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守候（上）
令夏皇城的西南角，有一座高楼，名唤“万民楼”。
据说那是百姓为了感念他们的君主而建。
每年除夕之夜，他们心中尊崇的君王都会前去那里，接受百姓的跪拜与祝福。
万民楼下，无数结群的百姓守候着。
待到那道威严的身影出现，他们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歌颂他们心中敬仰的君王，感谢那位带领他们走出痛苦的仁君。
高呼、称赞、仰望的目光、默言的背影，以及令夏城不灭的繁华的灯火，成为我心中难以磨灭的一道痕迹。
而更叫我心头难忘的，是那晚璀璨的烟火。
几乎同时，令夏城灯火一片，空中烟花簇簇，绚烂了夜空，恍然绽放在眼中。
“这场烟花，你喜欢吗？”
这是他那晚的问话。
我只觉他的身上格外地疲惫，便欣然点了点头。
……
几日之间，我一直在回忆着那晚场景。
一切恢复了平静，那人也闲了下来。
新的一年到来，宫中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过年的气氛还是有的。
“姑娘，这是皇上赏的。”
好几次，我都听到了同样的话语。
他赏赐了百官，赏赐了宫人，对我，似乎也格外大方。
衣裳、首饰、脂粉、花草……件件珍品，他大方得叫我有些尴尬。
因为我什么也不缺。
“你既是朕的婢女，这些赏赐便是你应得的。”
每每，他都会用这番话堵住我，叫我有口难言。
每一天，我都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读书绘画，舞剑吹箫，或是钓一钓鱼。
这于他而言或是少有的清闲时光。
他穿着常服，每日起得晚了些，也睡得早了些，不问朝政，恍然一个闲散的富家公子。
他仍旧爱读书，读得很是沉迷。
我不懂那书中有何真理。
他仍旧会作画，我看着他画市井风情，画明月清风，画山野小道。
我不解他心中风景来自于何。
“觉得朕画的怎么样？”
一次，他这般开了口。
我知道他是在问我，便给他一个诚恳的赞赏的眼神。
他仍旧按时在宫中散步，有时对着一枝新绿发呆，有时钓了鱼又放了回去。
我不解他为何能做到这般闲散。
“冰清，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搬回这里。”
一次，他路过了镜台宫，对我如是说。
我知道他的意思，并没有回应。
他仍旧会去校场练剑。我喜欢看。
凡此种种，我都一一跟着他，为他研磨、掌灯、奉茶、守候。
我终于有所理解的是，他坐拥万里河山，同样也享受无边孤独。
宫闱深深，我的眼中尽是他的影子。
时有梦语，有一道清远的辨不出来处的声音，不断唤着“濯池”二字。
我的心中，大抵也尽是他了……
“冰清，过来下一盘棋吧。”
或是我上次暴露了棋艺的缘故，他近日特别喜欢找我下棋。
不知为何，他的心似乎平静了很多，再也未嫌我“愚笨”，也未再说准我悔棋之类的话语。
他的眼神之中，流露的是一种“知音难求”的神色。
在这种眼神之下，我竟生出了一丝愧意。
或许，我不该向他隐藏。
“听墨方说，你近日在研究棋谱？”
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正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一语落下，我突然想起不久前与墨方在书房的一次偶遇。
当时，他“猜到”我的意思，便给我寻了好些有趣的棋谱。
想到此，我便点了点头。谁叫此人近日总是找我下棋？
他面色淡然，“你近日的棋艺确实有所长进，不过朕并不想你成为什么绝世高手。你可明白？”
明白什么？
那棋谱是我所喜欢的，我一时心中疑惑，还是向他点了点头。
……
正月，旧雪初化，道道风响不绝，寒风依旧料峭。
不过几日之间，那人再次穿上了龙袍，一切回归正轨。
日光一日比一日地暖。
我与他，都饱有默契地做事。闲暇之余，他仍旧会找我下棋。
“方才宴会上的那道谜语，你可猜出来了？”
元宵那一日，宫中照例举办了一场宴会。
匆匆结束之后，他又来问我。
看着他诚恳的眼神，我苦于身旁无纸笔，便伸手在空中写下了字：月。
他看后一笑，随即抬头看向了头顶，“今日元宵，听闻宫外有盛大的花灯会，可想去看？”
