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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灵魂深处(中)

    (一)

    “又来了一辆货车啊,最近搬过来的人可真多啊!”苏筠看着弄堂门口停着的厢式货车,撩了撩额前的头发,“既然住一个弄堂,那以后就是好邻居!酥酥,出去帮那家人搬点货,顺便去跟人家打个招呼。”苏筠朝着自家屋里喊了一声,把最后一件衣服挂在门口的电线上。

    “不去,他们又不是不会搬,你凑那热闹干嘛呀。”楼上传来奶声奶气的稚嫩童音,说话的语气却和年龄分外不搭,言语间透露着一丝不满。

    “女孩子家的脾气怎么那么臭啊?再不下来我可就上去了。”苏筠轻轻地唠叨一句,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发牢骚,还不都是自家姑娘给气的。

    “好了好了,我下来还不行吗?”随着一阵楼梯传来的噪音,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嘟着嘴跑了出来,满脸的不情愿。在她的身后,刚过二十九岁生日的苏澈快步走了出来。他摸着苏亦冷的小脑袋瓜,柔声说道:“酥酥乖,我们要跟邻里搞好关系,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对不对?”

    苏亦冷收敛了脸色。她一向最听父亲的话了。苏筠见她消了气,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牵着苏亦冷的小手慢慢向弄堂口走去。

    一个小男孩扛着比他个头还大的柜子慢慢走了过去。

    苏亦冷扭头向身后看去,小男孩与她年纪相仿,一头淡蓝色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瞳孔颜色比常人淡的多,就像两颗剥了壳的荔枝。苏亦冷注意到,那个小男孩把柜子搬进了自家左边的那栋楼。

    “好可爱的小姑娘!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白沐随意地擦了一下脸上的汗,俯下身看着还没到他大腿的苏亦冷。

    “我叫苏亦冷,这是我爸爸苏澈,妈妈苏筠。”被注意到的苏亦冷显得很高兴,滔滔不绝的做着自我介绍。白沐站起身,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脱下手套,同苏澈与苏筠一一握手,笑着说道:“白沐,308,以后就是邻居了。”又指着从货车里探出头来的女人,“这是我夫人,饶卓。”

    饶卓微笑着点头示意一下,又钻进了车厢里。

    “哎呦,那可真是凑巧,我们家住409,左边那栋就是,刚好咱们两家对着窗户。”苏澈指着不远处自家的窗户,轻轻推了一下圆框眼镜。

    “哦,那还真是缘分。忘了介绍,我还有个八岁的儿子,叫白修崖。”

    “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小帅哥?”苏筠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白沐双手抱起一个滚筒洗衣机,不住地喘着粗气,他轻轻点头示意一下,而后望向前方。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白修崖双手插着兜,不急不缓地走过来,迅速瞥了一眼苏亦冷一家,冷漠的目光似乎在苏亦冷脸上刻意停留片刻,而后一声不吭地扭过头钻进了车厢。

    白沐尴尬的看了一眼苏澈,满脸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啊,这孩子从小性格就有点内向,不善与疏人交往。”

    苏澈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小孩子嘛,不喜欢大人很正常,见多了就好了。”

    苏亦冷站在一旁眉头微皱,一对目光上下打量着白修崖父子两人,暗自思索。白修崖除了和白沐同姓以外,外貌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还有白修崖刚刚露出的冷漠神情,那真的只是因为内向吗?

    苏筠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打断了她的思绪:“想什么呢?快点过来帮忙。”

    苏亦冷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接过苏澈递过来的鱼缸,小心翼翼地朝308走去。

    弄堂里狭窄而紧凑,大多都是些年久失修的烂尾楼,原本灰白的墙皮剥落了大半,露出来铁红色的板砖。豆腐渣工程的楼道连栏杆扶手都锈迹斑斑,扶上去还会发出吱呀的响声。由于3栋数年未曾有人入住的缘故,楼道内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苏亦冷每踩一脚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这地方,真的是人能住的吗?”苏亦冷轻轻地抱怨了一句,爬上了二楼。阳光透过室内扬起的灰尘,在玻璃窗上形成了斑驳的折射,使得整个楼道灰蒙蒙的。

