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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檐语

    (一)

    漆黑的房间内。

       “这......都是你干的?”男人站在血泊之中,神情复杂。

       “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会相信我吗......”在男人前方几步处,女人手里握着爪刀,脸上戴着一条乌黑面纱,眼神看不出一丝波澜,语气淡定地不同寻常。

    手中的爪刀上依稀可见暗红色的血迹,像冷血动物猎食后的残渣。

    她缓缓地走向男人,仿佛在对眼前的猎物展开最后的进攻。男人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看着对方步步紧逼,近到可以看见对方瞳孔里绝望的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

    (二)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简陋的私塾略显冷清。在这样一个时代,上课无疑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即便是作为琅琊名家的诸葛一族,也仅仅得以支撑两个孩子的学费。

    刚过总角之年的诸葛亮自小便聪慧过人,旁人看来晦涩难懂的文章,他居然读起来津津有味,也难怪只有元直、州平这般的人才能与其相提并论。

    诸葛亮手握着一卷厚厚的书简,漫步在每日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夕阳微黄色的光影照射在路边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不远处几只不知名的野鸭悠闲地信游,泛起阵阵涟漪。诸葛亮淡然地笑了笑,转而继续看向手中的书简。

    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靠近。不出所料,几个硕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去路,地面上留下几道狭长的阴影。

    “让开。”

    诸葛亮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书简上,平静的眼神与身旁的河水融为一体。

    半晌过后,见来者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诸葛亮缓缓合上书简,懒散而又依依不舍地抬起头,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他看向眼前的阴影,三个魁梧壮实的男人双手抱胸站在面前,自己弱不禁风的瘦削身材与他们比起来,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诸葛亮的眼里并无一分一毫的畏惧之色,此时的他正想着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你的样子实在是太让人恶心了,今日我们几个便要给你些颜色看看!”为首的男人轻轻地抬起了手中的木棍,语气中饱含对弱者的轻蔑。

    “你们已经来不及了。”诸葛亮再次把头埋进书简里,不再理会眼前的这些人。

    “什么来不及了,我看你小子是吓破胆,已然开始说胡话了吧?哈哈哈哈......”三个人在他面前大笑着,活像三只啼鸣的渡鸦。

    话音未落,一道灵敏的身影如蜻蜓点水般在男人左肩上停留片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利索干脆的过肩摔直接将他狠狠地砸向地面,地面上瞬间砸出一个深坑。后面的两人看见大哥被如此轻松地干掉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不淡定。下一秒,站在左侧的男人小腹突然收缩,而后像离弦之箭一样直直地飞了出去,好半天才摔在地上。远远望去,整个人像一只蜷起来的对虾。最后一人看见队友先后都被击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喊着向反方向逃窜,眉眼间满是对死亡的恐惧,生怕下一秒自己也会像队友一样被瞬间击倒。

    不一会儿,诸葛亮的面前便再次恢复了光明,只留下满地不住地呻吟。

    “算了,放过他吧。”诸葛亮目光仍然定格在书简上,他将左臂水平伸直,像是在拦截空气。然而片刻过后,在他手臂的后面,女子定定地站在那里,面露些许遗憾。

    “行吧,反正我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不过是这做做样子。”女子一头及腰青丝,用铜簪子工工整整地挽成一个发髻,乌黑色的薄面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满是灵气的浅棕色眸子。

    诸葛亮费力地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跨过两人蜷缩着的身躯。他定定地注视着女子,而后咽了口口水,平静地说道:“你不用帮我的,刚才我自己是可以走掉的。”

    女子随意地理了理略显杂乱的衣襟,语气里满是不屑:“谁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万一跑得没人家快,被人家抓住打一顿怎么办?”

    诸葛亮浅笑一声,没有搭话。

    半晌,他迟迟地开口:“介意,陪我走一走吗?”

    女子也没有搭话,脚步移了出去。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走在似乎望不到尽头的路上,一侧是清雅温馨的小屋人家,一侧是水光一色的小桥流水,脚下的青石砖踩起来微微作响,黛青色的瓦片上沾了些夕阳的光。

    或许美好就是如此,不需要什么轰轰烈烈,不需要什么缠缠绵绵,阳光无限美好,草地无限芬芳,重要的人一直在身旁。去星辰挤满夜空的山头,去日升点亮拂晓的溪流,去人声鼎沸的闹市口,去闲情雅致的文轩楼,去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去,那些时光中不经意间流淌的温柔,才是美好本来的模样。

    诸葛亮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等到他再次抬头,身边的人早已没了踪迹。阵阵微风轻抚着他两鬓的发丝,吹走熟悉的气息。

    有些人从你的世界里匆匆而过,留下惊鸿一瞥,然后转瞬即逝。他们像是偷魂的猎手,在你脑海里烙下重重的印记,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你可以选择忘记她,也可以选择惦记一辈子,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和她无关。

    所以,付出并不意味着有回报,给予也不一定都是仁慈。

    不远处的屋顶上。女子潇洒地躺在黛青色的瓦上,视线里满是拿着书简的少年。

    “书呆子。”

    (三)

    门“吱呀”一声打开,诸葛亮闲步走入家中。叔父闲适的坐在椅子上,身旁还坐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男人。诸葛玄微微抬起头,细长的丹凤眼目光流转。

    “回来了,来,过来坐。”

    诸葛亮微微点头,顺从的坐在叔父旁边,小心地打量着中年男人,男人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细密的胡须覆盖了半张脸,倒显得有些慈眉善目,仙风道骨。

    “孔明,这位是黄承彦名士,今日前来是来与你说媒的。”诸葛玄手里端着一小盏茶,语气里充满了尊敬。

    “不,我并不打算成亲。”听闻此言,诸葛亮又把头低了下去,义正词严的拒绝了,语气冷淡。

    “为何?”一旁的黄承彦突然开口。

    “满腹经纶尚未达到,何来谈婚论嫁之说?”诸葛亮注视着手中的书简,一字一顿地说道。

    黄承彦听罢,笑着轻抚胡须,眼中却并没有丝毫不满之色。他顿一顿,继续说道:“我这个女儿,黄皮肤黑头发,相貌虽丑,但唯有她才能与你般配。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见诸葛亮眼中掠过一丝迟疑,黄承彦舔了下嘴唇,轻轻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样吧,三天之后我把她带过来,你们见过之后再做打算,可好?”

