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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都双璧(二)

    “原来当官的也骑马,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当官的都是坐轿子或者马车,之前我见到过当官的出门都不用脚,还以为当官的都是残废呢。对了,既然你骑马,那为什么不会武功?”唐暮云转过头看着把自己抱在马背前面的裴青问道。

    “马车太慢了,晚一天到都会有更多的人死亡,划不来。至于出门坐轿子,那更是无稽之谈,”裴青扬鞭策马,“武功不会,基本的骑术还是懂的。”

    “那为什么不准备两匹马,你就打算一路这么带着我吗?速度会变慢哦?反正今天晚上也到不了合州,我们肯定是要找个地方歇息的,到时候这马也肯定得换,今晚上给我也准备一匹马好了,我看你骑得怪辛苦的。”唐暮云闻言道。

    “……你这小子再多嘴就把你从马上丢下去。”相处了半天,裴青对唐暮云的称呼就从“小兄弟”变成了“小子”,实在是因为面前这小孩子实在太吵,叽叽喳喳的听了让人脑瓜子嗡嗡作响,而且说话老是带小问号,这样一来不仅要听他说话,还要回答。

    “我早跟你说过我会骑马的,你又不相信我。”唐暮云把小脑袋转过去,好像没有听见裴青的话一般,“我自己骑不比你带我骑快多了。”

    “小子你这么小一点,能驾得住这高头大马?”裴青问道,眼前这小孩子确实身手不错,可还太小,属实不放心让这么小的孩子驾马。

    “你都没看我骑过你就开始否定我了,真气人,不过我是肯定不会跟你计较的,毕竟你还要带我去找我爹,”唐暮云嘴上是这么说,但实际也没有真的被气到,“不过你要比我爹好多了,我那个爹就只会得罪四面八方有权有势的人,虽然说江湖上他的名声很好,也很喜欢结交朋友,但实际上不知道被多少人盯上了。”

    “那你爹都被什么人盯上了?”裴青手有些酸了,但还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能跟你说吗?谁知道你跟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我爹都说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说不定你也是想利用我,才让我跟你走,”唐暮云叨叨,“这马儿怎么跑得越来越慢了,肯定是你太重了,把它累的。”

    ……

    真想把这小子扔下去。

    裴青如是想,可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是个小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自家儿子那么可爱乖巧。

    天色渐暗,身后的黑夜逐渐将远处的一丝亮光吞噬,两人停马住进了驿站。

    “小子,你是要单独住一间,还是跟我住一起?”裴青拍了拍唐暮云身上的尘土问道。

    “你说呢?连骑马都不敢让我骑的人,敢让我大晚上一个人睡另一间屋子吗?”唐暮云反问,径直冲进了驿站大堂,“店家,一间上房。”

    “一间下房就行,”裴青开口道,一把揪住面前这个小朋友的后脖颈,“又不是你小子出钱,居然抢在我的前面狮子大开口,我要没那么多钱的话,就把你抵押给这间客栈。”

    唐暮云这时候却皱了皱眉头:“店家,这附近怎么有血腥味?”

    老板却是一点都不慌张,反而八卦般地回道:“这位小友有所不知,这边白日里来了一对父子,那当爹的策马路过店门口的白玉桥时,那马儿不知怎么地突然就不走了,那当爹的牵了好多次缰绳那马都是纹丝不动,结果……”

    说到这里,老板神秘兮兮的凑过来贴在二人的耳边说道:

    “那人竟然直接取出长剑将马首斩了下来!”

    裴青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在意了起来,寻常百姓哪可能骑高头大马,竟然能让店老板注意到,想必是十分惹人注目的存在,便问道:“店家,请问那对父子长什么样?”

    “那可真是让人看了一眼就忘不掉。那当爹的身形魁梧又面如冠玉,是个人中龙凤;那小孩儿大概和这位小友差不多的年纪,和这位小友生得一样漂亮,不过这位小友可能是习武的,那位小友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眼睛又圆又亮,像我家养的狸花猫,”店家一边回忆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也不说他们了,就是您两位也是相当惹眼啊!”

    “小子,看来我们是走对地方了。”裴青道,“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唐陵之更惹眼的人?店家,再准备一些粗茶和面食吧!”

    “好嘞,阿冬,去帮客人准备吃食。客官从那边儿进去然后右转上楼,门牌上边地字癸号就是了。”

    “有劳了。小子,还在看什么,上楼了。”

    唐暮云看了看裴青,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一路上裴青听这小麻雀叽叽喳喳闹得人心烦,这会儿又突然这么安静,裴青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不适应。

    “你在想什么?想你爹吗?”裴青进屋将行李放到桌上,“他们上午刚走,我们明早早点出发,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们了。”

    “不是,我是很好奇。”唐暮云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看着裴青的包裹,“裴大人,我能打开看看吗?”