    苏亦冷并不喜欢太阴暗的环境,点亮了楼道里的老式灯泡。

    “东西放门口就行了,不用再麻烦你了。”苏亦冷转过头,白修崖一步步地从下面走上来,手里提着一个便携式柴油发电机。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情,仿佛只是一句为了感谢而感谢的客套话。

    “我帮你提进去吧,免得到时候再麻烦你提一趟。”苏亦冷环顾四周,地上空无一物,显然是白修崖直接把货物搬到屋子里面了。

    “劝诫你放弃这个念头。现在,你可以离开了。”白修崖一字一顿地吐出每个字眼,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苏亦冷一听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正欲发火,楼下白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小姑娘,不能再劳烦你了,待会我们自己搬进去就行了。”

    苏亦冷抽搐了一下嘴角,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朝着白修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望着苏亦冷渐行渐远的娇小背影,老旧的房门微微打开一个小缝,饶卓小声地说道:“进来,把门关上。”

    (二)

    苏亦冷推开门,一股啤酒、红酒、调制鸡尾酒融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苏亦冷皱了皱眉头,看着茶几上胡乱摆放的各色说不出名字的酒瓶,以及垃圾桶里令人作呕的胃液,捏着鼻子把这些东西一股脑的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她出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弄堂里多了些昏黄的灯光,以及每家每户的或明或暗的温馨。这些光斑如同一个个用颜料涂抹的橘黄色晕块,彰显着乱世之下一方净土的安宁。

    苏亦冷不自觉的盯着对面308的窗户,里面有些白色的光亮。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缓缓传来。

    她回过头,白修崖不急不缓地从弄堂口走过来,身上似乎有些暗红色的污渍。苏亦冷莫名的觉得有些恐惧,因为那颜色似乎是……

    血。

    由于夜色朦胧的原因,苏亦冷不敢妄下定论,但是就凭她对白修崖的印象来看,对方如果真的杀掉了一个人,自己也不会震惊到哪里去。毕竟他那张臭屁的脸,长得和电影里的杀手一模一样。

    她本来是准备打招呼的,被自己这么一番推测过后,那只准备打招呼的手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她本来以为自己保持那个姿势站在那里是一件很社死的事情,尤其是被白修崖这样的人迎面撞见,这比她吃菜不小心吃到了香菜还难受。结果白修崖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径直走上了楼。苏亦冷愤愤地踢了一脚垃圾桶:“什么人啊这是?”

    待到回到家中,房间的灯早已经关了,只剩下客厅里的一盏吸顶灯还发着光亮。苏亦冷悄悄地推开父母卧室的门,里面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苏筠是习惯早睡早起的,她每天很早就会睡觉,为的是保住自己尚未老去的容颜;但是苏澈平常都是晚睡晚起的,他习惯晚上加班到凌晨,然后白天睡觉,像今天这么早就睡觉的情况还真是少见。苏澈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的嫣红。

    苏亦冷轻轻关上房门,蹑手蹑脚地回到客厅,她虽然只有八岁不到,但是已经染上了熬夜的毛病,这大概率还是因为跟着苏澈长期耳濡目染造成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她都还不算困,心底的疑惑如同冗杂的蛛丝一般层层缠绕着她的大脑皮层,直搞得她心烦意乱,夜不能寐。犹豫片刻,苏亦冷索性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斑斓的色调映照在她的脸上,使整个客厅的氛围多了些赛博朋克的味道。动画片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况且她也早就不看动画片了。事实上,她从第一次接触动画片的时候,就本能的对其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动画片拙劣的打斗场景和脑残的对话总能让她一阵无语,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等到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她才终于想明白这件事。

    不是她对动画片有排斥感,而是动画片的智商水平,早就已经满足不了当时年仅三岁的自己了。

    苏亦冷想了想,转到了当地的新闻频道。

    电视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凌晨档播出的节目少之又少,大部分台都是重复之前的新闻以及电视剧之类的,或者干脆无休止的放广告。只有财经频道,综合频道这样的央视还在无休止的播报着新闻,因为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发生着事情,只要你想写,新闻稿永远都有聊不完的话。