    诸葛亮眼神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未等诸葛亮作出回复,诸葛玄早已已抢先一步:“这样甚好,此事就这么说定了。”

    黄承彦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他缓缓起身,信步走出院门。诸葛玄起身想要恭送,他轻轻挥了挥手,说道:“不必了。”

    待到男人走远,诸葛玄转过头,年轻的诸葛亮依旧保持着无话可说的无奈情态。他轻轻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孔明,你不要太难过,这也是迫不得已。黄家声名显赫,而我们一族早已是日薄西山,唯有与他们联姻才是振兴我族的捷径。”

    “不,叔父,我对这位女子很感兴趣,我想不到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不顾叔父惊诧的目光,诸葛亮缓缓走向内屋,眼中满是她的模样。

    另一边,黄府。

    大门被敲的咚咚作响。黄府门口,女子身着一袭红衣,眉眼间的英气分外逼人。

    “月英,快开门啊!”

    门内,二层厢房之中,黄月英身穿一件白色纱衣,原本用簪子盘着的头发也披散下来,目光婉转多情。她听见门外的声响,嘴角含笑,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栏杆,纵身一跃落到了院内,身轻如燕的动作不禁让人拍案叫绝。黄月英快步走到门前,一把拽开了大门。

    徐伊的面容映入眼帘。不同于一般女子的顾盼生姿,徐伊长着一张鹅蛋脸,自然眉下一双杏眼目光如炬,与其说是婉转柔弱的女娇娥,不如说是洒脱豪爽的江湖客。

    “哎呦,我的姑奶奶,您可算是来了,咱个在外面脚底板都站麻了。”徐伊轻车熟路地搭上黄月英的肩膀,手里提着一捆菜,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黄月英也只是笑笑,任由对方搂着自己往院子里面走去,途中还不忘打趣:“可别说我了,您这可真是投错了胎,好端端的一汉子怎么会生了个女儿身,瞅您今天又带了不少货呢,今个儿准备尝个什么鲜呀?”

    一听到自己带的菜,徐伊脸上瞬间扬起了笑容,她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您可甭说我了,您这每天也不把自己当个闺女看,不干些姑娘们绣花胭脂的事情,净整些刀枪暗器,咱这不也是怕你每天这么大运动量累着了吗,就想着好好犒劳一下不是?咱就不挑虚的,咱这今天带来的那是一顶一的真材实料,吃不得劲都是咱的过错。”

    “果然做饭烧火这种细致活还得是您呀!”黄月英笑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还不忘开对方玩笑。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二楼的厢房。黄家虽说是名门望族,但黄月英自小便没有姑娘气,什么粗活累活都是不在话下,不谈那做饭洗衣,就是砍柴烧火也是丝毫不慌。

    她天生性格孤僻,很小的时候就把身边的丫鬟全给驱走了,唯一交好的朋友便是这徐伊了。同黄月英一样,徐家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家族,而这徐伊又是独生女,自生下来便是受到家里的百般宠爱。按理说这姑娘应该从小便有一股子公主病,但她非但没有,反倒对做饭烹饪这类下人做的粗鄙之活异常感兴趣,年纪轻轻便会炒得一手好菜,鸡鸭鱼肉在她的手里仿佛被重新赋予了灵魂,煎炒炸煮那是样样齐全。

    “伊儿,”黄月英突然开口,“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这个问题,我以前听一个说书的先生讲过,他是怎么说的,”徐伊摇了摇头,瞳孔左右转动,似乎是在回忆话的内容,“遇上你之前,见山是山,见海是海;遇上你之后,云海开始翻涌,江潮开始澎湃,天地万物都有了新的意义,这个时候,你就已经喜欢上人家了。”

    黄月英低下头,面色微红。眼尖的徐伊瞅见她这副模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笑着说道:“您问这问题,该不会是瞅上镇上哪个俊小伙了吧?”她用手肘戳了戳黄月英,“来来来,跟咱分享分享,咱跟你一起拿下那兄弟!”

    黄月英犹豫半天,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了,就是个书呆子。”

    徐伊听罢瞬间没了兴趣:“切,咱还以为您喜欢什么呢,书呆子有什么意思,这年头会念两首诗还没会耍两件兵器有用,再说了,那种书呆子有什么好的,长得文文弱弱的,随便来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关键是那些书呆子还都脾气差,事还多。要我说,这种货色真不适合您。”

    “没有没有,他脾气很好的,”黄月英慌忙为他辩解,“那种书卷气是我们学不来的,他不是呆板古怪,每次遇见他,都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暖。”

    “得了吧您,您这是花痴昏了脑袋了。”徐伊笑着调侃着,而后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坚定,“但是,不管你喜欢的是什么,大将军也好,书呆子也罢,咱都是妥妥的支持你。人活这一辈子总归是要为自己而活的,可以委屈别人,但永远都不能委屈咱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是,一介女子,是没有做主自己婚事的资格的。”黄月英的眼神暗淡了一刻,转瞬间又恢复了平常。

    “还在为你爹说媒那事烦躁啊?”徐伊面露忧色,又切换成抱怨的表情,“你那老爹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你说媒,您这样子又不是嫁不出去。咱不谈别的,您现在就往那家门口一站,指不定有多少俏俊郎过来提亲呢。”

    “我本来也不愿结婚,但是若过几年还不成亲,就很难再嫁出去了,不仅我们家族的香火会断,到时候还会被外人说闲话的。”黄月英低下头,痴痴地望着自己的纤纤玉手,长叹了一口气。

    “管那些市井之人的闲言碎语干啥?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嫁不出去大不了就不嫁了,让那些闲人说去吧,以后咱看见一个打一个,看看那些人还敢不敢背后说你闲话。”徐伊握紧拳头,高调地仰起头,翘着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黄月英被徐伊这副模样整笑了,用手遮住口鼻,止不住地颤抖。徐伊见状,还不忘补上一句:“您看咱这不是就好起来了吗,所以说,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不高兴咱就好好吃一顿,人活着不就是图一个高兴嘛!”