满目清辉之中，我看出了他面上的疲惫，默默摇了摇头。
我想告诉他，我已见过这世间最美的烟火，可我开不了口。
他眼中一顿，似乎未料到我的回答，“也罢，宫外的灯也不比宫中的好看。”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不由嘴角一笑。
这个人，还真会苦中作乐呢……
月末的一天，正值休假。我到得比往日晚了些。
“冰清姑娘，皇上不在甘泉宫，姑娘且回吧。”
当常公公说出这番话语，我正欲往正殿而去。
我半信半疑地伸头看了看，里面果真没人。
带着疑惑，我做了个手势。
常公公看出了我的意思，笑了笑，“姑娘且安心，皇上不过有些事要处理。”
常公公不愿告诉我他的去处，我只默默回了房间，等待着被传唤。
可一直未有人来。
午间时候，我又去了书房，那人仍旧不在。
他不在甘泉宫，又会去哪儿呢？
他向来没有不辞而别的，我的心中生了疑。
甘泉宫外，我寻了一圈儿，都没有那人的身影。
他会不会在那间暗室呢？
东宫之外，我想着常公公的话语，心中思虑。
最终，我没有进去。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偏殿，碧珠一把便迎了上来，关切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抬眼间，我看到了门前的那棵梅树，便向她指了指。
碧珠若有所思，面上释然了几分，“哦，听宫人说，皇上在他母妃的祭日里，每年都会这样几天呢。”
闻言，我心中了然。他这些日子平静无事，真是难为他了。
未顾碧珠，我默默出了甘泉宫，守在那必经的路旁，心中沉寂。
荷花池枯荷一片，正抽着嫩绿。
我坐在一旁，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半旧的荷包。
就在不久前，我梦到了些许旧事，其中印象深刻的，便是莲衣姑娘。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莲衣姑娘。
我心念着莲衣姑娘的祭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我不愿去打扰任何。
日近黄昏，我收起了荷包，起身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宫道，心中寂然。
我该以怎样的身份去安慰他？我不该过去。
转身欲走，空中隐隐传来一支苍远的调子，夹杂着忧伤。
我被这朦胧的曲调搅弄了心境，终是向着月华宫而去。
“冰清姑娘？”
那个护卫果然在外面，他见到我的一刻，眼中满是惊讶。
我向他比了个手势，我要进去。
犹豫半刻后，墨方让开了路。
我知道他眼中的意思，或许这副容貌，能在此刻安慰到那人什么呢？
月华宫中，一片冷清。我寻着那悲音而去。
梅林之外，在一水池旁，我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半日不见，他的面容就已清瘦了些，眉宇之间，深邃难解，夹杂着感伤。
空气中弥散着一丝酒味。
时隔多日，我再次见识到这副场景，心中随之悲切。
池旁，我默默看着。
我多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我开不了口。
一时风起，箫声骤停，他终是发现了我的存在，眼中忧伤一晃而过，“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答。
他眼中随意了几分，“哦，昨日本想与你说的，可忙忘记了。这里的故事，你想知道吗？朕可以……”
我亦是没有答。
“冰清，我很难过，可以陪我弹支曲吗？”
这一次，闻得话中感伤，我心中一笑。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啊。
很快，宫人取来了琴。
他默默站着，再次吹起了箫。
箫声仍旧有几分哀意，我调弄了两下琴弦，默默合着。
一曲接着一曲，我的脑海中，被这曲音勾起了许多往事。
夜色朦胧，星子闪烁，一轮明月照空。
最后那支曲，莲衣姑娘教过我，是《高山流水》的调子。
据说那是百姓为了感念他们的君主而建。
每年除夕之夜，他们心中尊崇的君王都会前去那里，接受百姓的跪拜与祝福。