    新闻频道一如既往着播放着晚间新闻。

    “这么晚了还在直播吗?新闻主持人可真累啊。”苏亦冷打了个很长的哈欠,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有了打架的迹象。她咂咂嘴,漫不经心地听着主持人在屏幕那边滔滔不绝:“昨日下午六时左右,本地极负盛名的迦岚大学机械工程系教授白沐在实验室里确认死亡,据现场人员消息,白沐头部遭受强酸严重腐蚀,已经分不清面貌,死者衣领处的口袋里装有一张工作证,上面标注着该人身份为白沐。经过现场法医初步DNA检验,死者确实为白沐教授。面前校园内已全面封锁,当地警方和世界政府部门已经连夜展开搜查……”

    “世界政府也介入了吗?看来这个白沐还真是引起了国际上足够多的重视啊。也难怪,毕竟人家是迦岚大学的王牌教授,多少人奔着他才报考的机械工程系。”苏亦冷自顾自地念叨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白……白沐?!那不是白修崖的爸爸吗?!我记得他爸好像就叫这名字……”

    苏亦冷费力地咽了一口口水,心神未定地望向隔壁楼的窗户。

    灯还亮着,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刺眼。

    如果说白修崖的爸爸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迦岚教授,那么我今天见到的白沐是……

    一股寒意自脚下不断蔓延,一直冰冷到握着遥控器的手掌心。尽管客厅里的灯还没有关掉,电视机里主持人还在断顿续续地说着话,苏亦冷还是感到心底一股莫名的寒意,手里的遥控器也险些拿不住了。她连忙关掉电视,心有余悸地爬到床上,在万籁俱静中聆听着心脏的狂跳。

    苏澈轻轻地翻了个身,粉红色的眸子微微发着光。

    (三)

    凌晨,迦岚大学。

    伊莱亚斯·安德森用手套轻轻揪起一小撮黑色粉末,面色凝重。莱纳昂多一声不吭地蹲在他身边,似乎在等待对方有新的发现。伊莱亚斯脱掉手套,拍拍手缓缓站了起来。

    “蹲了这么久,腰都蹲痛了。”伊莱亚斯扶着自己健硕的腰肢,突兀的肌肉线条把身体勾勒成不同程度的凹凸。他随手扯了一下领带,似乎领带束缚了他的呼吸。那张坚毅的脸上,一条狰狞的伤疤从右额一直划到左侧腮部,近乎于把整张脸一分为二。虽然通过现在的医疗水平,足够可以将他脸上的疤痕清理得干干净净,甚至可以直接用人造皮肤覆盖他原本的面部,但是伊莱亚斯觉得这样一条疤痕留在脸上倒可以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所以也就一直没有清理掉。

    “这里除我们以外没有人来过吧?”伊莱亚斯跨出警戒线,低头点燃了一根廉价的香烟,全然无视学校里禁止抽烟的规定。灰白的烟雾缓缓上升,却始终没有触发烟雾警报器。

    “没有,长官。这个实验室在昨天晚上11:47就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几个小时内摄像头没有发现任何人接近过这里。”

    听到伊莱亚斯的提问,身为迦岚大学现任校长的魏骁赶忙堆着笑脸迎了上来。在上层社会摸爬滚打几十年,黑道白道官道他算是都一一领教过了,自然也就知道世界政府派来的官员不是等闲之辈,若不是自己还有个校长的虚名,不但是没资格跟人家说话,恐怕连给对方擦皮鞋的资格都没有。魏骁不自觉的注视着对方脸上的刀疤,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忌惮。

    伊莱亚斯微微点了点头,选择无视魏骁伸手递来的名贵雪茄,而是径直走到莱纳昂多面前,语气中判断不出一丝情感。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练就的职业本领,不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顺利,他沉声说道:“血液检测样本出来了吗?这具尸体没多大作用了,法医那边准备解剖吧。”

    “还没有,还在做血液透析。至于解剖的话,您要亲自上手吗?”