    “嗯!”黄月英重重地点头。

    (四)

    阳光懒洋洋的,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同往常一样,诸葛亮走过一座石拱桥。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拱桥上雕缕的图案和细腻的花纹早已被冲刷殆尽,只留下些坑坑洼洼的细碎痕迹。

    走过拱桥,一大片毛竹林出现在眼前。一根根瓶口粗细的翠竹参破天际,稀稀疏疏的阳光艰难地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到地上,像是一个个微小的足迹。竹林的深处便是私塾所在,先生认为做学问需要静下心来,不受外界所干扰,这样幽深而又静谧的地方做私塾再合适不过了。

    看着门板上先生亲刻的牌匾,诸葛亮整理了一下衣襟,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门窗关得很严实,这让本就不算明亮的房间更添一丝黑暗。布鞋在木板上摩擦出的沙沙声清晰入耳。

    一切都寂静的有些可怕。

    虽然自己总是第一个到,但这样的安静还是第一次。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快步冲进学堂,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黑漆漆一片,门窗紧闭,一盏蜡烛都没有点,诸葛亮凭着记忆摸索着向前走去,他这才发现,原本熟悉的东西在黑暗中竟会变得这般陌生,指尖触碰到的每一块木头、每一只铜器,甚至脚踩的地板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就好像他从未来过这里。

    恍惚间,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措不及防地绊了他一下,诸葛亮应声倒地。这一跤摔得不轻,额头上的余震尚未缓解,他只感到脑袋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飘然欲仙一样。他迟疑片刻,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点燃了身旁的蜡烛。

    四周瞬间明亮了起来,烛火周围形成若干的大小不同的橘黄色光晕,温暖而又陌生。

    尽管已经有了准备,诸葛亮还是被这东西吓得不轻,直接瘫坐在地上。

    那圆滚滚的东西,居然就是老先生那早已冰冷的人头!

    诸葛亮惊恐地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尚未凝固的血迹喷溅的到处都是,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冲刷,原本鲜红的血迹逐渐变成了暗红色,在烛光的照耀下更显诡异。诸葛亮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半晌,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逐渐平复下来,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场景依旧没变,那面相狰狞的人头依旧躺在自己面前,眼窝深陷,只剩下两个黢黑的空洞,嘴巴张的巨大,简直可以吞下一个电灯泡,血液从七窍中流出,在脸上织成了一张网。诸葛亮站起身,准备寻找先生的躯体,然而巡视一周,现场却只有先生的头部,全无身体的踪迹。

    嗒......嗒.......嗒......嗒......

    即便来者尽可能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早已经历过渡的诸葛亮还是敏锐地听见了身后细微的脚步声。此刻敌暗我明,诸葛亮不敢转头,只是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不要再向前走了,你不会希望知道后果的。”

    “哦,是吗,你确定?”

    诸葛亮一瞬间就听出来了这个声音。但,有时候,并不见得一定是一件好事,有时候,知道的越多,你所承受的痛苦也越多,你看那些通晓世界大事的人每天都是忧心忡忡,他们为着天下操心,反观那些无忧无虑的人,即便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但那又怎样呢?他们依旧活得很快乐,甚至比全天下大部分人都要快乐,因为特们知道的少,欲望和汲取也会随之减少,在满足感直线飙升的日子里,还有什么是需要知道的呢?我们这一生,不求十全十美,但求问心无愧,来人间一遭,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便也心满意足了。

    此时的他正在经历着痛苦,他很希望这不是她,纵使声音一样,也有可能不是一个人。他甚至在脑海里否认自己坚信不疑的事实,但理智告诉他事实就是这样,任谁也无法挽回。他忽然地哽咽了,嘴唇紧闭,下巴缩在一起,他很想说些什么,但又始终开不了口。

    他终于还是转过身来,直视着自己不愿面对的现实。

    “这......都是你干的?”诸葛亮站在血泊之中,神情复杂。

      “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会相信我吗......”在男人前方几步处,女人手里握着爪刀,脸上戴着一条乌黑面纱,眼神看不出一丝波澜,语气淡定地不同寻常。

    手中的爪刀上依稀可见暗红色的血迹,像冷血动物猎食后的残渣。

    她缓缓地走向男人,仿佛在对眼前的猎物展开最后的进攻。男人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看着对方步步紧逼,近到可以看见对方瞳孔里绝望的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

    预想中的感觉迟迟没有传来,诸葛亮隐约感觉脸上的杀意少了几分,他迟疑着睁开眼睛,对方站在离他不过一尺远的地方,依旧是那一身黑色,只是手中的爪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白色长袍。

    “脱掉你身上的衣服,换上这身赶紧走。”黄月英见对方杵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直接把衣服丢给他,而后快步走了出去。诸葛亮愣愣的待在原地,方才恍惚间他发现对方的脸颊似乎红扑扑的,或许是烛光照在脸上的效果吧。

    他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随意地瞥了一眼自己穿的衣服,这才发觉方才的一跤让自己身上沾满了血污。但是,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需要一身衣服的呢?

    诸葛亮且想着,衣服边熟络地往身上套,不知为何,这衣服莫名的合身,每一处都与皮肤接触,却又并不觉得紧束,轻柔的触感让身体的每一处都得到了充足的享受和绝佳的舒适。他不禁疑惑起来,她是如何知道我应该穿怎样的衣服的?为什么穿起来如此合身?

    他把这些问题统统都抛到脑后,不去理会。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出杀害先生的真凶,他在内心里默念着,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面前似乎有东西,看上去却空无一物。他停顿一下,右手颤抖着伸向前方,渴望抓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碰到。

    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

    诸葛亮惊魂未定地转过身,一双如猫一般的浅棕色眸子正定定地看着他。

    “啊!!!”

    他大叫一声,向后连连后退几步,心脏直接提到了嗓子眼那里。倒不是因为对方如此之近地站在他面前吓到了他,而是因为对方居然可以完全隐藏住自己的气息,让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他沉住气,不自信地问道:“我要你告诉我,先生是你杀的吗?”

    “不是。”女子将目光对上诸葛亮,他在她的眼里看不到任何的喜怒哀乐,云淡风轻,里面反射着他的模样,模糊,但又显而易见。

    他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启:“谢谢。”

    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又仿佛救赎了自己的灵魂。

    (五)

    “你说什么,先生死了?!”