万民楼下，无数结群的百姓守候着。
待到那道威严的身影出现，他们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歌颂他们心中敬仰的君王，感谢那位带领他们走出痛苦的仁君。
高呼、称赞、仰望的目光、默言的背影，以及令夏城不灭的繁华的灯火，成为我心中难以磨灭的一道痕迹。
而更叫我心头难忘的，是那晚璀璨的烟火。
几乎同时，令夏城灯火一片，空中烟花簇簇，绚烂了夜空，恍然绽放在眼中。
“这场烟花，你喜欢吗？”
这是他那晚的问话。
我只觉他的身上格外地疲惫，便欣然点了点头。
……
几日之间，我一直在回忆着那晚场景。
一切恢复了平静，那人也闲了下来。
新的一年到来，宫中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过年的气氛还是有的。
“姑娘，这是皇上赏的。”
好几次，我都听到了同样的话语。
他赏赐了百官，赏赐了宫人，对我，似乎也格外大方。
衣裳、首饰、脂粉、花草……件件珍品，他大方得叫我有些尴尬。
因为我什么也不缺。
“你既是朕的婢女，这些赏赐便是你应得的。”
每每，他都会用这番话堵住我，叫我有口难言。
每一天，我都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读书绘画，舞剑吹箫，或是钓一钓鱼。
这于他而言或是少有的清闲时光。
他穿着常服，每日起得晚了些，也睡得早了些，不问朝政，恍然一个闲散的富家公子。
他仍旧爱读书，读得很是沉迷。
我不懂那书中有何真理。
他仍旧会作画，我看着他画市井风情，画明月清风，画山野小道。
我不解他心中风景来自于何。
“觉得朕画的怎么样？”
一次，他这般开了口。
我知道他是在问我，便给他一个诚恳的赞赏的眼神。
他仍旧按时在宫中散步，有时对着一枝新绿发呆，有时钓了鱼又放了回去。
我不解他为何能做到这般闲散。
“冰清，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搬回这里。”
一次，他路过了镜台宫，对我如是说。
我知道他的意思，并没有回应。
他仍旧会去校场练剑。我喜欢看。
凡此种种，我都一一跟着他，为他研磨、掌灯、奉茶、守候。
我终于有所理解的是，他坐拥万里河山，同样也享受无边孤独。
宫闱深深，我的眼中尽是他的影子。
时有梦语，有一道清远的辨不出来处的声音，不断唤着“濯池”二字。
我的心中，大抵也尽是他了……
“冰清，过来下一盘棋吧。”
或是我上次暴露了棋艺的缘故，他近日特别喜欢找我下棋。
不知为何，他的心似乎平静了很多，再也未嫌我“愚笨”，也未再说准我悔棋之类的话语。
他的眼神之中，流露的是一种“知音难求”的神色。
在这种眼神之下，我竟生出了一丝愧意。
或许，我不该向他隐藏。
“听墨方说，你近日在研究棋谱？”
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正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一语落下，我突然想起不久前与墨方在书房的一次偶遇。
当时，他“猜到”我的意思，便给我寻了好些有趣的棋谱。
想到此，我便点了点头。谁叫此人近日总是找我下棋？
他面色淡然，“你近日的棋艺确实有所长进，不过朕并不想你成为什么绝世高手。你可明白？”
明白什么？
那棋谱是我所喜欢的，我一时心中疑惑，还是向他点了点头。
……
正月，旧雪初化，道道风响不绝，寒风依旧料峭。
不过几日之间，那人再次穿上了龙袍，一切回归正轨。
日光一日比一日地暖。
我与他，都饱有默契地做事。闲暇之余，他仍旧会找我下棋。
“方才宴会上的那道谜语，你可猜出来了？”
元宵那一日，宫中照例举办了一场宴会。
匆匆结束之后，他又来问我。
看着他诚恳的眼神，我苦于身旁无纸笔，便伸手在空中写下了字：月。
他看后一笑，随即抬头看向了头顶，“今日元宵，听闻宫外有盛大的花灯会，可想去看？”
满目清辉之中，我看出了他面上的疲惫，默默摇了摇头。
我想告诉他，我已见过这世间最美的烟火，可我开不了口。
他眼中一顿，似乎未料到我的回答，“也罢，宫外的灯也不比宫中的好看。”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我不由嘴角一笑。