    “小孩子就不要学着那么多繁文缛节的称呼了,叫我裴叔叔就行。里面也没什么东西,想看就打开看吧。”

    唐暮云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打开,却只见里面只有一本折页,一块御赐令牌,一些简单的衣物,和路上用的几两碎银。

    “裴叔叔为什么和我之前见到的那些做官的都不一样?”唐暮云问,“你在朝里面做官,想必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我多吧!”

    裴青一愣,显然没料到这小孩子会这么说话:“我只是在履行职责罢了,朝里的官员各司其职,无所谓一样不一样,都是效忠于天子,为百姓干事情。”

    “可是我爹说过,天下乌鸦一般黑。”唐暮云似是反驳道,“只要是当官的,身上都不会干净。”

    “那是你爹认为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有亲自经历过才会明白。小子,不要把自己没有见到过的事情奉为真理。”裴青坐在唐暮云身边,语重心长地说。

    面前的小孩儿却是摇了摇头:“不仅是我爹说的,我也确实见到过很多的官。我三岁就跟着我爹行走江湖了,到现在已经有四个多年头,虽然看到的东西比起你们大人确实不算多,但也总比终日待在家里的书生见识广。真的,我爹以前有个朋友和他师出同门,但是那个人做官以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按照他的话说是‘身不由己’,我一直不明白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情,难道还会被别人强迫吗?为什么全天下当官的都会被强迫?”

    裴青摸了摸唐暮云的脑袋:“你现在还不需要思考这些问题,吃完面快睡觉,明天接着找你爹。”

    “我睡不着。”

    “那你想怎样?”

    “陪我说话。”

    “你小子这嘴叨叨一天了,小小年纪到底哪里来这么多话要说?赶快吃,吃完就去洗漱睡觉了!”

    直到洗漱完毕睡觉的时候,裴青都觉得黑暗之中有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小子,你还想说什么,一刻钟的时间快说完,不要忘了明日我们还要起早。”裴青无奈,原来小孩子和小孩子之间也是不一样的,自家儿子就没这小子这么折腾。

    “我爹的朋友说,他如果不按照他们说的做,就会被排挤,有可能丢官罢职,也有可能就此丢掉性命,最凄惨的下场就是陪上全家人的性命。我想问的是,你们官场也和江湖一样凶险吗?我知道的是江湖上有些人心术不正,这里勾结盗匪那里勾结贼寇,这些人往往过得逍遥自在;而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士,往往会因为过多参与别人的因果而被所得罪的人所追杀,就算是偷吃了一个门派的桃子,也有可能招致门派的敌对。我爹虽然名震天下,可是因为他刚直的性格,很多躲在暗地里的人都不待见他,他很危险,就像这次他要来绑架裴叔叔的儿子,也有可能会得罪裴叔叔,更有可能还没有成功就被关进大牢。我劝过他不可以这么做,但是每次他都不听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说着说着,身边这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话音刚落,便抱着裴青胳膊沉沉睡去。

    真能说啊这小子,这么小的年岁就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来这唐陵之不但绑架自己儿子,还让他自己儿子跟着他一路活受罪。本该是天真烂漫可爱无邪的年纪,思考的问题却沉重到连成年人也无法解决。

    算了,这小子以后会明白的。

    ……………………………………

    “这次合州饥荒本来消息两日就能传到京城,但是却被合州地方官员一齐压了下来。涉事官员的名单,我等会儿给您看,”奚叔平话语平缓,声音却如惊雷,“其中有利可图,时间压得越久,事态越严重,从中可获取的利润就更多。像食物药物这些日常必需品,都卖至天价。至于这些百姓,没人在意他们死活的,毕竟天灾嘛,不管死多少人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是被贬官的事,只要钱够了,找人疏通关系,那就跟没事人一样。大侠,不是我不想管,是那食物药物和住所,都不归我管啊!”

    “不是你管,那是归谁管的?”裴庭安听不下去了,这一路来尸横遍野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狠毒,任由饥荒蔓延,真的有人为了那所谓利益伤天害理吗?

    “还是劝大侠不要管了,这件事受益的头子,是中央吏部,”奚叔平道,“到底是谁获利一查便知,我就不敢多言了。”

    “那你说,如果是裴青来,管得了吗?”

    “这……裴大人不是这个月初才被贬官吗?”

    “官复原职,现在在来的路上。”

    “苍天有眼!终于把裴大人盼来了!”奚叔平大笑,“大侠,你且留在此地,等裴大人来了,就一切都好办了!”

    唐陵之语气稍有缓和:“在下见路有饿殍,实在难以抑制心中怒火,有得罪之处,还望奚县令海涵。”

    “等一下,大侠还未将大名告知。”

    “唐陵之。”

    “苍天有眼,灾民有救了!”奚叔平听闻来人姓名,不禁大喜,“这位小友呢,怎么称呼?”