    徐庶睁大眼睛看着诸葛亮,有些无法接受。后者埋着头,不曾言语。徐庶看出了他眼中的自责与失落,强作镇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没事,这不是你的错。人各有命。”

    诸葛亮轻轻的点了点头,就当是回答。

    “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我们应该找出杀死先生的凶手!”徐庶定定地注视着诸葛亮,满脸的斗志昂扬。

    “我们现在没有一丝线索,如何去找?”

    “这不急。让我们慢慢的整理一下,先生生前可曾有什么仇家?”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先生和睦友善,待人又极真诚,不应该会有仇人。况且先生不慕钱财,家中并不算富裕,因财杀人的可能性也不大。”

    “不为钱财不会私仇,那难道是偶然杀人?”

    “可能性也不大,我们这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先生在那里授课,平日里除我们几人以外,一般人不会进入竹林。”

    “哎,看来真的好难呀。”

    “嗯,没有什么事是很简单的。慢慢想吧,总会找到线索的。”

    “哦,你到家了。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再想。”

    “好。”

    诸葛亮长叹一口气,缓缓走进屋内。舒叔父正一脸严肃的端坐在木椅上,沉默不言。他注意到,桌上放了两杯尚未饮尽的茶盏。

    “叔父,黄先生来过了?”

    “哦,孔明回来了?过来坐,我有事要跟你说。”诸葛玄挥挥手,示意诸葛亮靠近一点。见到叔父略显憔悴的面容,诸葛亮匆忙走到他身边,颇有些担忧。

    一股腐烂的恶臭味进入鼻中。诸葛亮不舒服地皱了一下鼻子,这味道不同于一般的臭味,更像是......

    死尸的腐臭味。

    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这味道居然是从叔父身上散发出来的。而且,一向注意个人卫生的叔父此时却显得若无其事,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恶臭气息。他轻抚胡须,眼神满是空洞,声音沙哑的仿佛破风箱:“方才来的是月英。她的父亲在上午去世了,明天你我一起去为他送行。”

    一连串的事件让诸葛亮难以接受,他扶了扶额头,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好久,他才勉强定住神,告诉了叔父先生去世的事情。

    叔父也是一脸震惊:“那照你这么说,这两位很有可能是被同一人杀害的!”

    “为什么这么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据月英所说,现场只找到了一具身体,他父亲的头却不知所踪!”

    “一个无头一个无身?这到底是谁干的!”诸葛亮愤怒地捶了一下桌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目前是看不出什么的。现在,快回房去睡吧,不要明天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诸葛玄的声音越发微弱,仿佛再多说一句话就会断气。他缓缓起身,表情阴冷,让人捉摸不透。

    诸葛亮应了一声,步伐沉重地走进房间,直觉告诉他,今晚注定一夜无眠。

    ……

    不知多久,诸葛亮依旧没有睡着,他是床上翻来覆去,最后索性爬了起来,看向窗外。诸葛家的后院布置得很好,一株株的盆栽修剪得井然有序。偌大的后院空荡荡的,只听到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发出聒噪的响声。他的身体紧绷绷的,五感高度集中。黑暗中的房间仿佛换了个模样,那股腐臭的味道断断续续的传来。

    他终于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依旧是在夜里。

    若有若无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只无头苍蝇般轻轻拨动着他的神经。天还未完全亮透,远方已经显现出了一小抹鱼肚白。

    他顶着黑眼圈,疲惫地站起身。

    一道黑影飘了过去,扬起了一整微风。

    有人?!

    眼神陡然警觉起来,困觉顿失。他蹑手蹑脚地移动着,静听黑暗中的风吹草动。

    一声沉闷的响声从叔父的书房中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诸葛亮轻轻挪到了书房旁边,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叔父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惊惶的表情昭示着死前的种种惨状。

    他虚弱的坐在地上,紧绷住的神经在一瞬间尽数碎裂,仿佛什么东西在心中悄然破灭。

    他低声痛哭起来。

    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

    徐庶的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微弱,但很清晰。诸葛亮淡淡的拭去眼角的泪滴,冷静地环视现场。

    桌上一本泛旧的古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缓缓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端起书。书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了,实在分不清楚书的年代。在书翻开的那一面,有三张纸被撕掉了,只留下了一个潦草的角。纸撕的很不整齐,显然是对方匆忙间撕掉的。

    也许这撕掉的几页,就是解开这所有问题的关键……

    诸葛亮且想着,猛然想起今日还要去参加黄家的葬礼。他犹豫般的看看窗外。

    时间已经不多了。

    思索片刻,他拿起一块布料,谨慎地将叔父的身体覆盖。不经意间,他看见叔父的左手似乎攥着什么,他费力地掰开他的手,里面有一张皱巴巴的纸角。

    应该是那缺失的纸角了。

    诸葛亮慢慢地将它展开,许多地方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所浸湿,模糊的不成样子,能看清的只有两个字。

    傀儡。

    他来不及多想,郑重其事地将书藏在屋内一个角落里,焦急却又慢条斯理地将一身黛青色衣袍整理的服服帖帖,而后快步走出了家门。

    出了家门,早有小厮们拉着一辆翠幄银绸马车恭恭敬敬的在门前等候。诸葛亮轻提衣角,端庄地坐在上面。小厮们放下布帘,轻车熟路地驾着车走去。诸葛亮此时大脑如同一滩烂泥,实在是半点东西也装不进去。从前的他总是喜欢一边欣赏沿街的奇闻轶事,一边添油加醋地讲给叔父听。可如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埋下头轻轻啜泣起来,万千苦楚仿佛在这一瞬间倾然而泻。眼泪略带点咸湿的味道,像难以言说的薄荷般轻灼着他的眼眶。他简直无法克制,最后简直连双肩也在不自觉间微微颤抖。

    模糊的视线里,他唯一能看见的,便是她了。

    似乎是为了满足他的愿望,那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出现的猝不及防:“听我说,不要去参加葬礼!”