    莱纳昂多随意地撩了一下遮住视线的金黄色头发,身体没有因为超过一天的高强度工作而出现丝毫倾颓。

    “嗯,我自己来吧,法医组在旁边为我做助手就行了。这种精密的事情让别人来做,我不放心。”伊莱亚斯穿上了一件灰色的披肩风衣,胸口处悬挂的世界政府金制印章格外惹眼。他揉搓着手指,转身欲走,魏骁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官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很抱歉,魏校长,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伊莱亚斯迈开大步,走路带风地离开了实验楼。

    莱纳昂多慌忙跟了上去,独留下魏骁一人傻傻杵在原地。他咬了咬牙,手中的雪茄捏成了粉末。

    医学院地下二楼,解剖室。

    “把旁杂人等都清理出去,这里留我们两个人就足够了。”伊莱亚斯戴上口罩,一口地道的纽约腔听起来含糊不清。好在莱纳昂多听力一直不错,勉勉强强听懂了他说的话。虽然知道他这是临时变卦,但伊莱亚斯的性格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但凡是他的命令稍微晚一点执行,那都是会出人命的。

    莱纳昂多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这些人全部出去。其他人自是求之不得,知趣地陆续走了出去,有的甚至还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就差没有以身相许了。毕竟谁也不愿意被这样一个面目狰狞、脾气暴躁的刀疤脸随意指使。

    “还是有个碍眼的东西啊。”伊莱亚斯叹了口气,猛的瞪向角落里的一只针孔摄像头。后者竟是在一瞬间直接爆炸,只留下一截残存的电线。

    “满足了吧,一来就搞破坏。”莱纳昂多拿起一旁的铬钢手术刀,细细端详着上面的金属光泽。

    “记住,有些东西,跟那些蠢货说了也没用,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这样的大事件,越少人知道越好。”伊莱亚斯把聚光灯往自己这边扯了扯,“你过来看,死者尚未被腐蚀的颈部皮肤有一条深红色的勒痕。”

    莱纳昂多凑近了些睁大眼睛往那边看去,果然有一道勒痕,从前颈一直延伸到被腐蚀到的皮肤处。

    “尸检的初步结果是因鼻腔烧灼而造成的窒息,”伊莱亚斯用手术刀切开面部几乎看不清的口腔,喉腔处被彻底烧焦,一股烤肉的刺鼻气味迎面而来,“里面的肉已经完全被烧透了,有的都已经形成了黑色的焦块,这表明浓硫酸一直流到了食道里。显然死者是张开嘴巴泼的浓硫酸,原因便是死者在遭受凶手勒喉导致呼吸困难,不自觉张嘴呼吸。这是一起他杀事件。”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一起自杀事件,死者不是因为勒喉而生理性张嘴,而是主动张嘴,待死后再用绳子勒出痕迹呢?”

    “他又不傻,干嘛要张嘴杀自己。”伊莱亚斯瞥了一眼身边的人,那种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学龄前儿童。

    莱纳昂多没有吭声,仿佛一个只会工作不会生气的工具。又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忍气吞声。眼尖的他注意到,白沐脖子上的勒痕似乎只在前面才有而脖子后面的一块区域并没有深红色的勒痕。

    但他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

    伊莱亚斯并未注意到这位二十岁不到的小助手的心理历程,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白沐身上的每处脏器,缓缓说道:“血液检测报告出来了吗?”

    此时的莱纳昂多已经回复了平常的神色,他的语气也变得一如既往地淡定:“出来了,DNA和血型都和世界政府档案库里的相吻合,可以确定死者是白沐本人。”

    “那就没有什么好检查的了,准备给死者安排火化吧。政府掏些钱慰问一下死者的家属,这件事可以让媒体打压下去了。”伊莱亚斯随手把手术刀丢到了实验皿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门口早有一堆报不上名来的记者陪同魏骁苦苦等候,见伊莱亚斯走了出来,众人如众星捧月般把他团团围住,独独冷落了一旁年轻的莱纳昂多。毕竟前者是世界政府最强战力七人组之一的“诡脸”;而后者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职场小白,除了长得帅点没有任何闪光点。

    人群之中,魏骁腆着肚子挤到了伊莱亚斯面前,校长级别的他自然是最先提问:“长官可是找到了凶手?”