    “我……我姓裴。”裴庭安没有料到会问到自己身上。而唐陵之又补了一句:

    “这是裴青亲儿子,裴庭安。”

    “原来是裴公子,本县这就给二位准备房间。”

    “不麻烦了,我们住城隍庙去,”唐陵之摆摆手,“你也是无奈,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就此别过了。”

    ……………………………………

    “唐叔叔,城隍庙里面人都住满了,我们睡哪里?”裴庭安问,很是不解他为什么要拒绝县令的安排。

    “我们在那儿待久了,肯定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这个地方那县令又做不了主,我们在他那里住着,不就是给他添麻烦吗?”唐陵之抱起裴庭安一把飞上了屋顶,“这上面住着不是很合适吗?既通风又方便观察周围情况。”

    裴庭安长这么大,哪里在天上飞过,反射性地吓到抓住唐陵之的衣服,哪怕是唐陵之已经稳稳地站到了屋顶上,裴庭安也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一直松不了手。

    “好了,站稳了,这个地方比较平稳,不要跟正脊平着睡,要垂直,不然很容易顺着垂脊滚下去。”唐陵之拿出衣物给裴庭安铺上,“你睡这上边。”

    “唐叔叔你为什么不睡衣服上?”裴庭安见唐陵之直接躺在坚硬的瓦砾上,却给自己铺上了柔软的衣服,便问道。

    “你应该从小都睡的是软榻,怕你睡不习惯,本来让你跟着一起睡屋顶也挺受罪的了。”唐陵之道,“好了,天色不早了,赶了几天路你也累了,早一点休息。”

    裴庭安却并没有乖乖睡觉,一双大眼看着面前的人。

    “怎么了,睡不着吗?”唐陵之问,“认床可不是件好习惯啊!这已经是我能给你做到的最柔软的程度了,别告诉我你被硌到了。”

    “没,就是很羡慕。像是可以一剑把一匹马当众斩首这种,或者直接把剑放到别人脖子上这种,感觉很霸气,一柄长剑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有什么可羡慕的?你在家里应该过得很好吧,要什么有什么,也不用想那些明争暗斗的事,毕竟你这个年岁的小孩子,还生长在洛都这样的大城市,肯定是锦衣玉食,也难怪你觉得一柄剑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跟你讲这些也无益,你现在还太小,生长的环境莺歌燕舞,哪里会懂得世上的事。”唐陵之道。其实他也曾经以为一把剑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但年纪越大越发觉这世上有很多不可为之事,这哪里是一把剑就能解决的。

    “我爹就过得很不好,我爹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裴庭安非常认真地说。

    “做皇帝最亲信的大臣有什么不好的?我天天刀口舔血,不知道得罪过多少宵小鼠辈,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日子怎么会是值得羡慕的呢?”唐陵之道,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话。

    “我爹得罪过很多人,朝里面的那些人都不待见他,”裴庭安道,“去年还被贬到岭南去了,回来的时候蹲了三个月大牢,我爹知道是哪些人干的,但是完全拿那些人没有办法。如果能像唐叔叔一样,一把剑直接把那些人杀掉,或许陪我的时间就多一些。”

    “……”唐陵之沉默了,他一向自视甚高,见过了非常多的贪官污吏,即便是百姓口中的清官,也有可能是在做表面文章。他也明白,官场和江湖看似不同,实际上都是一样的,人扎堆的地方就会滋生败类,当一些人手里有了权利,另一些人就会受到压迫,掌握权利的这些人,一旦其中一人为受压迫的人说话,为受压迫的人争取利益,就会遭致权力既有者的攻击和排斥。

    这个小公子虽然生活在官宦人家,却是如松柏一样正直,说不定那个裴青,他真能制住这些官员呢?

    “好了,什么都不要想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爹的选择的,”唐陵之轻轻拍着裴庭安的后背,“我是自在贯了,也我行我素贯了,其实唐叔叔也得罪过很多的人,只不过有这三尺青锋能护得平安,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我儿子可以远离世俗纷争,远离朝堂和江湖,做一个真正自得自在的人。”

    “唐叔叔儿子多大年岁,比我大还是比我小?”裴庭安问。

    “虚岁八岁,应该和你差不多。”唐陵之道。

    “有机会好想认识一下,肯定也和唐叔叔一样,是江湖豪杰。”

    “行了,快睡吧,”唐陵之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你爹就能到这里了。”

    等身旁的裴庭安入睡,唐陵之轻声一跃而起,往远处的高楼大院飞去。

    就不信这城中药铺没有解瘟疫的药,先偷一点再说。唐陵之心想,等裴青来了食物的问题也应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