    诸葛亮陡然清醒,他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而那声音是真真切切听见的。他的身体瞬间像触电般耸立起来,紧张兮兮地望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不肯就此罢休,坚持又说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没有人回答。

    敏锐的洞察力察觉到此刻车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气息,而方才,他的确感受到了她的气息,难道说……

    他缓缓摸向自己的脸颊,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两鬓两鬓早已被冷汗打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诸葛亮自顾自地想着,陷入了回忆之中。

    (六)

    “这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多少名医也治不好,唉呀,只希望他能多活几年吧。”诸葛珪摸着诸葛亮的小脑袋瓜,满脸忧虑。

    “莫要这么说,这孩子看着就灵光,从头到脚都是灵气,老夫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娃,这以后绝对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大人物呢!”诸葛玄赞许地看着诸葛亮,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最后干脆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如此用力,以至于到最后甚至都咳嗽起来。

    诸葛珪忽然咳嗽一声,他忙用手帕捂住口,待到咳嗽停止后,手帕上已多出了几朵殷红。他望着诸葛珪,歉意地笑了一下。

    “叔,我恐怕是命不久矣了……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就麻烦您替我照顾好孔明和均儿吧,子瑜已经十五了,他可以独自照看他的继母,我也就不用再忧心了……咳咳咳”话未说完,他又控制不住咳嗽起来,身体弓得像虬曲的树枝。

    “你这是什么话?!老夫知道你身体不好,但不能拿生命开玩笑,老夫答应你,如果你真的扛不住了,我会替你抚养这几个孩子直至长大。”诸葛玄摸着诸葛珪蜷曲的后背,眼里满是心疼。

    此时只有八岁不到的诸葛亮看着眼前已然苍老的两人,童真的眼里蒙上了一层灰。

    没过几个月,父亲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从此再也没有醒来。失去了父亲这根顶梁柱,家里在一夜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废下去。

    看着兄长跪在父亲棺材前嚎啕大哭的模样,年幼的诸葛亮并没有这般强烈的情绪,他复又将目光转向远处的弟弟,他似乎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又仿佛这一切都与他并无瓜葛,他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叔父收养的命运,不知道未来他会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此刻这些人在这里存在的意义,就好像他只是不经意来的一个过客,片刻欢愉之后又匆忙离去。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那些声音、神态、布景,仿佛都在离他远去,或者说,是他在离他们远去,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什么都干预不了,什么都观察不到。

    负面情绪像潮水一样瞬间浸没了他。这里面最多的不是痛苦和悲伤,而是孤独和彷徨。

    他很累,尽管自己什么也没有做。

    有时候,孤独是一剂良药,它让世界变得透明,让我们可以明目张胆的以旁观者的身份洞悉这世间的一切;有时候,孤独又是一剂致死的毒药,它让我们陷入到自我迷茫的漩涡中,蒙蔽了双眼,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机会,只能自说自话,空洞地等待别人把自己拉上岸。

    可这样的人,一生又能遇见几个呢。

    他突然很想逃离这里,逃离这喧嚣的人群,逃离这阴暗的房间,逃离这世间束缚他的枷锁。他尚且没法逃离最后一个想法,但是他做到了前两步。

    门外是一片空地,青草被络绎不绝的人踩得七零八落,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用残存的身躯尚且苟活着。诸葛亮瞥了它们一眼,像是一个苟活的人对另一个苟活的人的惺惺相惜。

    不同于屋内的哭声震天,外面很安静,秋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很美妙,像他房间里挂着的风铃草。此前他从未觉得这世界如此美好,那些泛黄泛红的树叶,那些皱纹遍布的粗壮树干,那些林间遍布的野花野草……每一个事物都在拨动他的心弦,却又让他的内心无比平静。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仿佛从出生那天起,伴他左右的就只有那些永远也数不清的厚厚书简,他让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强行灌入自己的脑海里,异禀的天赋却又让他难以忘记。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些东西,又或者说,大自然的美好曾经短暂的驻存在他的脑海里,但最后又失望地离开开,仿佛轻鸾剪影。

    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划破了原本的静谧。

    那似乎是兵器高速划过空气的猎猎风声,树叶都随着风而摇晃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

    诸葛亮循着声音望去,在一片空地上,一名黑衣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八岁出头,扎着两个丸子头,脸上戴着一副黑色面纱,那漆黑的衣服看起来与女子娇小的身躯分外不搭,在上下翻滚中却显现出一种神秘的美感。虽然年纪尚小,手中两把爪刀却挥得虎虎生风,飘落的树叶在空中飞舞时还是完整的,待到落在地上的时候就变得四分五裂。

    诸葛亮盯着出了神,轻柔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也打进了他心里。

    “你看我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响声把诸葛亮吓了一跳,他扭过头,那黑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诸葛亮甚至都可以感受到她喷吐出的鼻息。

    “我问你话呢。”

    诸葛亮回过神,支支吾吾地说道:“额……我刚好走到这里,然后刚好看见你,然后刚好被你发现……”

    “哪里有这么多刚好?”女子歪着头,像猫一样的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让他心里一阵发毛。见对方发窘的模样,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嘛,你居然还当真了,真是个书呆子。”

    诸葛亮尴尬的笑笑,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女子的取笑,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觉得对方莫名其妙的可爱,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快乐。

    “看你这么弱,这样吧,以后咱罩着你,但凡有人敢给你挑事,咱直接就把他干趴下,叫他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啊。”诸葛亮在心里笑了一下。

    (七)

    不觉间,马车停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黄府门口,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湿漉漉的触感给予他冰冷的回应他忙不迭地擦了擦尚未干涸的眼泪,竭力遏制住近乎疯狂的身躯,努力挤出一个相对顺眼的表情。

    众小厮退下之后,布帘方才打开。诸葛亮微微探出头瞥了一眼,黄府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伴随着略带慌乱的点点心情,他踩着平稳的步调缓缓下车,早有一批侍从在车两侧等候,见诸葛亮露容,顷刻间显露出一副近乎冷漠的嘴脸。领头的一位恭恭敬敬地向诸葛亮略一拱首,随即轻轻地挥一挥手,示意他跟上。

    估计是因为叔父没来才表现得如此冷淡吧……

    诸葛亮且想着,脸上未表现出丝毫愠色,脚步平静地走进院门。院内早已有许多人驻足等候了,诸葛亮的到来也并未引起太大的骚动,只有几位平日里与诸葛一族交往密切的才与他略微打了个照应。