    “尚未找到。倒不如说,毫无头绪。”伊莱亚斯吐出一团烟雾,灰白的混浊气体遮住了他的面容,辛辣的气味使得周围一圈人连连咳嗽,却没有一人想要离开退出,毕竟是拿命挤过来的位置,好的位置就意味着好的采访,没有哪位记者在面对这样一个商机面前无动于衷的。

    “校长,您脚下刚刚踩到屎了。”

    听到此言,魏骁慌忙把脚底向上抬起,肚子上的肥肉颇有些无处安放的尴尬,原本围绕在伊莱亚斯身边的一群人被魏骁这一搞,转瞬间呼啦啦地四散开来。

    待到魏骁反复确认脚上没有东西时,两人早已没了踪迹。

    (四)

    苏亦冷早早地醒了,隔壁白修崖那家的灯亮了一晚上,导致她一直没能睡着。

    平常她这个点还在梦里的……

    苏亦冷晃晃脑袋,强行驱逐出残存的倦意,顺便把满脑子的起床气发到了还算厚实的枕头上。

    本来想着叫爸妈起来给自己做早餐的,想一想还是算了。苏亦冷象征性的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给自己做了一碗麦片粥。

    奇怪,我做碗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知道是我,也应该推开房门看一看我在干什么吧,怎么这么久了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苏亦冷疑惑着,缓缓推开了卧室门。

    卧室里面空无一人,被子和枕头布置得井然有序,床上看不见一丝褶皱,就连窗帘也拉到两侧,仿佛昨天晚上从未有人在这里睡过。

    苏亦冷愣了一下,一脸不可置信的走进房间。她虽然已经八岁了,但从未进过父母的房间,这是在她小时候,父母就跟她要求的。

    在她刚记事的时候,曾经有一次想要去父母的房间玩,苏澈一把把她抱住,笑着说:“酥酥,答应我,不要去那个房间,那是我和妈妈的秘密,就像你也有小秘密一样,我们应该保护对方的秘密,你说对不对?”

    虽然苏澈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但心细的小苏亦冷还是感受到了一丝生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就好像那个房间里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苏澈也有难言之隐。

    苏亦冷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当时的她并未想过这么多,见父亲有自己的秘密,也就没有再坚持,跳下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象征性的生闷气。

    几年过去,苏亦冷真的进入了这个秘密房间,但是这里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在她看来,苏澈当年不愿让她进来,肯定是因为这里面藏着什么大东西。今日一见才发现,房间里的其实布置相当简单。

    一节照明灯管,一个推拉门简易木质衣柜,一台一尘不染的办公桌和一张躺下去吱呀作响的双人床占据了全部空间。灰白色的墙上挂着许多照片和奖章,大多是苏澈年轻时在迦岚大学里得到的。照片里的苏澈儒雅俊秀,戴着一副圆框眼镜,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温柔气质。

    从第三张照片开始,照片里出现了苏筠,有两个人在大学里面的照片,在海外留学时的照片,直至最后两人的婚纱照。

    只是这些,爸妈从来就没有跟自己提起过。

    仔细想想,自己似乎对父母一无所知,他们的爱好,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过去,对于自己都是完全陌生的,苏亦冷眼帘微垂,缓缓吐出一口雾气,眼角不免有些发酸。

    不经意间,她注意到办公桌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倒扣的相框,上面覆满的灰尘与一尘不染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苏亦冷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至面前,小手轻轻摸了上去。

    “酥酥,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不是答应过爸爸不要进来的吗?”

    苏亦冷猛的转头,掀起一角的相框被她又摁了下去。眼前的苏澈内衬一件卡其色衬衫,外套一件米黄格子针织背心,下着一条银灰九分卫裤,整个人显得修长而又富有活力,丝毫看不出中年男人的油腻感。

    苏亦冷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反问一句:“爸爸早上去哪了呢?怎么事先也没有跟我说一声呢?”