这个人，还真会苦中作乐呢……
月末的一天，正值休假。我到得比往日晚了些。
“冰清姑娘，皇上不在甘泉宫，姑娘且回吧。”
当常公公说出这番话语，我正欲往正殿而去。
我半信半疑地伸头看了看，里面果真没人。
带着疑惑，我做了个手势。
常公公看出了我的意思，笑了笑，“姑娘且安心，皇上不过有些事要处理。”
常公公不愿告诉我他的去处，我只默默回了房间，等待着被传唤。
可一直未有人来。
午间时候，我又去了书房，那人仍旧不在。
他不在甘泉宫，又会去哪儿呢？
他向来没有不辞而别的，我的心中生了疑。
甘泉宫外，我寻了一圈儿，都没有那人的身影。
他会不会在那间暗室呢？
东宫之外，我想着常公公的话语，心中思虑。
最终，我没有进去。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我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偏殿，碧珠一把便迎了上来，关切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抬眼间，我看到了门前的那棵梅树，便向她指了指。
碧珠若有所思，面上释然了几分，“哦，听宫人说，皇上在他母妃的祭日里，每年都会这样几天呢。”
闻言，我心中了然。他这些日子平静无事，真是难为他了。
未顾碧珠，我默默出了甘泉宫，守在那必经的路旁，心中沉寂。
荷花池枯荷一片，正抽着嫩绿。
我坐在一旁，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半旧的荷包。
就在不久前，我梦到了些许旧事，其中印象深刻的，便是莲衣姑娘。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莲衣姑娘。
我心念着莲衣姑娘的祭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我不愿去打扰任何。
日近黄昏，我收起了荷包，起身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宫道，心中寂然。
我该以怎样的身份去安慰他？我不该过去。
转身欲走，空中隐隐传来一支苍远的调子，夹杂着忧伤。
我被这朦胧的曲调搅弄了心境，终是向着月华宫而去。
“冰清姑娘？”
那个护卫果然在外面，他见到我的一刻，眼中满是惊讶。
我向他比了个手势，我要进去。
犹豫半刻后，墨方让开了路。
我知道他眼中的意思，或许这副容貌，能在此刻安慰到那人什么呢？
月华宫中，一片冷清。我寻着那悲音而去。
梅林之外，在一水池旁，我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半日不见，他的面容就已清瘦了些，眉宇之间，深邃难解，夹杂着感伤。
空气中弥散着一丝酒味。
时隔多日，我再次见识到这副场景，心中随之悲切。
池旁，我默默看着。
我多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我开不了口。
一时风起，箫声骤停，他终是发现了我的存在，眼中忧伤一晃而过，“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答。
他眼中随意了几分，“哦，昨日本想与你说的，可忙忘记了。这里的故事，你想知道吗？朕可以……”
我亦是没有答。
“冰清，我很难过，可以陪我弹支曲吗？”
这一次，闻得话中感伤，我心中一笑。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啊。
很快，宫人取来了琴。
他默默站着，再次吹起了箫。
箫声仍旧有几分哀意，我调弄了两下琴弦，默默合着。
一曲接着一曲，我的脑海中，被这曲音勾起了许多往事。
夜色朦胧，星子闪烁，一轮明月照空。
最后那支曲，莲衣姑娘教过我，是《高山流水》的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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