    短暂的寒暄过后,堂屋内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冲出来一大批人,为首的一人戴着鸡毛做的面具,身穿奇装异服,手里握着一根粗制滥造的拐杖,踩着木屐一摇一晃地走出来。

    这应该就是这里的祭司了吧。诸葛亮暗忖着。

    在他的身后,人们指着他不断地追问,诸葛亮费尽心思听了一部分,大致是问祭司为什么黄月英没有出现,甚至在询问中夹杂着不少恶意的辱骂与诋毁,仿佛这些亲友不是来哀悼逝者的,而是来呈口舌之快的,他们的言语像是一根根利剑,直插入到人心最柔软的地方,留下一个个丑陋的疤痕,然后拍屁股走人,仿佛一切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祭司全然不理会身后那些人的无耻言语,他走上了院子中心的祭台,拐杖用力地在地上砸了一下,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各位,”祭司沉沉开口,声音苍老得像是破旧的风箱,“今日,大名士黄承彦逝去,在如此之悲痛的时候,你们仍然不肯忍住内心那让人作呕的表现欲,事不关己地议论着他人的是非,这和牲畜有什么区别?!”

    众人鸦雀无声,连最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院子里甚至可以听到祭司沉重的喘息声,仿佛他再多说一句话就会断气一样。

    见众人已经安静下来,祭司也逐渐平复了情绪,说道:“抬棺!”

    话音刚落,几位仆从扛着一尊巨大的棺椁,从内屋一步步地走出来。

    想必是他的父亲了。

    这声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位不怒自威的祭司身上,后者严实的面具遮住了他全部表情,只露出一双目光平静的眼睛。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是一种见惯人家烟火的空洞,一袭插满鸡毛的玄黑长袍,如瀑的黑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倒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那祭司走至院中央,挥了挥手,身后的仆从们心领神会地将硕大的棺椁移放至庭院中央,发出山一般的声响。棺椁已经上了钉,因此众人并没有太大的兴致,只是象征性的围成一个圈,默默地向亡者哀悼,仿佛约定俗成的套路。

    祭司依旧保持着沉默,仿佛看淡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该有的沉痛,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路冷若冰霜。约莫一会儿,仆从们互相望了一下,默契地抬起棺椁,这是准备送亡者上路了。

    棺椁并不很大,诸葛亮却细心的注意到,那六个结实的仆从牙齿紧绷,满脸的汗看起来颇为费力,

    豆大的汗滴不住地从额头上留下,不一会儿几人便大汗淋漓。他们喘着粗气,尽力地挪动自己那仿佛灌了铅一般的双腿,摇晃着向屋外走去。

    众人看戏般地跟在他们后面,小声地聊着天,祭司并未阻止他们,漠然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下巴收拢,应该是面具里面的嘴唇紧闭,正在若有所思。诸葛亮没敢去和他交谈,生怕破坏了这肃穆的气氛。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黄家的墓地旁不同于寻常的晴朗,今日的天气略显阴暗,似乎正预示着什么不祥。诸葛亮烦闷地揉了揉眉间,将鬓间杂乱的几缕青丝轻拢在耳后,双目微睁,懒散中透着漫不经心。实际上这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诸葛亮深知,唯有将自己变成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方才可以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侍从们缓缓将偌大的棺椁放至先前挖好的墓坑中,一个个如同卸了货的老牛般疲惫不堪。

    这累的有些不同寻常了。

    诸葛亮暗忖着,柳叶眉拧的像一股绳。他张了张口,但终究没有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求助般地看向祭司,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些许答复。后者却只是沉默着,仿佛他才是来访的宾客。诸葛亮轻叹一口气,不再去想这般是非。

    在众人谈笑风生间,那旁的墓坑也已经被填满,随后众人便是浩浩荡荡地打道回府。依旧是祭司走在前面,各路宾客有说有笑地跟在后面,谈论着世俗琐事。诸葛亮略显无趣,思虑片刻,他选择了沉默,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纵使心里五味杂陈,纵使他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他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一抹状若胭脂、色若桃花的薄唇闭闭张张,无言间似诉万千言语。正想着,诸葛亮不经意间抬起头,一双颇为好看的浅棕杏眼蓦地闯入视线里,浓密的睫毛薄如鸦翅,在微风中缓缓颤动。诸葛亮看着不禁有些出神,却听见一句极小的耳语:“快走!”

    诸葛亮正疑惑着,只见众人中突然出现阵阵惨叫,宾客们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方式不断地扭动身躯,眼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成了深不见底的墨黑,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机可言。未过一会儿,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皮肤由先前的焦黄色变为病态的青白色,诡异的脸上毫无血色可言,皆以一种渗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诸葛亮,让人感到不寒而栗。诸葛亮慌乱地环顾四周,发现唯独只有祭司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像是看到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对着祭司大喊:“先生,你一定有办法对吧!”

    祭司没有回应,诸葛亮好生奇怪,却又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深入竹林之中,参天的翠竹遮住了阳光,一切都显得如此阴暗。他趁那些宾客们还未做出任何反应,赶忙跑到祭司身边,对方像失了魂一样,毫无生气可言。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尸体的腐臭味。

    他迟疑了一下,而后摘下了祭司脸上的面具。叔父空洞无神的双眼正藏在面具后面,直愣愣地望向前方。忽然间,那两只昏黄的眼珠像老旧的玻璃珠子一样机械地转动,最后竟然直接掉了出来,掉到地上摔成了渣子。

    “杀了他。”人群躁动了起来,嗜血的目光与先前判若两人,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向诸葛亮袭来,转瞬之间便已经冲至身前。一时间竹叶翻飞,狂沙漫天,逼人的气息竟使他动弹不得。他虚弱地笑了一下,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肌肉撕裂的痛楚没有如期而至,倒是一记暴栗惊醒梦中人。

    “让开,你挡我道了!”

    “诸葛亮睁开眼睛,一道寒光迎面而来,吓得他又闭上了眼睛。但那爪刀显然不是冲他而来,而是直中他身后的一名宾客,强大的冲击力使得那位宾客顿时血脉喷张,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缓过神,眼前的女子正手持两把爪刀穿梭于人群之中,其速度之快任是连诸葛亮都无法看清。只见视线中一阵黑影掠过,宾客们甚至来不及惊呼便颓然倒地。未过一会儿,诸葛亮的身边便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嗞......