    “哦,这个啊,”苏澈挠了挠头,“我和你妈妈早上去买菜了,你知道青菜最近真是越来越不好买了,非得一大清早就去。我们看你睡得正熟,所以就没好意思叫醒你。”

    “哦,这样啊。”苏亦冷支吾着,拖着腿离开了这个房间。显然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对了,等一下,酥酥你去把这个东西带给白沐一家,就说是邻里间的友好往来。”苏澈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方盒子递到苏亦冷手中,还不住的嘱咐:“小心一点哦,这东西可是很易碎的喔!”

    苏亦冷轻轻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门。

    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亮了,只不过密集的严重超过政府规定的烂尾楼还是让弄堂里有些灰暗。实际上,弄堂里压根就没怎么亮过。

    门口的老大爷们照例是聚在一块儿侃大山,嘹亮的声音不亚于十级美声;五十岁上下的婆婆们,一边把洗好的衣服枕套晾在自家屋前,一边埋怨着自家老伴儿的无所事事。嘴上虽然是不住的吐出些诸如“港比养子”的污言秽语,眼角却总是含着些些笑的。

    在这里,两栋楼间的距离并不很远,不需要两分钟便也到了。苏亦冷盯着面前仿佛下一刻便会哄人坍塌的破旧住房,咬咬牙踏上楼梯。

    白沐一家似乎对楼道里的干净不太感兴趣,整个楼道里依旧是灰蒙蒙一片,连上次留下的脚印都已经快看不出来了,楼道里的老旧灯泡倒是全部换成了白炽灯,柔和的光线给人心里一点莫名的安慰。

    不知不觉间,苏亦冷已经到了白修崖家门口了。大门依旧紧闭,仿佛从未开过。

    由于是很久以前的老房子,房门上连猫眼都没有装,苏亦冷只能无端猜测里面的情况。

    许久之后,她鼓起勇气,举起了手。

    大门却在他尚未触碰到的那一瞬间自行打开了,里面探出来白沐略带惬意的面容:“是酥酥啊,昨天晚上写论文写的有点晚,让你见丑了哈。”

    “没事没事。叔叔,这是我爸爸给你的。”苏亦冷笑着把盒子双手抬到白沐面前。

    “哦,苏澈给我的?”白沐的眼里极快地闪烁过一抹异样的神色,顷刻间又恢复了平静。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接着说道:“要不要进来坐坐?只是白修崖现在不在家,这孩子总喜欢一个人乱跑。”

    苏亦冷摆摆手,慢吞吞地下了楼,背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

    就在她刚到门口时,一张略显稚嫩的小手猛地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拽到一个死胡同里。

    苏亦冷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白修崖,没有一丝心跳加速的迹象,只有一些无端的愤怒:“把手放开,你拽疼我了!”

    白修崖没有说话,只是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张白色的金属卡片,随即不声不响地离开。

    苏亦冷低着头看向手中的卡片,上面只有一个淡金色的猫脸图案,猫脸上用错雕的手法写了一串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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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翻到背面,那里写了一小段话:“当你想到这串数字的时候,我就会来找你。”

    “哼,谁稀罕你来找我啊。”苏亦冷想了想,还是把卡片揣进了口袋。

    (五)

    世界政府上海分部,审讯室。

    惨白的灯光斜照在魏骁嘴角溢血的肿脸上,更显得面无血色。在他的对面,站着同样面无血色的伊莱亚斯。

    那些白光仿佛畏惧这个男人,伊莱亚斯半个身体隐没在黑暗之中,那无边的黑暗如同一张面罩遮住了全部神色。

    “我说了杀死白沐的人不是我!你们为什么死活都不相信呢!”魏骁青筋暴起,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沉重的手铐发出阵阵闷响。

    伊莱亚斯摆了摆手,站在一旁的莱纳昂多顿时心领神会,把一叠照片摔到桌上:“这是在实验室现场拍到的,全部都是你的指纹和脚印。”

    “不可能!那个时间点我根本就不在学校,我有不在场证明!”魏骁暴喝一声,凶相毕露,拳头握的咔咔作响。伊莱亚斯一脸无所谓的盯着眼前近乎疯狂的男人,一副“我就这么拽,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模样。

