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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复容(上)

    秋风吹佛,送走夏日残留的热气。

    每日清晨,我都会按时醒来,收拾好后便带着瞌睡去了那寝殿之外。

    我发现自己刚到不久便会被传入,我发现那男子总是起得比我早,总是穿好了里衣。

    当然,一次意外中,我还发现自己每次都将他的玉冠戴反了。

    他没有说,我便任之如此。谁叫他每天都在气我。

    ……

    “启禀皇上,工部尚书殿外求见,说是为永州修筑水渠一事。”

    闻言,那人淡然回道:“宣。”

    听到此,我又一次低下了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还记得第一次我刚想要走,便被他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这人似乎觉得我说不了话,并不避讳什么,与朝臣商议国事也不让我退下。

    几日下来,饶是我紧闭了耳门,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据说永州水利不便,朝廷特意拨款为百姓修筑了一条水渠,修建过程不可谓不艰辛,不是缺工少人,就是受到了地方豪强的阻拦。

    紧接着,一个中年官员恭敬进入了房间,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那人微微看了一眼,继续看着手中奏折,“平身,又发生了何事?”

    那官员起了身,恭敬地站在下方。

    他一副不敢目不斜视、不敢抬头的样子,倒让我多了几分安全感。

    “按照皇上的安排,永州的水渠已快修筑完毕,只是查验之时,意外发现少算了一批木材的银两。经过核算,需补付工价三万两,数额巨大,微臣特请皇上裁决。”

    “三万两?朕给了他们那么多银两还不满足?”

    那人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那人又要动怒了,随即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去告诉他们,当初他们既定了价承包那水渠,便没有更改的道理。他们若不按期完工,就按律法处置。”

    这话说得不急不缓,字字有力,不过任谁都能听出话中怒意,他人坐在那里,就已不怒自威了。

    不出所料,下方之人吓得跪在了地上,连忙应是。

    这些官员的胆子,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嘛。

    思虑之间,我突然注意到一道目光投来。

    我回过神来,发现下方已无他人,他正意味不明地看着我。

    我注意到了常公公的手势,随即上前研起了磨。

    常公公在旁铺开了宣纸,那人看了眼桌上的一副江山图,便提笔点了墨。

    远山黛影勾勒几笔,纸上就已浮现出了一副壮阔之景,画的可比我的好多了。

    这人会的似乎还挺多的。

    他的书房全是书籍、文玩、字画等物,无事的时候随意拿出一件,便能坐上一上午。

    此刻,我默默看着他作画。

    那转笔我怎么也学不会,他竟轻松一笔成了。

    “哐当!”

    思绪之间,我被一声响动惊醒。看着地上一块碎成两半的砚台,我不由有些尴尬。

    那人淡然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自己的画,“换个砚台来。”

    比起那碎裂的砚台,他似乎更在意自己未完成的画。

    很快,常公公又拿了块质地精良的砚台递到了我手上,动作很是熟练。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弄坏他的东西。

    当我第一次失手把他要戴的玉冠弄碎时,他只摇了摇头。

    之后,便是茶杯、衣裳、字画、砚台,还有两本奏折。

    其中固然有出气的成分,但也不能全然怪我。

    因为我早就发现,这精致的东西易碎。

    就说我的最后一个茶杯,就又被碧珠弄碎了一角。

    我又开始研磨,不敢分心丝毫。

    他仍旧静心画着,勾勒青山、流水、流云、客舟。

    比之原作,更添一派磅礴气势。

    按照莲衣姑娘的说法,他当是一个胸有沟壑之人。

    可我总忍不住将这人与“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等词联系在一起。

    因为每一次,我做出了什么引他不快的举动,他都会借机报复回来。

    经过我的观察,这人完全有两副面孔,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半响之后,他停了笔,“觉得朕画的怎么样?”

    他淡然一语,似在询问我的意思。我怎么能评论一个君王的画呢?

    若是常公公在此,定要挑好些个画技绝世的词儿捧上天去。

    可我不能开口,他询问我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的画技很差吗?

    我记得一次他看书时就曾抬头问道:“喜欢看书吗?”然后又自己埋头看起了书。

    真是莫名其妙!

    疑惑之际,那人就已收回了目光,起身道:“传膳吧。”

    庭院中,我为他摆好了一桌膳食,正欲退下,他便开了口,“坐下。”

    他又要我陪他吃饭了。

    因为我打碎了一副砚台,他就要这般折磨我。

    不用猜,我便知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怎么?方才打碎朕的砚台时,胆子就挺大的嘛,这会儿又不敢了?”

    我心道了句“果然”,唯恐他再说下去,只得默默坐了上去。

    如坐针毡,大抵就是我此刻的心情了。

    那人端起了碗筷并没有动,只目光直直盯着我,“这都三个多月了,你脸上的伤疤还没好吗?这面纱你是打算戴多久?”

    闻言,我心中一惊。

    他已多日未让我陪他吃饭,我脸上的伤疤他也多日未见,此刻被他一语道出,被他盯着,我心中着实不安。

    我已习惯了戴着面纱,我就是不想让他见着我已康复的容貌,我就是不想直面此人。

    “将面纱取下。日后,你也没必要再戴着。”

    耳畔又传来一声言语,我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淡然,却始终未动筷,俨然一副等我姿态。

    思虑片刻,我生怕他再说什么“亲自动手”之类的话,慢慢取下了面纱。

    一时,我明显感受到了那人注视的目光。

    我默默拿起了碗筷,率先吃了起来。

    那人随之也动了筷子,未多说一语,也未再看向我。

    这顿饭,我吃得莫名紧张,我感受到那人也不似往日一般自然。

    “你吃好就下去吧,今晚不用你侍候了。”

    不到半刻,那人见我欲要放碗,便开了口。

    闻言,我如释重负地先他一步离了座。

    在回房的路上,我撞见了那人的护卫。

    他为我让了路,眼神亦是怪怪的。

    当我回到房间,关好了房门,这才发现手中空无一物。

    一时着急,我忘了拿那面纱。

    我深吸了口气,默默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自己完好无缺得算不得多么出众的面容,心中一片复杂。

    一个月了,我成为那人的婢女已有一个月了。

    饶是我不愿多想,还是有很多蛛丝马迹让我发现。

    那庭院中的花草,我每次路过时都能发现残留的落叶,我也从未撞见过碧珠在那里打理花草。

    我只是没了味觉,嗅觉却是敏感。

    这房中,曾有龙涎香的味道。那是那人衣物上常用的熏香。

    从没有一个主子会肆意赏赐贵重的物件给他的仆人;从没有一个主子会让他的婢女同桌吃饭。

    从没有一个陌生人会特意对另一个陌生人无故捉弄,或是百般照顾。

    这副容颜之中,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