    女子放倒最后一名宾客,神情却并不如何乐观,浅棕色的瞳孔里像是结了霜。她朝着天空吼了一句:“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杀他的吗?!”

    诸葛亮茫然地望向四周,只听见一声熟悉的笑声,一道黑影从竹林深处缓缓走出,手上的剑发出阵阵寒光。

    “是你!你不是已经......”诸葛亮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黄承彦依旧笑着,笑容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半晌,他收敛起了笑容,目光狠毒地盯着黑衣女子:“我早该想到你对那小子动了真情,这一切终究还是被你给搅乱了!不过无妨,你从来就不曾是我的对手,事到如今,我也便只好斩草除根了。”

    女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转瞬之间又恢复镇静。她握紧了手中的爪刀,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倒是诸葛亮一反常态地大笑起来,似乎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这一笑,把两个人全都搞蒙了,他们直勾勾的注视着诸葛亮,后者依旧在那里放浪形骸地大笑,右手捂住腹部,简直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你笑什么?!”黄承彦恼羞成怒,下一秒,诸葛亮的脖子上多了一道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并不是黄月英的父亲,而是在残忍杀害他父亲之后假扮他的。我说的对吗,传说中已经逝去的傀儡师——幽瞳?”

    “你是怎么知道的?!”黑衣女子面露疑惑,望着身旁镇定自若的柔弱书生。倒是幽瞳满脸的赞许:“我就说这孩子聪明,让他想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错,我就是幽瞳。这样天资聪慧的孩子,还真是有些不舍得下手。这样吧,我允许你多活一会,跟我讲讲你是如何判断我就是幽瞳的?”幽瞳依旧把剑悬在诸葛亮脖子上,难得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不难猜,”诸葛亮像是没有看见那把剑似的,淡定自若地径自拉直袖口,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们家以前是研究傀儡这些门道的,所以在昨日夜里闯入我家,想要撕下我家书上关于傀儡师的几页纸,却不曾想被书房里尚未睡觉的叔父迎面撞上,情急之下杀了叔父,然后匆忙撕下那些纸离开。这就是你为什么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割掉叔父的头颅,也没有观察到在争斗过程中叔父撕下了其中一角。至于你假死的事情嘛......”诸葛亮笑了笑,“那是一个特制的双层棺材,棺椁上下靠一层隔板来分离,你潜伏在下层,而上层应该就是先生的躯体了,所以那几位壮汉才会如此的不堪重负。待到棺椁埋好之后,你从内部打开棺椁底板,然后从事先挖好的地道里逃出来,而黄月英在家里看到的尸体,其实只是你做的一具傀儡,没有做头是因为时间来不及了吧,结果恰好让人联想到先生无身了,真是弄巧成拙啊!”

    “不错,你分析的很对,但有一点你没有想通,我杀你叔父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为了让你更快继位,这样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你了。”说罢,幽瞳猛然间双眸紧缩,一只锋利的爪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切,是时候结束了。”手起刀落,头颅应声倒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谁知那脑袋却毫无节制地大笑起来,戏谑的目光看得女子不寒而栗:“你不要忘了,我可是傀儡师啊,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你杀死呢?”话音未落,四周的竹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摄人声响,数十个幽瞳冷笑着缓缓走出来,举止神态、举手投足竟无半点差异。

    “怎么样,你看得出哪个才是我吗?哈哈哈哈......”幽瞳们异口同声,像是万人合唱的架势。

    “走,从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就可以出去。记住,待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快走!”一道强劲的推力从背后传来,诸葛亮的脚步慌乱了一刻,随即目光炯炯地回头看去,身后的人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正疑惑着,远处的幽瞳却一个个倒了下去,仿佛正在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默剧。突然之间,其中一个幽瞳猛地伸出粗壮的手臂,干枯到可以看见血管的手指用力地抓住前面的空气,而后使劲往脚下一摔,一道身影逐渐显露出来。正是之前消失的黑衣女子。此刻的她,狼狈不堪地趴在遍地竹叶之中,如瀑的黑发悉数散落,面纱也在先前的打斗中不知所踪,绝美地面容于无声中惊艳了时光,胜似一场秋天的童话,薄如蝉翼的睫毛微翘,朱唇轻启,似诉着无助与不甘。

    幽瞳神情复杂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蛇一般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一根淬血的毒针直射向诸葛亮。“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了,我看今天还有谁能保住你!”

    然而此时的诸葛亮却紧闭双眼,仿佛完全忽视了对方的存在。此刻,他的脑海里有些画面逐渐清晰,却只是短短一刹那,他看见幽瞳一个箭步冲到自己面前,鹰一般的利爪直击面门。

    仿佛是潜意识在驱使着他一般,,诸葛亮居然下意识地向右挪动半步。下一秒,如同先前预见的那样,幽瞳冲了过来,而自己恰好躲过了幽瞳的一记爪击,一切都如预想到的一样顺理成章。迎着幽瞳难以置信的目光,诸葛亮略显羞涩地笑了一下。

    他故技重施,再次思考对方下一步的走向。

    下一刻,从右侧突进,借势右拳,扫腿......

    种种细节如慢放镜头一般清晰显现,诸葛亮一声浅笑,左侧闪躲,浅跳,紧接着一拳击中对方面颊,其灵敏之态与先前判若两人。一抹血迹喷涌而出,于浓墨浅翠中点缀丝丝嫣红,在刀光剑影中轻显淡淡倩影。幽瞳跌坐在地上,墨绿的眸子尽显不甘与惊叹。半晌,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连脚步也不禁慌乱了几分。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幽瞳双目圆睁,似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这,是个秘密。”

    一个箭步,诸葛亮向前猛冲,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却见幽瞳鬼魅一笑,双脚如生根一样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迎面而来的诸葛亮,仿佛打算就这样接下他的全力一击。不知为何,诸葛亮此时却无法预判到幽瞳下一步的动作,他的眼里闪过片刻的慌乱,而这一丝慌乱恰好被对方捕捉到了,幽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诸葛亮伸拳击向近在咫尺的幽瞳,却宛如打在了棉花上,再定睛一看,这哪里是幽瞳,分明是一具尸体。诸葛亮惊恐地环顾四周,只有不省人事的女子依旧躺在一边,没有半分幽瞳的影子。