    只见他轻轻地打了个响指,身后灯光豁然打开,魏骁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屏幕。

    画面里正在一帧一帧地播放着事发前几分钟的监控录像。莱纳昂多在一旁作补充说明:

    “11:45:24时,死者正在实验室里摆弄实验器械;11:45:36时,死者仿佛注意到了什么,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摄像头,然后监控出现了长达36秒的雪花屏,在36秒后也就是11:46:12时,监控设备恢复正常,此时死者已经倒地了,这与法医判断的死亡时间大致符合,而现场除了你和死者的痕迹,再没有第二个人的了。”莱纳昂多缓了口气,虽然自己以前也没少做审讯,但今天这种压抑的场景还是让他感到颇不适应,他拿起桌上的水一饮而尽。

    “雪花是你提前让安保人员调的,事实上,你应该买通了学校所有的保安吧。36秒时间足够让你进去杀死一个人了吧,前幽冥成员——霍桑。至于作案手法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

    “呵,我说为什么大动干戈要七人组专门来审讯我,还特意给我配备黯质手铐呢,”魏骁见自己已经暴露,便也懒得装下去了,索性撕破了脸皮,“不错,老子是霍桑,但是老子离开那个疯子组织好多年了,早就和他们没联系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我的动机呢?我看你还能怎么编!”他坐在那里,张狂地大笑,依旧没把两人放在眼里。

    “动机就是,一年前那篇获得沃奖的博士论文。”莱纳昂多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对方会问这个问题,颇有些不屑一顾的意味,“那篇论文不是你写的吧?依我所看,那篇论文的原作者应该是——白沐。”

    “你这纯粹是在扯淡!这论文是我呕心沥血许久写出来的,怎么可能是白沐那个小子写出来的?!”

    “那你为何没有出席当年的索尔维物理学会议,并且一个月内拒绝接受任何媒体采访闭门不出?要知道,那可是出名的最好时机,没有一个科学家不想名垂青史的,即便真的无欲无求,也会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理论宣传一波,而你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伊莱亚斯突然开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这是因为……”伊莱亚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阴森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那是因为,你压根就没有搞懂论文里面的内容,拒绝社交活动是防止自己露馅。”伊莱亚斯特地把最后两个字加重了语气,似乎生怕对方听不懂。

    另一边,魏骁愈发多的冷汗也满足了他的快感。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白沐生性低调,对获奖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索性拱手相让,而你却小人得志得寸进尺,怕他怀恨在心趁机报复,所以就先下手为强了不是吗?”

    谁知魏骁突然冷笑一声,浑身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他玩味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警员,而后恶狠狠地抛出最后一张底牌:“没错,我对他确实起过杀心,但还未付诸行动他就已经死了。人不是我杀的,所以我可以大胆地告诉你们。再说了,就算人真的是我杀掉的又怎么样?就凭你们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是定不了我的罪的!要知道我可是……”

    “佩雷斯家族的人嘛?我知道。”伊莱亚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冷不丁的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他们家族已经被黛安娜陛下下了屠杀令,现在家族里面都忙着分赃各自溜,估计无暇来顾及你这个小废物吧。”

    魏骁的狂妄卡在了喉咙里。“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你绝对是诈我的!”他虽然依旧在嚎叫,但语气都不觉弱了三分。

    “你相不相信已经无所谓了,一个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所以,你们早就找好了我这个替死鬼,无论人是不是我杀的,你们都准备拿我的死去搪塞上级,不,是全世界的无知群众!”

    “随你怎么想,就凭你借位上权,剽窃他人研究成果,以及在学校里做的那些诸如贿赂领导,调戏学生的龌龊勾当,你也该死了。”莱纳昂多在一旁补充道。

    “说了,说的够多了,带出去毙了吧。”伊莱亚斯轻描淡写地说着,大步走出了审讯室,全然不顾身后面如死灰的魏骁。

    几分钟后,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响,紧接而至的是弹壳落地的清脆声音。