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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误归(下)

    我一直在想那日的事,关于那位神医姑娘的到来。

    那女子的表情、言语、动作,每一个细节和反应,我都反复回忆,想要从中捕捉到一丝异常。

    可经过我反复追忆,只剩下一丝迷茫。

    那女子对我不满,所以才会表现出那副神情,所以才不肯诊治。

    所有的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

    青辞,你的这位儿时好友都觉得那不是你,她还如此地肯定,如此地愤怒,甚至因着我对那女子有了丝敌意。

    那么我,是不是真的太过执着了呢?

    她不是你。这个结果,我并非不能接受,这是我反复试探得出的,这是我初时就已明了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我的心就愈发茫然。

    这一次,我是该相信她的判断,还是说服自己不要信呢?

    【“青辞死了不过几年,皇上就这么急着想要找一个替身了?她当年因着你,到死连块墓碑都没有,我真为青辞感到不值。”】

    茫然之中,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平添了几分痛意。

    当时她那般质问我,我为什么不反驳呢?

    我明明有理由反驳的,我明明未想过让那女子成为你的替身,我也不需要什么替身。

    青辞,没有人可以代替你的位置。

    可这仅仅是我心中的想法。

    她所见的,确是一副金屋藏娇的场景,我没有任何证据为自己辩解。我开不了口。

    可她提到了你,提到了当年之事,提到了你的死。我开不了口。

    可我明明又有很多证据去证明我对你的情谊,三年的追忆之路,三年的相思之苦,桩桩件件。

    但我开不了口。

    我终是负了你,她理应怨我。我愿承受她的愤怒、不满、指责,这让我觉得好受一些。

    我不愿反驳。

    在这无尽的迷茫和痛意之中,我也不知该如何做了。

    ……

    我不愿再去镜台宫,去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我害怕自己真的会将她错认。

    我在飞霜殿,日夜处理着手中政务。只求这奏折能再多些,让我忙得不用去想任何事。

    尽管如此,墨方仍会每日按时通禀那女子的日常。说那女子今日吃了什么菜,发了多久的呆,又睡了多久的觉。

    最终,墨方说那女子出了镜台宫,在宫中四处闲逛,甚至还去了一些冷宫。

    “随她去吧。”

    这是我的答复。

    反正那女子也逃不出皇宫;反正这皇宫之中,也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反正宫墙之外,围满了羽林卫。

    我不愿去过多留意这女子,随她去吧。

    随她去吧,左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

    我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

    ……

    “皇上,方盛回来了!”

    又一日,我在飞霜殿中处理政务。闻言,我一顿,这才抬起了头。

    方盛的归来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给了他三个月时间,眼下还差半个多月。

    他的提前归来,是查到了什么吗?是完成了任务,还是有什么意外收获?

    我定了定神,莫名有些紧张,“你们都下去。”

    大殿之上,一道多日不见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肤色深了些,神色有几分疲惫,衣裳似是来不及换。

    这人风尘仆仆的模样,让我平生了几分不安之感。

    “方盛见过皇上。”

    “起来吧。”看着那道跪地的身影,我点了点头,“说说吧,此去有何收获?”

    方盛起身,从身后拿出了什么递给了墨方,“回禀皇上,属下先在扬州提审了那个蒙骗清清的妇人,之后乔装进入了西境,找到了她们相遇的地方……一番机缘巧合之下,属下查到了一青楼女子。这名女子名唤‘莲衣’……

    “之后,属下在西境与南楚的交接之处,在一个名叫‘浔阳’的地方的一条莺花巷中,查到了那处百花楼……证据表明,清清大概两年前被买入楼中,成为百花楼中地位最低下的一名奴役……凡是最辛苦的活儿,都由她做……

    “在一次打骂之中,那位莲衣姑娘遇到了清清,为她取名‘香荻’……日夜遭受打骂、斥责、使唤、冷眼……还曾几次受到楼中客人的羞辱……在她成为莲衣姑娘丫鬟的日子里,情况好了一些,不过……

    “经多方取证,莲衣姑娘对清清并不好……之后,属下抓到了将清清贩卖进楼中的那两名人贩子。这两人……多年出入于两国境内……从他们口中,属下得知了清清姑娘之前还曾被贩卖到一处财主家中……三月后,清清才逃了出来。

    “属下只查到了此处。从那财主手中,属下得到了一张卖身契,上面详细记载了清清的身世。”

    随后的两个时辰里,方盛默默说着自己调查的一切,语速很快,说得也很详细,不过似乎仍有许多细节来不及说。

    我一面听他叙述着,一面看着手中的一份份证言。

    拐卖、欺侮、打骂、劳役、嘲弄、算计、贬低……语中字字含泣,纸上字字见血。

    我的心被这些字眼搅弄得五味杂陈,我的脑中多出了许多人名、地名和与之相关的故事。

    我听着方盛的叙述,恍然已经见识到了那一幅幅惨状。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人呢?

    怎么会有人这么倒霉呢?

    那样一道柔弱的身影,是如何承受住这么多苦难的?

    沉思良久,我又看了眼手中的一份份证言:商人的,百花楼老鸨的,楼中姑娘、丫鬟的,那财主的……最终,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卖身契上。

    那张卖身契上记载,那女子名叫“清清”,出身在西境与南楚交界处一个小村子里,幼时生了一场大病,成了哑巴,之后遭遇土匪,毁了容颜,无依无靠,举目无亲。

    一时,一种更大的悲痛涌上心头,让我瞬时瘫倒在地。

    那纸上所述的,是同一个事实:她确实叫那个名字,她不是你!

    “皇上!”

    此刻,我需要墨方的搀扶。

    良久,我艰难地站起,平复了一番自己的情绪,又看向了下方之人,“可有人证?”

    方盛点了点头,“那两名人贩子乃南楚人,属下直接带回了令夏。至于其他相关之人,涉及西境,属下不好动手拿人。”

    我示意了墨方一眼。

    大殿之上,我打量着下方颤抖跪地的两人,忍不住打翻了茶杯,“将你们做过的、知道的,再给朕说一遍!”

    “皇上饶命!”

    随后的半个时辰,我默默听着他们的叙述,他们所言与方盛的一般无二。

    我南楚子民,怎有如此行为卑劣之人?

    看着两人跪地求饶的模样,我瞬时怒从心起,推翻了满桌奏折。

    “将这两人带着,去镜台宫!”

    就是这两个人,断了我所有的期望。我已经忍不住,要动手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