    “依我所言,你应该只能看见活物的踪迹吧,至于死物......“阴森的语气从身后传来,使得脊背微微发凉。诸葛亮猛地回头,却见一拳直击面门,顿觉山一般的力量从面部扩散开来,如离弦的箭一般瞬间弹出数米远。尚未落地,恍惚间又一道黑影闪过,一记重踢直击小腹,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抽搐,诸葛亮如同一只虾米蜷缩在地上,发黑的双眼看向面前步步逼近的幽瞳,那一声接一声的动作,宛如死神的脚步。

    嘴角的鲜血还在不停地下溢,很快便染红了衣襟。诸葛亮半倚在一棵古竹旁,双手费力地撑着地面,看不到一线生机。突然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而后竭力地爬起来,左手揩干了嘴角的血迹,因剧痛而肿胀的双眼模糊地盯着对方。

    幽瞳与自己距离还剩一尺了......

    就是现在!诸葛亮用尽全力起跳,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后颈,只一刹那,一记重拳便以排山倒海之势打中了他的下颚诸葛亮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然后就是身体同时撞断数根竹子而产生的剧烈疼痛感。参天的古竹齐齐倒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好痛......感觉骨头都要断了......

    忍受着浑身火燎般的痛楚,诸葛亮费力地趴在地上,迟迟没有爬起来,嘴角不自觉地轻轻抽搐,显然已接近半个废人的程度了。

    不经意间,他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力量和速度也有了较大的提升,诸葛亮注视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掌心,呢喃道:“所以我这是,开发出灵了吗......”

    真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

    左后方!

    诸葛亮一个闪躲,从地上纵身而起,巧妙地避开一记飞踹,又趁着对方尚未站稳之时,一记肘击扑向右脸,只一下,一道青痕顷刻间显现招式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使用的也是愈发熟练,灵活闪避间似有万千把式,举手投足中亦可谈笑风生。

    “这,便是最后一击了!”诸葛亮借着竹子的支撑纵身一跃,一个完美的后空翻,右腿狠狠地击中幽瞳面庞。幽瞳看着那迎面一脚,竟然有些久违地笑了:“后生可畏。”

    一声巨响过后,诸葛亮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摇晃,目光愈发模糊。许久,终究是不堪重负,拖着满身伤痕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我居然赢了,真是……

    (八)

    一周前。

    “幽瞳,这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务必要把那个小子杀掉。”

    “知道了,大人。”幽瞳跪在地上,面色冷漠。

    ……

    “你,你是怎么闯进来的?”黄承彦扶着门把手,身体不断地向后退去,面色惊恐。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知道的太多是会被杀掉的。”

    话音未落,只听见咚的一声,房间重回沉寂。

    “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否则你会知道后果的。”

    幽瞳回过头,黄月英手上的爪刀已经蓄势待发。他面不改色,朝着对方走去,直至走到对方眼皮子底下,右手轻轻抬起对方的下巴,声音里充满了恶趣味:“啊,真是深藏不露呢。你隐瞒你父亲这么多年,还是被我发现了吧,哈哈哈哈哈……”

    黄月英此时发现自己被一股慑人的气场所困住,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双眼死死地注视着他。幽瞳看到她这般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可怜模样,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我好早之前就对你有所关注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双重人格吧……”

    黄月英的眼里掠过一丝慌张,而这正证实了幽瞳的猜想,他没有犹豫,准备把事情全部揭穿:“你是西域人和中原人的混合血统,双重人格的事情你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在亲人朋友面前,你是乖巧懂事的大家闺秀,而背地里,或者说仅限于他而言,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你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好战,也控制不住自己对于他的柔情,每天活在这样的矛盾里,不觉得痛苦吗?”

    “就算你知道了这些,你也没机会再把它告诉别人了。”黄月英一动不动,咬了下嘴唇。

    “这样吧,小姑娘,我本来是打算连你一起杀掉的,但是我这个人又很惜才,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你替我做事,我保住那个孩子的性命;或者,你不替我做事,然后现在死在这里,我过一会儿就去把那孩子杀了。机会放在这里了,怎么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这分明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黄月英知道她现在对对方没有任何的办法,服从才是最好的选择。

    ……

    漆黑的夜晚,私塾。

    黄月英看着脚下奄奄一息的老者,没有什么犹豫,手起刀落。

    或许,快一点让他解脱也是件好事吧。

    黄月英安慰着自己,不觉泪流满面。

    我再也无法直面他了……

       “这......都是你干的?”男人站在血泊之中,神情复杂。

       “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会相信我吗......”在男人前方几步处,女人手里握着爪刀,脸上戴着一条乌黑面纱,眼神看不出一丝波澜,语气淡定地不同寻常。

    手中的爪刀上依稀可见暗红色的血迹,像冷血动物猎食后的残渣。

    她缓缓地走向男人,仿佛在对眼前的猎物展开最后的进攻。男人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看着对方步步紧逼,近到可以看见对方瞳孔里绝望的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

    柔情终究压制住了兽性,他的性命保住了,从她手里保住了。

    ……

    公元208年,南阳草堂。

    雨脚暂歇,窗边的榆叶还留着些雨水的气息,屋檐上的雨露慢吞吞地滚落在地板上,溅起清脆的声音。阳光费力地透过乌云,洒在飘落的竹叶上。诸葛亮倚靠在窗边,静赏时光留下的痕迹。他悄悄眯着些眼,手中的扇子闲散地摇着。

    “月英,劳烦去沏一壶好茶,要用家里最上等的茶叶!”诸葛亮回过头朝着厨房喊了一声,嘴角洋溢着微笑。

    “可是有什么贵客要来,竟费得咱个如此大动干戈?”厨房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响声,宛转悠扬。

    “是位贵客,前面已经来了两次了,只不过我都借故推脱了。”诸葛亮的笑意愈发浓厚。

    “为什么,不是贵客吗?”黄月英端着几碗茶缓缓走了出来,霎时间满屋飘香,甚是好闻。

    “因为,这可是一位足以改变历史的大人物呢!趁现在他还没有那么出名,我不得好好逗一下他。”

    “这么厉害!叫什么名字?”

    诸葛亮一字一顿地回答了三个字。

    “刘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