燕国陷入内乱，姬延便派人接小公主回洛邑，哪知齐国伐燕，子之被杀、公主和小公主也自此双双下落不明，杳无音信。当年燕国内乱，老夫是伐燕主帅，也是那场战火的亲历者，曾亲眼见到燕国的哀鸿遍野，以老夫所见，那小公主怕是凶多吉少了。”
田单说过，她是在子之之乱时，被燕国人带到了齐国，田单还说，她说的雅言最是正统，那些燕人待她也恭敬有加，就像她的仆人一般，连那士子也曾怀疑她是周室公主。
好像一切忽然对上了，一瞬间，王姬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压抑住心底莫名的冲动，王姬平缓了情绪，问道，“周天子为何会让人来齐国寻小公主？”
匡章摇头，“不只是齐国，燕与赵、齐毗邻，周天子让人在这三国间寻找小公主已经许多年了。”
“如此说来，周天子与小公主当真父女情深，这么多年仍未放弃寻找，若真找到了，定会设法将她带走吧！”王姬双眸晶亮，眼中满是希冀。
匡章只是叹气，眉眼间带着对世道的悲悯，“此事若只牵涉父女人伦、不涉国家政事便好了。周王室弱小衰败，周天子子嗣单薄，以老夫料想，他这般苦寻小公主，应是为了联姻诸侯国，保周王室一息尚存。小公主若死了，便一了百了，若不然，在这大争之世，她作为棋子，也将如她的姑母一样，摆脱不了任人摆布欺凌的命运。”
好像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让王姬的所有希冀忽然破灭，她颓然坐到一旁，附和着，“也是，王室哪有什么真情可言，王姬久在齐宫，竟还未学乖。”神情暗淡，情绪低落。
匡章自然无法理解王姬突如其来的沮丧，他问道，“你与泾阳君如何了？他对你可有用处？”
王姬摇摇头，受了诸多打击，她已经百炼成钢了，所以她很快便缓了过来，“已接触多次，他却对我一直多有提防，所以至今也未曾向我透露王室公主一事。”
匡章叹了口气，说道，“老夫有一假设，倘若泾阳君此番寻找周室公主并非秦君授意，而是受私人所托，那么这件事便是小事，就算你帮了泾阳君，也不过是他一人承你的情，秦国不会倾力帮你逃离。”
这一点，王姬已经想到了。
当初，便是奔着一线生机去的，这根线能不能续得上，是否续得安稳，都是一个未知数。不过，她仍有一张牌在手里，而这张牌，王姬不打算对匡章隐瞒。
“老将军，如果王姬便是那小公主，泾阳君又该当如何？”
只见匡章得瞳孔瞬间睁大，过了半晌，像是领悟了王姬之意，同她确认道，“你是要假扮成周室公主？”尚未等王姬回应，便忙不迭地摇头，“不妥不妥，周室公主右肩处有朱红色胎记，其形状如何只有泾阳君知晓，旁人断断伪造不得！”
王姬便笑，对自己这具身体，她再清楚不过。
“是梅花形状的印记，就在我的右肩处。老将军，王姬确是周室公主。”王姬肯定道。便是周室公主，也并没有什么可秀优越的，如今的周王室早已是各诸侯国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匡章相信王姬，所以他越发警惕起来，“此事还有谁知晓？”
王姬老实回答，“便只有你我二人，实际上，王姬也是方才知晓的，王姬在子之之乱时由燕入齐，与方才老将军所言正是吻合，且当年的王姬说纯正的雅言，带王姬来齐之人又对王姬从来毕恭毕敬，王姬这才大胆猜测。王姬痴傻多年，想来便是被那场战乱所吓。”
“哎！”匡章一声长叹，再看向王姬时，眼中已露出怜爱之意，“堂堂王室公主，前二十年却如此坎坷波折，苦了你了！”
王姬低下头，忽然可怜起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
自幼与父母离散，在本该天真无邪的年纪，却遭遇战火，见到尸骸遍野，有多恐惧才能将一个孩子逼到痴傻的地步？好不容易来了齐国，得享安逸，偏偏又遇到了田地，还差点遭了他的毒手！
是上苍觉得自己太过有负于这个孩子，所以才随手从太平盛世里拉来一个人替代她吧！
“孩子，你的身份决不能暴露于世人面前，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正想着心事，匡章的声音复又响起，满含担忧。
“一旦你随泾阳君到秦国，他便会将你交给周天子，到那时你只能被迫与小诸侯国和亲，从此为大国所压迫，时时面临着亡国之危。”
这不是耸人听闻，而是摆在王姬面前的血淋淋的事实。周王室早已不配与大国联姻，只能联合小国、以壮声势，归根结底，都逃不掉被大国吞并的命运。
匡章这般相劝，是不想她历经艰难离开齐国，却最终还是落得成为亡国奴的下场。
王姬只觉心中骤暖，她抬起头，“王姬会将这件事永远埋在心底，以后王姬仍就只是齐国庶民。”
“老夫会为你斩断与此事有关的所有线索，你尽管放心！”
就在王姬以为逃跑一事进展不下去，需要另做他想时，事情似乎又忽然有了转机。
深冬时节，天气冷得厉害！王姬正围在熏炉前取暖，便听到金銮殿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便是山奈的声音，“王姬姑娘，属下有要事禀报！”
拉开殿门，冷风瞬间入室，吹得王姬一个激灵，整个人也顿时精神起来。将他让进殿中，又关上殿门，王姬问道，“何事？”
“方才田甲传话予属下，让属下告知姑娘，孟尝君此刻正单独觐见王上，言语中言及泾阳君质齐本意。孟尝君说，泾阳君质齐目的有二，其一为秦王仰慕孟尝君才华，邀孟尝君到秦国为相，其二是泾阳君私人之请，请求孟尝君利用手下门客寻找周王室公主。”田甲便是天甲，因近身伺候田地，得田地赏识，便被封了田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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